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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奇谈】奇境篇终审入围《1945年的魂之花》

2020-04-29 16:23 作者:乡里奇谈--狂奔の玉米  | 我要投稿

《1945年的魂之花》

1945年,日本投降后,在日本军部内部发现的一篇文件

 

我大日本帝国所面临之战局已分外严峻:太平洋上纵有无数勇士发起神风特攻,海军亦显颓势;支那东北地区,陆军亦在苏联的军队的攻势下且退且战;此外,根据截获的同盟国电报内容,同盟国联军已计划在日本列岛上进行登陆作战,以“日本全部人民”为假想敌发动对大日本帝国本土的攻略战……

面临这般严峻战局,我等必将响应“一亿玉碎”之号召,发动我大日本帝国全部可用的人力、物力与财力,以防御预期内的登陆作战。

以上所述,为我等之共识。以下将阐述为发掘我大日本帝国之资源而开展的计划。

在四国地区,当地民兵发现一种怪象:在一间位于当地山脚的无名破落神社后方山脉中,偶尔会浮现出类似于屏障的半透明界线。位于该界线之内的景象模糊不清,不过就部分视力超群的民兵的观察,界线内的景象与原本山脉之景截然不同。

换言之,在四国地区很有可能存在着我等未开发的土地。且该界线覆盖的领域有数十平方公里之大小,若能发掘出这般隐藏区域所有之资源,必将对抵挡同盟国军队之攻势大有裨益。

为实现该目标,同时也避免正式军队力量被浪费于这般收益未知的计划中,将发动当地全部男丁对这片区域进行地毯式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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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2月13日

 

(凌乱的字迹,像是在阴暗的环境中写下的文字)

我的名字是下野春雪,16岁,住在毛秃子山下的那个村子里,是西南旮旯地里那户人家的独子。

无论谁都好,如果发现了这篇日记,而我又死了的话,就告诉我的母亲,她的儿子为了大日本帝国的神圣任务而牺牲。

我不确定在从队伍中走失了的情况下,我能否在这里活下来。

树林里完全没有路,全是杂草和荆棘,走到现在脚痛得很。远处还有什么奇怪的号叫声,感觉很不妙。最关键的是,指南针完全乱了,现在也不敢发射信号弹确认队伍的位置。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活下来。家里的母亲还要照顾,天皇陛下赐予我的使命远未完成。

愿天皇陛下护佑我平安,愿天皇陛下护佑家里的母亲和田地,愿天皇陛下保佑我的队伍同样安全,愿天皇陛下保佑任务顺利……

松本队长说在这种时候应向天皇祈祷,响应天皇的期望,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1945年2月14日

 

今天天亮的时候试着发射信号弹以确认队伍的位置,没有回应。

不知道队伍里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和我一样走失了,或者走到别的地方,而不是在这片山林里迷路?

我希望不要和我一样走失了。一想起松本队长的鞭打,背上的几层疤就犯疼。

他要惩罚我也不无道理,“在山林中走失”是我作为他的手下的不称职。但是,他的鞭打实在太狠了,当初打了个瞌睡就被打得血淋淋的……这次又会怎么样?我很害怕。

总之我只能考虑自救。我也不知道今天我走了多远,但即便我的脚走得起泡,草鞋绳都开始烂了,我也依然没走出这片山地。

愿天皇陛下护佑我平安,愿天皇陛下护佑家里的母亲和田地……

不过我也在想,这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山地,会不会就是天皇陛下希望我们探索的地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算死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吧,毕竟我姑且也算响应了他对我的希望……

不对不对不对,我死了家里的母亲由谁赡养?田地有谁打理?没了男丁,我家母亲会不会被欺负?

就算这里的确是那片未知的土地,我也必须找出生路。

我不能死在这里。

 

1945年2月17日

 

(笔迹淡了很多,且缺少很多助词,推测原文如下)

我已经快没力气动笔了。

完全找不到动物,只有干粮和草根。

草鞋废了,脚底满是血,快走不动了。

很奇怪,明明裹得严实,但还是冷,好像还能听到细语在耳边响起。

这片山林有鬼。

所以我得继续走,走不动就爬,爬不动就蠕动……

一个方向上好像能看到什么金灿灿的东西。

也许是一条生路。

 

1945年2月19日

 

(笔迹几乎无法看见,语句里几乎只保留主语和宾语,推测原文如下)

我看到那是什么了。

那是一片绽放的太阳花田。

花田里还能看到一间房子。

我得过去,那恐怕是唯一的生路。

 

1945年3月1日

 

我最后的印象,就是我在前往花田的路上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但醒过来的时候,我居然就在之前看到的,花田里的房子里了。当然,这本宝贝日记还是没丢掉的。

从房子里出去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置身于花田中央。

我没法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我所见所闻的一切。

我只能说那些花朵成片地摇动的样子很美,太阳花的味道非常香,花朵之间还飘扬着如梦似幻的迷雾。

简直让人怀疑这里是梦中的场景。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撞见了花田的主人,是个怪人。

她的绿色头发很奇怪,她的红色格子衬衫和连衣裙很奇怪,大白天打伞的她也很奇怪……

不过她说自己叫风见幽香,这个名字倒还算比较正常。

她告诉我是她发现了我,并且把我搬到这间房子里来休养。

她告诉我可以在这里休息,无论休息多久都可以。如果我乐意的话,也可以帮她打理一下这片花田,虽然即便没有我的工作这里的花朵依然可以茁壮生长。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微笑让我很安心。如果她是我的老婆之类的人的话,恐怕我都会一把扑上去在她怀里撒娇了吧。

可以过上一段安生日子,对我来说自然是好事……但我不能这么做。

这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切特征都前所未见,名字也是前所未闻的怪人,说明这里肯定是天皇陛下赐下的任务中提到的“未知领域”。

既然我幸存了下来,就算没找到队伍,只有我一个人,我也得完成探索这里的任务。这样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回到村子里和母亲会合……

那毕竟是天皇陛下的期待,我怎么敢辜负。

 

1945年3月4日

 

为了和她搞好关系,最近一直在花田里干活以尝试博得她的喜欢。

说也奇怪,明明记得自己在山林里走得要死要活,但才刚苏醒又能变得如此生龙活虎……大概这就是天皇陛下对我的庇荫吧,让我能够早日完成应做到之事。

花田里的活计和农活差不多,浇水、松土、施肥……甚至还要更轻松。

风见小姐说的没错,就算没有我掺和,这些太阳花依然能茁壮成长。它们生长的每一寸土地都松软如棉,土质呈现最漂亮的漆黑色彩,捧起一把轻嗅甚至还能闻到浓郁至极,让我都有些沉醉的土腥味……

虽然在这片土地上干活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奇怪的细语,也时常会感到阴冷,就像闹鬼一样。不过我还是觉得,风见小姐真是得到了一块福地啊。我都觉得这里只是用来种向日葵也太浪费了。

说到风见小姐……她倒是一直悠闲地在旁边打着伞围观,一如既往地带着那种微笑。

我也试着问过她一些问题,比如“这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做什么”、“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人”……无一得到正面回应。她只是闪烁其词地将这些问题糊弄过去。

我的努力全都毫无用处,我完全没法博得这个怪人的欢心。我甚至有些怀疑她的微笑是不是展示给我以外的人看的。

现在越看她的笑容,我便越感到不安。

继续在这个太阳花田里待着只是浪费时间,对于完成我应尽之事毫无助益。我明天就离开这里,继续深入探索这个地方。

 

1945年3月9日

 

风见小姐没有挽留我,她只是平常地站在向日葵之间,打着阳伞向我告别。

也是,她和我没什么关系,又何必希望她能不舍地与我道别?我难道真的在希望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吗?

反正,和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我还有应做到的事情。

很幸运,从太阳花田里出来,就有一条相对工整的道路。虽然也很让人不安……就算我并不是猎户出身,我也能闻到这条路上到处都是野兽留下的味道。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但我必须继续前行。

母亲在等着我,而且我的努力也能为天皇陛下做出贡献。他们的希望驱使着我前进。

 

1945年3月10日

 

我后悔了。

在这条充斥着野兽气味的道路上,我在路边草丛中发现一具尸体。

他穿着和我一样的军装,身前衣物被撕开,伤口狰狞,血染全身。那种野蛮的撕裂痕,内脏和骨骼都露出来的伤口,还有洒落一地的器官碎片……这绝不是人类做得出的事情。

我认得他,佐藤清,同一个村子的,也在同一支队伍里。

他就这样死在了这里,我甚至无法根据他的遗体猜测是谁杀死了他。

也不知道小队里其他人的情况怎么样了……不过现在我也已经顾不上他们了。

我这样独自一人离开太阳花田走进这条山林间的小道,是最蠢的选择。

虽然对于完成应尽之事无益,但我必须回去。

我不想死在这里,我还有想要做到的事情。

寡居的母亲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已经离开村子一个月了,希望她一切都好。

所以我不能死在这里。

 

1945年3月17日

 

好吧,再整理一下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从那条小道上回来的了,但当我醒来时,我浑身上下的感觉就像自己被丢进了铁桶后再被从四面八方敲打无数轮一样,骨骼有些错位感,内脏在晃动,视野模糊,大脑更是混乱……

忘掉自己在那条路上经历了什么或许还是一件好事。不过看不到身上有什么伤势倒是很奇怪的一点,什么时候我的恢复能力这么强了?

更让我好奇的,还是为什么我能平安地躺在这间熟悉的房屋的里面。难道是风见小姐替我挡下了追击过来的东西?

我想向风见小姐问个究竟,但出门一看,最先发现的是花田边缘的树林间,一块圆形的空洞。

空洞周围和内部,满是树的灰烬。而这片区域几乎延伸到了目力所及的极限。

风见小姐依然站在太阳花田里,对我露出熟悉的,让我稍感不安的笑容。

我问她,那个是你做出来的吗?

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她可能看出了我的怀疑,因为她抬手便从伞尖射出那足有一人高的激光,直入云霄,甚至天上的积云都被轰开,久久不聚拢。

再看向她那少女的姿态,还有那永恒不变的淡然微笑,已经完全变味了。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有勇气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在同一片田地里居住了一星期,更是蒙受照顾许久……也许我试图讨好她的行为,在她看来,就像小丑一样吧。

不过,我现在倒不觉得她的模样让人感到不安了,不如说,现在在她身边我能确实地感到安心,毕竟她这么强,能保我周全……

 

1945年4月1日

 

不知不觉中在这个太阳花田里待了好久了。

每天和风见小姐一起,重复着打理花田、赏花、休息,这般循环往复的日子,也稍微有些让人厌烦了。

寡居在家的老母和天皇陛下赐下的“探索这片区域”的神圣命令,如芒刺在背一样,一直让我感到焦虑。

但我自己没有能力离开这里。

我也试着让风见小姐护送我离开,但她却毫不留情地回绝。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好生照顾过我,也从那条小道上追击过来的东西手中保护了我……但为什么不愿让我离开这里?

难道她看着这片花田也看寂寞了?虽然向日葵每天随风飘荡的样子各异,不过或许她观赏了这么久也觉得寂寞了吧?

就算她有着超人的力量,她终究也只是个少女?

哎,我在想什么呢。

哦对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随着我在花田里驻足的时间越来越长,我也能听到更多细语,细语的声音也变得越发清晰。

“我不想死”、“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失败了吗”、“在这之后今天我就去……”、“之后我想……”、“今天也是悠闲的一天”、“为什么这个妖怪会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我诅咒你”、“你的所作所为必不会让你善终”……

这些是来自地下的细语。

“阳光明媚,真好”、“好雨,真是让人清爽”、“风和日丽的每一天呢”……

这些是来自太阳花上的细语,比起地下冒出的细语,少了太多。

虽然微不足道,但在寂静的时候这些声音齐聚在我的耳朵里,充斥着我的大脑,几乎让我发疯。

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在这里待得越久,能看到的花田里的雾气就越浓郁。

我也试着问过风见小姐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同样闪烁其词不肯回答。看起来这片未知的土地上的人们是不愿告诉我们这些外来人关于这片土地的信息的。

想要回家,想要完成天皇陛下的任务;对花田感到害怕,在花田里得到安心感;想要接近对我表现出好意的风见小姐,害怕拥有这般实力的风见小姐……

我应该怎么做才好……

 

1945年4月3日

 

今天黄昏的时候花田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是和我一样穿着军装的人类。我认得他,松本胜,我的队长。

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简直就像村子里的几个流浪汉一样脏乱。身上的装备几乎全丢了,浑身上下都是泥污,军装上豁口和血污都有好几块,眼睛里的光彩几乎被泥泞盖去,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而且,我看得到他身上有浓郁的雾气相缠,和花田里的雾气一模一样。不用靠近他,我都能听到那嘈杂的细语。也难怪他的眼神会涣散至此。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松了口气。看着这样一个毫不留情地体罚我的人落到这种地步,居然有种爽快感。

但他看到我之后简直就像回光返照一样扑了上来,好像要捏碎我的肩膀一样抓着我,伏在我的耳边,不断地念叨着零碎的话语。

“你在干什么?”

“你居然还呆在这里。”

“赶紧向大佐报告。”

“这里没有价值,这里只有恐怖。”

“乱葬岗,紫樱下,无数的幽灵。”

“不想死的幽灵,忘了自己已死的幽灵,充满怨念的幽灵。”

“你听到了吗?它们的话语?”

“我快疯了。”

“永不停歇。”

“永远在我的耳边说着说着说着说着说着……”

“我不想死。”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你也是。”

“你居然还留在这里。”

“这里也一样。”

“花田里也全是……”

“这里一定曾经死过很多人……”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到花田里的雾气正在逐渐分流,涌向他的身边。

“这里发生过大屠杀。”

“剩下的只有幸存的强者。”

“人形夜雀,人形萤火虫,人形凤凰……”

“夜雀让人盲目,萤火虫掀起虫子的风暴,凤凰降下火雨……”

“这里只有恐怖。”

“赶紧派出大队将这里夷为平地……”

“不然大日本帝国的后院……”

“一亿玉碎……不可浪费资源防御这里灾难……”

“我不一定能从这里出去,但我必须……”

“为国玉碎……男儿当如此……”

我那时也被他的气势吓到了,愣在原地任由他唾沫横飞地在我嘴边念叨着,直到风见小姐出来,像拎垃圾一样把他提走,我才回过神来。

而他看到风见小姐的时候,就像见了鬼一样试着从她的手掌中挣脱。但风见小姐的细胳膊中蕴含着的力量,却让他难以动弹。

风见小姐一直把他送到了花田边上,而他则是像从空水桶里跳出的鱼一样奋力挣脱风见小姐的手臂,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就好像抓住他的不是少女,而是一个人形凶兽似的。

风见小姐回来,问他有没有把我怎么样。

我尽量装得平静一些,告诉她我一切都好。不过,我已经开始思考松本胜的话语里令我在意的部分了。

——这种不断念叨着细语的幽灵,是已死之人产生的。

——而花田里,有着很多这样的幽灵。

——花田里,现在唯一的住民,只有风见小姐。

今天夜已经深了,明天趁着风见小姐休息的时候,我再好好探索一下这片花田。

 

1945年4月4日

 

我是傻比!妈个比的居然完全没感到不对劲,还特么像个傻铞一样待在那个怪物身边!我特么是怎么活这么久的!天啊……我这么傻铞是怎么活下来的……

今天我早就准备好了铲子,趁着那个怪物休息的时候,深入地挖掘了一下这片花田。

我没有挖太深,只是挖到向日葵根部缠在一起的深度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些。

那被根须紧紧缠绕着的,是无数的骸骨。

我只能认出人的头骨,其他的八成都是我不认识的形状。

而这骸骨的密度,简直让我怀疑这个地方是不是那种,我的村子里集中处理猎物骨头的坑一样。但这里的密度和量都要高太多。

有的还很新,我甚至感觉那几块洁白的骨头都有些反光。

熟悉的雾气从这些骸骨中散发出来,我能听到松本队长所说的,那种令人发疯的细语。

在这地下的,是无数不想死的,没意识到自己已死的生灵残留的幽灵。

就在这里,就在这片看起来那么美的太阳花田之下。

那个怪物是怎么搞到这片土地的?这片土地之前经历了什么?这种杀戮的活动难道最近还在继续?

而它收留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能

(最后一笔划过整张纸面,笔者可能在撰写过程中被强行拉开)

 

1945年4月5日

 

在写前一段话的时候,风见小姐把我拉走了,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我写下那段话的。

我那时以为自己要被灭口了,心一横,就把心里的问题全抛了出来——这里发生过什么;是谁造就的杀戮;风见小姐在来到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

我没想到的是,她居然就那样大大方方地把自己在这片土地上所经历的向我说了出来。

她说,地下的骸骨,有九成是她造就的。

她说,她曾经是个毫无保留地炫耀自己的力量的妖怪,犯她疆域者必被杀害。而她的杀戮方式不只是之前我见过的那种光线,更干过徒手撕开肉体沐浴在血雨中的事……

但她也说,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做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安静地待在太阳花田里赏着花的妖怪而已。

为了确认她的话语的真伪,我特地问了她之前做了什么才赶走从那条道上杀过来的妖怪们。

她说,那个时候追过来的基本都是没有化为人形的不成熟妖怪。什么蛇妖、虎妖、猫妖……都有。但它们在看到风见小姐的时候就作鸟兽散,风见小姐的那一下子也是避开了它们逃走的方向,只是作为示威的一炮罢了。

说实话,现在我依然对风见小姐抱有怀疑,毕竟我知道的,只是她的一面之词而已。

但我希望她说的是真的,不然的话……她照顾我这么久,和我一起在花田里照料花朵,一起赏花,一起安居于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想杀死我的话,她在花田边缘发现我的时候就动手不就好了吗?

所以我想相信她。

我问她,那她现在为什么不做这种事了呢。

她告诉我,继续行这般以炫耀自身力量为目的的杀戮之行,只是在积累毫无意义的业报。到最后,还是由她来承受这一切的苦果。

她说得很认真,仿佛那由地府降下的制裁,终有一天会降临到她的头上似的。

我也没想取笑她,毕竟这个地方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么多,真冒出一个地府的判官,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不过,那个时候,我确实因为她是一个好人而感到了安心。我甚至萌生了想要一直和她在这里住下去的念头……

然后,她反过来问我到底要做什么。

她说,我突然做那种事,明显是受了那个不速之客的劝诱,才产生了足以动摇我与她的关系的怀疑。如果我的心再坚定一些,我理应能把这般怀疑给摈弃。

她说,我一度为了想要做什么而离开太阳花田,但之后却因为野兽的追击而逃回这里。在她看来,我正在“尽应尽之事”和“保全自己的性命”之间摇摆不定。

她问我,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她让我彻底地感到了安心,我也头脑一热,就把我脑子里想到的一切,和她说了出来——家中寡居的母亲;想要和风见小姐在一起的想法;天皇陛下赋予我的任务……

幽香只是静静地听着我诉说着这一切,直到我因为在心中荡漾着的情感而把话语哽在喉咙中的时候,她才发话问我。

“那么,你接下来到底想要做什么?究竟哪件事,是你发自内心地想要去做的?”她如是说道。

“从这里离开。继续待在太阳花田里已经没有意义。”我毫不犹豫地如是回答道。

“但你没能做到这件事。”

“那条路上有野兽!我不想死……”

“也就是是说,你把你的生命看得比‘离开这里’更重要。”

风见小姐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那红色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眸看。我仿佛感到她的目光穿透了我的外壳,一直摸索到了我的心灵深处。

“你为什么要关心自己的生命的安全?你的命,是为了谁而活着的?”

风见小姐不带感情地向我问道。

“你?你的亲人?你所谓的‘天皇陛下’,还是……”

我有些语塞,风见小姐这接二连三的问题,一个个都像重锤一般敲在我的心头,叩击着心里的某扇关得严严实实的大门。

“我打个比方。”风见小姐幽幽地说道,“如果你下一秒就要死了,你的第一反应究竟为何物,你最不想舍弃的为何物,能说出来吗?”

我有一会还以为风见小姐在开玩笑。

我错了,我能感到一股高热在这个房间内汇聚。风见小姐的阳伞上,炽热的白色光点正在汇聚。

她要轰出那般光炮?在这个房间里?我……我必死无疑的啊!

“所以,说出你现在的,最想道出的愿望吧……”

“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道出你的真实想法的话……你的人生,也就仅此而已了,不是吗?”

心里好像浮现出走马灯一样,万千画面闪烁,最终定格在——

“我的妈妈……她还寡居在村里……我不想她在那里受苦……”

“我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我在求饶,我在丢脸地求饶。

但这的的确确是我心中唯一的,不想放手的悲愿。

“嘭”,阳伞尖端的光点炸开,那不是魔炮,而是如同烟花一般,在这个小小房间里炸开万千闪烁着的光点。

风见小姐带着如同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看着我:“你看,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嘛?”

“明天,我就会护送你走出这片区域。”风见小姐留下这句话后,就潇洒地离开了这间房屋。

空留我一人在这个房间里回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并返回这里,写下方才经历的一切。

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但反而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到头来,我完全没有按照最初来到这里的目的一般,实现来自天皇陛下的希望,探索这片区域,为大日本帝国奉献力量。

但我却丝毫没有为之感到后悔。

我现在只有心安,因“能走出这片地域,和我的母亲汇合”而感到心安,因为“我还活着”而感到无比的安心。

好像我这样就满足了。什么天皇陛下的期待,什么大日本帝国的荣光……对我而言都好似不存在一般。

对了……说起来,天皇陛下究竟为我的村子里带来过什么来着?

我们只是听说天皇陛下为“大日本帝国”带来光荣,庇护着这里的风调雨顺。我们在出门采集、打猎的时候也会向天皇陛下祈祷,但能收成多少到最后还是看天命……

大人们对他祈祷的样子也是很随便的来着……

……原来“天皇陛下”也不过是这样的东西吗?对我而言,他的存在,只有这样一个空洞的名号而已。

哦,原来我之前如此疯狂地在乎天皇陛下对我的希冀,如此拼命地向他祈祷……是松本胜对我们的要求。

不这么做的队员就会被他鞭打,并承担更多的活计;不那么虔诚的也要挨打,声音不洪亮的也会挨打……

祈祷得最狂热的,只有松本胜一人而已……我们被他的狂热牵动着,被动地和他做出同样的行径……

淦TM的的松本胜,死了活该。

淦TM的征兵,征到我们头上来是为了什么?探索这个地方,让佐藤清和队伍里其他的同乡或别的村子里的人死了是为了什么!

淦TM的……到底是谁,才让我们受了这么多苦!

现在我不知道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总而言之我真是幸运……能从这种囚笼里逃走,逃回我最终仍念念不忘的母亲身边……

真好。

那才是我应有的归宿。

啊,天快亮了,我也能踏上我应当前去的道路……

(最后一个字只起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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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见幽香轻抚着这本写满凌乱字迹的,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下野春雪的最后一声诉说没能写完,戛然而止。那只石墨棒也孤零零地落在日记本上。

这张小小的桌前,那个少年的身影仿佛不曾存在过。

“你知不知道,你的任性给我们带来了多少麻烦?”幽香的背后,一个有些烦躁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觉得我给你带来了麻烦。”幽香只是和气地微笑着。

幽香转身看向身后的来人。来人比她矮了一个头,但她头顶的阎魔头冠和手中的悔悟棒上泛着的光泽可不容人无视。正是四季映姬,乐园的阎魔。

四季映姬越过幽香相对高大不少的身体,看向她背后的,放在桌上的日记本:“他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倒也不是,只是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不得不努力记下可能是自己人生最后一段路的轨迹罢了。”幽香说着,沉吟片刻,“虽然,他确实……”

“我过来的时候发现了。”四季映姬撇嘴,“真亏你能把他的坟修得那么隐蔽……为了不让作为亡灵的他察觉到自己已死的事实提前转世,你也是用心良苦呢。”

“不然他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在经历过一切之后,再明白自己真实的想法了。”幽香说着,侧身走到桌前,给四季映姬让出一条道来。

“他最后想要找到的,是自己的在外界的母亲。”

在四季映姬打量着日记本的时候,幽香出声说道。

四季映姬翻阅着日记本的手停了下来,随后,她轻哼一声。幽香能看到,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分不明显的弧度。

“那还不错。”四季映姬的话语之间隔了许久的沉默,“虽然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罪孽……不过相对于其他流落至此进行转世的人来说,已经可以称为‘无罪’了。”

“为了外界的国家的疯狂的幻梦而同样疯狂的人们,注定流落到死者团聚的紫樱之下;不知自己的欲望,迷茫地跟随着他人的狂梦,都忘却了自己的愿望的人类,注定永远在彼岸花间徘徊;借着大结界薄弱之时涌入幻想乡的,是远超过往的,无数枉死之幽灵……”

“从外界流落进来的,几乎全是罪人。简直让我们无法料想,这般罪人横行的外界,之后又要何去何从。”

四季映姬抬起头,她的微笑映入幽香的眼眸中:“所以,你说得不错。留他在此探明其真实想法……确实让我们知道了很珍贵的信息,也可以让我们对外界怀有一些希望。”

对此,幽香报以同样的微笑:“何必如此悲观?毕竟现在,可是六十年一度的,万物重生之时呢。”

“就像你一样吗?”四季映姬也放下了作为阎魔的架子,轻松地笑道,“记住自己犯下过什么过错,然后再以自己的方式,稍微改悔些许?”

在她身边的妖怪的凶名,曾经震慑着整个幻想乡。这片如今的太阳花田,一度也是堆满了误入其领地的妖怪与妖精的尸骸的死地。

但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偶尔摆摆作为大妖怪的架子,平日里都只是在安静地赏着花的,花之妖怪罢了。

她知道这片土地下埋葬着何物,所以她才让这里的向日葵满开。攀附其上的开朗之幽灵,勉强能冲散些许来自地下的怨气。

但怨气不会被开朗的幽灵所冲散,曾经作祟的大妖怪,将会继续背负着这些细语而活。

这正是她的修行。

对于四季映姬的话语,幽香笑而不语,只是看向外面的幻想乡。

窗外,向阳而生的花朵随风起舞,映衬着太阳的色彩的花瓣纷飞。

幻想乡的每一个角落,寄托了幽灵们的思念而盛开的四季之花,绽放同样的光彩。

仍存寒意的幻想乡里,盛开的魂之花依然艳丽动人。

 

 

 

 

 

选择加分项:
1:异界传送门

4:无垠花海

19:幻想乡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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