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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评书小说·皇城遗臭】吃鸭案

2020-07-18 23:08 作者:三风子改  | 我要投稿

一、

一只烤鸭味道香,

香飘四处引豺狼。

狼狗抢食争寸地,

地道故事又几桩。

今儿也是小老儿给各位看官说书讲古。

哪朝哪代呢?还是晚晴时候的那点破事儿。

说晚晴那时候虽然内忧外患,军争四起,民生凋敝,人民相食,可皇宫里依旧倒驴不倒架,一如既往地穷奢极欲。

见天儿吃着民脂民膏;穿着百姓血泪织就的绫罗绸缎;住在烈日下工匠一砖一瓦搭建的广厦大屋,玉宇琼楼;享用四方供奉,八面威风。

有道是:朱门酒肉臭,天天有批透,我辈穷酸仔,吃糠把泪流。

众多享受里尤以吃喝这方面最为糜烂,那真是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人家宫里头吃不到的。

咱就说那老佛爷,口腹之欲堪比肉欲还要旺盛许多,什么黄龙灌肠,什么树上摘的大西瓜,洋鬼子进贡的拿破仑(蛋糕),吃得那叫一个香,那叫一个地道。

这都不算啥,当年盛传老佛爷肌肤如雪吹弹可破,活赛十多岁的大姑娘那般柔嫩,结果您猜怎么着,全仰仗着天天喝人奶养出来哒!

您说这不是把人间的享受琢磨到极致了?

众多老百京顿顿离不开的美食里,御膳房的“特品烤鸭”算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儿”。

烤鸭子算是老百京的特色,什么老便(便宜坊),老全(全聚德),那都是鼎鼎有名。可老佛爷就得意这口儿“蝎子粑粑”,一顿不吃就满地打滚儿,那叫一个口儿口儿香!

可注重吃喝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当年祖训有云,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能动三筷子以上,防止有人下毒,可还是有人把老祖宗的话当放屁。

这不,就因为一只烤鸭子,出了大事儿了。

不过出事的不是西佛爷,只是区区一个下等太监。但俗话说得好哇,太监无大小,篮子有乾坤,谁知因为一名下等太监的死,竟然引出了一桩惊天大案子。

人前摇扇,醒木拍桌,且听小老儿给列位看官说上一说。

二、

那是己亥年的事了。己亥年七月的一个夏天,百京城热得赛东来顺涮肉的紫铜锅子。

京城“捕豪”风三爷穿着不透风的朝服,发福的身子汗如雨下,在紫禁城内四处询问勘察,乃是为了查办宫中的“秘宝失窃案”。

您猜怎么着?禁宫大内居然闹贼啦!大约半年以前,宫里开始陆陆续续丢了不少东西,什么珍妃子穿过的原味儿肚兜,慈禧用过的双喜痰盂儿,光绪小时候的尿屁帘儿,连同一多半宫里的古董字画等等宝贝,统统不翼而飞。

其实宫中宝贝丢了事小,毕竟连国土那么大事儿,这老不死的慈禧也是说送就送,不见她放一个屁。可自己的私密之物被人带出皇宫,流落民间,若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柄,这可怎么得了?

于是她连夜命人叫“捕豪”风三进宫查案。

风三爷是京城有名的神捕,数年前破了宫里的“割肛案”名动京城,后来连破“保龙七案”,深得皇家信赖。

然而这案子却多少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味。

“秘宝案”看似惊天动地,对阅案无数的风三爷来说纯是个玩闹的活儿。说穿了,宫里的盗窃案无非是那么回子事儿:多为内鬼勾结外贼,把大内的宝贝折腾出去卖掉牟利,至于那什么肚兜痰盂儿尿屁帘儿,无非是顺手给拿走罢了,谁让紫禁城里哪怕日常用品也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连个马桶都tm是镶金边儿的呢?

可侍卫们都不想承认自己疏忽,或者自己有内鬼的嫌疑,一来二去竟然把这桩案子安插到神偷“燕子李”的头上。不仅给自己开脱,还给风三爷找了个大大的麻烦。

唉,猢狲散漫,大树将倾,大清护龙侍卫,竟然无能至此,您说好笑不好笑吧。

此外他们还处处作梗设防,不给风三爷透露半点可用的线索,令他这个“外人”着实是难受得一逼。

眼看着和老佛爷约好一个月的破案期限将至,却连贼影儿还看不着,真叫个愁煞人也。而最让他头痛的是查不出赃物如何运到外面,竟然一点痕迹都没找出来。

三、

一天中午太阳毒得吓人,风三爷挨不住这份热,便在家中午睡等着天晚生凉再去宫中调查。正睡得意乱情迷之时忽听得有人叫门。待他打开门来,见一只猿猱般的瘦瘦黑影溜了进来。

“三爷!可找见你了!”

“荣禄大人?”

没错,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他一同调查“割肛案”的瓜尔佳·荣禄,属正白旗,官拜左都御史。

荣禄当初请风三爷出山,既是他知遇的伯乐,二人又一见如故(都是吃货),常常一同游玩吃喝,是多年的交情了。荣禄见面不曾寒暄便直奔主题,拉着还香肩半露,面色娇羞的风三爷就要往外走。

“三爷,跟我走,咱查案去!”

“这……大人,下官还在整理案卷,现在外出调查怕是不妥,不妥啊……”

其实是他怕自己没穿衣服出去丢人(可以公开的情报:风三爷是裸睡派)

“不是这个案子,宫里有人死了!”

“什么?”

“时间来不及了,快上车,咱路上聊!”

一路马蹄扬尘,车上摇晃震颤,两人娇叫连连不在话下。(因为京城这破路堵车不说,还瞎几把修,工部衙门属实铁憨憨)

说话间二人就到了紫禁城——墙根儿旁边的“烤鸭衙门”(可以公开的情报:就是上次的“割肛衙门”,改了个名而已)。

四、

原来死者不是别人,乃是宫里御膳房打杂的牛二公公。

一天前的傍晚,传菜太监马道路过御膳房。见地上有只被咬了口的烤鸭,他心想是谁这么暴殄天物,吃了一口就扔地上,可惜了了啊!

他刚要进去尝尝这御膳房特品烤鸭,也算给自己开开荤,谁知踏入那个门儿就在也没胃口了。

地上紫的红的黑的黄的,好似染坊炸了缸,众多“颜料”中间儿竟然裹着一坨人(因为死前痛苦扭曲,缩成了一团)……一坨口吐黑血的人。

虽看不清面相,但仔细一瞧那人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篮子皮帽。整个紫禁城戴这缺德玩意儿的没别人,只有小牛子——牛二公公!

此时牛二已经断了气儿,小鼻子小眼儿小耳朵外带一张大嘴直往外涌黑血,一股一股的倍儿吓人。

马道见状坐了个屁股蹲儿,当时就吓得“满档洪”(尿了)。

后经仵作验尸,原来牛二是吃烤鸭中毒死了,死前嘴里还有一口没咽下去的烤鸭屁股肉。

这位常听小老儿说书的看官说了:怕不是替哪位达官贵人做了替死鬼?

哎!还真让您说着了,这牛道吃的鸭子不是给别人,乃是给当今圣上预备哒!如果他不偷嘴吃,那死的人就是……

五、

“原来如此。看来这人是中毒死的,毒多半下在烤鸭里……而那位牛公公多半是做了替死鬼,有人想暗害我主万岁。”

风三爷看罢记录案情的卷宗,不禁惊愕道。

此时两人已经在荣禄刚成立的“烤鸭衙门”(割肛案的割肛衙门改了名字)落座,旁边的小厮带来案卷,并且把那只咬了一口的毒鸭子一并呈上。

“眼瞅着老佛爷和皇上都要和解了,又出这么档子事儿,这……”

荣禄忧心忡忡,将那证物的烤鸭端起来看了看,又给放下了。

当时革新失败,辛酉政变,光绪被囚禁瀛台,从此两人不再见面。但慈禧的心也是血肉所凝,天天看着小皇帝软禁受苦,心里头还真不落忍。当初西逃一路上两人相扶相携,少了紫禁城中的心机算计,反而多出几分“患难见真情”的感觉。

就算不是自己生的,也“亲爸爸”“亲爸爸”地叫了这么多年,于是她命御膳房特地做一只烤鸭给皇上送去,补补身体。

亲爸爸要给光绪皇儿加餐,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儿,不少朝中文武都替皇上高兴,说不准以后老佛爷年事已高,还得光绪替她养老送终。唉……也是时运使然,光绪皇帝一生颠簸,一生愁苦,变法未遂,大志难成,就连吃顿饭也总被那些嘴馋的死太监偷吃,着实可悲可怜……但幸得是有人偷吃,居然挡下了降临在光绪头上的灾祸。

奇哉,怪也。

“可是荣禄大人啊,下官这边也……”

眼见着两桩奇案同时发生,风三爷不禁犯了难。毕竟自己是太后叫来专办“秘宝失窃案”,贸然插手其他案子也不太好,况且秘宝案时限将至,那边破不了案也是个死罪。

“这倒好说,三爷只管查案,太后那头我去搪塞一番便好。”

“也只好如此了。”

“那咱们——”

咕噜——

“烤鸭衙门”大厅静悄悄的,仿佛等待着这份尴尬且地道的“五脏庙吆喝”,与二人身上的汗臭味一并发酵。

风三爷见荣禄满脸油光,腹中叽里咕噜,断是连午饭都没吃就来找他,二人对视一笑,莫逆于心,这就相约京城名店“爆肚冯”。

六、

十来盘芫爆散丹下肚,荣禄恢复了些气力这才与风三爷探讨起“烤鸭杀人案”的细节。

“敢问这牛二公公是何许人也?”

风三爷把盘中的碎肚子和香菜一并扒到料碗,边吃边说道。

“当年割肛案的替罪者牛道公公被赶出皇宫,但牛二公公,也就是他的胞弟还在宫里供职。”

“竟有这事,当年割肛魔猪道已死,牛道出宫,看来这事和割肛案已然牵扯不大。不知牛二公公的死状如何?”

“听传菜的太监马道说是口吐黑血,这卷宗里都记了。三爷还想知道些什么?”

“还有别的么?比如死者死前的样子,有无遗言,这些细节说不定隐藏着其他的线索。”

“遗言应该是没有了,否则卷宗自当记录。要不……咱去问马道公公?他是第一发现人。”

“也好,等吃完再去问也不迟。”

二人风卷残云吃了顿老百京地道的爆肚,什么盐爆,水爆吃了个遍,这就要酒足饭饱去日pi……这就直奔了御膳房,正巧看到门口有个抱着账本模样东西的中年太监,魂不守舍,那便是他们要找的马道了。

马道自幼入宫,与牛道兄弟俩算是一块儿噶篮子的交情,用当官儿的话说叫“同科”,牛二的死也是他最先发现。

“荣、荣禄大人!风三爷?您二位来这儿是……”

“没什么,只是——”

风三爷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说出来意,以防马道有戒心。

“风三爷饿了,想问问有什么吃的没有?”

“少扯,不是荣禄大人您没吃饱……嗝,咳咳,刚才吃了十多盘儿爆肚还不够?”

荣禄心说没想到三爷演技这么牛叉,强忍笑意,接着他的话茬儿说道:“也不要公公您给额外照顾些什么,您给姆们对付七个菜八个菜的就成。咱们要不去御膳房里找补找补?”

合着这俩老不正经的东西一边探马道的口风,一边拿他寻开心呐!但三问两问也渐渐接近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事。

御膳房此时没人,毕竟还不是饭点儿。

在膳房的角落还画着牛二倒下时的人形,这是跟洋人学的刑侦手段。

“说起来这里就是牛二公公身亡之地,唉……可怜他牛家两位公公对太后忠心不二,谁料竟然一疯一死,真是可惜,可叹啊。”

荣禄指了指地上的人形,故作叹惋,同时擦了擦流下来的口水。

“呃……不知牛二公公死前吃的烤鸭到底是什么味儿啊”

“而且下官也很好奇另一件事,您说一个因偷嘴吃而死的人,死前得是个什么样儿呢?不知马公公可还记得?”

“啊!这……没什么的,牛二死的时候身体僵直,口吐黑血,倒在那里不动,先前侍卫们给我做笔录就是这样记载的。”

听马道说话含糊半片,支支吾吾,又见马道目光躲闪,断是有什么隐情,风三爷忽然有了主意。

这就给了荣禄一个眼色。

荣禄也是个老谋深算的老官油子,这就虚张声势地喊道:“胡说!牛二死的时候有人看到他留下了记号!就在他手上!”

“什么记号?奴才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休要说谎!看来牛二是你害死的!又是你贼喊捉贼,究竟是也不是?!”

“不,不是我,我……我什么都没做,他只是——”

砰——

一声枪响,惊破了原本燥热的紫禁城。马道捂着胸口开的那个大洞,眼中满是惊恐与诧异。

转瞬便倒在地上,身旁涌出一泊殷红热血。

“不好!有刺客!大人小心!”

风三爷到底是捕快出身,纵然人到暮年依旧身法矫健拦在荣禄身前,同时查探狙击手的所在。正巧看到远处树林里藏着一抹瘦长黑影。

“什么人?!”

等二人追将出去,刺客早已不见了踪影,好似那猴儿拉稀——蹿啦!

而等风三爷和荣禄赶回来时,马道也随着牛二去了,两眼发直,呆呆看向,真叫个死不瞑目啊。

“果然这案子蹊跷很多。刺客自以为灭了口,却不知道这样做反而把牛二公公的死状变得更可疑了。”

风三爷替马道掩下双目,思忖道。

“马道说谎,看来牛二公公的死一定有文章。但这厮已死,好不容易发现的线索又断了。”

“未必吧。”

他忽然微微一笑,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可以问的又不一定非得是活人。”

“三爷难道是说……”

“不错,正是牛二本人。”

二人说话间就到了宫里的停尸房。

七、

相传停尸房位于一处偏僻的角落。平时鲜有人来往,四周寂静,虽是正午亦如夜半,死寂的庭院散发出一股“死”的氛围。

荣禄跟着风三爷走到门前,堆笑着道:“就是这儿了,三爷您慢慢看,我……呃……外头候着,您随意。”

“荣禄大人莫不是怕了?”

“怕……倒是不能,我瓜尔佳荣禄乃是左都御史,满洲倒数第二勇士,大活人我都不怕,还怕个屁的尸体?”

“哦?那就请把门儿开开吧。”

“好!”

荣禄这人虽然年岁不小,可还是一副争强好胜的心性,被风三爷一激竟然大摇大摆开了门。

朱红的漆木门刚打开,“噗”地一股恶臭迎面袭来。

“草!你小子忽悠我是吧!这都什么味儿啊!”

“噗哈哈哈哈,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停尸房尸体多,又是大热天的关门关窗,味道肯定,咱们先放放,不忙进去。”

“不早说……”

过了半晌,两人才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荣禄也拽一块手绢捂住了口鼻,风三爷平素查案经常和死人打交道,全然不把这尸体恶臭当一回事。

两人查看了一通,最后在墙角发现了牛二的尸体。

“这一具应该就是牛二公公了,三爷你慢慢看……啊!”

荣禄说着掀起了盖在上面的白布,但白布一掀,竟然陡生一股白焰!

“不好!是白鳞的味道,原来停尸房里的臭味把白磷的味道掩盖了!”

风三爷话音刚落,随即四周也被这焰火引燃,将两人困在一片火海之中。不止牛二的尸身被火焰彻底吞没,连同周遭的几十具尸体也一并被点燃。

眼看着四面火起,烧焦的尸体散发出恶臭伴着黑烟,荣禄苦笑道:

“没想到,当初算命先生说我年中必有一火劫,本来还以为是抽烟烧了裤裆,谁成想他妈的原来在这儿啊。可怜三爷你竟然也要陪我一同……惭愧,惭愧……”

“大人休要自怨自艾,看这白磷的用量,定是有人故意要害我们。这多半就是此案真凶的主意了。”

“可是现在自身都难保了……咳咳……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荣禄坐在地上,神情委顿。

烈火与浓烟的交织下,空气燥热膨胀,两人身上大汗淋漓,却永远无法熄灭眼前的绝望之火。

可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风三爷此刻身处险境,反倒越发从容,竟然发现了墙角有一小小的狗洞。

“大人你看!墙根儿有个狗洞,咱们钻出去就是了。”

风三爷一指墙角,荣禄看到那边不知是何时竟然有了一个不小的墙洞,许是狗洞。眼下情势万分危急,只有这一处生门。

这本是大好的消息。可那荣禄还是一脸难色,始终扭扭捏捏不肯弯下那铁骨铮铮的腰杆儿。“这、这这这,我荣禄好歹也是正白旗出身,一家三世在朝为官,竟然要钻狗洞求生”

…………

……

“哎我说三爷,这狗洞钻起来还挺舒服的,我感觉做一条狗……好荡漾~~三爷,您要不也来试试。”

“bie(四声)说骚话了大人!赶紧tm钻出去得了!再不快点我就成盘锦烧烤啦!”

“哦……”

但到底是求生欲胜过了一切,荣禄也没想太多,先一步从狗洞里钻了出来。看风三爷还在那里凝望烧焦的牛二公公尸体,大喊道:

“三爷!快!”

“可惜啊,牛二死前的秘密看不到了……嗯?”

风三爷回头望向牛二的尸体,隐隐约约看到他竖起的大拇哥,竖在胸前,仿佛在为谁叫好称赞。

但这只是片刻的印象,他们此时急于求生,连忙钻了出去。

此时已是傍晚。灼热的残阳散发出最后的余温,炙烤着这座百年的宫宇。

尽管外面还是热得批爆,但二人逃出生天,却也好似到了沙漠绿洲,蓬莱仙境,在大太阳下的草地上大口呼吸。

歇了一会儿风三爷爬起来并把荣禄一并搀起。

“依下官之见,凶手心思缜密,频频干预我们查案,可见此案定然非同小可。也许凶手还会对皇上再次下手,应当叫皇上多加小心。”

“是了,咱们这就去找羊总管说明此事,再由他禀明太后与皇上,咱这就Go!Go!Go!”

“您是当狗当上瘾了吧……”

“这tm叫洋文,学着点儿吧三爷。”

荣禄没理他,一脸嘚瑟的样子,灰头土脸兴高采烈地直奔羊道府邸。

八、

去找羊总管,这时多半要去他小羊尾巴胡同的家里。现在管这胡同叫小羊宜宾,只是当初“小羊尾巴”的美化谐音。

羊道此时正在家中享用茶点,乃是跟英国佬学的老伦敦地道下午茶。管家通报二人到访,他立刻满脸堆笑出门迎接:

“哟,荣禄大人,风三爷,这可都是稀客啊,来来来,尝尝姆们老百京的地道咯吱盒儿,”

两人尽管吃了几十盘儿芫爆散丹,可刚才那么一折腾又饿了,要不怎么说人都是饿死鬼托生的呢,见羊道手里的咯吱盒儿金黄香酥,瞬间馋涎纵横,好似汪洋大海,再不拦着怕不是要把羊道的府邸给淹咯。

于是三人一边吃一边聊起牛二之死。

“就劳烦羊总管了。”

“好说好说,咱这就去奏启太后老佛爷,再传话到南海瀛台让皇上也小心点儿,唉……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本不该说些什么,可皇上是咱看着长大的,他受苦,老奴才也心疼,看着老佛爷和皇上本就要和解了,先蹦出个狗屁康有为,又出了烤鸭这么档子事儿,外头都说老佛爷这是要害死皇上。”

羊道自小就嘎了篮子入宫伺候皇上与嫔主子们,一生无儿无女,此刻真情流露老泪颓然,也着实是可怜见儿的。

荣禄怕羊总管再伤心,赶忙岔开话题。他左右顾看,发现这四合小院儿挺有内味儿的。不光有各式盆景,更是营建了假山池塘,外带,活脱脱一个大观园,于是朗声称赞说:“话说羊总管您家可真是地道,甚么都是咱老百京的风味儿,”

“那是!”

羊道此刻还红着眼圈,却摇了个花手,把大拇哥竖在胸前。

风三爷看到这花手,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羊总管,您这是……”

“呃……咳咳,三爷您说这花手儿?这是姆们老百京的规矩,这叫……老百京花手,”

“这叫啥老百京?我——我还真没见过,羊总管不愧是地道的老百京。”

但那荣禄也是老百京,哪儿见过这个。只是风三爷一个眼神,他也明白了羊道有些问题。

又聊了几句吃喝的事儿,二人出了羊道府邸。

九、

离开羊道的府邸,风三爷与荣禄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道:

“羊公公也有问题。”

“他们似乎都隐瞒了什么的样子……可见这案子牵连甚广。三爷您说接下来该怎么查?”

“已经有了线索,”

风三爷一边说着一边将大拇哥竖起,立在胸前。

“花手?!”

“不错,刚才的所谓的老百京花手就是新线索。我在停尸房看牛道也有这个动作,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要,多半是给调查之人留下的信息。”

荣禄眼前忽然一亮……却又黯淡下来,因为他们毕竟不是太监,这些太监的暗号只有太监内部才懂。可是如今现噶篮子入宫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刚到手的线索又步入死局,荣禄叹息道:

“但这多半是太监的隐语,我们这些外人又去哪儿打听呢?”

“看来此案若想探究真相,需要一位对老百京掌故颇为精通的人……有了!看来需要请他帮帮忙才行。”

风三爷说至此处神采飞扬,得意地捋了捋颔下三寸黑髯。但荣禄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是哪位京城奇人。

“何人?”

“钟青子。”

“可是住在碧丽胡同,专好考据历朝大内掌故趣闻的钟青子先生?”

“正是!”

“这个么,确实是宫里太监们的暗号。唤作‘真地道’,一般都是对某种吃喝或者行为的赞美之举,有些上了年纪或是资历较深的太监还会多加一句‘咱值薄寥’,缅怀自己被嘎的篮子。”

钟青子说罢,将前清屠巍先生的笔记《快手》呈给风三爷,风三爷看罢又转交给荣禄。

当时已是申时,京城里夜幕幽然,华灯初上。

两人出了小羊宜宾胡同,转身就直奔碧丽胡同的钟家宅邸。见花厅有一人道骨仙风,正在翻阅历来的古史,这便是那钟青子了。

几句寒暄过后,风三爷将花手等事告知,对方当即就把各中掌故由来讲与二人听了。

原来“花手摇”是清宫太监的隐语,大多是为了传达一些私房话,避开主子的监视,如牛道牛二羊道等人在胸前竖大拇哥,即是在说“真地道”的意思。

荣禄听得钟青子一番解释,拍手笑道:“不愧是老百京的学者钟青子先生,受教了。不过这地道……又是何意呢?”

“地道是老百京的众多口头禅之一,多半是用来形容吃喝玩乐的东西好,或者来路正宗。”

“真地道?这就奇了,吃口毒烤鸭,死到临头还夸地道,这穷讲究倒是真有点老百京的味儿了。真地道?地道……地道!也许秘宝失窃和牛二公公中毒身亡,是同一人所为!”

风三爷反复念叨着,突然两眼精光骤现,似是悟到了什么。荣禄见状也有了精神,全然不顾一日奔波之苦,摇晃着风三爷的肩膀。

“三爷你说什么?!”

“也就是说牛二这厮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人蓄意谋杀,因为他留下的那个花手,是临死前留给世人的消息。”

“而他只是被灭口了?对咯!我想起来啦!牛二这小兔崽子和他哥一个操性!都他妈馋嘴。听说头个月给品嫔珠子端一碗儿炒肝儿还给嗦了一口,被施以‘打尻’之刑,半个紫禁城都能听见他屁股蛋子啪啪啪地响个不停。肯定是有人知道他这个坏习惯,故意给他设的套儿!”

“这下……全都连起来了!”

风三爷两手一拍,眼中灵光大现,好似森罗万千,包含宇宙。两人这就要辞别钟青子,回到烤鸭衙门整理案情去也!

临走前钟青子将风三爷叫住问道:

“风三爷这是去查甚么案子?可否给在下告知一二?”

“无可奉告。”

风三爷神秘地笑笑,并没有过多透露。

“也好,那么来日等案件侦破,我定要与三爷痛饮千杯,再说说这桩奇案。”

“一定,一定,绝对不会让先生失望。”

十、

烤鸭衙门里此时刚刚掌灯,风三爷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闭目梳理案情。荣禄则对外面的侍卫统领发号施令,今晚注定将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半刻钟过后,风三爷与荣禄带着一队人马直冲紫禁城而去。到达宫内的兵士们二话没说这就开干!侍卫们按照风三爷的部署,在偌大的皇城里东挖挖,西刨刨,南铲铲,北凿凿,好似四大盗墓门派之卸岭群盗。

“三爷,这能成吗?”

荣禄看着宫里“挑灯夜战”,担心出了什么事自己兜不住,不禁心下略慌。

“这是牛二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信息,应该没错。”

“就凭这说明,也太牵强了吧,保不齐人家就是说那口毒烤鸭,牛二和牛道一个操行,在宫里呆了这么些年,除了吹牛B之外屁都不是,我说——”

“禀大人!在坤宁宫,储秀宫,乾清宫,养心殿,南书房等处均发现了地道!烦请大人和风三爷前去验看!”

“走吧,我的大人。”

不出三个时辰,将士们果然在各个宫殿下面发现了地道。而且这些地道竟然纵横交错,勾连成网,连通之密,绵延之长,直直通达宫外。

同时也找到了躲藏地道里搬运的猴道和梅道。

“没想到紫禁城如此庄严的外表下竟有这种隐秘的所在。”

此时风三爷和荣禄在地道中,不禁感慨戒备森严的皇宫大内竟然有如此暗道,往日在地面走动丝毫不曾察觉。

“以前听说雍正皇爷对付吕四娘就用了皇城底下的密道(参照电影《雍正命丧少林门》),看来是有人走漏风声,让密道重见天日,后又被拓宽营建,用以输送赃物。”

说罢,荣禄蔑视地看着还缩在一角等候发落,面如土色抖似筛糠的两名犯人。

十一、

后来经过审讯,得知梅道、马道、猴道、牛二正是之前“秘宝失窃案”的犯人,它们借着职务之便,在宫内盗窃宝物。

而他们的靠山和外部销赃,都是由大总管羊道负责。宫内的宝物运到宫外,在羊道名下的古董店“御宝斋”脱手。但这些太监似乎也只是“下线”,赃款的流向尚且不明。

至于牛二与马道之死。只是牛二太没本事,只拿了慈禧的痰盂儿,珍妃子的原味儿,光绪的尿屁帘儿,被人嘲笑,喝了大酒说要把这事儿扯出去让外头知道;马道则是因为良心发现(其实就是胆儿小)想要金盆洗手,被下令抹杀。

一夜审讯,直到天亮才完事儿。

荣禄与风三爷正在烤鸭衙门的正堂用茶休息。看着手上猴、梅二人招供的记录,荣禄笑道:“这样一来不光是烤鸭案,连三爷您全权负责的盗宝案也结了吧。”

“此案牵涉之广,人员之多,怕不是能草草完结的啊。如果想继续查下去,恐怕要奏请太后了。”

“好,我们明日同去!”

“不,看来是今日了。”

风三爷指着外面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十二、

第二天正是“秘宝失窃案”时限的倒数第二天。风三爷和荣禄将辫子梳成大人模样,换上一身帅气僵尸装(官服),这就进宫觐见太后。

储秀宫里此时凉得一逼,虽是七月中,却因为长白进贡的“雪缘奇冰”,犹似正月那阵子的寒凉。

慈禧在榻上闭目养神,小宫女耳语一番她才睁眼看人。见是荣禄与风三爷来告知案情进展,这老娘们儿却并没有多待见他俩,反而有些郁郁不乐的样子。

“荣禄?哟,三爷也来啦。”

“微臣叩见太后。”

“奴才叩见老佛爷。”

“免啦免啦,今儿来可是要说那桩案子的事儿?赐座!”

慈禧摆摆手,示意二人站起来说话,又吩咐宫女给他俩拿了两个小马扎儿。

风三爷与荣禄坐在马扎上,看着十分乖巧,如果再有一副象棋就和胡同口儿的老大爷似的啦。

“太后,我等今日是来告诉您案子已经侦破。牛二被杀与秘宝失窃为关联案件。”

“哦?这倒有意思了,接着说。”

慈禧从果盘儿里拽了个樱桃,一边レロレロレロレロレロレロ(花京院吃樱桃的那个动作),一边饶有兴致地说着。

“是这样的,根据犯案的太监猴道、梅道供认,牛二与马道均参与了秘宝盗窃一案,但牛二与马道有泄密的意图,被人杀害,至于他们运送赃物的方式则是以地道运出宫外,由大总管羊道名下的古玩店‘御宝斋’销赃。”

“就这?”

慈禧依旧神色冷淡,好像昨夜的黄龙灌肠没让她满足似的。

“啊,这……”

“啊,这……”

风三爷和荣禄也是两脸懵逼,只得在马扎上干坐着。慈禧莞尔一笑,对外面喊道:

“来人!赐两位爱卿宫中美食!”

说着,殿外走来几十个宫女,各个美若天仙,而她们手中端着的则是一只只精美的瓷盘儿。

霎时间屋内满是饭菜的香味儿。

“两位爱卿今儿来得早,怕是还没用过饭,念你二人有功,就在这儿就活就活吧~”

满桌的饭菜顿时惹得两位老饕惊奇不已。

您猜怎么着,慈禧口中的“便饭”与“就活”,哪是咱们理解的就活?

余杭的兵坑笋,雪兰茶,西北的奶酪羊羔肉,内蒙的肥牛,东洋的鲜鲷伊势虾,还有美国大馒头,非洲黑香蕉……

几十样菜可谓古今中外,南北东西,凡是有名的吃食都置办齐了。甭说风三爷这等下级官员,就算是荣禄这样的满洲贵族也不曾见过此种奢华的宴席。

咱开头说紫禁城里讲究吃喝,但这等盛宴依旧只是“便饭”,着实吓坏了两人。

“我说你们俩就甭慎着啦,吃啊!”

看他们不动筷,慈禧眉头一皱,一声令下,好似万国运动会的发令枪,风、荣二人顿时下箸如雨,嘴快如风,慈禧抿了一口雪兰茶道:

“两位爱卿吃得香甜,本宫也看得开心。就出个题儿考考你们,这顿饭值多少银两?”

“这……断不是我等能吃得起的,如今得尝美味,还要多谢太后赏赐。”

风三爷把一块上品鲨鱼翅“吸溜”一声喝下肚,清了清嗓子答道。

“哦?本宫还想着让你们二位出这顿饭钱呢。”

这一句话,令荣禄和风三爷停下了筷子。

“太后说笑了。若是寻常饭菜还好,这顿御宴奴才哪儿能吃得起啊。”

“哼,真亏你们也知道啊!实话说吧,这顿饭值十万雪花银!”

慈禧态度忽然一变,语气仿佛那长白奇冰似的,令风、荣二人后脊陡生一股寒气。

“十万两银子,刚才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二位以为如何啊?”

“这……”

“自然是我大清,国富民强……”

荣禄到底是官场老手,拍马套话章口就来。可老佛爷对这套阿谀奉承的话并不在意,转而问向风三爷。

风三爷此时不再动筷,慈禧有些好奇地问道:“风三爷为何不吃了?”

“臣有罪。”

“哦?”

“臣以为,太后您变卖祖宗的宝贝维护吃喝上的讲究体面,着实不妥。”

“风三休要无礼,当着太后的面前喝酒喝醉也就算了,为何胡言乱语?!”

荣禄听罢脸色惨白,随即明白了风三爷的意思,连忙替他开脱这大不敬之罪,嘴里那块海参都滑了出去也没注意。

“老佛爷,三爷……风三这厮只是吃酒吃多了,胡言乱语,还望您明察——”

“荣禄你这奴才给本宫闭嘴!”

荣禄听得慈禧训话,低头沉默着,却同样也没有继续吃喝,风三爷明白的事儿他此刻也明白了。

这顿饭,也许就是前几天宫里丢的哪件宝贝换来的。

原来一切都是慈禧的意思,叫风三爷查案,杀掉牛二和马道,都是为了保全这桩“地道生意”。叫风三爷来查案,从一开始就没期待他能查明真相,只是为了对外有个说法;甚至当风三爷和荣禄接近真相的时候,打算让他们与牛二在大火中同归于尽。

因为宫中一直以来的穷奢极欲,都是太监们偷偷倒卖宫里宝贝才得以维持的。

至于牛二妄图泄密,除掉他更是慈禧亲自下的命令,同时用“下毒误杀”的消息,震慑光绪。

方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氛围渐渐消散,慈禧坐在榻上无力地对二人摆了摆手道:

“算了……你们走吧。爱卿们都是聪明人,今天知道的事,该怎么办怎么说,你们自己回去想想。”

见风三爷还在那里跪着愣神,荣禄赶忙将他的头按下,自己也跪下行礼。随后拉着风三爷逃也似的离开了储秀宫。

刚走到门口,只听身后传来慈禧苍老的声音:

“风三,人家都叫你风三爷,本宫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风三,你可别见怪。”

“微臣不敢……”

“有些事不是你该管的,也不是你能管的,有时候太执着真相对你没好处。”

“臣……明白。”

二人连滚带爬逃出皇宫,大口喘息着灼热的空气,仰天望去,乌云笼罩着百京城的一多半天空。

也许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十三(日后谈)、

夏天,雨总是格外的多。特别是七月的雨,宛如美女青丝,扰动着人们烦躁的心弦。

全聚德此时人并不算多,而二楼雅间更是相当僻静。当桌四道凉菜冷盘:卤鸭胗,拌鸭掌,糟鸭心,盐水鸭肝,又有一坛子状元红。风三爷夹了一块鸭肝,荣禄挑了块鸭胗,两人碰杯吃菜,不在话下。

“唉,到头来案子就这么不了了之,还险些被老佛爷降罪责罚,真是讽刺啊。”

“大人想必不常查案吧,莫要说大清全国,只是京城这里的悬案卷宗就能把一间房子填满,这世上还有太多的罪恶无法得到惩罚。”

“至少那些案子还有侦破的可能,因为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掌权者就是我们的靠山,可我们这次面对的恶意……正是来自我们倚靠的对象。”

将送到嘴边的糟鸭心放在吃碟里,荣禄叹息着望向窗外。雨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是啊,这次面临的恶意……太过庞大了。”

“从马道被杀到停尸房着火,还有羊道支支吾吾不肯透露花手的含义,里面哪件事不是得有莫大的权力在背后撑腰才能实现的?也许在那时候我们就该想到了。”

“看来我们就算查得再清楚,也比不上太后的用心啊。”

风三爷与荣禄一同慨叹着,把四冷盘吃得干干净净。

雨淅淅沥沥从窗边流到地上,但宫里流出来的不仅是雨水,还有皇家最后的一点尊严。

也许以后宫中的宝贝还会继续丢失,毕竟就算死了一个马道,梅道,还会有猴道,驴道……

想到这里,风三爷忽然皱紧了眉头。荣禄见他还在执着,便替他倒了杯酒说道:

“算了,咱喝酒,别想那么多。”

“是啊……”

二人正说着喝着呢,新出炉的烤鸭子也端上了桌,方才在鸭坯子上写的四个大字“寻真无悔”还在,是他们烤的那只。转眼又上了四热菜,炒鸭肠,烩鸭胰,火燎鸭心,烩鸭四宝,外带荷叶饼葱丝面酱,这菜就算齐了。

“真相或许并不一定带来美好的结局,但至少我们没让牛二和马道死得糊里糊涂。”

“有道理,三爷这杯我敬你。”

“干!”

“干!”

一杯状元红下肚,二人脑子里热乎乎醉醺醺。

这世界是真是假,又有谁在乎呢?

这正是:

烤鸭腹内有乾坤,

花手地道亦成文,

真相缥缈寻何处,

不如一醉酒尚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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