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客丛书》 宋 王楙 (二十五)
天开图画记 朝应期作《真州天开图画楼记》说“公试为我矫首而望,江都宅其东,牙樯锦缆,还有隋炀帝之遗迹可鉴乎?瓜步控其西,金戈铁马,还有魏太武退师之故道可袭乎?南则建业,孙仲谋拔刀斫案之怒,今尚可激乎?北则临淮,南霁云抽矢射浮屠之恨,今尚可偿乎?(大意:您试着替我矫首而望,江都宅的东面,那牙樯锦缆,是否还能见到隋炀帝的遗迹吗?其西面的瓜步,那儿曾经金戈铁马,还能见到魏太武退兵的那条道路吗?南面的建业,孙仲谋拔刀斫案那股气概,现在还有吗?北边的临淮,南霁云满腔愤恨抽矢射向浮屠,现在还能复原吗?)”这句的模仿汪彦章的《京口月观记》和《米南宮壮观亭记》。 《月观记》说“尝与子四顾而望之,其东曰海门,鸱夷子皮之所从遁也;其西曰瓜步,魏太武之所尝至也;若其北广陵,则谢太傅之所筑埭而居也;江中之流,则祖豫州之所击节而誓也。(大意:曾经我和您朝四周望了望,东边叫海门,鸱夷子皮所隐匿的地方;西边叫瓜步,魏太武曾经来过;北边叫广陵,谢太傅在此筑埭而居;江中的流水,像豫州发誓击节所发出的声音。)” 《壮观亭记》说“尝试与客指天末之叠巘,望林表之平陆,曰,此吴、蜀之所争也;此六朝之所都也;此曹孟德、刘玄德之所摧败奔北,而陆逊、周瑜之所得志而长驱也;此梁武之所不能有,而侯景之所陆梁而雎盱也;此孙皓、陈叔宝穷侈极丽,惟日不足,而今日之荒墟也。(大意:曾经指着苍天边际处的重迭的山峰,望向树林外的平陆,对着客人说‘这地方是吴国、蜀国所争夺的地方;有六个朝代曾经在此建都;曹孟德、刘玄德也是在这个地方被打败,逃往北方,陆逊、周瑜因此得志,率领军队驱逐来犯之敌;此地梁武帝所不能有,因为侯景于陆梁睁眼仰视;孙皓、陈叔宝在这里穷侈极丽,只觉时日不够,而如今成为荒墟。)’” 渔隐以为是模仿苏东坡的《超然台记》,大略说“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但这些话其实最早出自习凿齿,之后汪彦章模仿其书意而作《月观记》等,人们便开始效仿。习凿齿说“吾来襄阳,从北门入,西望隆中,想卧龙之吟;东眺白沙,思凤雏之声;北临樊墟,存邓老之高;南眷城邑,怀羊公之风。” 端午 《容斋随笔》说:唐玄宗将八月五日定为千秋节,张说的《大衍历序》说“谨以开元十六年八月端午献之。”《唐类表》里面有宋璟的《请八月五日为千秋节表》,里面说“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如果按照这说法,每个月的初五都可以称为端午了。 我个人读《续世说》,里面说齐映任江西观察使,德宗的生日是端午,他便找人打造一八尺高的银瓶为德宗祝寿,这也是端午的另一说法。 承准字 现在官方文件将“承准”合写成“準”,但有人说这是为避寇公的讳,去掉十字,写“准”。 我个人考究魏朝、晋朝的石刻本,官方文书都是写“承准”。看秦朝、汉朝期间的所写的文章和隶刻,“承准”都写为“准”,可知这是古体。《干禄书》、《广韵》注解说:准,世俗将“準”写为“准”。既然古时候已经这么写了,就不能说是世俗流行的,要么只能说二字通用。 《石林燕语》说:京师在以前有平準务,从汉朝流传下来的,后来蔡鲁公任宰相,因为他的父亲名準,便改为平货务。 我个人以为平準,从古时候到现在,更革不一。读《宋书》说平準令为避顺帝的讳,改名为“染署”,其他有用到準字的,所避可知。 徐忻诗 《西清诗话》说:徐忻作诗,有唐朝诗人的风气。他有一诗说“剑去池空一水寒,游人到此凭阑干。年来有事消磨尽,只有青山好静看。” 我个人记得在一本杂说中说一妇人能作诗,她作了一绝,末联说“年来万事灰人意,只有看山眼不枯。”这句比徐忻那句还工整。 富公奉使语 《漫录》说:苏东坡编撰的《富郑公神道碑》里面记载,富公奉命出使说“北虏与中国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大意:北虏与中国和平往来,对于人主来说是最有利益的,但底下的大臣没什么利益可得。如果北虏与中国打仗,那么臣下将会获得大利益,可对人主那是大灾祸。所以,你们看北朝那些大臣争着劝主上出兵,他们都是为自己谋利益,绝对不是为了国家利益。)”我见唐朝时期郑元璹曾对颉利(颉利可汗)说“汉与突厥风俗各异。汉得突厥,既不能臣;突厥得汉,复何所用?且抄掠皆入将士,在可汗一无所得,不如和好,国家必有重赉,币帛皆入可汗,坐受利益。(大意:我大汉与你们突厥风俗不同。汉人得到突厥,你们突厥人成不了大汉的臣子;突厥获得大汉,对你们有什么用?而且在兵燹中获得利益的往往是那些将士,对可汗来说你是一无所得,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和好,如此国家必定会赐予大礼,所赐的金钱、布匹等都是您可汗一人的,您将是获得最大利益的人。)”颉利觉得郑元璹说得有道理,便接受了。从中可了知富公所说的话,出自郑元璹。 我个人以为苏东坡记载富公这句话,是出自严安论如何谋求西南夷时所说的话,《漫录》不知道吗?严安力说过这句话后,三国志里陆抗也曾经用此意直言规劝吴主。当时,军队依然在打仗,百姓厌战,陆抗上疏说“诸将狥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雕瘁,寇不为衰,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大意:诸位将军为了谋求自己的名声,穷兵黩武,军费开支往往上万,士卒雕瘁,照这个形势敌人还未败,我们先已经衰落了。如今我们打仗是为了扩大君王版图,但那些将领却昧着良心为自己谋求小利,挑起战争是奸臣的狡计,绝对不是利益国家的良策。)”郑元璹也是源此意思。顾雍所说的话,也是此意,当时不止陆抗说过。 逍遥溪愚溪 王建的《逍遥溪亭诗》说“逍遥公在此徘徊,帝改溪名起石台;车马到春常借问,子孙因选暂归来。稀疏野树人移折,零落蕉花雨打开;无主青山何所直,卖供宮税不如灰。” 刘禹锡的《伤愚溪诗序》说“柳子厚离世三年,有僧人来说‘愚溪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愚溪了。’当时我悲伤到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作七言感叹。”诗说“草圣数行留坏壁,木奴千树属邻家;惟见里门通德榜,残阳寂寞出樵车。” 我个人读此二诗,也深有感触。当年逍遥公鼎盛时期,太官载酒,奉常抱乐,銮舆翟祎,增贲泉谷,夸他的名流不计其数。韦夐时代离现在,才不过数世。名士经常到逍遥公所居住的地方,王建还曾说“卖供官税不如灰”。柳子厚身体健康时,来愚溪的都是当时的名士,而如今子厚离世未久,便“残阳寂寞出樵车”,为何堕废到这一地步呢?对比这两件事,使人恻然。前人所留下的基业后人很少保持,即便想尽力保持,但也很难。李卫公的《平泉山居戒子孙》说“鬻平泉者,非吾子孙也。以平泉一树一石与人者,非佳士也。”谆谆告诫,已经很明白了,但他死后,平泉怪石名品,几乎被洛阳大族取尽。呜呼,局势变化岂是一告诫所能改变的! 握发等事 现在若是有人说“吐哺握发”,必定以为是周公,比如李瀚的《蒙求》就是这么讲的,但这句最先是大禹,因为以前那时候他饭都吃不安稳,吃一顿饭要起来十次处理公务;洗头时,事儿也不少,每回洗一次头发,便要多次手握着还未梳理好的头发出来见贤人,可见于《淮南子》。 现在人说“持竿诵经不知雨之流麦”,会说是高凤。但他们不知道其实最先是在讲朱买臣,因为他曾经孜孜修学,没觉察到雨已经下到可漂粟了,事情可见于《邹子》。 《前汉书》说韩信还是平民时,有位在水边漂洗丝绵的老太拿饭给他吃;其实人们不知道更早时是说伍子胥,他还是平民时,曾经在濑水边向一击绵的女子乞讨食物,事可见《吴越春秋》。 这三件事都发生在人们所以为的那个人物之前,但很少人提起。 古人名字隐而不彰者 《孟子题辞》说“孟,姓也,子者,男子之通称也,名轲,字则未闻也。”《前汉志》颜师古注解说:《圣证论》说“孟轲字子车,但记载他的书本没提到字,一般只说孟子。”不知道这个说法是从哪里来的依据。 我个人以为孟子的字可在《孔丛子》里面见到,难道颜师古没读?因此我了知古时候的很多名人的名字都是隐而不彰,往往在传注碑刻杂说提到,我试着列举一二出来。 从《庄子释文》里,可以知道楚狂接舆姓陆名通,伯乐姓孙名阳,许由字仲武。 《论语注》可了解到:伯夷姓墨名智字公达,叔齐名亢字公信,夷、齐是谥号。 《左传》说,皋陶字廷坚。 《孔丛子》说,孔安国字子国。 皇甫谧的《帝王世纪》说,汉高祖父太公名煓字执嘉。 《史记》说,高祖兄仲名喜,曹参字敬伯,汉申公名培。 《列子》说,逢蒙之弟名鸿超,杨朱之弟名布。 《楚汉春秋》说,郑子真名朴,叔孙通名何。 《汉书注》说,项伯名缠字伯。 《西京杂记》说,杨王孙名贵。 《高士传》说,陈仲子字子终。 《陈留志》说,商山四皓,园公姓园名秉,字宣明。 《崔氏谱》说,夏黄公姓崔名廓字少通。 司马彪的注解说,箕子名余胥。 孔颖达的《左氏疏》说,易牙名垂字易牙。 《姓苑》说,伏生名胜字子贱,叔敖名饶字叔敖,可见碑文;彭祖姓篯名铿。《论语》“窃比老彭”的注疏,可知道篯音剪。胡如村将“篯”认作“笺”字,《千姓编》也是这么以为,其实都是错的。 行状不宣等语 《漫录》以《文选 杨修答临淄侯笺》的末尾有说“造次不能宣备”,而认为文章的结尾书“不宣”是起源于此。 我个人读汉高祖刚取得天下的时候,诸侯王上上疏等等,结尾都说“大王功德著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这才是文章结尾书“不宣”的出处。 《漫录》又说,从唐朝开始,墓志上开始书写行状。其实从南朝开始,墓志已经开始行状了,比如梁江淹之作。 我读《吴志》周条等甄别行状上疏等等,行状之名应该从这时候开始。 设法 现在商家请女倡来店里卖酒,名叫“设法”。有人说在汉朝晋朝没听说这种事。我个人以为其实商家请女倡来店里卖酒跟卓文君当垆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又晋朝人阮氏喝醉酒便躺在酒垆妇人的身边,司马道子在自家花园内建酒垆,将酒陈列其上,令姬人酤鬻酒肴也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