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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双向奔赴|田柾国—《盲》

2023-02-24 01:30 作者:门文馒309路  | 我要投稿

想看进你的眼睛里。




会有人每天目视同样的色彩,恪守一成不变的重复动作,牢记关于生活的方位、数字、声音唯恐变故,对外界的感知靠着几个凸起的点,并且将持续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吗?

换作从前我一定会在“一辈子”这个字眼上理论半天。但现在的我会装作毫不在意,甚至理直气壮——

“我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麻烦让下路。”

可最悲哀的恰好就是我什么都知道,不堪一击的伪装使我难过地意识到连欺骗自己也做不到。心底的大洞被无助和怨怼填满,却不知究竟该去怪谁。

要怪意外后态度冷漠的养父母、造化弄人的气运天意,还是要怪兀自离家的自己。

人总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尤其是我这种盲人。听觉灵敏的捕捉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沿着盲杖的方位顺利地抓住雨伞,眉心却还是紧紧蹙起。想着去录音室把今天的配音工作顺利完成,再窝在家里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便是一天最好的慰藉了。

没什么难熬的,哪怕我的世界永远没有光。


出大楼的时候,大概已经落了很久的雨,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摇摇晃晃地接住重重砸下的雨滴,接连不断,奏起整个世界的喧嚣。我脚步缓缓,冰凉的水汽令我紧绷的神经些许放松,可是扰乱宁静却那么容易,只需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

不知有意无意的推搡,手里的伞没了下落,向四周求救的呼唤被雨声淹没,没有回应。于是凭记忆去往车站的时间拉长,错过车子的同时湿透衣衫,侵入骨子里的寒意直逼脑袋罹患伴随多年的头痛。

其实我从不杞人忧天,人各有命我欣然接受。习惯就好,我常这样说。但……真的很难,只有一人的生活、只有一种色彩以及对我来说漫长的未来,都是将我如薄冰般的希冀粉碎的利器。

绝望终究还是打败了我,也许还存在的其他方法被统统省略,我放纵自己在倾盆大雨下自甘堕落。

积于眼窝的雨水随慢慢闭上的眼睛滑落的同时,比纷乱雨声更大的声音响起,干燥的暖意围裹周身,以救济我晦暗人生的姿态拥抱过湮没于死寂的心脏。

我微微睁眼,然而不过依旧是一团阴影。


我一向善于捕捉四面八方而来的声音,悦耳的不过尔尔,比如积雪奠基的道路闷闷的脚步声、雨天屋檐阵阵的滴答声、有风天吹过的风铃叮当、树林里稍有风吹草动而起的沙沙作响……还有他的声音。

它们很像——都是我看不见的风景。

与现实不符的燥热挥散大半冷意却令我不舒服地恢复了意识,挣扎起身的同时下意识四处摸索,面对未知的慌张在他的声音传来时竟莫名安心。

“你醒了?等我去开灯。”

我在想什么呢,是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而惋惜的无措,从未想过那也可以是一个理由。

“你看不见?”

他问的礼貌极了,至少除了惊讶不会透露其他多余的情绪。我淡淡应下,认真道过谢便作势要下床离开。

“你发烧了,外面又在下雨,打电话让家人来接你吧。”

这次是漫长的静默,后来是我轻轻摇了摇头,语焉不详。而他不知如何,在我以为他失去耐心不愿理我的下一刻,声音依旧好听到令人心悸。

“不介意的话,以后我可以照顾你。”

于是,我濒临覆没的世界逐渐亮起光。


我喜欢辨析声音去感受世界的一静一动,当然有迫于自身的原因。不过现在随着孤独离我愈来愈远,世界的变化似乎集中到他一人身上——他怀抱的温度、属于他浅淡的木质香和他执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划过的轨迹——田柾国。

田柾国的存在逐渐成为我感知世界的全部。

遇见他仿佛耗尽我所有的霉运,带来足以扭转我惨淡人生的运气,像是带我逃离既定人生的叛逆者、又像是命中注定的救赎者。

他永远耐心又体贴,即使在繁忙的工作之后,明朗的音色环绕耳边有种沉溺的错觉,忽而的笑音温敛,对下属吩咐工作的肃然却在下一刻面对我时敛去锋芒,想来这样明朗的人也不乏女孩子喜欢吧。正如这样,倒不知我究竟有何吸引他的,不过一个望向虚无的盲人罢了。

我不是没有被警告过,那些有意无意向他传递好感的女人总是在看到我时嗤之以鼻,趾高气昂的以俯视姿态恣肆的对我下定义。

“收起你的妄想,你配不上他的,哪里都是。”

我从不反驳,能够落落大方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的每个人都衬托着将我的自卑放大到无所遁形。回过头思考我们的关系,似乎总找不到合适的名词来解释,他一时心软,我失去生的希望,意外的相遇促成单方面的救援。

那天,田柾国带了一个女孩回来,她的声音也很好听,他们走在一起大概相配极了,只是我看不见。……幸好,我看不见。

我甘之如饴,即使那些光随时都有湮灭的可能。


转折来临的那天,我仍旧安静地窝在只有我和他的家里,坐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熟读明天的配音稿子。他的脚步声在很轻地靠近,对我来说已震耳欲聋到难以集中,像往常一样他与我并肩而坐,握着我的手伸向空中。

“感受到了吗,属于阳光的温度。感受不到也没关系,你马上就能看见了。”

说着平静心里还是忐忑,直到被推进手术室那刻,思绪最终落在终于可以如常人一般看清他的脸便莫名平定下来。等待纱布拆下的几天,田柾国因为工作没有来,然而那天真正来临,随他匆匆走近的紊乱呼吸声而清晰的是我明确焦点的视线。

相对无言的长久对视中,我这才发现,眼前人分明长着一张不爱笑的脸,好看到极致也淡漠到极点。

“我看见你了,田柾国。”

终于不用凭靠声音想象世界的模样,终于不用倾听着声音以描绘他的轮廓,我没有理由不满足。理应如此,然而适得其反的现实令我迟钝地意识到人的欲望是永远填不完的。

一腔空想在眼见相携而行的两人才完全粉碎得不成形状。我活在黑暗里,不见光也不被光眷顾,借他人的怜悯苟活到如今,早该明白不论再怎么变,被黑暗吞噬的我也不可能让人看见。

渐渐的,我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冷漠,隐忍着他那两面性的女友变相的嘲讽。

“你的眼睛已经好了,接下来还有什么理由待在这儿呢,不如识相点自己离开,留下的结果还不是一样被他遗忘。”

“你存在的原因你不该早就清楚的吗,仗着与我三分像作着我的替代品。现在,他究竟在意谁不是很明显么,你在自欺欺人什么呢?”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我总是自私地想每天都看见他的脸听听他的声音,即使我们之间回不到从前,即使夜里照明的灯被恶意关掉,即使摔下楼梯的疼痛抵过寒冷,即使再多的不理解和恶语相向。

即使我知道,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真正看向我。

只是,日复一日的冷淡终会消耗那不值一提的等待,我终要归于无光的沉寂。也是一个蓦然下起雨的潮湿天,像是为所有的起承转布好了结,却是来得仓促。我早察觉身旁人的心思,礼貌的拒绝被他装作不懂的绕弯子打断,一来二往相处得十分尴尬,他自然不会放过当下大好的机会,见我两手空空便不由分说地送我回家,推脱间脚下踩空,被顺其自然拉进他的怀抱。将要走开的身体在撞入田柾国冰凉的瞳眸瞬间变得僵硬,然而不过片刻,他的心上人打着伞款款而来揽过手臂的动作自然又亲昵,随后他们就像无事发生般离去。

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屑给我。冲进大雨的漫无目的实在可笑,我第一次怨恨自己,宁愿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原来是幻想作祟,把不属于我的光当作信仰。


离开那里已有一段时间,庆幸田柾国没有找我,可将他不在乎我的事实重复证实又让我无法自捱地难过。为了彻底排除他的影响另找的工作在第二天了解公司的背景时一阵失语,竟还是与他有关,不过生存更重要,人总不能和钱过不去。

如今的工作环境很好,有许多热情的同事不用再独来独往。他们总说我性子太冷不爱笑,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我却想到每次发笑都是因为他。他们谈论着集团理事人的婚约,剩我在角落里暗自神伤熬到深夜,不敢想那天的到来。

于是公司聚餐第一次尝到酒味的我把自己灌得烂醉,濒临崩溃的情绪爆发让我不分场合地哭起来,周遭歌舞升平无人关注助长眼泪的肆无忌惮,以至声音什么时候消失的也一概不知。只记得有谁的气息气冲冲地靠近,声声质问换来我止不住的抽噎,抚过脸颊的手又变得温柔。

我并不记得,那天的最后说过什么,但总有人会知道。

似乎离开他的同时坏运气又接踵而至。第二天醒来发现身处他的家里时,怔愣过后的不解使我的动作慢吞吞的,眼前尚未清晰的景象促使脚步跌跌撞撞,以至……逐渐丧失方向。我总要归于黑暗,接受现实是我失明后学会的第一件事,所以坠落时连叹息都是淡淡。

光再不会光顾我的世界。


再度失明后我变得很躁郁,虽然医生说这只是由于治愈后的不可控,怪我平时不注意用眼作息混乱,压力太大心绪不宁顺带着那通乱喝的酒,好好修养几天差不多就可以康复。可想到更深的缘由,便忍无可忍他接连不断的叨扰。

“田柾国,我没事的,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们继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我不想横生枝节只想划清界限,这对他对我都好。他静默许久,想要靠近的手被我避开又锲而不舍地为我掖好被子,说些不相关的话。

“你的未婚妻不会想看到你这样,快回去吧。”

替身转正的梦我向来不做,也不信会有什么回心转意幡然醒悟,所以我不期盼甚至推拒他的靠近,其实是怕自己控制不住作出出格的事。

“我知道。你希望的事我都不会违逆,只是我不想你误会,那些婚约全是乱传的你不要相信。”

“还有……你从来不是谁的替代品,也永远不可能有替代你的存在……”

说这些话的他的表情是何种模样呢?大概依旧波澜不惊,内里压抑对所有物的偏执,说到底还是不肯放我走罢了。

“是吗,我不清楚。”

“湮湮,外面天气很好,我们出去晒太阳吧。”

“你知道的,我看不见没必要。你不忙工作么。”

于是之后他时常沉默,却仿佛像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稍稍动手就引来他的问询,我愈发搞不懂他了。

这天他来的很晚,我正摸索着灯的开关就听门口的脚步跌跌撞撞,紧接着一股浓重的酒气直冲鼻腔裹挟熟悉的木质香,而后是它们的主人走过来将我压在身下,扑面而来的田柾国的气息冷冽又令人窒息。恍惚间唤醒我的部分记忆,又被他的声音打断。

“没有替身…真的没有,是她们长得像你…我不该那样试探你,只要你开心我可以离开你的视线……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走。”

不知他喝醉了想到谁,我刚要推开他,吞咽下痛苦的声音却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湮湮……湮湮……”

一声又一声,寂静中太过清晰的声音根本再找不出任何逃避的借口,醉酒那次说过的话以及眼前模糊的景象慢慢开始明了。

“田柾国,我不想看见你了。”

哭腔渐渐与眼前的他重合,这一次他的脸上全然没有诸多象征疏离的表情,满是落寞悲伤,写尽与曾经背道而驰的深情。

我有分寸懂得距离,但我也说过我同样自私。那点希望是我破败生命里唯一可执着的东西,我还不想彻底失去生的希望,不想放弃名为田柾国的希望。不论此刻是梦境或现实,我都想任性一回。一吻落下的心跳如鼓间,我直视他的眼睛,看进那幕落了雨的星空。

“你爱我,对吗?”

不知是谁开始的追逐,但注定我会再次与我的光相遇。


复杂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人生各异性格迥然,活得各有色彩谈笑风生,然而这些在她的身上并无分毫,仿佛随着那双无光的眼睛一同埋葬,像是被打翻的画作再看不出原先的绚丽。

她的脸上看不出悲喜,我却从那没有焦点的瞳孔读出太多无望的消极,不过她还算坚强至少从不曾杞人忧天。更多的还是惋惜,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被强行泯灭了光明。

我承认一开始的确出于怜悯,不愿看她那样辛苦地在黑暗中生活。可世间最难预料的人心,被触动时来得猝不及防,她难能可见的笑、她的身影乃至她存在的痕迹,再次发觉时已烙印至无法磨灭,刻烟吸肺的程度。

于是我寻过许多人,却总能找到她的痕迹。有能够治好她眼睛的机会,欣喜之余却担心她看见我表露明显情绪的脸,会不会退避三舍就此离开,所以我故作冷淡地处理之后我们的关系,拼命掩饰呼之欲出的感情。——面对她,我自卑又小心翼翼。

于她而言,我是雨天那把避雨的伞,只有感激和本来互为陌生人的礼貌,怎么会有其他。看着她与他人的亲密,我愤懑不甘却无能为力,靠逐渐拉远的距离保持她的相看不厌以及稳定我随时不可忍的妒忌心。

如果可以,我想她视线里只有我。

为了不违背她的意愿,我忍痛放她离开,自然会忍不住关注她的动向。其间知道了她曾经被暗戳戳欺负的事,切断与那个女人的联系,顺便发布关于她的过去成功让人身败名裂,这些都是后话。

我从没见她哭过,她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使我以为没什么值得她动情,可缩在角落哭得过于悲戚、酩酊大醉的人的确是她。我为那人庆幸,却在她反复念着我的名字时呆住,心里反倒不确定了。

事实证明,世上最大的巧合大概就是像我们这样,同样卑微的爱着对方,费尽心思地制造疮痍的伤口回避自己的爱意,最后发现互为手下败将……

“我爱你,很爱很爱。”

你无需问,我每天都会答。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我将用七十二小时注视你的眼睛。”

“你瞳孔里映出的影子会是最爱你的人,永远都有我。”


看那绵长的爱意,和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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