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想世界】寄
橙红色卫星的背阴面,可能会永久干旱的改造区,黑色建筑像只碗倒扣在地面上。一艘飞船降临在规定的降落场,由专门的转运车送往停船区。
男人通过重重关卡检查,来到了门前。
“进去吧,不允许传递可疑信息,不允许有任何肢体接触,一旦有违规行为我们会立刻中止会面。”狱警输完密码,电子闸门迅速消解。
“好的。”吴铭誓向狱警点点头,快步走入面前的狭小房间。
“就你找我啊。”桌子左边的男人抬起头,他的额角有一处笔直的烧伤,明显是激光造成的,身上的肌肉在宽松囚服下也依稀可见。
“黄先生,你好,”吴铭誓拉开椅子坐下“我是……”
“很好,要被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崽子审讯。”男人向后躺在椅子上。
“不是审讯,家坡哥,我是想求你办件事。”吴铭誓支起左胳膊,身子稍微放松地前倾“查一个疑案。”
“你别和我套近乎,小崽子,先说清楚,你是谁,干什么的,咱可以再聊别的。”
“当然当然,这是必须的,我叫吴铭誓,目前做一些文职工作。我来是为了我的父亲,一个护星员。”
“护星员?”黄家坡稍微来了点兴致,身子坐直了些“管的什么星?”
“兰卫一。”
“兰卫一啊,我记得那事,当时我才入警队不久……案卷我翻过,还有些许印象,但那案子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你现在来找我?”
吴铭誓点点头:“我母亲前段时间离世,我才从她留下的东西中得知了父亲去世的谜团。她生前一直背着我悄悄调查,想将凶手绳之以法。”
“你的母亲很顽强。”黄家坡说“你是从哪儿知道了我这么个劣迹警探?”
“我母亲的笔记里提到过你的名字。”
“仅凭名字吗?”
“还有一片报纸,上面刊登了你袭击无辜民众的消息。”
“哈哈哈,行,你厉害,”黄家坡笑几声,然后深呼一口气“毕竟很多年了,我也没有亲自参与查案,你得先给我讲讲那案件的疑点。”
“首先是,当时那艘旅游船为什么降落在星球表面,兰卫一早已经明令禁止降落。其次,旅游船上的人为什么带有枪支。最后,”吴铭誓双拳紧握“为什么除了司机,船上所有人都失踪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嗯……我了解了。”黄家坡思索一阵,看向眼前的年轻人,他像是受了苦刑的僧人,双眼干涩布满血丝,面黄肌瘦,嘴唇比沙漠都缺水“你休息的不是很好。”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调查,但星警不肯帮我,涉案的人员又……”吴铭誓双手前推,然后食指指向自己,这是请求帮助的手势“我想请你替我调查出我父亲当年遇害的真相。”
“哎,打住,崽子,你自己看看,”黄家坡抬起双手,完全贴合手腕的电子手铐将之紧密束缚“我这样哪儿帮得上你的忙。”
“坡哥,只有你能帮我,”吴铭誓双手成c形状,不经意间交叉。
是手语。
黄家坡辨认出,吴铭誓表达的是:“交换”
“越狱的下场只有一个,你我素不相识,我不会拿命奉陪。”黄家坡说。
狱警在门外大声咳嗽了两下。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有门路可以介绍给你。”黄家坡摊摊手。
吴铭誓摇摇头,说:
“还是算了,坡哥不方便,我也没理由继续劝下去。”
双手则继续仿佛随意地做出动作:先是指向黄家坡,又向外推,再用食指指着自己。
“行,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黄家坡说着,手指在桌上轻划:“什么法子”
“我想是没了。”吴铭誓手指在桌上划出“意识液”三个字。
“那再见了。”黄家坡看着吴铭誓起身,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搓两下。
吴铭誓被狱警牵着走出去,电子闸门即将关上的前一分钟,他回过头,用食指指向外面,代表——
自由。
一周后,黄家坡收到了家里寄来的酸黄瓜,每根都被剖开一半,无疑是狱警所为。不过无所谓,他把黄瓜拣出来,把瓶里的液体倒在自己洗净的水杯中。
而他的几个舍友则各自收到了家里寄来的电热毛衣、自动围巾和拓展帽子,下一个寒冬即将到来。
黄家坡把三件东西都拆分开,金属丝、电线和各类元器件便散落桌面,他将零件照酸黄瓜瓶子标签背面的说明书组装,一台有些旧的仪器就复原成功——宠用提取器。
所谓宠用提注器,区别于人类,是提取或注入猫狗一类小型动物意识液的设备,效果上差别不大,仅插口口径和人类脑髓不匹配,所需的提取时间略长罢了。
“我的钱先交给你保管,”黄家坡把提取器的输出管放进酸黄瓜瓶子,把提取器递给舍友“对准点儿。”
自己则趴在床上。
“咱就是干这行儿的,坡哥你也不是不晓得。”他用火机烤了烤那三根细长到可以让人感受不到的针,把黄家坡的头皮翻了又翻,然后轻轻插进去。
“开始了吗?”黄家坡问。
“别说话。”舍友手上的活儿没停,直到头皮没过几根针上的警戒线,他说:
“可能有点晕,撑着点。”
“把你心放到大肠里。”黄家坡说,然后他就说不出话了,因为他的意识正在被奇怪的感觉覆盖,就像是在洗衣机里被搅拌的衣服,或者马桶里被涡旋抽走的大便。
“回头见。”这是他听见的最后一个词。
吴铭誓收拾好了东西,把女人叫到桌边,指着桌面上各类物品:
“这些交给你保管,等他醒来了再交给他。”
“必须这么办?”女人看着他的脸。
“我怕他弄丢了,而且我俩身形不一致,可能会……”吴铭誓继续翻动桌上的东西,把它们挨个儿分开。
“我说,你真替他坐牢去?”女人按住他的手。
“就……一段时间,”吴铭誓说“这段时间你得帮他适应我的身体。”
“要是不匹配怎么办?”
“我早查了,我俩的意识流基本同型。没问题的。”
“那,万一他不遵守约定,私自逃走了怎么办?”
“他是星警。”
“那也是杀了人的星警。”
“妈告诉我可以相信他。”吴铭誓拿起提注器,递向女人“开始吧。”
“吴铭誓!”女人喊“你到底懂不懂我什么意思?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当然知道,危险嘛。”吴铭誓冲女人笑一笑,俯身趴在桌上“来吧。”
女人拿着提注器的手有些颤抖,她把针头轻轻刺进吴铭誓的头皮:
“你忍忍,可能有点恶心。”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有啥不能忍的啊。”吴铭誓说。
女人稳住颤抖的手,缓缓按下按钮,吴铭誓的意识随之化作液体流入容器。她小心地拿起意识液瓶,将之转移到一个装着洗净的酸黄瓜的瓶中。看着其中淡黄色的液体,女人想到占星师说,意识液的颜色可以反映出人的性格,而黄色对应的是顽强。
顽强过头就成了顽固,女人心想。
“醒来了,”一个男人把他从床上扶起“喝点水。”
“谢谢。”吴铭誓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适应下来,接过另一人递来的水大喝了两口。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黄家坡了。”
“我知道。”
“下床走走吧。”男人建议道。
吴铭誓站起来,男人的身子比他高些,他走了几步,觉得除了视野变高没什么差别。
“介绍一下我们三个,我,单刀,以前是研究员。”吴铭誓身边的男人率先介绍“你的脑水儿就是我给你灌得。”
“林才,建筑工人。”这是递水的男人。
“方其,大学生。”坐在对面床上正在拆解宠物提注器的男人说,但在看见吴铭誓怀疑的眼神后只好又补充“进来之前是,我是这房里最早进来的,也是最早出去的。”
“他就剩半年了。”单刀说“如果你待到那时候,换了其他舍友,就必须更加谨慎,不要暴露自己。”
“好的,我会尽快适应。”吴铭誓点点头“咱们平时有什么工作?”
“早上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下午要出去挖矿,咱俩一车,我带你熟悉熟悉。”林才说“先给你讲讲一些必须了解的事。”
吴铭誓喝着水,听林才抚着膝讲挖矿的事。建立在一颗通体橙红色的星球上,监狱最大量的出口产品就是生铁,其占到了监狱收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因此,采矿毫无疑问是大部分监狱服刑人员的日常工作之一。采矿工作,二人一车,一个负责驾驶,一个则控制操控车后的机械臂击碎、夹取石块,或使用电磁铁吸附铁粉,最后通通倒入车斗,带回炼铁站评定含铁量,并转换为囚犯的工作量。
“全人工?”吴铭誓问,他确实没想到连开车和拾取矿物都需要人工。
“地表看着铁不少,实际上散得很,想要含量高的大疙瘩还是得砸碎了找。”林才说“光靠机器可干不来。”
吴铭誓点点头,屋里的电子蜂鸣器响起,到点了。几人穿好衣服挨个走出去,单刀在和狱警擦肩而过时将一张钞票塞进他的手心,狱警回头和他对上眼时,玻璃瓶也随之易手,狱警嘴角翘起,把玻璃瓶放进自己口袋。不出意外的话,在大约一周后它会安然无恙地寄到它该去的地方。
“你好。”黄家坡睁开眼,一个女人坐在床边“我叫冷笙。”
“嗯,我叫黄家坡。”黄家坡坐起来。
“我当然知道。”冷笙看着黄家坡,口气生冷“你站起来走走。”
黄家坡站起来,光着脚在地上踱步,顺便观察着屋子的内饰。典型的后灾难时期家装风格,墙上几乎没有挂件,大部分家具摆在地上。
“别看了,这不是你家。”冷笙说。
黄家坡回头看她一眼:“外套在哪儿?”
“沙发上,”冷笙指着那件有些旧的夹克“你干什么去?”
“干活儿。找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事?还是说这崽子做慈善,放我出来体验这宝贵的自由生活?”
“……你先适应适应他的身体。”冷笙的口气总算放缓“而且这样出去你会迷路的,这里不是你住的城市。”
冷笙看着黄家坡在屋里走了十个来回,站起身,把桌上的布揭开:
“这是他给你留的东西,应该对你的调查有帮助。”
黄家坡看向桌面,纸质的本子有三个,还有两把钥匙和一把老式手枪。黄家坡首先拿起枪,发现并不是真枪,而是模型,随后他拿起钥匙,一把是普通的基地钥匙,钥匙头上的是nfc芯片,与孔内的线圈相感应,另一把是船钥匙。本子他则挨个翻了翻,两本是护星员写下的日记,内容都是生活琐碎。最后一本则载着女性的娟秀字体,详细记录了案件的许多信息,甚至有的部分连星警都不一定能注意到,本子的最后一页夹着片报纸,下面写着黄家坡的名字。
“凶手都不见了,驾驶员呢?”黄家坡看向冷笙。
“叫于兴,回来就傻了。”冷笙说“我和铭誓找了几次,话都说不明白。”
“为什么傻了。”
“谁知道,大概是受了刺激。”
“再去一次。”黄家坡披上夹克。手插口袋,掏出个钱包。
“那家伙的爸爸不是很友善,”冷笙先一步推开门走了出去“尤其是在他们家还很穷的情况下。”
黄家坡看着钱包里夹的照片,丈夫搂着妻子,妻子怀里是孩子。男人看上去和吴铭誓很像,女人给黄家坡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吴铭誓的妈妈吧。”黄家坡指着照片上的女人。
“嗯,”冷笙从他手里抽走钱包“吴叔工作很忙,这是他们家唯一的全家福。”
黄家坡想起多年前在街边救下的一个女人,当时她受到歹徒的袭击,黄家坡恰好路过,见状立刻扑上去把歹徒压倒在身下,直到警察抵达。也是那件事后,他决定去做一名警察。
吴铭誓按照林才所说,操控巨大的机械臂击碎巨石,然后挑拣其中颜色最鲜艳的部分丢进车斗。这份工作并不难,需要的只是耐心。
“你说这样一颗星球是怎么形成的呢?”吴铭誓边摇杆边问。
“不知道,人类发现这么颗星球似乎也没多少年吧,调查都没调查清楚就忙着盖监狱,挖资源了。”林才松开方向盘,回头和吴铭誓搭话“还适应吗?”
“差不多。”吴铭誓说。
“你找坡哥是为了干什么?”
“调查案件。”
“你知道坡哥怎么进来的吗?”
“杀人。”
“未遂,你猜怎么着。”林才补充。
“冤案吧。”
“差不多,坡哥用激光射坏了他的飞船,然后又射中了逃生舱。那崽子的逃生舱结实,只破了一个小窟窿,他用小拇指堵着直到救生船赶到,把他从舱里拽出来。坡哥第二天去上班被逮个正着——也可以说是他去自首了。”
“他为什么要杀那个人?”
“私人恩怨。”
“爱情?”
林才大笑出声,直到咳嗽才停下:
“你看他像那种人吗?”
“不太像。”
“是给朋友报仇。”林才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坡哥的好友,一个负责星际通讯的工人,在卫星上修反射板,那个崽子带着一船的醉鬼,拿着船上的自卫武器把人家当活动靶子打。人虽然没有受伤,但是恰好有一发子弹打在了保险绳的锁上,锁被解开了,工人拉着绳子要回舱里,结果一直扯到绳子的另一头。”
“然后?”
“然后?那自然是飘在太空里,等死了呗。”
“他为什么不求救?”
“你以为为什么派他去修反射板?”
吴铭誓停下手里的活儿:
“那个混蛋呢?法院判他多少年?”
“多少年?一秒都没判!一船的人,鬼知道那发致命的子弹谁打的,而且就算是他打的,他照样可以说是个意外,顶多赔些钱。他家里是又开联合商运的,家大业……”
“你们都知道是谁?”吴铭誓突然问道。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林才说“干活儿,干活儿。”
按照规定,同一时间车上的两名囚犯至少要有一人在工作。车里的蜂鸣声已经响了很久了,红灯也在吴铭誓面前反复闪烁,他赶忙把操控杆重新摇晃起来,红光才逐渐熄灭,转为健康的绿色。
“咚咚咚。”冷笙敲着门。
“来了,谁啊?”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阿姨,是我。”冷笙说。
脚步声不紧不慢,门拉开,妇女的表情说不出是在笑还是尴尬:“冷笙啊。”
“拿了点干果。”冷笙把袋子张开给妇女看,妇女用布满刀痕和烫伤的双手接过。
“你好,我是……”黄家坡说,他手伸向上衣内兜,然后又缩了回来。他忘了自己现在并不是黄家坡。
“铭誓也在啊,进来吧,我刚熬了锅粥,等会一块喝点。”
“不用了,阿姨,我们和阿兴聊两句就走。”
“找阿兴啊,”妇女面露难色,但还是让两人进了屋“他在里屋看书呢。”
冷笙径直走向最靠内的屋子,黄家坡紧随其后,冷笙轻轻敲两下门,推开,一个男人坐在地上,正在翻彩页漫画。
“阿兴,铭誓和冷笙来看你了。”妇女的声音后知后觉地传来。
于兴抬起头,瞟一眼两人,视线回到漫画书上。
冷笙说:“阿兴,铭誓有些事问你。”
“不问。”于兴说。
“你们,对他温柔点啊。”妇女站在两人身后“铭誓、冷笙,你们也知道……”
“阿姨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冷笙说,妇女轻轻把门闭上了。
“于兴,你作为驾驶员以及导游,为什么要违反条例,带那几个观光客降落到星球表面?”黄家坡问。
“你干什么。”冷笙扯一扯黄家坡的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你这样太直白了,他什么都不会和你说的。”
“不……想。”于兴说。
“你看到了什么?”黄家坡问。
“不看。”于兴重复,并且翻过一页漫画。黄家坡把漫画合上,于兴抬头看了眼他,想伸手去翻,又被黄家坡死死按住。
于兴站起来,爬到床上,背过两人躺下。
“你这样就没有意义了,”冷笙小声说“你必须顺着他的性子来。”
“他是嫌疑人,我是调查人。”黄家坡说“我追求效率。”
冷笙走到床边,轻轻拍着于兴的肩膀:“阿兴,跟我们讲讲你拿冠军的故事吧。”
于兴回头,瞥了冷笙一眼:
“你想,听?”
冷笙看一眼已经坐在地上的黄家坡,说:“我们都想听。”
于兴从床上坐起,把床头柜上摆着的爬满锈斑的奖杯举起:
“赛船冠军。”
“嗯嗯。”冷笙点点头。
“我是赛船冠军!”于兴高喊,高举并挥舞着奖杯,他在床上跳来跳去,直到房间门被打开。
“阿兴,小声一点,爸爸快回来了。”妇女说。
阿兴闻言立刻停下,把奖杯抱在怀里,说:“我就是,赛船冠军。”
“妈妈知道你是冠军,”妇女眼中流出宠溺“好了,你们聊,我去看着锅。”
于兴清清嗓子,小声说:
“我拿冠军,因为我是,第一名,所以我,拿了冠军,我比所有人都快,我比所有人都得分,我比所有人都……”
“于兴,”黄家坡打断他“你想开船吗?”
于兴眼中像是点起盏灯,冷笙清晰地听见一声唾沫下咽。
“我们带你去开船,怎么样?”黄家坡向冷笙伸手,冷笙犹豫一阵,把船钥匙放在他手里。
吴铭誓和狱友打完手势,对方面露喜色,递给吴铭誓一支巧克力棒,吴铭誓拒收了。林才替他接过来,塞在他口袋里:“你学过手语?”
“懂一点,我妈教的。”
“冒昧问一句,令堂是听障人士?”
“不,我爸听不见,妈和他说话要打手语。”
“这样啊。没有买翻译转换器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爸去世十几年了,可能当年还没有这样的东西。”
林才点点头,看向另一边,刚才的狱友还在远处看着他们。
“你们聊的什么?”林才努努嘴,示意吴铭誓去看狱友“5736还在看你。”
“我们聊了些家常,不过他说他进来后很少有人能和他聊天,我是他见到第一个懂这么多手语的人。”吴铭誓从口袋拿出那根巧克力棒,放进嘴里,远处的5736向他比了个大拇指,转身走开了。
在监狱里的生活很快,因为常常忙得脱不开身去想时间,吴铭誓意识到自己已经进来一周了是因为要和林才交换工作岗位,这周轮到他驾驶了。
“会开船就会开车。”林才告诉他。
吴铭誓明白这个道理,车和船的驾驶方式基本一致,只是少了在飞行高度上的调整,这让开车要更简单些。车辆安稳地行驶在赤色的大地上,不时停下让林才采集矿物,吴铭誓双手松松垮垮地搁在方向盘上,瞭望远方。
“走吧。”林才说。
“那是什么?”吴铭誓指着远处的一个土坡一样的东西“以前有那玩意儿吗?”
“十有八九是座矿山,”林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过去看看。”
“是不是有点远?”吴铭誓看看地图“快到边缘了。”
“只要不出范围,都不算远。”林才说。
吴铭誓于是踩下油门,两人向土坡的方向前进。不多久,土坡出现在两人面前,但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小,地图上,这座土山刚好卡在规定范围内。
“继续开到顶上去吗?”吴铭誓问。
“当然,”林才说“这地方还没人来过吧,在这挖的石头肯定比别的地方含铁量高。”
吴铭誓继续向上开,开到一半,车内喇叭响起:
“十五分钟后将有西南方向的沙暴袭击,请所有车辆迅速返回。”
“沙暴,只能回去了。”吴铭誓说。
“还有十五分钟,”林才摇动机械臂“挖上两块再回去,不然白跑了。”
第一下,机械臂轻松凿碎石头,林才换成夹子夹起其中几块放入车斗。第二下,石头似乎有些坚硬,没有被破开,于是林才拉高机械臂,换成加压式下坠钻,松开锁定。
“嗡——————”
于兴弯着些腰,被黄家坡搂着肩膀往外走,脸上想藏又藏不住的喜悦,冷笙跟在后面,有些紧张的样子。妇女从厨房走出来,被他们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去?”
“我带阿兴出去转转。”黄家坡回头说,同时伸手去开门。
门先一步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拎着渔网和桶进来,看见黄家坡,他原本勾着的嘴角迅速放下:
“你有完没完了?吴铭誓!你想带阿兴去哪儿!”
“我们出去转一圈,兜兜风。”黄家坡说,随即被冷笙狠狠拽了两下胳膊。
“叔叔,好久不见。”冷笙笑着说,然后故作轻松地拍拍于兴后背“没有,我们带阿兴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了。”
“阿兴!”男人看向于兴“他们带你去哪儿?是不是要出去开船?!”
于兴低着头,不说话,男人把东西放在地上,左手捏住于兴的肩膀,高举起的右臂就要挥下,被黄家坡一把抓住。然后,黄家坡身子一震,脚下险些一个趔趄——吴铭誓的身体不够健壮。
“这不好吧。”黄家坡说。
“吴铭誓,你滚出去!别在我家里管东管西的!还是说你想再被我踹出去一次?”男人甩开黄家坡的手“阿兴,你自己说,你想开船吗!”
于兴摇摇头。
“吴铭誓,看见没,阿兴不……”男人话未说完,脑门被冰冷的东西抵住。
“我们带阿兴出去转转。”黄家坡看着男人收缩的瞳孔,轻轻拍两下于兴的后背“去吧。”
于兴看一眼男人,低头溜了出去,冷笙紧随其后,识相地快步走出门。
黄家坡可以感受到枪的另一头传来的颤抖,男人喊:
“死婆娘!愣着干什么!”
于是妇女就说:
“铭誓,阿姨求你了,你快放下枪吧。”
黄家坡狠狠瞪了男人一眼,把枪从他额头拿过,在手中转了两圈,漫步走出门。
男人喘口气,转身对着门外正要破口大骂,船早已飞得没了影。
“你们星警都这么办事吗?”冷笙说。
“我早不是星警了。”黄家坡把玩着手里的仿真手枪。
“随你。”冷笙耸肩。
“不是,说,让我开吗?”于兴开口了。
“你应该开不了船吧?”黄家坡回头说。此时冷笙开着船,他在副驾驶上坐着。
“你说什么呢?”冷笙说“他是赛船冠军啊。”
“你的驾驶证被吊销,导游证也被没收了。”黄家坡接着说“因为你降落在了兰卫一表面,这违反了法律,同时也违反了条例。”
于兴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答应给你很多钱吧?然而最终你也并没有拿到。”
“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黄家坡连续的逼问让于兴烦躁起来,他原本放松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也变为手放在在腿上,身体绷直:
“你不是,铭誓哥。”
“随便你当我是谁。”
“你想,干什么?”
“你到底在星球表面看到了什么?”黄家坡把手枪放在前挡风玻璃的下的台子上,刚好在于兴的视线内。
吴铭誓感觉脑袋里进了只马蜂,“嗡嗡”地搅动他的脑花子,林才更严重,直接松开手柄倒在地上。吴铭誓赶紧跑过去,把林才扶起,林才翻着白眼,两个耳朵都在流血,他口齿不清,手颤抖着指向驾驶位边上的一个按钮。
吴铭誓跑过去,按下按钮,抽屉弹开,里面放着两个急救包。他赶紧扯开一个,拿出纱布跑向林才。与此同时,车里红灯闪烁,蜂鸣声也响起,和吴铭誓脑子里的嗡声合奏成一曲离歌,他忍着折磨把林才的耳朵用纱布塞上,然后握住采矿手柄,车上的噪音总算停下。
“怎么回事?”吴铭誓大声问。
“敲到,硬东西了。”林才结结巴巴地说“先,先把车开回去,沙暴,快来了。”
吴铭誓看看表,刚才通报的时候大概是三点二十,现在已经三点半了,时间肯定不够回去。他踩下油门,车子继续往前方行驶。
“你干什么?”林才问。
“来不及了,”吴铭誓转动方向盘“咱们先去山背面躲一躲。”
数分钟后,林才缓过劲从地上爬起来,沙暴已经完全过去了,吴铭誓正在调整车的朝向。
“怎么了?”林才揪掉耳朵里塞着的绷带,抠抠耳朵眼,掉出来许多血屑,好在没什么大碍。
“收不到讯号,可能是天线被刮坏了。”吴铭誓说。
林才走到驾驶台边:“我来开吧,我大概还能记得路。”
于是吴铭誓和他换了位置,林才活动一下胳膊,握住方向盘,然后他就愣住了。
“那是什么?”林才指向山坡的不远处“什么时候有那么大一个坑?”
“不是你砸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先不说刚刚那一下那么结实,明显是没有破开,”林才边说边往坑边行驶“这坑未免也太大太深了!”
吴铭誓被震撼到了。按照比例来看,采矿车大约三人的高度,采矿车的机械液压臂最长可以伸出五倍于采矿车高度,但即便将机械臂完全伸展开来,距离天坑的另一边依旧远不可及。他有生以来从没有见过如此大的坑。
“铭誓!你干什么呢!快收回来!”林才突然大喊。
“什么?”吴铭誓尚未从震撼中脱离,采矿车已经向一边倾斜下去,尽管林才踩死油门向后倒车,车子仍是随着破碎的石块坠向深坑之中。
“我们,去了,六个人。”于兴说。
“然后?”黄家坡已经将座椅整个转过来,面朝着于兴。
“他们,答应给我十万元,一趟。”
“讲重点。”黄家坡把枪在食指上转了两圈。
“咱们现在往哪去?”冷笙问。
“兰卫一。”黄家坡盯着于兴。
狭小的车内空间,即便于兴尽量避开黄家坡的目光,灼热感仍在他的脸上蔓延:
“我们,先在兰卫一大气层外飞了一圈,然后进入大气层,又飘了段时间。最后,我们降落在兰卫一的表面,他们穿上防护服,出去了。”
“而且拿着枪,对吗?””
“不是,我没有给他们……”
“你知道兰卫一上有特级保护动物,我记得是叫兰卫灰猴吧,你纵容他们拿着枪去猎杀保护动物?”
“简称偷猎者。”冷笙说。
于兴低下头。
“你自己呢?”黄家坡问。
“我……开着船,跟在他们后面,他们发讯号,我就下去接他们。”
“他们后来都不见了,是你干的吗?”
“不是!”于兴喊,并且捂着脸开始哭泣“不是我,不是我!”
“黄家坡!”冷笙喊住他“别这样追问了。”
“我为客户负责。”黄家坡说“那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于兴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里钻出:
“他们先是追着那种猴子,一直开枪,他们追不上,就让我下去接他们,我快要降落的时候,猴群突然聚拢过来……”
“你的意思是猴子把他们咬死了?”黄家坡问。
“没有,猴子,不咬人,”于兴说“猴子把他们围起来,不久就散开了,我收到通讯,他们说了半句话,通讯突然断了,后来他们聚集在飞船下面,我以为他们让我下去接他们,就慢慢降落,可刚停稳,他们开始围着飞船大喊起来,喊得还是刚刚那句话,但是隔着玻璃,我又没听清……”
“他们喊得到底是什么?”黄家坡问。
“我说了,我没有,听清,”于兴说“我只听见了,几个词。”
“说出来。”
“‘早上’、‘鱼’、还有‘辣椒’,多的,我也记不清。”
“继续。”
“我准备开门,这时候远处开来一辆车,上面坐着的人请求,接入我的飞船通讯,我同意了,他发来一串文字,说不让我开门。”
“然后呢?”
“那个人,用扩音器,反复播放噪音,地上的人就,捂着耳朵,满地打滚,我让他赶紧停下,他不听……”
“然后?”
“地上的人,他们有枪,”于兴咽口唾沫“他们就开始开枪,车被打烂了,那个男人被打死了。”
黄家坡看一眼冷笙,冷笙点点头:“法医鉴定是枪击。但是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详细地说过,我们一直以为是偷猎者和吴叔起了争执之后才攻击他的。”
“你为什么不和法官说?”黄家坡问。
于兴摇摇头。
“那些人去哪了?”黄家坡问。
“他们继续开枪,把飞船打坏了,我太害怕了,呼叫了援助,还挨了顿骂。等到援助抵达,他们,都不见了。”
“那件事发生之后兰卫一就封锁了。”冷笙说“警方也进行了全面搜索,只找到了枪支,偷猎者都不见了。”
“是被猴子吃了吗?”黄家坡说。
“猴子,不咬人。”于兴小声说。
“那他们会去哪儿呢?”冷笙问。
“我看见,他们头上,好像长出了灰头发。”于兴低着头说。
吴铭誓和林才都浮在空中,他们起初都认为是极速下坠带来的失重,直到吴铭誓先开了口:
“咱们掉了多久了?”
“不知道,”林才摇摇头。他抓住椅背慢慢飘回椅子上,再用另一只手抓住方向盘,来回扭动一番,又踩了踩油门“还在空中。”
“车上有灯吗?”吴铭誓问。
“差点忘了。”林才在方向盘下面按了几下,车的周围一圈都亮起灯,两人发现车正浮在空中。
“咱们好像没在下落。”吴铭誓说,他操控机械臂在空中搅动,让车子能四处移动,横向飘了几下,车碰到了墙。
“试试往上爬?”林才建议道“利用机械臂弹出的反冲力。”
吴铭誓挥舞机械臂,调整好朝向后,将小臂朝墙面奋力一推。车子迅速向上方远处的光点飞去。没飞多久,车子的速度又迅速慢下来,最终向下落回并停在了空中。两人也重新感受到脚踏实地的美好。看向四周,不少石块浮在和他们相同的层上,就好像这里有一片看不见的地面在支撑着一样。
“再来一次。”林才说。
吴铭誓摇动手柄,不久抵达墙壁,而当他蓄满力气朝墙上弹出液压的小臂时,飞船却仅仅向上运动了一小段距离,就重新落回刚才的平面上。
吴铭誓调整好姿态,飘到墙壁边,弹出小臂,这次和上次的情况稍有区别,因为角度不够,大部分力量消耗在了横向移动上,最终使他们飘到了另一边的墙壁附近。
“再来。”林才说。
“先别来了,”吴铭誓指指屏幕“车子快没能量了。”
“这样下去氧气也迟早会耗尽。”林才说。
“往下吧。”吴铭誓将机械臂瞄准上方一些的墙壁“说不定可以从洞的另一头出来。”
“你觉得咱们在星球的中心?”林才突然笑了“那就试试吧,从哪儿出去不是出去。”
于是吴铭誓推动手柄,车像箭一样自上而下地射去,他们再次飘在了空中,这次,速度减缓得不快,他们注意到不止上方有光点,在他们的下方,一个黄色的亮点正在逐渐放大。
车子和周围的碎石块一并落入了水中,就在要往下沉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弧面将他们捞起。吴铭誓趴在玻璃上,林才也不例外,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人”正注视着他们,而矿车正是被他手中的巨大勺子所承托着。他突然将半球靠近,并且张开嘴。
“你们——好!”声音穿透玻璃钻入车内,林才不得不塞住耳朵以免再次受到伤害。吴铭誓则紧捂着耳朵,眯着眼睛看向外面。车上的一切都在剧烈震动,就像地震时没有及时拉下固定杆一样。
待“人”合上嘴,吴铭誓说:
“我好像聋了。”
林才调出喇叭,然后冲着麦克风喊:
“你是谁?”
“人”皱皱眉,把勺子放在桌面上,然后拿来一个喇叭一样的东西放在车前,于是林才又喊一遍:
“你是谁!”
声音随之膨胀数倍,向着“人”散出。
“我叫酉————群。”男人拉长嗓音,可以看出这门语言他还掌握得不熟练“你们——认识我。”
“人”用手势挨个比出五、七、三和六。
“5736?”吴铭誓一眼认出。
“是——我。”酉群点点头。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吴铭誓问。
“巧克——力棒里有定——位器,”酉群说“可降——解的。”
“你是5736?怎么可能!”林才喊“5736比我进来得都晚。”
“我制——造出它,然后操——控它和你们——打交道。”酉群说“实——际上,你们——包括监狱都——在我的船上。”
“这是你的船?”
“对,我的逃——生飞船。”
“你说明白,什么叫灰色头发。”黄家坡说。
“就是,灰色的,头发。”于兴说。
“猴子的灰色?”黄家坡问。
于兴不说话。
“快到了。”冷笙说“你准备怎么办?”
兰卫一是人类发现的第二颗宜居星球,原本计划中的移民却因突如其来的发现而被迫取消——某种地球上从未出现过的猴子,有政客原本提议将它们全部圈养于一个区域内,剩余的地方即可供人类居住,最终被政府以保护生态为由驳回。因为猴子通体银灰色,科学家将这种猴子命名为兰卫灰猴。
“先在大气层外面转转,”黄家坡说“然后找个空子钻进去。”
“真是个好星警。”冷笙说。
“不行!不行!”原本萎靡的于兴突然大喊,同时挥舞着双臂,又扒住冷笙的座椅“不能去!会变成猴子的!”
“有防护服。”黄家坡拍拍座椅下,发现是空的。
“这不是你的警车。”冷笙摇摇头。
“不行!防护服,没用。他们六个,都穿了。”于兴说。
“那就不降落,在天上看两眼。”冷笙说“黄家坡,也替你的客户想想。”
黄家坡哼一声,表示默许。
飞船刚靠近兰卫一,船上就响起刺耳的警报声,随后是机械的女声强行接入通讯:
“请不要靠近兰卫一,这里是法定特级保护区,严禁任何人接近。”
黄家坡扯过麦克风,焦急地喊:
“我们的飞船出现故障,不得不降落在这颗星球上!”
“如果强行接近,我们将会采取任何措施!”
“紧急避险!”黄家坡说完关闭麦克风“行了,这样即便是……”
“嗖——”一道激光在飞船前几百米处钻过,击中了一块垃圾,将之熔成几颗散落的金属球。
“妈的,这崽子玩真的。”黄家坡解开安全带“换我来。”
“你行吗?”冷笙声音又急又慌,同时开始转动方向盘准备调头,这时,一声爆炸让船体骤然倾斜,黄家坡被狠狠甩飞到了墙上。
“怎么回事啊!”冷笙问,操作更加手忙脚乱。
“船体后部中弹了,”于兴说“很可能是引擎。”
“引擎?那不就动不了了!”冷笙说。
“船上一般有多个引擎,破坏的可能是右侧的那个。”于兴说。
一道激光从船侧面几米处射过。
“于兴,你现在立马把船降落到兰卫一上,事成后那十万元我补给你。”黄家坡从地上爬起来“这艘船也送给你,干不干!”
于兴只犹豫了半秒,随后迅速解开安全带:“笙姐,换位。”
冷笙很快和于兴换好了位置,于兴一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放在椅子侧面,将之调整到他习惯的角度和位置:
“地上那家伙,快点坐好。”
黄家坡刚把身体放到椅面上,一股强烈的推背感就将他按死在其中动弹不得。黄家坡费了好大劲才把安全带扯下来插好。
“记得提醒他健身,”黄家坡说“这副身体像是三天没吃饭。”
飞船以诡异的路径蜿蜒冲刺,在陨石和太空垃圾间穿梭,并且连续躲避开数道激光,冲向兰卫一,很快,飞船如入水的剑鱼般穿透云层迅速落向地面,于兴操控车子调整姿态,最终安稳悬停在地面上数十米处。
“现在我们的下方就是著名景点,兰卫一。”于兴说。
“你一点也不傻。”黄家坡喘着气说。
“我知道你爸为什么不让你开船了。”冷笙捏紧袋口说。
“就算再傻也能认出,这是JL7465,限量款的收藏船。”于兴说“至于我爸,他就是个牲口。”
“继续降落吧。”黄家坡说“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我?我一点儿也不想下去。”冷笙说“不过要是可以把这个呕吐袋丢出去我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你,”黄家坡指向远方,一个人形生物正向这边奔来“是他。”
“我们来自时曳星——系,我们的星——系遭到了‘寄’传播,因此我们——才不得不离开母——星。”酉群说“我和苏涑漂——流到了这里。”
“这里还有其他人?”林才问。
“不,苏涑是——我的飞船。”酉群说“苏涑,和他们——打个招呼。”
“你们好。”一个甜美的女声从四周传来,而声音流畅得像是普通的邻家姐姐“我是苏涑。”
“我训——练了她学习你们——的语言,然后我再跟——她学。”酉群说。
“你真该再学段时间。”林才说。
“你刚刚讲到的‘寄’是什么?”吴铭誓问。
“这个‘寄’就——是,算了,让苏涑讲给你们——吧。”酉群叹口气,把一副巨大的耳机塞进他那山洞般大的耳孔里“‘啊’,‘啊’,‘啊’,‘啊’。”
“他根本不理解声调的意思。”林才对吴铭誓说,吴铭誓点头认可。
“关于‘寄’,我们所知道的是,它并非是生物,也并非来自环境,而是来自感染‘寄’的生物本身,并且仅会在严格意义上的同类间以思维形式传播。‘寄’的表现形式有许多种,据生物所属生态形式所定,大部分‘寄’是无害的,并且常常转瞬即逝,难以被发现,但是,一旦‘寄’拥有了以下三种特征,它将带来极大的危害。一,破坏性,即对生物本身造成损害。二,自衍性,即自我复制,并且能让生物积极表达。三,伪装性,即感染者在初期和常人并没有很大区别,导致难以分辨。”
“等下,你说的这个‘寄’到底是东西还是什么?”林才问“一会儿传染一会儿表达的。”
“我猜她的意思是,‘寄’是种传播途径特殊的病毒。”吴铭誓说。
“不准确,‘寄’实际上不是在传播,”苏涑说“你可以这样认为,当你知道‘寄’的时候,在神经意识的传导下,身体里会自然而然产生‘寄’,然后开始复制。”
“我还是别去理解了。”林才说。
“在‘寄’爆发后,许多人在家中无缘无故暴毙,也有人在感染中慢性死去。因为没有人可以确定其他人是否被‘寄’感染,所以政府只能让所有人离开星系,各自为生。”苏涑说“我制造引力将泥土紧紧包裹在飞船表面,从而伪装成一颗陨石。这样可以避免感染者的袭击。”
“据——说,我们物种的‘寄’是一个极其简——单的词汇,所以我必——须避免任何新信息的接受。”酉群取下耳机,从桌上拾起本楼一样高的书籍“可能哪次不小——心看或者听了一句——话就被感染了。我这么长时——间来都只——读旧书。”
“你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吴铭誓问“在太空流浪,躲在没人的角落。”
“没——办法,”酉群摇摇头“我们的族——群已经走到——了尽头”
“你们有没有想过换一种语言?”林才问“或者政府管控一下,不允许传播那个词汇?”
“你还是没有明白问题的关键,”吴铭誓说“只要你意识到‘寄’,你就会被感染,和用什么表达方式无关,而政府一旦禁止传播某个词汇,那么这个词汇将以最快速度传播给所有人。这道题是无解的。”
林才耸耸肩膀。
“好了,和你们——聊天还挺放松——的,我送你们——出去吧。”酉群说着,把勺子举在刚才他们落下的地方,这是一个巨大的透明缸,里面有株蓝色的植物在缓缓浮动,上方则是一根长管连通至地面。
“苏涑。”酉群说。
“明白。”苏涑回答,随后,车子就像被磁力牵引一样,逐渐飘向上面的隧洞。
“拜拜。”林才和吴铭誓说。
但是他们已经离开了喇叭,酉群听不见了,只有苏涑在回答:
“再见。”
林才觉得不是很礼貌,于是继续喊:
“请替我向酉群转达,非常感谢他能邀请我们来这里。”
“我会如实转达的。”苏涑说完,以林才的口气复述了林才的话。
“从没有人这——样谢过我,我也很感谢你们——”酉群声音颤抖地说。
“他指定是孤独坏了,”林才说“到死都不能见到同类。”
“你是什么人?”黄家坡用喇叭向下方广播。
“嘘!嘘!”男人做出噤声的手势“安静点,慢慢降下来,让我上去。”
“你的身份未知,我们不能让你上船。”冷笙说。
“我是脑科医生,我叫邱仁,快让我上去!”男人喊“猴子马上要来了!”
“邱仁?”于兴突然喊“你叫邱仁?!”
“你认识?”黄家坡问。
“就是他,许诺要给我十万块钱,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于兴喊。
“你是当年的司机?我靠,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被打死了。”邱仁说“那你还不快下来接我,接上我,我不就可以给你打钱了吗?”
于兴看向黄家坡,黄家坡不说话,冷笙开口了:“你的意思是,你在兰卫一待了十年?”
“岂止啊!我觉得我至少待了二十年!”
“要不先接他上来吧,猴群好像快过来了。”于兴说。
“你刚刚不是还很抗拒降落吗?”黄家坡说。
“人命关天。”于兴手放在拉杆上,黄家坡笑一声:
“行了,接他上来吧。”
于兴立刻拉动拉杆,船向地面落下,最终平稳着陆。屏幕上显示空气质量达标,符合人体的健康标准,他按下开门键,邱仁立刻跳入船里。
“我的妈呀,总算是有人来了。”邱仁说。
“给钱!”于兴回过头向着邱仁伸出手,被他一巴掌打开:
“我在这儿待了十年,哪有钱给你,等以后着。”
“你怎么会一直待在这儿呢?”冷笙问“这么多年,你靠什么维生啊?”
“说来话长。”邱仁坐到唯一空着的位上,把安全带扣好“走吧。”
“去哪儿?”黄家坡问。
“当然是回家了,我都十年没回家了。”邱仁说。
“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接你,”黄家坡说“有事情要办。”
“那至少也先把船升起来。”邱仁往远处看,灰色的线扬着沙尘正往这边卷来。
于兴把船重新悬停在刚才的高度,黄家坡说:“现在,给我讲讲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
“很简单啊,我跟随猴群生活。”邱仁说“他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他们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他们在哪里睡觉……啊不,我在屋子里睡觉。”
“哪有屋子?”黄家坡问。
“就在那,”邱仁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栋可以隔绝开猴子的屋子,不知道谁留下的。”
“是吴叔叔,”冷笙说“就是你们乱枪打死的那位护星员。”
“哎,你不要乱讲啊,我可没枪,而且我一直都和猴子在一起的,刚下船我就被猴子抓走了。”邱仁说“我是听见一两声枪响,但是绝对和我没关系。”
“接着说,”黄家坡说“你这十年都在干什么。”
“哎呀,这还得从我为什么来这里开始说。”邱仁撩起他侧边的头发“对了,我有没有讲我不是地球人?”
头发下面赫然是一大一小两只耳朵。
那天,我刚进医院不久,一个疑难杂症就找上门来,有个小孩嘴里不断念叨同一句话,但是他又口齿不清,大家始终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们科室的人都去看,甚至我的师傅也去了,于是我也去看,他们说,这小孩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可我觉得不是。脑子坏了还说什么话啊,肯定就只能咿咿呀呀的出声了。
我们到了病房,小孩还在说话,他妈妈也在边上,见我们都进来了,她就求我们救救他孩子,我们当然不能拒绝,于是就望闻问切,研究分析他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师傅首先猜测,是受伤导致大脑皮层和语言相关的系统出了问题,但是检查表明孩子什么伤也没有,健康得很。
结果,一个实习生在小孩边上听了半天,突然说他知道了,小孩说的就是“xxx”。大家比对了一下,确实是这样,但还是没人能说出这小孩生的什么病。可是又过了不久,小孩开始变得躁动,他的头发变成了灰色,并且迅速生长出灰色体毛,然后是那个实习生,他的头发也开始变灰,然后就是孩子的妈妈和其他医生,包括我师傅。他们之后都像那个小孩一样变得神情呆滞,嘴里重复着“xxx”。
我感到不妙,于是想到可以打120,过了不久,我们医院皮肤科的医生都来了,他们也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然后,其中一个医生也开始长出灰头发。我意识到不太对劲,就报了警,然后告知院长疏散人群,最后,这件事层层上报给上级,最终居然惊动了副星长。
她专门下达命令,要求封锁消息,并且亲自将所有发病的人都统一接去了一颗未知星球上,也就是兰卫一,那里有着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可以供这些人生存。直到很久以后兰卫一被探险家发现,副星长才又宣布,星球上有着保护动物,要以生态保护的名义将其与人类社会分隔开。
没过多久,医院逐渐被愤怒的家属堵塞,他们质问医院,他们的家人和朋友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消失了,而其中有的人只是患了感冒,甚至有的人只是个医生。我和其中部分人讲述了真相,他们却不肯相信我,还说我是满嘴谎话的骗子医生。我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包下一辆飞船,带着几个患者去一探究竟,但是我没想到我们中混入了两个偷猎者,他们悄悄带上了枪,计划抓一只那所谓的保护动物卖到黑市上大赚一笔。
我和导游——也就是司机——商量好,他带我们在兰卫一往返一次,我会给他十万元。我们很快出发,并且最后安全抵达。我们从飞船上下去,看到了兰卫灰猴,我原本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没想到两个偷猎者开始射击并且追赶灰猴,然后灰猴开始逃跑,偷猎者开始追,我们也在后面追,想要阻止他们,可不久后许多猴子都跑过来,我们被包围了,他们夺走了我们的隔音器和耳塞,因而大家都暴露在他们的声音下,所有猴子都在叫着“xxx”,其中一个偷猎者想打通讯,被我阻止了,他用枪威胁我,我没有办法,只能把他的通讯器踩坏。而另一个通讯器就在我的手里,下场也一样。
猴子在临走时举起我,把其他人留在原地就跑远了,然后我就听见了枪响。我一直想逃却逃不掉,他们不攻击我,也不放我走,最终,我跟着他们到了他们的栖息地,在那里,我见到了一只老猴子,他的声音沙哑,我一下子就听出了他是什么人。
他拉着我,重复着“xxx”,让其他猴子把我藏进了猴洞里,每天送来吃的和水。这样过了段时间,他们突然肯放我走了,我于是回到我们降落的地方,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了,我最后只捡到了通讯器外壳的碎片。不过,在后来的闲逛生活中,我找见了一间屋子,我把窗户砸开钻进去。幸好在那里我发现了书,我就这样度过了十年。
采矿车像坐着电梯一样被安稳地送上地面,而下方的大洞也一并消失,采矿车最终安稳落地。
“奇妙的体验。”林才说“该回去了,氧气快不足了。”
“似乎有车过来了。”吴铭誓说。
林才驾驶矿车驶下山坡,另一辆矿车迎面驶来。两车靠得极近,对面车上的单刀在哈过气的玻璃上连着画下几个问号,吴铭誓指指远处,又在窗户玻璃上哈口气,反着写下了“回去再说”四个字。
“回去后还是别告诉他们咱们看见什么了,”林才说“太扯。”
吴铭誓当然也同意。
回到基地后,每个人都在追问他们俩到底去了哪儿,但是林才和吴铭誓始终守口如瓶,只肯说在沙暴时躲在了山丘背面,不久也就没有人继续追问了。下午吃饭时,5736坐到了林才和吴铭誓的一桌。
“哟,酉群,”林才搂住5736的肩膀“好久不见啊,哈哈。”
5736摇摇头,打出一个手势,吴铭誓见状,皱着眉头做出回复,5736再次摇摇头。
“怎么了?”林才问。
“没事,他说你不要抱他,别把汗渍到他身上。”吴铭誓说。
“好家伙,我就搂你一下,还能把汗渍上去不成?”林才松开胳膊。
不多久,吴铭誓先一步吃完,5736则端着盘子去倒剩饭,林才则还没吃完,坐在位置上扒拉着剩下的菜。出了食堂,5736和吴铭誓一起进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事实如此,你们刚走不久他就出现了异常。”5736说,并且是以一个轻柔的女声,吴铭誓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为什么?”吴铭誓问。
“你们说的话触发了‘寄’。”苏涑说。
“可我们不是还活……”
“你忘了,‘寄’只会在同类间传播。”
“是哪句话?”
5736安静了几秒,随后嘴里传出带有杂音的句子:
“非常感——谢他能邀请我们——来这里,来这里,非常感——谢……”
吴铭誓低下头。
“你也不必太过自责,”苏涑说“酉群在最后清醒的意识中很开心,他是带着笑离去的。”
“嗯。”
“你不用告诉林才,”苏涑顿了顿“我会代替酉群继续扮演5736这个角色。”
吴铭誓趴在洗手台前洗脸,5736扯下段卫生纸放在他旁边,自己出了门。
“你个混账!”冷笙揪住邱仁的领子“你为什么要带他们去!”
“那是我的清白!”邱仁推开冷笙的手“我的清白难道就不算东西了吗?我平生最厌恶别人凭空污我清白。”
“清白在人命前算个屁!”冷笙提起拳头就要打,邱仁再次推开她的手,随后一个冰凉的物体顶在他脑门上。
“你就拿这破玩意儿逗我啊,哈哈。”邱仁笑起来,随后从口袋里抽出两把一模一样的,都指在黄家坡头上“我在那间屋子里找到了满满一整箱。”
“船上的人,现在全部停止活动,驾驶员开启自动驾驶,并立刻移交驾驶权!”一个富威慑的女声在船内响起,其余三人还在疑惑,邱仁已经丢下枪正襟危坐。
“你是谁?”黄家坡问。
“我是S。”女声回答。此时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辨认出,事情已经脱离控制,整个联邦只有一人有着以单个字母命名的权力——副星长。
天空被庞大的阴影笼罩,一艘巨舰漂浮在众人的正上方。随着驾驶权的移交,小船像上杆的鱼儿一样直飞向巨舰,最终从其侧面打开的一处舱门进入。飞船经各种管道的传输,最终停在了一处空旷的大空间,前方万丈高的椅子旋转半圈,一个貌美的女巨人怒目圆瞪。她将飞船用勺子舀起,放在自己面前的控制台上。
“你们是什么毛病!为什么要去兰卫一?”S指着飞船说“那地方不是你们该去的!”
“副星长,你还记得我吗!”邱仁大喊“我是邱仁啊!”
“邱仁?”
“我是当年那个医生啊,就是我通知的紧急事件!”邱仁说。
“哦,那个外星人,我想起来了。”S点点头“原本有任务要交给你,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见你,你去哪了?”
“我就在兰卫一啊,当年我坐飞船到这儿被猴子掳走了,后来我逃出来时船已经不见了,这里没有通讯手段,我就一直在兰卫一上生活。”
“被猴子掳走?倒也正常,毕竟他们许多都是你的朋友……等下,你也是当年六个人之一?!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管理各类事务已经够累了,你还要这样气我!”S说。
“副星长,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真的变成了猴子?”黄家坡问。
“唉……”S摇摇头“这件事是绝对的机密。而且他们并没有变成猴子,他们只是感染了‘寄’。”
“‘寄’是什么?”黄家坡问。
“对啊,这些你都没有和我说过,我才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啊。”邱仁说。
“这些……说来话长。”S说“其实我逃亡到你们的星系也是因为它,我的母星是数个光年外的时曳星系,我们的文明被‘寄’所感染,所有人都不得不背井离乡,最后我漂流到了这里,和你们建立了联系,并且一步步走到了副星长的位置。多年前的某天,我得知了一种随语言传播的疾病,这时我明白,‘寄’也找上了你们。我迅速采取措施,隔离感染者,并且将他们都送去兰卫一生活。我还安排了一个听障者负责照顾他们。”
“吴承。”苏涑说。
“你知道?”S问。
“吴叔含冤离世,凶手逍遥法外,这都是你们对外宣称的。”苏涑说“你早就知道,凶手已经变成了猴子,过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去了!”
S叹口气,将眼镜取下,轻轻放在桌面上,即便如此几人也感到了好一阵震动。
“如果我将所有真相公布,你们的文明将人人自危,大家不敢交流,不敢沟通,最终完全重蹈我们的覆辙。”S说“我是在保护你们,我不想一个朝气蓬勃的文明感染上和我们一样的恶疾。”
苏涑含着泪,她觉得自己还能反驳,但她的嘴唇不住地颤抖,已然说不出话。
“我现在告诉你们的事,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S说“邱仁。”
“我在。”
“你绝对不可以把那句话说给任何人类听,明白吗?”
“明白。”
“你们剩下几个,今天的事也不许说出去,明白吗?”
苏涑没有答应,于兴像是走了神,只有黄家坡说:
“我有两个条件。”
“条件?”S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拿你们文明的未来和我谈条件?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你随便。”黄家坡耸耸肩。
“说。”S咬牙切齿道。
“一,从监狱里帮我捞个人出来。”黄家坡说“以你副星长的身份,很简单吧?”
“还有呢?”S稍松口气。
“二,邱仁借我一用。”
“哎,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是东西!”邱仁喊。
“你欠于兴的钱我已经替你还上了。”黄家坡说。
“这样啊,”邱仁摊手“那……没办法了。”
“没事,只是件小事,”黄家坡凑到邱仁耳边小声说道“帮我给一个人带句话就成。”
吴铭誓打扫监狱楼道时,一个狱警走过来,用警棍捅捅他的胳膊:
“0359号黄家坡,现在跟我走。”
“可这还没扫完……”吴铭誓说。
“有人找你,现在听懂了吗?”狱警不耐烦地说。
吴铭誓在茫然中被牵着走进会面室,狱警讲完了繁琐的要求就关上门出去了。不久,房间另一面的电子闸门消解,一个男人走进来,自然地拉开椅子坐下。吴铭誓先是一震,又镇定地挺直身子。
“又见面了,”对面的人用着自己的脸和声音,让吴铭誓有些古怪的感觉“黄家坡先生。”
“你好,吴铭誓。”吴铭誓说。
“事情都办好了。”对面的人笑着说。
第二天下午,黄家坡刑满释放。吴铭誓开船来接他,冷笙也在,并且直接在船上为两人交换了意识液。
“呼,”吴铭誓从驾驶座上抬起头“这身体有点小啊,而且又瘦弱。”
“我觉得真不如小点好,”黄家坡说“不过你确实该锻炼了。”
两人相视一笑。
“快走吧,”冷笙说“副星长现在就要见你。”
“你昨天把事情都讲给她了?”吴铭誓踩下油门。
“还用我告诉,”黄家坡说“整个监狱都在她的监视下,你的每一个字她都能亲耳听见。”
“这么说,她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吴铭誓问。
“倒不如说她已经实践过了,”黄家坡说“兰卫一不就是样本吗?”
吴铭誓叹口气,冷笙轻拍两下他的后背:
“铭誓,犯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他们将在模糊的意识中作为一只猴子度过漫长的后半生。”
“坡哥,你自己的事情有结果了没有?”吴铭誓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你大可以摸摸自己的右口袋。”黄家坡仰面躺着,轻松地说。
吴铭誓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个密封袋,一根金属手指就在袋子里。
“这是……电子指?”吴铭誓仔细地翻看。
“而且是小拇指,它的主人正在学习生存技巧,和亲爱的猴子们。”黄家坡拿过袋子“我就先走了,副星长就在上面等你们。”
黄家坡推门下车,看着飞船拖着湛蓝的尾焰驶向远处巨大的舰船。进入舰船的流程依旧,飞船最终再次落入那个开阔空间,并且恰好落在了一处低洼中。
S正拿着一只勺子接着他们。她把勺子放在操控台上,说:
“吴铭誓。”
“是我,副星长。”吴铭誓说。
“你好,”S说“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向你父亲的经历表示抱歉。”
“我同样为酉群的死而抱歉。”
“他真的死了?”S问。
“真的,这个消息是他的船告诉我的。”吴铭誓说“并且我确实听见了他重复说着一句话。”
“他的船?”
“他的船上有个会说话的人工智能,他管她叫苏涑。”
“是吗?他就爱鼓捣这些小玩意儿。”S托着脸,看向远方的斑驳星空“这么久过去了,我还以为他早就忘了我了……好了,不谈这些了,你的计划我都已经了解。”
“然后呢?你认为可行吗?”
S一挥手,兰卫一的虚拟影像就被投放在空中:“这就是我的答案。”
“好,只要你有办法联系上你的族群,我可以立即出发。”
“强制广播,除非船上的电子设备全部瘫痪,否则总会收到零散的信息——你已经决定要去了?”S一翻手收起投影“你和我不一样,我是被灾难强推着往前,最终落到了如此境地。你们文明的‘寄’已经得到控制,你大可以留在你的母星。”
“互帮互助嘛。反正地球上我也没什么亲戚朋友了,”吴铭誓说着看向冷笙“你觉得呢?”
“我会跟你走。”冷笙说。
“三天后备好飞船,我会安排人接你们。”S说“你们可以回去准备准备。”
“嗯……关于酉群的那只飞船,”吴铭誓顿了顿“你准备怎么办?”
“就让它继续待在那儿吧,酉群应该会乐意在那安眠的。”S说“不过,要是你真的可以让时曳星系重现,我会想办法把它运回去。”
一个月后。
吴铭誓从冬眠舱爬起,冷笙正揉着眼睛在读邮件,看来是比他早起几分钟。
“谁发来的?”吴铭誓伸个懒腰,活动一下肩膀,身体的各项指标正在缓慢上升。
“于兴。”冷笙说“还有一封黄家坡的,更早,我还没打开。”
邮件内容是一张照片,青年捧着一个锈了的奖杯和一个崭新的奖杯,笑得十分开心。照片下附着的文字表示,限量船开着舒服极了,另外他的父亲也已经被逮捕。
“我就知道他能再拿个冠军。”吴铭誓说“看看坡哥说了什么。”
冷笙打开文件,里面是黄家坡录制的一段视频。
“瞅这崭新衣裳,”黄家坡轻弹两下帽子“还有这帽子,真不赖。”
帽子中间的警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黄家坡笑容中露出八颗牙,一样闪亮。
“等会儿处理这第一个案子,看看这副新手镯,猜猜是给谁的?”黄家坡拿起桌上的手铐展示“提示,一头牲口。”
吴铭誓和冷笙都笑起来。
“你广播了吗?”吴铭誓问。
“正准备。”冷笙滑动屏幕,一串音频以各种语言、各种传播形式朝四面八方发射出去“好了。”
这条时曳语的音频翻译过来内容如下:
“各位时曳星系的星民们,我们已经攻克了‘寄’的传染,请放心返回母星。”
“以苏涑和酉群的名义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