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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水叶原创短篇小说丨少陵塬畔(二)

2023-03-22 12:38 作者:真言贞语  | 我要投稿


少陵塬畔(二)

(短篇小说)

文/姚水叶

 

根宝懂事了,半亩薄田常常留下他和他爸的身影,男大十岁半当家,麦种下土后,该上山咧,农夫们为了糊口,前赴后继三更起身,日落返回,只为饱山饿城这句古语。进了山,只要舍力,一担硬柴都卖六个铜钱,量一升小米也够本钱。

少陵塬畔的草民们祖祖辈辈守着这一眼望不尽的肥沃麦田,守着一条走不尽尘土飞扬的谋生古道,这秦岭腹地的少陵塬畔里隐藏着他们的粮仓,这尘土飞扬的古道留下他们难以计量的脚步,这延绵不朽的秦岭给予了他们多少希望。

根宝小小年龄却透着倔强的性格,悟出了三爷日常多少做人的精明。他悄悄地磨了砍刀,备好绳索,扁担放在隐蔽的墙角,晚上和衣睡下,三更刚过,吆喝声催醒他,他悄悄溜出大杂院,拿起砍刀,扁担,消失在星辰下。他尾随着同村进山的人群,向他梦幻的铜钱堆走去。他怀揣希望,不知路途遥远,不顾疲劳饥饿,当他走进秦岭山里时,傻眼了,秦岭山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富饶。贫瘠的山涧,到处是石头,石崖,石缝,杈翅在哪,权把在哪,耙档又在哪,今要是两肩空空,白吃了干粮,还羞死人呢。还好,一个同村的乡党主动过来给根宝说了一些砍硬柴的行内话,人家也是排行老六,他仍然称他六伯,但不是一个姓氏。六伯告诉他,脚底踩实,别着急,眼睛放亮,小心野物,第一次进山,就见啥砍啥,甭管是杈翅、杈把、耙档、反正粗细分开就行,好打梱,有用的担一头,没用的担一头。

空旷的大山,身处此地,山头一座连一座,山沟一条挨一条,来时路上满是乡党,进了山却不见一个人,根宝索性谁也不找,搬来一个石头放在另一个大石旁,作为下山寻路的记号。又看了看四周的山峦,放心地钻进眼前的一条山梁。他站在稀少的杂林丛中,粗得太粗,细得太细,太阳晒到头顶,他一无所获,急切地手拿砍刀、扁担满山钻。几米远的山崖旁,一窝叫不出名字的灌木丛,他喜出望外,拼尽全力,全部砍下,却打不了梱,其他山梁都已经有人拖着长长的声音在喊:“噢……哎……”也有回声的“嗷……”。山鸟也在催他:“山客,早回;山客,早回。”可他竟然还捆不好。就在他一筹未展时,他的同乡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帮他砍了根藤蔓一分二段,麻利地帮他捆好,又帮他担到柴场。

外村麻利的、内行的打好梱下山了,本村也有陆续下山的,剩下的都是外行,手脚慢的。大家看着根宝砍的硬柴,问道:“饿不?给你爸没说?偷着上山的?”这些问题根宝一句都没哼声,只听肚子在作怪,仅有的一点干饼早已下肚。又想起三爷说过,肚子饿了,半碗凉水也压饥,于是他走向山泉。四五十里的路程他走完了,五十来斤的一担柴压得肩膀骨头疼,尘土飞扬的路走得他腿疼。当根宝放下担子时,又是满天星斗!他爸摸着根宝的担子露出心疼的笑容并打开柴梱,对根宝的收获重新整理,趁着月光,燃起烟堆,对每根木棒,木棍竖直相互交叉,用浓烟熏烤,借木棍的弯度备成杈翅料,粗点的木棒用藤蔓捆紧固定三道圈腰,经过小火烤和浓烟熏过后弯曲的木棍再用藤蔓捆紧固定,变直不变形,棍皮自动剥离,让硬柴变废为宝。

早起的根宝走出大杂院,准备过河东用硬柴去换柴掌柜的手里那五六个铜钱,他爸知道根宝的想法:“你寻啥,咱离山远,来回上百里,进回山不容易,这阵山红石头黑的季节,山里的一根柴都是可用的好东西,当硬柴卖可惜咧,当柴烧浪费咧,你爱进山就好,趁天晴,咱多进几回山,攒钱给你买地娶媳妇。”根宝听他爸的话,父子俩在大雪封山之前,尽力所能,为来年夏忙赶集做足了准备。

不知不觉,浓浓的年关来临,家家祭灶,唯有六妈家显得冷清,六婆蜷缩在土炕上呻吟着,六妈出门进门,都显得脸色蜡黄。二宝比根宝小几岁,胆小,进不了山,六伯走后,日子尤为艰难,根宝看着站在廊沿没有笑容的堂弟,转身进门,不大工夫,双手端出一升扁豆面,径直走进六妈家。腊月二十九晌午,根宝逛完年里最后一集,怀里揣了一串鞭炮,双手又端出一升麦面走进六妈的门,六妈送根宝出门高兴地说道:“根宝和他三爷一样仁义。”

正月二十三是给山神爷祭山的日子,樵夫们带着香烛、带着黎明前的吆喝声,开启了新一年的路程。那日头偏西的收山声,山客早回的催促声,踏裂残雪未消的咯吱声是樵夫们幻想幸福生活的伴奏曲。只有十里八村踩高跷,耍社火,搭台子唱戏才是少陵塬畔樵夫们的假期。高跷上走的《桃园三结义》,社火耍的《劈山救母》,搭台子唱的《梁祝十八里相送》,根宝头戴瓜皮帽,舍着时间,伸长脖子,仰着好奇的目光被拥挤在戏台下,拥挤在人流中。少陵塬畔的人心里想的秦腔,嘴里哼的秦腔,秦腔伴着他们耍过二月二,秦腔伴他们走过残雪春雨。少陵塬畔的老少爷们乐也秦腔,哀也秦腔。

山绿了,石头被雨水冲刷后,石崖边长的硬柴枝繁叶茂芯子空,砍回的硬柴是真正的硬柴,此时熏烤的杈翅内行不收,外行不买。尽管不值钱,但他们在夏忙前,仍然隔三差五挣回那六七个带眼的铜板。根宝跟着他爸学做木杈,他爸膝盖上衬上毡片,一手拿片刀,一手拿着杈把,杈头,旁边放着牛筋盆,长长的牛筋,一头用牙咬住,一头吊在空中,做一个木杈用片刀割一小段牛筋使劲拉细捆绑,木杈结实耐用。但凡所有农具只要用牛筋捆绑,它一定美观结实!根宝力气小,拉力不够,只能给他爸做小工,打下手。

麦苗拔节、抽穗、扬花、变色,此时正是农具上市的好时节。根宝他爸用推车推着木杈,根宝背着褡裢紧跟其后。初夏的骄阳熨烫着集市的每一处角落,根宝守着木杈从凌晨等到太阳正顶,一把,两把卖得所剩无几了,根宝他爸问根宝:“想逛不,去逛去。”根宝站起来想,还是我爸疼我,从㴝明到现在,就这句话说到我心里了:“爸,你甭寻我,卖完你先回,我多逛一会。”他爸点头应充。长长的集市摆满了卖蒲蓝、簸萁、筛子的,卖木犁隔头、牛皮缰绳和竹笼嘴的。再向前空旷的地方,两排直立的木桩钉的铁环,根宝暗想,三爷说过牲畜市,这里一定是。木桩也一定是拴马桩,拴马桩上还有没成交的几个大牲囗,几个人都相互用袖口掩盖着对方的手,他听三爷说过,这是讲价呢,牲囗有灵性,要偷着买卖,杀它们时还有咒语“他不卖,我不买,他不吃,我不宰。”它其实也是块遮羞布,只能起到掩耳盗铃的作用,念出口遮住了罪恶。默默地连念三遍以洗清自己的罪责。三爷还说过耕牛到老刀尖亡,骡马也一样吧!十岁多的根宝骨子里渗透着少陵塬畔人的善良,悟出三爷讲给他许多话的道理。

麦梢黄,女看娘。四姐坐着蓝布轿子,竹篮里放着大油塔馍、点心,稳稳地落在大杂院外的小路口。根宝快步走向四姐面前,接过礼物,姐弟俩相互牵着手,缓步走进大杂院,很礼貌地向门里各位亲人问好,又特别地走到二宝跟前:“六妈可好、宝弟好。”六妈显得很卑微地招呼了四姐,四姐示意根宝揭起盖布,取出一包点心,两个大油塔双手递给六妈和二宝。其他妯娌都用羡慕的眼光回敬四姐。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了饭,四姐用恳求的口气说道:“爸,街面有家杂货铺子,要个学徒呢,我弟进山太小,担子压得我弟都不长了。”说罢,心疼地摸摸根宝的后脑勺。“不去,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根宝他爸坚决说道,四姐听着他爸的态度也没敢反驳。

少陵塬畔是靠天吃饭的丘陵地带,天不下雨,人有多大的能耐。这一年,野草田禾半枯焦,苞谷瘦得拧绳绳。这一年地里长的苞谷,别说余粮,别说够吃,用拐磨子一穗几穗地拐完吃完。待麦种入土后老天爷发了“慈悲心”,泥泞封路,阴雨连天,继而又大雪封山,老少爷们再辛勤又能奈何得了老天爷大雪封山。这一年根宝和所有少陵塬畔的爷们一样,挣的铜板少之又少。四姐利用拜年的机会再次恳求了她爸:“爸,您让我弟去,掌柜的答应做个年齐,给个大洋呢,我阿公都应承了,就等您一句话呢。”根宝他爸有多少理由,也得给亲家公的面子,于是,他终于点头允许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以耕农、养殖为生,更爱文学,喜欢用笔写方式向读者传递善良,传递亲身体会过的人间美德,歌颂祖国的大好河山,对生活抱以崇高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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