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壳】春雪半两 chapter 5.8
8.故人何处
“世上再无陈克鑫。”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辗转难眠的无数日夜，风雨兼程的无数日夜，金戈铁马踏破山缺，汴河两岸，相思祭月，万籁无声，唯有一地残简默默怀念故国。
故国故人，何去何从! 流落他乡的沧海遗珠，摇身一变成了北朝最炙手可热、备受期待的武将。曾经应该牺牲在政治联姻中的公主，如今却成了众人争抢的良人。曾经与沙场毫无关联的公主，如今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后起之秀。
人生境遇竟叫人如此唏嘘!
北上的日子，陈珂每一夜都要吹一回《春江花月夜》。她无比的期待来日吹奏时会心如止水，但此时此刻，依旧是泪如雨下。
关于汴京，关于故国，陈珂最思恋的始终都还是她的母后。
僖惠二帝与她似是陌路人，她自小便极少见到他们，他们也极少去坤宁殿探望她们母女二人，所以，在陈珂的眼中和心中，他们就只是故人而已。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显得极为淡薄，只是想着既然来了，那便要亲眼见到他们，哪怕一次、一眼，但愿他们一切安好，于愿足矣！
倘或是遭遇任何不公或非议，那怕也是他们自己的所为带来的恶果罢了。陈珂无从抱怨，也不会真的允许自己去记恨。
作为一个亡国公主，恐怕原谅才是最大的仁慈与宽容吧！
“夜深了，睡吧！”香君轻轻地为陈珂披上白色的披风，看见中庭月下，独自望月的她，心中自是无限惆怅，她不知当如何消解对方心底的惆怅，只是默默地陪着她，不管要去向何方!
“这就去了! ”陈珂回过神来，轻轻地抱住香君姐姐，白日忧愁与烦扰，新入燕京、初入职场的种种不安、十三公主的套路与心思还有即将到来的初十月试，都叫她心烦意乱。
香君姐姐轻轻地亲吻着陈珂的头顶，温凉的小手缓缓地轻抚着陈珂的后脑，嘴里柔柔地安慰，“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白日，十三公主带我去了天香楼的地下，下面空间好大好大，她还与我讲了好多月试的细节，我原本想告诉父亲和大哥的，谁想我竟回来的如此晚，哎，第一日就如此……”陈珂或许是习惯性的要与香君姐姐分享，听到十三公主格外热心的帮忙，香君姐姐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公主殿下竟如此热心? ”
“当真是蛮热心的，她还把楼里的姑娘都给我介绍了一回，”陈珂尴尬的笑了笑，“往后若是在宫里，营里都找不见我，便可以去天香楼找王秭歆王娘子，她是那儿的主事，与十三公主最为要好，有急事就去那儿找我吧！哎！”
“何故叹气?”香君姐姐轻抚着陈珂后脑，柔声问道，她是那种平日里即便心急如焚，也要慢条斯理的女子，习惯慢慢引导，而不是开门见山。
“十三公主今后怕是要与我纠缠不清了!”陈珂的话意味深长，香君姐姐微微叹了口气，“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杆。”
“回吧！夜深了，明儿你还要上朝呢！”香君姐姐对陈珂说道，回房的途中，她喃喃细语道，“只要你心中始终有我，便是足够!”
陈珂听罢，立马停住了脚步，紧紧的抱住了香君姐姐，她知道，怀里的佳人应是早就知道了些什么，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是夜，西厢情浓，不消细说。
第二日，午时，菜市口。
陈珂亲眼见证了自己最亲爱的人生导师任儒林凛然就义的场景。任儒林是南朝士子的领袖，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儒学大师，此次便是北朝皇帝无法收服其心，一气之下，下令当众诛杀。
杀鸡儆猴的作用无疑是起到了，可任先生身上那股浩然正气却深深地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听闻，僖宗曾亲自前往说服任儒林，但他失败了，“臣生是大陈的臣，死是大陈的鬼，陛下莫要继续相劝，吾心意已决!”
僖宗当场给了任儒林一个五体投地的跪拜，起身时，他已是泪水涟涟，“吾罪深重，万死难抵。”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星辰。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陈珂心中无比震撼，她不顾身旁十三公主疑惑的眼神，跟着任儒林的家人一同跪下送行，京城的百姓皆受其感染，周遭围观的人俱都跪成了一片。只有十三公主和铃儿尴尬的立于人群中间，而铃儿不是不想跪，她已然做了“跪”的动作，只是突然瞧见了一旁腰杆儿挺直的十三公主，便硬着头皮又站了起来。
那场面怎一个“震撼”了得？！
这是十三公主生平印象最深的一次送行，原以为只是路过此地，却不想竟撞见了这样一个让人难忘的场面。她当真没想到这位任先生竟如此深得人心，十三公主一直在心中思忖，她父皇当真是做错了嘛？！
当初，若不是六爷顶着被怀疑的风险，力保住了任儒林家族，那么此时此刻，这里应当是哭声一片了。
回天香楼的路上，陈珂说什么也不肯与公主同车，她愣是顶着个大太阳，跟着车走回了天香楼。她眉骨那八个字，无疑透露着她的身份，周围的百姓，一瞧便知她该是新规顺的浔阳叛军。不明就里的人们禁不住对她嗤之以鼻。
十三公主在车上险些忍不住跳下去就地处置了那些个人，幸亏铃儿在一旁及时拉住了公主，“公主，您忘了？！不知者不罪!”
公主闻言，这才生生地忍住了心中的不悦，她就是不愿旁的人没来由的欺侮陈珂，哪怕是错怪她也不会开心。
回到天字一号间，十三公主才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方才为何要跪?”
“送故人!”南国的士子，谁不以任儒林为榜样和人生导师？！
故人何处，幽幽，前情无声秋，游丝百结不胜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