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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黎

2023-07-18 15:49 作者:麦尔德_Mild  | 我要投稿

黎感觉自己最近有些健忘。

或许是两人在婆山镇安定下来后的闲适生活太过于平淡安详,没有再如当年逃荒时威胁到性命的危险,也没有跟着夕跑遍大炎时的新鲜感,黎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反而有些过于平静了。

当然,她也没有想要回到当年逃荒时期的想法,只是茶余饭后偶尔调侃两句罢了。

“夕,你为什么不继续游历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要去……去哪个峰来着……啊啊啊,我这记性……”

夕缓缓放下茶杯,透过杯中升起的缕缕白烟,看着面前那位正拍着自己脑袋的猫耳少女的窘态,有些忍俊不禁。

“看腻了山水,便想来看看人间百态了。”做事向来随性夕犹豫了一下,随口编了一个看上去比较有道理的理由。

青瓷碰撞的清脆声响似乎惊动了黎记忆里的一根弦,她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可刚想要说出口,那短短三个字又卡在了喉咙里,突然又停下了,顿时懊恼不已。

茶香缕缕,消散在空气之中。

“记性越来越差了啊……夕,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啊……”黎拍着脑袋,煞有介事地说道。

夕嗤地笑出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拍了拍黎的另外半边脑袋。

“我看你是记账记糊涂了。”

“衰老”这个词理应离二位都很远。夕是神明,容颜永锁,任凭时光怎样流逝,都不会在她身上体现出哪怕些许变化,宛若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黎还是一位少女,自幼时被夕捡走便一直跟在她身边,画中世界的时间延缓效果也足以让她在主观上比普通人多活个数百年。

先言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说法,黎伴随夕遨游数十载,却还是一副妙龄少女的模样,倒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

“最近黎你很是繁忙啊,或许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两天。”

“刚在这里安定下来,总要和邻里打好关系的嘛!比如老张家的……”

黎在说道这些来婆山镇后的事情的时候,记性总是特别好,但夕对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很是不关心,便将杯中最后一点茶水一饮而尽。

刚安定下来吗……夕陷入沉思。

“不过话说,夕在这里的说书人身份,很适合你哦。手里拿把扇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让人入迷呢。”

一边说着,黎的脸颊泛起些微红。要说面对面前这个救了自己一命,然后又和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人时,黎的心里没有点爱慕的话,恐怕谁也不信。

黎自己也不信,夕也是。

“闲来无事产生的业余爱好罢了,以前说给你一个人听时,没有过那么正式的服装和物品而已。”

夕不知从何处摸出那把青骨赤面的折扇,缓缓拍打着掌心,一下子又多了不少书生气息。

“上次说的‘后事’,什么时候能听到‘分解’呢?”

黎跟着夕走到门口,顺着她的视线眺望着小山坡上的书院,那里便是夕说书的地方。每到夕说书的时候,那里便往往会挤满镇里的人。闲暇之余,茶余饭后的人们便会准时聚集在那并不宽敞的院子里,讨论着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说书先生,直到说书先生清一清嗓子,全场便安静下来,只听说书先生将后事缓缓道来。

当然没有人好奇为什么说书先生会是个长发飘飘长着龙角的女性,因为夕在说书时披着一层只有黎看不见的伪装罢了。在他人眼里,说书先生是一位从头到尾都透露着知识气息的男子,而在黎的眼里,却一直是那副美丽优雅的夕的模样,带着飘然在身边的青色云雾,她的美貌一时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黎的视线,夕也会不时地看向人群中的黎,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

“今天下午。要来的话,记得早点。”

黎当然是从来没有迟到缺席过,尽管夕讲述的内容黎已经听过了,但这不妨碍她还想再多听夕讲几遍。当然是因为这是夕在讲的原因,若是别人,黎恐怕一遍也不想多听,可就是夕,她再听个几十年也不会觉得厌烦。

黎踮起脚尖,在夕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亲吻。

“我还是要在第一排哦。”

脸上忽地传来一阵温暖的柔软,留下些湿润的触感,让夕身体一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仿佛上次被这样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上次这样,已经过去多久了呢……不知不觉间,就很久了呢……

夕有些记不清了。

但夕应该不是因为健忘。

 

还没到点,说书先生的院子里便已经站了好几排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上次的内容,猜测着即将到来的下文。

黎在心里暗自发誓,下次一定要来得再早一点,光是穿过那群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镇民就已经耗掉了她大量的体力,这也多亏镇民愿意给她这个机会让她能够在黄金第一排获得一个位子。

不剧透是听说书的基本操守,但是作为曾经无数次享受过夕的一对一说书的黎也忍不住开始回忆曾今夕讲给她一个人听的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她最不想听到的自然便是那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代表着她又要等到下一次双月升起的时候才能把吊着的胃口给放下来了。

可是,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那句“下回分解”之后的内容是什么了。

如同隔着一片青色的云雾,不断用手去拨开,却只有更加浓的云雾,无边无际。

纵使她清楚地记得她一定听过后文的内容,甚至听过不止一遍两遍,但是她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似乎有些事情在不断远去……

在黎感觉越来越恐慌的时候,镇民们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像是在一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快得有些不合理。

“说书先生”夕出场了。墨青色的纤纤细手握着那把折扇,朱唇微启,故事缓缓道来,用最能让黎安心下来的声音。

“上回书说到——”

 

“上回书说……啊,并没有听众。”

夕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上山顶看云,一看一整天。

夕在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就会在山顶上“画出”一座小凉亭,一呆一个月。

但这次,夕在这座山上建了一座塔,也不管风吹日晒会不会有危险,孤身一人呆了有半年了。

有时候,夕甚至会忘了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帮忙研墨铺纸了,也忘了自己施展说书的业余爱好时也没有听众了,但有时候还是会不自禁地在熟悉的时间,对着月亮说,对着星星说,对着另一个月亮说。在说的过程中,月亮和星星也不会打断她,但是在“且听下回分解”后,月亮和星星同样也不会称赞她。

宛若回到千百年前,从那时起,夕就是孤身一人。兄弟姐妹各奔东西,躲的躲,疯的疯,有的兄弟姐妹的模样甚至都不存在于夕的记忆里。

炎国人每年在最寒冷的时候都要过一次大型节日。在那几天,再远的人,也会竭尽全力回家看看,如同身上一直捆着一根无形的绳,每到固定的时间,绳就会开始收紧,游子便会归乡。

然后他们就会放爆竹,从最早会爆炸的竹子,到后来的漫天烟火,变的是外观,不变的是亲人团聚的喜悦。

以及对年和夕这一批“年兽”的绝对排斥。

天冷了,开始落雪了。

青色的塔此刻如同白玉所砌,彻骨的寒风刮过夕的身体,可她毫不在乎。

身体再冷,能有她的心冷吗。

天又黑了,到了袅袅炊烟该升起的时候了,村里的大人们该叫孩子们回家了,不然就会有怪物把他们抓走吃掉,因为暂时还没有放过爆竹。孩子们饿了,一听见大人的呼唤,撒丫子地就开始比赛谁先跑到家,家里有大人们已经做好的满满一桌饭菜供他们大快朵颐。

夕也饿了,可她不会做饭。

夕端坐在桌前,呆呆地等着,恍恍惚惚许久,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会饿。根本就不应该会饿。她是神明,不是凡人,不应该需要吃饭。

习惯是个很难改的东西,胃口也是个很容易被养刁的东西。

夕起身,拍拍衣袖,迎着寒风走了出去。

按照月相,今天理应只能看见单月。事实确实是如此。就应该是单月。连星星都没有。

双月映照双人,单人就只应配单月,这是那些喜欢吟诗作对的炎国人立下的“规矩”。

夕漫无目的地走着,偏执地顶着那裹挟着冰冷雪花的寒风走着,黑色的衣服开始发白,青色的角开始发白,青黑色的秀发开始发白,一直走到悬崖边,碎石从她的脚下滚下万丈深渊,她才将将回过神来,又沿着悬崖边缘走。

陡峭的悬崖边,孤零零的一棵松树很是顽强,披着一身银霜,在这样高的地方都能生长,叶子还不掉。

换做别的树,叶子早就掉光了吧。

那是自然,这便是树叶的宿命。她走完了她的生命周期,就应该回到生她养她的地方去,落叶归根,没入浮土,消失在那一片漆黑之中。

这是自然法则。自然法则,就是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自然法则,就是告诉所有生灵,要珍惜当下。

想到这里,夕有些伤感。她安慰自己,叶子只是回家了。

叶子只是回家了。

 

“呼——天冷啦——”黎推开店铺的门,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动她的黑色秀发,两只猫耳上也沾染了些白色的雪花。她朝手心哈了口气,又来回搓了搓,看见小镇银装素裹,便回头对准备从房里出来的夕喊道:“夕!下雪了!记得多穿点!”

“知道。”里面传来一声远远的回应,听着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

孩童在外面喊叫着,撒了欢地在路上跑,没几步就会有一个小孩摔倒在雪堆里,随后跟上的孩童们便欢笑着往他身上扔雪球,然后欢笑着逃跑开。倒下的小孩没一会儿就会喊叫着再爬起身,继续追赶前面的人。

“小心点!别摔着了!”黎冲他们叫唤着,但是很明显,玩疯了的孩子们全然没有听到她的提醒,齐刷刷地在一个台阶处摔进了厚厚的雪堆里,还在笑着。

“怎么了?”夕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出现,一只手也勾上了黎的腰,将她往怀里拉了拉。

“看,下雪了!”黎的声音很是兴奋,朝着屋外指了指,“好漂亮啊!”

“嗯。雪落在有人住的地方,也很好看呢。”夕的语气倒很是平静,听上去有些像是在应付黎的话一样。

“今天这么冷,一定会有很多人来喝暖和的茶呢!今天生意一定会很好的!”黎又走回屋里,拿出一副算盘放在桌上,然后好像又想起什么的样子,突然往屋里走,“啊、早饭!夕一定饿了吧!我去做早饭!”

“嗯。”

饿了吗——夕突然又有些不习惯按时吃饭,这是人类才需要做的事情,对她这样不知饥饿为何物的神明来说,吃饭实在是太过于浪费时间。

自从在婆山镇住下来,夕就又得重新开始适应按时吃饭。每到饭点,夕就得坐到黎身边,跟她一起吃那些热乎乎的东西,一顿饭边聊边吃边腻歪就要花好久。

可夕愿意。

黎又出门了,不知道是要去做什么,夕便跟了上去。她不太想让黎离开自己的视线。

隔壁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正对着一棵小树哭泣。夕一眼便看出,这颗很明显栽种时间就不对的小树苗没能挺过昨夜突如其来的寒流,仅有的一点枝叶落在墙角,半截没入雪中。

黎在安慰着那个小孩,可夕只觉得那个嚎啕大哭的小孩很烦,跟从小就很懂事的黎完全没得比。

“……叶子只是回家了而已,明年就会再见到叶子的啦……”

黎还在安慰他,可小孩哪听得进去。

只是回家了而已……呵,多么愚蠢的自欺欺人——

夕自己突然也回忆起些什么,来回摇了摇头,思维忽然间有些混乱。

不,她就在我眼前。是真实的。是真实的。是真实的。

夕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对着哭闹的小孩鬼使神差般地说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自然法则。自然法则,就是那些无法改变的东西。自然法则,就是告诉所有生灵,要珍惜当下。”

小孩愣住了。他浅薄的阅历显然不足以支撑他明白面前这位大姐姐说的有些深奥又突然的大道理。不过好在,他呆住了,他没再哭了。

黎也愣了一下。

“夕,你太直接了啦,小孩子听不懂的啦。”

“呵……那就算了吧。

“这些事情,所有人都迟早要明白的。”

夕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从出门一路走到自己建在镇子另一头的说书时用的庭院,才发现这里早已积满了雪,自大刚才突然混乱起来的思绪这才缓缓平静下来。

为什么今天突然感觉好奇怪……

夕有点想不通,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些什么……

恍恍惚惚又过去半天,夕回黎的小茶馆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夕推开门,甚至都没用注意到自己身上积了一层雪,随着关门的动作抖落在地上。

黎看见夕很明显不在状态的模样,赶忙走上前来,一边小声责备着一边帮夕拍掉身上的积雪,牵起她发冷的手,将她带到暖和的屋内。

“夕,今天晚上还是早点睡吧,今天大年三十,看你也怪不舒服的……”黎一边搓着夕的手,一边嘴里嘟嘟囔囔着关心她的话,“马上就要放爆竹了,我陪你先睡吧!”

夕觉着有些不对,看向房间的窗外。天空一片漆黑,除夕夜不知何时突然降临,等到爆竹响起的时候再睡觉的话,她就晚了。

夕甚至都没有想起来,她根本不需要睡觉。

但夕还是翻身上了床,和黎盖上了同一条被子,在这个寒冷的夜里,一起暖和。

除夕夜,黎的房间,外面很热闹,里面,也很热闹。

 

新年有什么好开心的,一群人类庆祝自己的星球又转了一大圈?有什么意义吗?

夕很不喜欢过年,因为每次过年都代表着自己距离消失又更近了一年。

可是自己消失的话,会和心中的人团聚吗?

夕不知道。

最近夕路过了一座淳朴的小村庄,雪落满天,四处喜气洋洋,灯笼对联四处可见,地上残留着昨夜爆竹的残骸让夕庆幸自己还好晚来了一天。

街上到处都是人,但夕不喜欢有人的地方。神明出现在这条街道,周围三三两两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是,自然是因为他们有他们要做的事情,更因为他们有亲人要陪,有朋友要见,有邻里要走,而夕没有,什么都没有。

“亲人”四处难寻,不知多久才有可能见一次。

居无定所,邻里更是无稽之谈。

朋友……是啊,朋友……朋友回家去了……回家去了……

夕走在街中央,身旁两侧都是来来往往的村民,挑选着街边的货物,但夕依旧无所事事。她也尝试看过小商小贩卖的东西,尽是些衣服食物农具玩具,没有一个她用得上的。

可话说回来,她哪会有需要的东西?一位无欲无求的神明,岂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是人类能提供的。

可就在想到这里的一瞬,一个人的身影突然闪过夕的脑海。夕后悔刚刚那么想了。她确实有想要的。

其实这条街道并不长。夕在道路中央留下了一整条她的脚印,前路便被一丛杂草阻挡住了。道路到了尽头,前面只有一条幽深的小巷,两旁是些破败的房子。都说房子需要人气撑着才能不倒,但面前这些房子,恐怕至少有十年没有住过人了,感觉夕只要轻轻碰它们一下,它们就会轰然倒塌,带着曾经主人的记忆一起,化作一地狼藉。

老一辈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个大户人家,男主人妻妾成群,夕踏足的地方周围一大片十几个大院子,都曾经是那家人和他的妻妾们的住处。夕现在走过的石子路,曾经从早到晚仆从络绎不绝。

寒风过巷,破旧的铁门发出冰冷的吱呀声,将夕的注意力拉了过去。夕费力推开那扇已经只能打开一半的破门,杂草丛生的大院里,不知是因为曾经的主人的爱好还是什么,生长着一棵很明显已经在这里存在了很久的腊梅。尽管没有人来打理杂乱的树枝,但是失去了约束的腊梅依旧长得很好,纵使寒风凛冽,积雪满地,依旧对外展现着它蓬勃的生命力。

腊梅依旧生长着,可赏花的人如今又何在呢?

若不是夕心中落魄,不然一定会在这破败的院里,画上一画,在这无人的角落,留下神的一笔,纵使这破地方不会有任何人来,更不会有任何人看见。

“啊……稀客……啊……”

一个干枯的声音突然从破烂不堪的房子里传来,随后一个消瘦的身影从暗中出现,手臂如同枯柴,眼神无光,身上单薄的衣物破烂不堪,皮肤毫无血色,嘴角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

传言有说,这大户人家男主人最心爱的儿子在一个回暖的春天淹死在了村子里破了冰的河里。从此男主人便失去了理智,四处求仙问道寻找将他儿子带回来的办法,纵有家财千万贯,也在那一天天的挥霍中消耗殆尽,从此家破人亡,曾经的家人与仆人流离失所,这里便慢慢冷落下来,成为了小孩们口中最可怕的地方,老人口中阴气最重的地方,重到人们甚至不敢来把这里全部拆掉,只敢留着不去靠近。某些小孩还说曾经看到过有人在这里面走动,穿着华丽的衣服穿梭在一条条小巷端茶送水,便被大人们一边教训着不准乱说话一边拉回家。

“这里已经……多少年没有来过人了……”

男人的声音有气无力,仿佛是从被钉死的棺材板里渗出来的一样,感觉下一秒就要断气。

夕眼神平静,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哈……哈哈……你的心里……似乎也有一样的心事吧……”男人诡异地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本书——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一堆已经发烂的破旧纸页被捆在一起,仿佛寒风一吹就要将这些破烂的纸张统统带走。

“我是……成功不了了……不如就给……有需要的人吧……哈哈哈……善事一桩……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将破烂的书强硬地塞进夕的手里,不知为何,夕却也鬼使神差地接过了男人的书。封面上什么字都没有,就只有些完全看不明白的符号,上面的墨迹怎么看都已经有不短的历史。

再等夕试图寻找男人的身影时,他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些瘆人的笑声萦绕在周围,以及手里毫无温度的破书,告诉夕她看见的并非是幻觉。

恍惚之间,夕翻开了书页。

 

夕合上了书页。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这是一段时间之前黎出门买东西时给夕倒的,可是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了,黎还没有回来。

天开始暖和了。春风降临大地,积雪融化,树木逐渐回春,冰封的河流解冻得差不多了,只可惜孩子们不能继续在冰面上玩耍了。娱乐场地没了,对顽皮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是可惜。

当然,对于胆大的孩子来说,浮冰也不是不能玩,大不了不上河面便是了。

夕透过窗子,望向一段距离之外的河,等待着黎从视线的那头出现,带着她去集市上买的东西回来。仅仅是离开黎数个时辰,夕就已经有些不太习惯了。孤身坐在黎的茶馆里,夕突然开始期待起黎会不会给自己带些什么了,也有些想要吃到黎做的美味的晚饭了。尽管她生理上并不需要,但这不是她心理上不渴求与黎相处的理由。

仿佛是心灵相通,黎突然就出现在了茶馆的门口,只可惜……有些狼狈。

黎在颤抖,浑身上下都滴着水,青蓝色的衣服上沾满了脏兮兮的黑色痕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黎的头发散乱着,被水黏在一起,每走一步都要往地上滴一滩水。

夕看着狼狈的黎,有些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而黎则是给了久等了的夕一个尴尬的笑容,似乎想要告诉夕自己并无大碍,但是身体控制不住的颤抖已经有些踉跄又虚弱的步伐却被黎看得清清楚楚。

夕起身冲上前去,在黎倒到地上之前将她拉住。夕知道,黎这是在强撑,不想让夕担心。夕也知道,重感冒处理不好是有可能会死“人”的。

夕不太清楚虚弱的女菲林落进冰水受冻后该怎样处理,因为夕从来不用担心什么感冒不感冒的事情,但她至少知道不能让黎再穿着那身散发着寒气的衣服。

尽管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也不止是第几十上百次夕与黎“坦诚相待”,但是面对意识逐渐模糊下去、连说话都没力气的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夕一时间发现自己连能给黎换的衣服在哪里都不知道,只得赶忙在擦干黎的身体后将自己的衣物给黎套上,将黎送上床后,又匆匆赶出门去找镇上的大夫。

等黎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不太相信黎是脚滑落入水中的夕方才准备责问黎发生了什么,可在看到虚弱的黎躺在她身边的样子,却勾起了她心中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便将那些责备的话语又给咽了回去,只是担心地问了句感觉好点了没。

黎的回答一如既往,并无大碍,纵使她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虚。

从河边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张家的孩子落水了,所以没有多想就跳了下去。从鱼水之乡走出来自然有着不差的水性,但是穿着吸满水的厚衣服在冰水中救一个瞎扑腾的孩子,上岸后剩余的体力也只够支撑着走到茶馆门口了——黎是这么说的。

“但是你可以不——”

夕刚准备说出口的话又被黎的眼神堵了回去。

我就是你救下来的,我知道。黎只说了这么一句。

可她并不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去管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第二天也依旧会再出现在镇上,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夕不语,夕知道黎不知道的事情,便无法再多责备些什么。

这身衣服,很好看呢。黎抓住夕的手,看着自己身上本属于夕的衣服,说到。

“没有找到你的衣服在哪里,凑合着穿吧。”夕紧紧攒住黎的手,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拽了拽,又注意到黎不知是因为发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而微红的脸,便心领神会,微微一笑俯下身去,与黎拉近了距离。

夕庆幸自己找不到黎的衣服。

 

夕懊悔自己找不到黎的衣服。

夕还记得,黎在失去呼吸前,断断续续地说,她还记得她的故乡有条河,是那一整片山区里唯一一条像样的大河,她是整个镇子里最善水的孩子,会游,会潜,会撑船,帮人捞过落水物品,还救过落水小孩,在村里很出名。

黎很怀念天灾降临之前的生活,如果没有那场毁灭一切的天灾的话,她就不会背井离乡失去那条承载了所有童年回忆的河流。

“但是那样……就……遇不到你了……”

黎的眼眸被岁月涂满了浑浊的沧桑,呼吸也逐渐平缓下来。

“君生我未生,我老君未老……”

黎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

我好想顺着那条河一路往下,回到那个故乡,回到生我的地方……

……

我只记得那里群山环绕……

……

……叫……婆山镇……

那晚,大雨倾盆。夕站在河边,任由冰冷雨水滑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水滑下长发,顺着发丝滴落土地。水滚下肩头,顺着指尖坠入土地。水流下脸颊,顺着思绪融入大地。

……你能……把那个地方……画出来吗……

夕送黎回家了,就像黎从未遇到过自己、也从未遇到过天灾一样,送黎回到了她应该回到的地方。

送走了她的人,送走了她的一切,送走了她的回忆与思绪,与那共处过的无数个日夜。

夕抬头,骗自己那冷冰冰的只是雨水,不是自己凉透的心。

按照月相,今天理应只能看见单月。事实确实是如此。就应该是单月。连星星都没有。

双月映照双人,单人就只应配单月,这,就是那些喜欢吟诗作对的炎国人立下的“规矩”。

双人成行之旅宛若过眼云烟,神明终是孤独的。一人,一剑,行天下,这本该是夕最熟悉的活法,夕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是她的身体不听她的,她的思绪不听她的,她不自觉地坐在桌边等着不会再出现的饭菜,她不自觉地躺在床上强行闭上没必要再闭上的眼睛,一切的一切都告诉她,她不习惯。

夕抽出长画卷,于高山之巅耗去一整个秋冬,用尽心血创造出梦中的婆山镇,从小桥流水到每一座房屋,任何一个细节都是夕有史以来创作过的巅峰。

夕入画中,从群山走到小镇,从桥头走到茶馆。夕为这座小镇创造出了画中的一切,从人到树,从风到雨,镇民安居乐业,俨然一副人间天堂。

只可惜缺少了一个主角,她画不出来,她一直缺席。在夕眼里,没有她,这里就剩一片死寂。

夕坐在空无一人的茶馆中,再次翻开了那本近乎破碎的书页,艰难地辨认着模糊的字迹,小心地翻过破烂的纸页,试图从中寻得一线希望。

破书言,古时兵家纷争之地,不舟滩,森罗谷,大多尸横遍野。千百年后,国土百般易主,尸骨无处可寻,那曾经是一片片古战场的地方,只留下大片空地,没有树,只有草,和红花。

老者言,那低矮的红花,是逝者对世间的留念凝结而成的花魄,成片地开,是他们对所拥有过的一切的回忆,对亲人的挂念,对后辈的期待。片片花海,就像是逝者的魂魄归来,在那片花中,回望着这片生养他们的大地。

那花,便有了个名字:返魂花。

隐族老者言,取返魂花之精华,融入灵力,绘作红色符纸,于极阴之力蔓延之时,立于返魂花台前,双手合十,纳返魂符与手间,可引迷失之人重返人间。

夕说,一派胡言。

书中所提之地,之人,之花,纵阅历多如夕,也不曾听闻过哪怕一字。

所言之法,更是凡人不可触及。

可夕不是凡人。夕是能用笔创造近乎一切的神明。

以血为墨,可以绘天地!

将一汪清水染红,以水墨创返魂花于无形,以神之笔意绘花于符纸,融会贯通便是至尊画师的必须要求。

最后一步,便是将只有一幅画中躯壳的画中人黎,使之脱离“画”的局限,来到画外的世界。

就是这一步,先前让夕整整等了半年有余。

纵使是画的创造者,夕也只能做到不让现实人变成画中人,远不能让画中人变成现实人。

这一步,只能靠画中人自己悟。

可这正如同入画中世界没有永远陷在画中的人类一样,夕至今为止,从未见过。

而今,夕手持符纸,咬了咬牙,闭上眼,将赤红的返魂符紧贴手心,面对着那幅黎的画像,将双手用力合十,像是人们在对神许愿时的动作一样,在心里等待着奇迹的出现。

其实夕早就做好了被戏耍一通的准备,心里其实也没有太多黎能回来的期望,可当夕感觉手中的返魂符阵阵发烫时,自己的身体便仿佛凝滞了一般,动弹不得。

夕看不见今夜的天气,只听见耳边狂风呼呼作响,阴冷的风不断划过身体,仿佛能将周围的一切事物统统吹飞,但夕依旧纹丝不动。

风里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沙沙的响,打在夕的肌肤上,不是很痛,似乎是些很柔软的东西,只是被大风裹挟着飞舞,在自己身体周围打着转。

风越来越大,手中的返魂符似乎在逐渐消失,直到手中再无返魂符的触感,余热散尽,在耳边呼啸的狂风终于没了声响,夕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双腿发虚,身体的力气甚至有些难以支撑自己站立。

夕强顶着身体的无力感,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的一个身影。还没等夕来得及确认,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夕……?”

这声音,夕本该无比熟悉,可在此刻,恍惚之间,却好似有些陌生,仿佛上次听到这声音时,已是千年以前。

夕向前伸出手,还没等触及到前方人影,就双腿一软,径直向前倒下去。在落地前,她还顺带着将身前那人也一道按到了地上。手心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切,以至于让夕有些不敢相信,便用手捏了捏,才确信怀中的人是真实的,并非自己的幻觉。

“呀、夕!……我还没穿衣服啊、不要乱捏啊!……”

夕的手掌感受到黎胸口之下清晰的心脏跳动,长舒了一口气,笑着哭了出来。

“让我歇会儿……”夕的声音有气无力,“一会儿我们就去……”

去哪儿?夕没有提前想好,稍加思索后便回想起自己画过的那幅婆山镇。

“我们就回‘婆山镇’去……”

 

太阳越来越高,天逐渐热起来了。

不过好在婆山镇的气候还算比较适宜,即便没有外界那些能够让房间很快凉下来的东西也能过得不算难受。

夕有些无所事事,自己以说书先生的身份存在于婆山镇里的生活总是不那么充实,一向习惯于游走四方的她被迫接受长期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的日子,让她感觉总是不那么自在。

夕自己给自己弄了一间画室,里面放满了几人高的架子,一张木桌,以及遍地散落的画卷。无事可做时,夕便一直坐在木桌旁,将自己的想法画下来。其余的时间,便是陪在黎身旁,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

夕给婆山镇的选址还算不错,有山有水,附近还正巧有另一座真正的小镇,黎缺什么婆山镇上没有的东西的话还能去那里买。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完美,就像这里的生活是真实存在的一样,也就像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一样。

一大早,黎关上茶馆的大门,在门上挂上“今日休业”后,便往边上那座小镇去了。

“上次去的听说那里有特产的茶叶,茶商说帮我准备好,过段时间去拿来着,所以今天就整好休息休息去拿茶叶了啊。”

“要我一起去吗?”

“都去过好几回了,怎么走我已经很熟悉了,夕就等着下午喝茶吧。”

没多久,黎的身影便顺着镇上的那条小河消失在了树林里。那座小镇也是伴河而建,夕虽然没有亲自去看过,但是按照黎的描述,估计也是和此处的婆山镇一样是一处不太为人所知的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如果那座小镇也叫婆山镇呢?夕胡乱瞎想着,又摇了摇头。不对,那地方已经没了。那场天灾已经摧毁了一切,就算是逃荒的人也没什么可能性再建一座那样的小镇,就算能,那最初那一批人也必定早就死完了。

夕踱步慢走着,回画室的路上正好路过关门休业的茶馆,门口有两人倚着门框在闲聊着什么,似乎是在惋惜来晚了一步,没能赶在关门前再买点黎新买的那种茶叶。

“据说,这茶还有故事哩!”

“哦?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据老板娘说啊,那个镇上卖茶的人告诉她,那座镇上最早的建造者和居民,是从别处逃难来的,这茶叶是他们在逃难路上发现的,救过他们的命,就一直随身带着,后来定居下来之后慢慢培育出来的,味道相当好,是那边镇上人最重视的作物。据说,他们把这个看得比什么都重哩,因为没有这些茶叶就没有他们哩!”

“真的假的?这么厉害?”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要不要也来点?”

什么玄幻故事,怎么会有人在逃荒路上会被茶叶救命——夕没有细听下去,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只是……这话怎么听着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夕当初寻得此地依山傍水,与黎描述的婆山镇有着不低的相似度,便在此地绘得婆山镇,并且让此地成为桃花源那般她们出的去常人进不来的画中世界,但事情真的会有这么巧?

夕不相信,便加快步伐往画室走去,但是她心里却有一丝不安在逐渐膨胀。

夕清楚地记得自己理画室时有把那本破书收着的,当时自己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就这么直接把它给扔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是因为那本书最后有点东西没看懂,只有零零星星几个字能勉强辨认,当时没有高兴去搞懂它,便也想着以后再说。

在哪儿——

夕越来越慌乱,明明自己没有任何要担心的事情,可那股不可言喻的慌乱就是越发严重,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要发生什么。

感觉过了非常久,夕才终于在角落里的一层架子上找到了那本被当时画的黎压在下面的破书。

夕随手将那幅当时用来返魂黎时用的画搁在架子上,翻开破书直冲当时没能看懂的那两页。书页飞快地翻动,扬起阵阵浮尘,让夕咳得慌,但是手指翻动书页的动作依旧没有减缓。

“这写的……咳咳……什么……”

那两页纸,简直是整本书最没法看的两页。纸张破烂不堪,像是被人故意揉碎的一样,但是又没有直接将其扯下,只是将上面的字变得极其难以辨认,像是用快要干掉的羽笔在上面涂画过一般,也不知上一任主人是发了什么疯,竟要对两张纸如此残忍。

夕极力辨认着纸张上模糊不清的字迹,最终却也只能从中认出寥寥几个字。但也就这几个字,便足以让夕感到极度不安。

“半”、“必”、“劫”。

三个不邻不靠的字,背后蕴藏着千百种可能,但无论如何,后面那两个字,就像两柄重锤,将夕砸得甚至有些恍惚。

“滴答。”

水珠落地的声音。

这里不应该会有水。

“滴答。”

“滴答。”

 

孩子总是贪玩的,贪玩总是会闯祸会吃亏的。

黎的内心也总是向善的,总爱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

所以当黎在附近那座小镇里又看到一个落水的小孩时,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河里,淌着勉强够到自己胸部的河水,向着在慌乱中大声喊叫的小孩淌去。

夏天的河水并没有初春那般刺骨,但是黎在紧急之中发现自己下身没了什么知觉,然后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差点也倒在水里。

不应该啊,自己之前明明看见水里什么障碍也没有的,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东西绊自己那么大一跤,清澈的河水在阳光照射下能直接看到河底,自己不可能会看错才是。

小孩的尖叫更加大声了,似乎恐慌感要比刚刚更甚数倍,如同见到鬼一般,刺耳的叫声几乎要刺穿黎的耳膜。

黎感觉河水漫上了自己的肩膀,低头向下看去,却意外地什么也看不清。

原本清澈见底的河水,此刻却以黎为中心,逐渐变黑。

像是,墨在水里逐渐晕开。

像是,黎正在溶解在水里。

黎的下身已经彻底没了感觉。黎的身体还在不断下沉。黎在慌乱中举起手,却没能看见自己的手和小臂。黎想大声呼救,但是张开的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只有漆黑的水在往里倒灌。

小孩的尖叫声更加刺耳了,可黎完全听不见。

夏天的一切都应该色彩缤纷,可黎却看见一切的一切都在逐渐失去它本来的颜色,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般,变暗,失色,变成水墨画的模样,只有黑与白,然后开始凝固,扭曲,被黑色的水淹没,晕开。

随后一切归于漆黑,一切归于寂静,一切归于虚无。

返魂花瓣随风起,顺着河流逆流而上,飘向来时的方向。

河水冲走了刚刚发生的一切,只在人们心里留下了一个绝对不会谈起的怪谈,也给那个小孩留下了此生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让他从此再也不敢再靠近任何一条河。

就连听到水滴的“滴答”声,都要汗毛倒立。

 

“滴答,滴答……”

方才找到破书和那幅画的画架,传来了水滴落在地的声音,越来越响,逐渐开始形成水流。

那幅黎的画像,此刻正瘫软在画架上,画布浑浊一片,往外淌着水。

夕的画室里,水流一地。

水弄湿夕的脚底。

水弄湿夕的膝盖。

水弄湿夕的手掌。

“水”弄湿夕的脸颊。

水是没有声音的,滴水是有声音的,流水是有声音的。

情感是没有声音的,表达情感是有声音的,宣泄情感是有声音的。

夏天的雷暴雨总是来得特别突然。婆山镇的楼宇屋舍、来往行人,在这场雨中,皆化为一地泥浆,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大自然带走了一切。

婆山镇里的水是夕画出来的水。墨自然是不会溶解在饱和的墨水里的。

但是墨会溶解在真正的水里。

夕在雨中狂奔,顺着奔腾的河水一路向下狂奔,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被溅得满身污泥,又再次被雨水冲刷,却在白净的衣服上留下越来越多的黑块。

长发披散在身后,不善运动的夕从未有跑过如此之快,甚至大口呼吸被呛得直咳嗽,也没有停下飞奔的脚步。

夕一头冲进那座小镇,逮住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一个来买茶叶的菲林少女,可镇民看到夕那副近乎疯狂的样子,又想起那位菲林少女最后的模样,心中都止不住地打颤,生怕再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只是直摇头说没见过没见过,随后便匆匆逃开。

夕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回到最初茶馆的所在地。在那里,夕只在泥地上找到了一地茶叶,瘫倒在雨水中,像夕画室里那幅瘫倒在画架上的画,又像是瘫倒在一旁的夕。

 

窗透初晓 日照西桥 云自摇

想你当年荷风微摆的衣角

木雕鎏金 岁月涟漪 七年前封笔

因为我今生挥毫只为你

雨打湿了眼眶 年年倚井盼归堂

最怕不觉泪已拆两行

 

……

“砰!!!”

“啪!!!”

“轰——————”

突然出现的巨响,让夕觉得厌烦,极其厌烦。夕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哟哟哟,这说出去可不怕让人笑话?画的主人自己迷失在画里,我的蠢妹妹哟,就让姐姐来帮你清醒清醒吧!

“高八尺宽三尺半,采用泰拉大地前所未有的物质引爆——出来亮个相吧!我心爱的二踢脚!”

还没等夕反应过来,一声史无前例的巨响炸碎了夕周围的一切。当她再次清醒过来时,自己仍身处在自己的画室里。而这件真真正正的画室,夕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来过了。

没有水,没有画,没有书。

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返魂花。

夕擦擦眼睛,起身。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选择把自己那有些烦人的姐姐轰出去。

她看了看面前的年,缓步走上前去,想要测试一下面前的人到底是真是假。

“诶?诶诶?我亲爱的妹妹这是被夺了魂了还是丢了魄了,居然会在姐姐怀里撒娇了?”

“你少说两句……”

夕的声音从年的胸口传来,闷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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