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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滤镜】工地旁咸味的餐厅

2021-11-03 12:50 作者:MonsieurYuin  | 我要投稿

  家住工地边上,是一件让人不悦的事情。


  扬尘洒落在窗台和桌上,无论如何涂抹擦拭,都没法荡平。


  一层一层,留下岁月和时间的痕迹。


  时常可以看见友人从家里的阳台向街道举目,拍下的宏伟画卷——被曝光记录下的车灯在画面里拉长,被打上各种锐化虚化的夜色也更加深邃沉静。


  而我家的窗前,只有云雾缭绕的吊车和被绿皮覆盖包裹的一尊尊水泥雕塑,暂时看不出生气。


  然作为住户,对于美学和繁荣的情感按下不表,更为不堪的是,间或会有失误的挖机断了漏洞的水源供应,不得不下楼去接水或下馆子来应付无法开灶淘米的夜晚。


  总之,我所在的,是一个让人住着不大舒心的房屋。


  又是一个被折断了水管的夜晚……


  偏巧,今日家中准备的干粮也已告罄,


  久违地,出去吃一顿?


  我随着父母的脚步,下楼,走出单元的门廊。


  灰尘四起,依旧是不怎么清新的空气混合着本该沁人的花香,构成诡异的氛围。


  “空气不太好,不想走太远啊。”父亲如是说着。


  “那就在小区门口的小店解决,如何?”我记得那条巷子中林立了些许低矮的门面,回家的路上可以嗅见其中的饭香和油烟——生活的气息,浓郁且真切地混合着雾霭的朦胧,不知远近。


  “值得试试。”母亲开口了,“看不少工人都去他们家吃晚饭,他们家的东西应该还不错。”


  父母都是从车间里一步步爬出来的——对于农民工朴素的用脚投票的思维并不排斥,也不存在所谓掉底子的自负心理。吃饭这种事,酒楼也是一顿,盒饭也是一顿,对我们家而言没什么不一样。


  那就出发吧,去家楼下的那几家平实朴素的餐厅看看!


  绕过巷口飞驰的砖瓦车,没什么惊险地抵达了地方。


  踩进门中,是和店门口表里如一的低矮,及及2米高的天花板将吊灯悬垂在大厅中央,不均匀地向着四周发射着薄弱的灯光,内侧的墙角则是堆满了进货的塑料架子,里面填满了或满或空的啤酒瓶,伴随着几只被敞开后歪七倒八扔在一旁的廉价白酒,构成了这家门面的酒水供应。


  但是门面除开这异次元般的地点之外,其余地方均被点饰打扫到纤尘不染,在这个工地附近、泥沙满天的地方竟做到如此的保洁,不难看出店家之用心。


  但是那被酒瓶胡乱安置的角落却又是那么刺眼,我想掏出手机记录下这间立方的想法便被这镜头中时不时打乱布局的散乱酒瓶给搅扰了。


  无论如何调试角度,开关滤镜,那混乱低廉的酒瓶都密密麻麻地塞在每一个角落里。


  他们没有声音,却显得那般孤寂,没有被安置存放的悲恸从那反射着或青绿或苍白的玻璃上显现出来,诉说着无言的悲歌。


  但是我母亲却没注意到这些——她拍了一张照片,从她的视角看去,这些藏污纳垢般的所在净被桌椅的整洁掩埋了。


  可能是我现在还不够高,才更喜欢看着地板罢?


  今天是来吃饭的,还是早早就坐吧?


  我们选了个光亮好些的桌子,坐下。


  “老板,有什么推荐的吗?”我们没有看见菜谱,只看见几盏批量化消毒后包裹起来的廉价陶瓷碗筷以及倒好了同样粗放的陈茶的玻璃杯。


  “时令的话,猪肝烧青椒怎么样?还有干锅花菜之类的,我家的店没有固定的菜谱,一般是今天买到什么就做什么菜。”


  “那就听老板的话,来一份猪肝和花菜。”


  “好嘞,三人份的米饭吗?”


  “不错,另外,酒怎么算?”


  “和隔壁的小超市相当——啤酒5块,白的6块,只有最蹩脚的那种。”


  “那就算了吧,还是倒点茶合算。”


  “好嘞!”


  父亲倒是短平快地打点了饭食和酒水,随后低声道:“这老板倒是实在……”


  “咱也就做做工人的生意,卖贵了可没人来。”老板似乎是听到了父亲这或许算的上赞誉的低语,“净是粗茶淡饭,但是保证新鲜干净。”


  我再次环视了四周,坐在板凳上,我也实实在在只看到了干净的桌椅以及与我们只有一门之隔的后厨——点火,加油,切菜,各种流程都展在面前。


  “他们劳劳碌碌一整天,要是吃不上安生饭,那也太糟心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呈上了一盘新鲜的猪肝炒青椒,“反正来的人也不多,小本生意,对得住良心就好了。”


  话是好话,但是终究是餐厅,饭不好吃可不行。


  我提起筷子,向猪肝伸去,夹起一小片——那猪肝粘连着盘底的油脂,被我带起一条细细的尾巴,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油腻的光亮。


  我就着一口米饭将它吞下,入口的瞬间,一股咸为弥漫开来——并非蹩脚的厨子放多了盐巴导致的咸苦,而是有意为止而造出的开胃和咸鲜,我再次拿出手机,想要拍下这惊艳的一口,但是我左支右绌,依旧是没法将它定格在快门下:因为无论如何,这份猪肝看起来都只是油脂过度的街边速食,完全见不着厨子的匠心和研究。


  后一盘上来的花菜也是同理,咸味和油水也是给的恰到好处,配着那一杯杯并不香醇的粗茶,也是意外地可口。


  两道菜,便教我们三人就完了各自的米饭。


  是咸味的魔法吗?


  我当时不太明白,我只知道我们似乎没有吃饱,于是又点了些别的。


  但是这一次上菜比不上前次的迅捷,因为有新客人来了。


  几个身上混着汗水和尘土的汉子从门前钻了进来,看了眼我们所在的亮堂处,相视一眼,便在边角捉了几只椅子坐下。


  “有什么上什么吧,顺便还是一人一瓶……”似乎是和老板很熟络,为首的汉子只是放了下嗓子,老板便麻溜地去给厨子下任务了。


  但我又分明感到这声音里的违和感,像是刻意地压低了什么。


  我仔细看去,为首那位看起来是沧桑面孔,但眼睛却依旧澄澈。


  他的风霜感宛如四十许人,但那双眼睛透露出的精气,却向我证明他或许是我的同辈。


  至于剩下几人,脸上的褶皱和眼神的昏黄却是表里如一的苍老,死灰一般的神色却亮着一缕生命的火种,不知是何处来的民工,为了家庭而背井离乡奔波操劳。


  几人坐定便开始聊天,一开始似乎是有意地压低了嗓音,但是在老板的酒水送到,几口白的下肚,便彻底无了节制。


  “来,干!”碰瓶子的声音,随后是几声将廉价的白酒吞入肚子里时喉咙的震动。


  饱嗝声、吞咽声,毫无修饰地流露出来,回荡在这不大的小店里。


  “这楼还有几层要修啊,已经搭了十层架子了,还要向上?”其中一人一面扒着饭,一面问道。


  “笨!我给你们看过几次图纸了,还有十层!有的忙!”为首的那位开口了,用手指弹了那人一个脑瓜崩。


  “还有十层,奶奶的,要累死!”


  “抱怨啥子?这楼再高可以穿了天不成?”其中最显得老气的一位也开始呼喊起来,“老汉我当年去修路——好家伙,就知道一天天往前往前,连个头都没有!我每次铺了一公里,那个头子就跟我们讲还有一公里,还有一公里……”


  “你们那算个锤子,我前年那个老板做完工程就跑了,我连个钢镚都没见着,白干几年工!”另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言罢,他也大吹了一下酒瓶子,“但那个鳖孙老板跑了又怎么样?老子掐指算了下,他贪得烂钱,也买不起我们自己造的楼,他妈的!”


  “老大,结婚没?嫂子什么样给兄弟们看看?”起哄的是另一个相对年轻的人。


  “啥媳妇,跟没有一样,过门了个把年了,手都没碰几次。”为首的人掏出手机,“要不是有这照片,妈的,我早忘了我还有个媳妇!”


  “骄傲啊!俺们都造了这么大的地基房子了。”


  “有啥可乐的,没一间是咱们的!”


  噪音愈演愈烈,但是老板却面无表情,只是上着菜,仿佛今天的嘈杂和混乱早在昨天、前天、自从这工地树立起来的那一日就开始过了,而当下的吵闹,只是这无限抱怨的一个循环。


  醉醺醺地,他们倒是风卷残云地完成了晚饭,离开了。


  我想给这副嘈杂的画卷留下一副照片,命名为《伟大的工人》,但是无论如何调整拉进放远,不论如何修饰,他们的苦痛始终刻在镜头里。


  我调大了焦距,想仔细低回他们的表情,谈及修的楼栋时,他们的脸上透露出一缕骄傲,但是骄傲的外壳下,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用滤镜磨去的沧桑和沮丧,眉目里,满是乡愁和泪水……


  吃完饭,回家。


  回身看看餐厅,已经被老板收拾地干干净净。


  和来时一样,看不出任何云雨。


  我又看向工地,我似乎看到了它建成的那天,住户的欢声笑语、商铺的繁荣兴旺。


  我再次掏出手机,想为我梦中的伊甸拍下照片,可是恍惚间,回到现实的我,只看到满天的尘土,以及被它吞食的孤独背影。


  母亲倒是用她娴熟的修图能力,为这张日暮下的工地留下了一张显得浪漫的照片。


  但是我却没能从那被滤镜层层覆盖的照片里看到半分真真实,只看到了霓虹灯的迷醉和昏暗……


  


  后来我又去过一此那家餐馆,不知是我长高了还是别的什么,这次没看到角落的瓶子和杂乱,只是享受完晚饭后淡然的离开了。


  工地上的楼房也竣工了,但是尘土依旧从无名的角落里飞扬过来。


  我站在家门口的窗台前,随手拍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只有蓝天白云,先进的滤镜下,尘土早已没了影子,只有最为靓丽的风景进入相框之中……


  但我总会向楼下看看,看着被落叶覆盖的小路。


  那沉静的路段,覆盖了我通往那片工地的每一寸距离,密密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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