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往事
歌曰:
“一别该多少天,想起同学无限思念,睡在上铺你呼噜连连,故事留下一串串。
一别该多少年,想起同学无限思念,探亲回家带来糖饼甜,让我们想到今天。
一别多少挂牵,想起同学无限思念,祝福你们顺心又康健,盼望有机会团圆。”
第一章打错了人
1984年,王国栋考取了一所中专,他一直向往读大学的,可是,命运似乎总和他作对,偏偏让他读中专。他想着家里的状况,想着自己给家里的负担,他不得不去读中专了。王国栋的高考,说来十分尴尬,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年不如一年,可是,书总还得读下去。一年前,王国栋考取了一所大专学校,可是,因为一个爱上他的姑娘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竟然让他生生地与大学失之交臂。第二年,王国栋考取了江西省卫生学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个姑娘叫王三梅,她老家和王国栋同村,他们还是初中时的同学,到了高中,王国栋和王三梅虽然也在同一个中学,可是,已经不在一个班了。王三梅人长得挺不错的,只是成绩比较一般。王三梅的父亲王龙沙还是大队书记。大队书记的女儿,这在也算是干部子女,总是有一种优越感的,所以,对于成绩较好的王国栋既羡慕又妒忌,羡慕他为村里争了一口气,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嫉妒他太突出,让王三梅在家里甚至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王三梅也怕王国栋成绩太好,以后想爱他也爱不着,她担心王国栋上了大学就不可能和他好,所谓爱之越深恨之越切,虽然王国栋只有一米六八的个头,虽然王三梅的父亲曾经当过十几年的大队书记,而王国栋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社员,王三梅还是深深的爱着他。王三梅想:要是王国栋上了大学,他和王国栋之间一切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不要说他还未曾对她海誓山盟,就算是曾经有过海誓山盟又怎么样?社会上多少曾经海誓山盟的一对对恋人,不是也因为后来的地位不同而劳燕分飞吗?一句话,不让王国栋上大学,王国栋可能还能属于她王三梅,如果王国栋一旦上了大学,他们不要说成为恋人,成为夫妻,也许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的。
再说,凭着王三梅那年轻而不成熟的心态,她以为隐瞒了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也许不会被人发现呢。在社会上,那些上了分数线却没有被录取的人虽然不多,不是也有吗?或者被冒名顶替了,或者是因为邮递员的原因而弄丢了通知书的,或者是因为录取分数线提高了,而让原本满心希望的痴心人希望落空。王三梅心想:这些事情,我虽然没有经历过,可是也听过的,人家不是说,没是吃过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在决定人家一生命运的关键时刻,这个糊涂的姑娘竟然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接下来就该是她和王国栋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了。
王三梅为了她自己的私心杂念,为了拴住王国栋的心,她硬是咬咬牙,干出了这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王三梅怎么能够将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隐匿呢?1983年,王三梅高考的分数和大学分数线相差较大。王三梅在县城有个舅舅,她家和舅舅家来往密切,关系很好。王三梅的舅舅在教育局招生办工作,那年夏天,王三梅到县城他舅舅家玩。她舅舅正想把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寄给王国栋,突然,王三梅的出现,让她舅舅眼前一亮。他清楚地知道王三梅和王国栋在同一个村,据说外甥女王三梅还很喜欢王国栋。何不将录取通知书交给自己的外甥女带回给王国栋呢,这比寄过去好得多,又快又安全。可是,她舅舅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亲外甥女竟然将录取通知书隐匿不报,不然,他不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带给王国栋的。
就这样,王国栋错过了上大学的机会,还错过了一年的宝贵时间。
1984年的8月30日,考取江西省卫生学校的王国栋穿着虽然崭新可怎么看怎么土气的西服,跟着他的父亲王广发来到南昌。在偌大的长途汽车站,江西省卫生学校的学生都在等那两趟接他们的客车。
来自上饶市的魏贵阳和来自吉安的袁飞虎也早早到了汽车站。打着横幅迎接新生的学校有好几所,他们分别是江西电影学校,江西粮食学校,江西交通学校,等等。这几所学校原本都在南昌市中心,1969年,为了响应当时炙手可热的林彪的关于战备的指示,这些学校才像没头的苍蝇一样飞到了南昌郊区,离开南昌市区还有二十公里。
在这样特定的环境下,同一个学校的新生显然更亲。魏贵阳来到江西省卫生学校的客车前,正准备上车呢?看见从江西电影学校的车上走下来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八,皮肤还有些黑的学生来。这人在身高一米七五的魏贵阳看来,怎么看怎么土气,本来土气一点也没有什么错,可穿着那西装,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土气一点本来也没有什么,可这人总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认识。
王国栋怎么会出现在电影学校的车上呢?刚刚从昨天住了一夜的小旅馆出来,他父亲王广发上厕所去了。王国栋第一次到南昌,竟然看见了他的高中同学盛灏。他和盛灏是从初一年级一直到高中毕业的同学,这次相见,分外亲切。一聊,他才知道盛灏考取的是江西电影学校。王国栋觉得意犹未尽,跟着就到电影学校的车上去送送盛灏。一直到电影学校的车要开了,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老同学,下车了。
魏贵阳看着王国栋像一个人,他到底像谁呢?哦,原来这个王国栋像他的一个同学,虽然个头上相差很大,但是五官太像了。这个同学曾经很不地道,连魏贵阳的饭票都偷,他还不是偷一斤两斤,一偷就偷走了五十斤,让魏贵阳长期把这个同学当成仇敌。虽然王国栋人还在电影学校的车上,可是,就在两米之外的魏贵阳密切注视着王国栋。魏贵阳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想:这小子到底要干什么,在那车上半天也不坐下去。是啊,王国栋来到这车上,仅仅是和老同学叙旧。那辆车上应该也没有他的位置。
不一会儿,王国栋从那辆车上下来了,下车的时候,电影学校的车要是开动了,说明王国栋可能是到那车上仅仅是送人的,可偏偏在这时候,电影学校接新生的老师发现还有一个同学刚刚下车了,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还没有上来,不得不再等等。
这样一来,魏贵阳误以为王国栋是电影学校的学生,以为他是下车有什么事情呢。魏贵阳看着这个土里土气的王国栋正朝自己这一边走来,不但往这边走来,他甚至已经把一只脚踏上了卫生学校的车门。
魏贵阳心想:就你这个土包子,你还真以为你是巡视大员啊,这还不算完,还从那车上巡视到我们卫校的车上,这可是我们的地盘,你电影学校的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土气成你这个样子就更没有什么神气的?
魏贵阳一手拦在客车的门上,一手伸出来说:“路条?”王国栋疑惑地问:“什么玩意儿?”魏贵阳又说了一遍:“路条?”王国栋用手抓住魏贵阳的手一推,魏贵阳那把在门上的手就被推开了。其实,王国栋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他从小和人学过武功,要是用力,魏贵阳这手非断了不可。他之所以不用太大力气,并不是顾魏贵阳的面子,而是不想暴露得太早,他想看看魏贵阳到底会干出什么来?
魏贵阳说:“哎,看看这几个字。”说着,魏贵阳指了指客车上的几个大字,其实那几个字王国栋早就看见了,不就是大同小异的标语吗?王国栋虽然早就知道那几个字,可他还是下意识的看了看那幅横幅,“欢迎新生入学”,下面就是几个小字,那是落款————江西省卫生学校。
见王国栋还挺配合的,人高马大的魏贵阳更神气了,说:“这回看清楚了?记住,这是我们卫校的车。”王国栋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又跨上了一只脚。其实,王国栋这次上车,并不是要坐下来,而是想替他的父亲占个座————————与其说王国栋让他父亲送他来读书,倒不如说他陪父亲到南昌逛一会闹市。他和他父亲昨天就来了,在南昌呆了一天,好好地逛了逛难得来的南昌。
对于魏贵阳的话,王国栋根本置若罔闻,这激起了魏贵阳的不满。魏贵阳心想:嘿,就奇了怪了,你就算是要到我们车上送送哪个老乡也不看看时间,我们的车马上就要开了啊?!为了挽回面子,魏贵阳对着王国栋的背影说:“土包子,没裤子,穿个屁帘捉虱子,虱子跳到脚丫子,急得土包子哭鼻子。”王国栋转过身,怒目盯着魏贵阳,问:“你说谁呢?”魏贵阳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个矮个儿敢对他怎么样,说:“是谁谁知道!”王国栋说:“你再说一遍。”魏贵阳说:“我再说一遍怎么了?就是再说三遍又怎么了?”王国栋明显被激怒了,他恨不得给这个自以为洋气的人一顿暴打。可这毕竟是在车上,要是搞得不好,给大家影响不好。另外,王国栋看见一个高个的老师在客车上督促新生摆放好随身行李,以便大家乘坐方便。这老师其实就是他们的辅导员郭旭明。有老师在这儿,要动动手更是不可能的,
王国栋把魏贵阳往身边一拉,将魏贵阳的耳朵死死地靠着他的嘴巴,王国栋对他耳语着说:“这儿人太多,我们到车下去练练。”魏贵阳心想:今天算是开了眼,多少次想和人家练练,可就是没有机会。今天这小子黑不溜秋的,土里土气的,我没主动提出打架,他倒提出来了,我算是赚着了。
就这样,他们各自打着自己的算盘,都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所以,他们下车的时候根本不像是要去进行一次决斗,倒像是要携手赴一场宴会。郭旭明老师还喊了一句:“哎,下车的两位同学可要抓紧点啊。”魏贵阳食指和大拇指一搓,打了个响指,来了一句英语:“Yes,sir。”要说英语,魏贵阳只能做王国栋的学生,可他就是这么个脾气,谁也拿他没办法。再说,如果用英语说“是的,先生。”也不该是这样用,sir是用在很陌生的人身上的。在这辆车上,魏贵阳来得最早,和车上的郭老师还聊过一会儿天,他至少知道郭老师是来接新生的老师,这样说是不礼貌的。但是,这就是魏贵阳。
几分钟之后,魏贵阳的耳朵上面肿起了一个不小的肉包包——————这是让王国栋给打的,二十几秒的较量,魏贵阳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这矮个儿的对手。魏贵阳心想:唉,谁让自己不知道天高地厚呢,不过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再说,这次的较量没让车上的同学看到,否则,那可亏大了,面子都要丢光了。魏贵阳想:这小子还是我们卫校的学生,早怎么没有看出啊?早看出来就没有这事了。好在这小子还挺知道哥们义气,没有让我脸上挂花,要是在我脸上留下记号,还怎么见人呢?至于这耳朵上面的小包包,也没啥难对付的,这次到江西卫生学校读书,他的行李箱里放着一顶帽子,他拿起那顶帽子往头上一扣,嘿,刚刚那光荣负伤的惨状,马上不见了。
看着魏贵阳尴尬离开的场面,王国栋心里也觉得过意不去,他赶紧追过去几步,从旅行箱里拿出特效消肿膏,取出三张送给魏贵阳,说:“你小子别不服,别说是你,你就是来上两个三个,我也不怕。这个给贴上,很快就能消肿的,你那帽子最好别戴,戴着上车,同学们感觉多突然啊。”魏贵阳说:“你这哥们真够意思,我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以后还请…………”他本来是想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可是,他一想自己这人高马大的个头,如果还需要这个个头不大的人关照,那不是让人见笑吗?自己也张不开这嘴啊!想到这里,他把说了一半的话咽回去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帽子我得戴上,你不是说很快就能消肿吗?戴到消肿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的。”
好在魏贵阳是个公子哥儿,他爸是老资格的团级干部,鬼点子倒是很多,刚刚在车上的同学们见他们想没事人似的上了车,都感到很好奇。魏贵阳随便想了个鬼主意就消除了同学们对于他这顶帽子的疑问。真的,不到十分钟,魏贵阳耳朵上方的小包包全消了,他自然可以取下帽子,这一切竟然那样天衣无缝,没有那个同学看出破绽。
魏贵阳这才想起他爸爸教他的一句话:不能小看农村来的学生啊。有一次,魏贵阳的爸爸用诗歌教育他,不管是城里的孩子还是农村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劝人莫贬农家孩,土生土长特别乖,你要不信看明朝,洪武皇帝真豪迈。魏贵阳听见他爸爸提起这事,就说:爸爸,你省省吧,你那哪是诗歌啊,连打油诗都够不上。气得他爸爸揪着他耳朵玩,直到他求饶为止。
经过半个小时的行程,来到江西卫校,他们这些新来的学生都认了自己的寝室,完了到各处看了看教室、澡堂、图书馆等等,加上吃晚饭,这样一来,就已经太晚,到了晚上六点半,那些日用品比如草席和塑料水桶、脸盆也只能等第二天再买。那是1984年的秋天,各个商店绝大多数还是国营的,一到晚上六点甚至五点半就下班。想要买日用品也是枉然,个商店都是铁将军把门。好在,这些新来的学生要求也不高,容易对付。他们虽然睡的是高低床,可寝室都还比较宽大,比读高中时强。没有草席,几乎每个人都带着几张报纸,他们拿出几张报纸往高低床上一铺,至少一个晚上还是很好对付的;没有脸盆,就直接到水龙头下接点水用,一个晚上怕什么,第二天就买。
王国栋和魏贵阳来到学校,才知道他们不但同校,还在同一个班————————公卫十四班。公卫十四班,全称是江西省卫生学校公共卫生专业第十四班,公共卫生专业和临床的区别是:公共卫生专业也学临床专业的课程,毕业以后也有处方权,这是比检验专业和药剂专业优越的地方,只是公卫专业以预防医学为主,而临床医学几乎不涉及防疫知识。
王国栋在这个班上最早认识的人除了魏贵阳,就是袁飞虎和石云峰。
公卫十四班的辅导员姓郭,叫郭旭明。辅导员其实就相当于中学时期的班主任老师,不过,和班主任的区别是辅导员不担任课程。郭老师比学生大不了几岁,是1963年出生的人。郭老师说:第一天,大家放松一下,认认门,买点日用品,如果有父母陪同来的,他们要是回去,可以去车站送送他们。我们医学生讲的是人道主义,既然是人道主义为修养的人,可千万不要搞得连孝道都没了,不然,就太可笑了。大家还真让他说得笑起来了。
1984年8月31日,是王国栋到学校的第二天,他到长途汽车站送别他的父亲,他父亲得回到老家,前两天,他父亲因为送他上学来到省城。就在长途汽车站,他看见一个姑娘手拿十几捧新鲜的莲蓬在叫卖。
天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个姑娘,这个让王国栋糟心了一年的姑娘,不就是他狠狠咒骂了一年的王三梅吗?王国栋揉了揉眼睛,没有看错啊。他又掐了掐手臂,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啊。
啊,真好,想要报复的对象——————那个叫王三梅的姑娘竟然出现了,出现在省城,出现在省城的长途汽车站,他恨不得上前一把把她撕烂了。是啊,她这种人还能做什么,也只配在这儿做做小买卖,不,她甚至连小买卖都不够格做,她应该下十八层地狱才好啊。
王国栋一眼就认出那个姑娘就是他找了好久而未果的仇人——————王三梅。王国栋想:这个王三梅还真是手眼通天,离开家乡竟然逃到省城来了,还在这儿大模大样地做起了小生意来了,也算是她倒霉吧,今天落到我王国栋手上了。王国栋想起了一年前的情景:正是眼前这个高声叫卖的王三梅害得他好苦。
1983年夏天,据说已经达到大专录取线的王国栋在家等着大学通知书。恢复高考的这几年,几乎每一个考取大学或者中专的学生都是在家等待着邮递员送来的通知书,只有极个别的学生会到当地教育局去取通知书。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大学开学,王国栋的录取通知书还是没有如期送到他的手上,最后干脆渺无音讯。等到王国栋到教育局查问的时候,他被告知录取通知书已经让同村同学王三梅带回给了王国栋。
当怒气冲冲的王国栋要到王三梅家寻找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王三梅竟然失踪了。王三梅的父亲愧疚地拿出王三梅失踪时留下的一封短信和王国栋的那份录取通知书。王国栋以为短信该留给他几句道歉的话,可是,王三梅并没有半句道歉的话,反而说出了一句很让人很伤心的话:“我得不到的,我也不想让别人得到。”王国栋气得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然后扔向天空,任其从天上慢慢落到他的头上,脖子上,和两臂上。此时此刻的王国栋几乎要被残酷的现实逼疯了。
当王国栋拿着这份如同秋后黄叶似的录取通知书询问教育局时,教育局的人对他说:你迟迟没有到学校报到,你的录取通知书已经无效了。王国栋问教育局:如果到省教育厅去跑一跑,能否改变这个局面。教育局的同志说:“对于你说的,我们也深表理解。说实话,我们也很同情你,听说了你的情况之后,昨天我们就打了电话到教育厅招生处,问了问你的情况,正好招生处的处长和我们的局长是老同学,可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们也就爱莫能助了。”
负责招生工作的一个副局长也一个劲地叹息:“太晚了,所有的大学都已经招生完毕,你只好复读,明年再考吧。”
此时此刻的王国栋,恨不得抓住已经逃逸的王三梅,将她咬死,至少咬下她一块肉才能解恨。
经过一年的复读,王国栋高考的成绩更加不理想。也许是复读的这一年里的压力太大————————年纪又大了一岁,家里的变故不少:奶奶过世,再也没有机会看着孙子上大学;母亲住院治疗了一个多月才出院回家。巨大的压力使王国栋的成绩倒退了,他不能像去年一样有机会到大学学习,而仅仅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
王国栋认清了眼前的王三梅,连一句话也不想说,走上去就给了这个他自认为是王三梅的人一个耳光。王国栋想:不错,是有句话叫做“男不和女斗”,可是,面对如此的欺负和愚弄,王国栋无法忍受。他正想再给那个“王三梅”第二个耳光的时候,他父亲王广发上前拖住了他。王国栋这才气冲冲地停住了手。
那个手拿十几支莲蓬的姑娘被王国栋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了。她捂住那被打的脸,十分惊恐而又陌生地看着王国栋,以愤怒的腔调朝王国栋大喊一声:“你神经了啊?你是谁啊?你打我干什么?”王国栋对于这三个问题,一个也不愿意回答,他似乎还没有解恨,指着那姑娘的鼻子大骂:“你装得倒是挺像,打你干什么?你难道忘记了你自己做的坏事了?”那姑娘继续捂住发烧的脸颊,大吼着:“你说什么啊?我根本不认识你?”王国栋也和对方比赛似的喊着:“是,你倒是挺聪明的,把我坑苦了,到现在不认识我了,可我认识你啊!”那姑娘眼泪汪汪地说:“你疯了,你认识我吗?我真的不认识你啊,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打我?你要是说不出来理由,我非要打回来不可。”王国栋半信半疑地说:“你真的不是王三梅?”那姑娘抹了一把眼泪,又大吼着:“什么三梅四梅?我根本就不认识你啊。”
看着那姑娘十分委屈的样子,王国栋觉得自己真的认错人啦,她突然想起王三梅手背上那颗黑痣来。当年刚刚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才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王国栋和王三梅发誓:不但要考上高中,而且要通过高考,一定要考取大学。发誓过后,这两个同村的青年学生咬破手指头,将手指头上滴下的血在白纸上写下两个字“大学”。写完这两个子以后,两个人都神秘地看了看对方,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啊,真好,考大学,我们这样的农家孩子也有机会。王三梅家以前常常会来一些公社干部,这些公社干部倒是很清廉,下乡工作的时候,在大队书记家吃餐饭也不忘记交伙食费。作为大队书记的王龙沙,几次想拒绝公社干部交伙食费。可公社干部从不答应,说:“吃饭交钱,天经地义,怎么能白吃白喝呢?不交钱,那不是骂我们公社干部吗?”可是,王三梅对于公社干部也还是有意见的,为什么?公社干部工作之余,谈论的最多的是推荐上大学的事情。说某某干部得到了一个推荐上大学的指标,可高兴了。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们大都眉飞色舞,因为他们用不着互相妒忌,毕竟大家都是有在机会的。这一点,让王三梅既羡慕又妒忌。
有一次,一个公社干部下乡的时候,突然接到公社的电话,说是他的孩子获得了推荐上大学的机会,于是,那个干部喜形于色,自己买些酒肉在王三梅家庆贺庆贺。虽然那时候他一家人吃的是公社干部的酒菜,可是,王三梅对于这样的现象还是感到十分不公平。
慢慢地,王三梅渐渐长大了,对于推荐上大学的人,她不再羡慕,光剩下妒忌了。因为她感到这是社会的不公,凭什么公社干部就有这样的机会,她一个大队书记的孩子就和这无缘呢。她还想:在这些事情面前,与其看着别人吃肉,自己连喝汤都不够格,还不如像王国栋这个普通社员的子女一样,连消息都不知道,反而不会感到痛苦。现在好了,恢复高考了,大家都一样了。
写完这两个血字,王国栋好奇地看了看王三梅那双白嫩的手,王国栋清楚地看见王三梅手背上那个不容易看见的黑痣。
是啊,王三梅的手上有一颗黑痣,这个姑娘根本没有黑痣,看样子真是误会了。再听那个委屈得流泪的姑娘的口音,也并不像王三梅的声音,哪怕是改成了普通话也不是王三梅的那个味道。
王国栋后悔自己的鲁莽和草率,要不是父亲王广发的劝阻,可能已经给了她第二个耳光。是啊,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啊,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给一个姑娘家一个耳光呢?要是打对了还算是对方罪有应得,可是,对方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啊。唉,赶紧道歉吧。
那姑娘大吼着:“哦,打了人家一巴掌,给人道歉就完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要是我也打你一巴掌,我也给你道个歉,你干吗?”王国栋呆呆地站在哪里,他恨不得有条地缝钻下去,唉,冲动还真是魔鬼啊。本来送别父亲,是多么温馨而愉快的事情,可是,却弄出这样的事情来。王国栋只好默默地等待着那姑娘的惩罚。
那姑娘的气还没有消,她说:“我看你表面上斯斯文文的,怎么那么没有脑子呢?你要打人也不看看清楚,你那脑子是干什么的啊?那里都是一团浆糊吧!”原本不想辩白的王国栋让姑娘骂得实在无力招架,他倒是宁愿姑娘打他一巴掌回来,这样一来就扯平了,还省得挨这么多骂。王国栋嗫嚅着说:“要不,你也打我一下。”王国栋还真把脸伸过去。那姑娘让王国栋的一席话感动了,要不是刚刚挨过打,也许这句话会让她笑起来。姑娘想:杀人不过头点地,唉,打他一巴掌回来又怎么样呢?难道我就能完全出气吗?也不见得。
于是,姑娘拿起那十几只莲蓬,朝王国栋狠狠地说了声:“你滚,马上从这儿滚开。”看着姑娘委屈的样子,王国栋并不走,他还想安慰一下这个姑娘。看见王国栋并不走,不等王国栋开口,她又大吼一声:“你要是不滚,我走!”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这段时间,尴尬的王广发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
看着走远了的卖莲蓬的妹子,王国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王国栋感叹天下竟然有这样的奇事,就问他父亲:“爸,你说刚刚那个人是不是我们村里的王三梅。”王国栋爸爸说:“是啊,这还能有错,就是王三梅。哎,等等,是不是会是王二梅呢。”
王国栋说:“爸,哪里来的什么二梅啊。”王国栋爸爸说:“孩子,那时候你还刚刚出世,你不知道啊,这事情得慢慢讲。”
第二章邂逅王三梅
王国栋的爸爸讲起了王三梅一家的事情。王三梅有个双胞胎姐姐,叫王二梅。1968年,正赶上批斗大队干部。说是斗大队的当权派。唉,造孽啊,王三梅的爸爸王龙沙也挂上牌子游村批斗,加上孩子太多,王龙沙一家的日子可苦了。
听见爸爸一个劲地为王龙沙叹气,王国栋感到十分不解,他问:“爸,王龙沙一家欺负我们家还不够吗?你还替他叹息,要我说,他家冤死活该。”王国栋爸爸说:“孩子,那是后来,文化大革命一结束,恢复了他的大队书记职务,脾气慢慢长了,总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王龙沙的确变坏了,可以前他不这样,胆小怕事,一有风吹草动就怕挨斗。最苦的时候,王龙沙就到野地里挖葛根吃。后来,据说他有一个结拜的妹妹住在省城日子过得很好,还是个什么干部的老婆。”
王国栋问:“就他一个大队书记,怎么还能认识省城的女人,还结为兄妹呢。”爸爸说:“那个女人我没有见过,可我听说过好几次,她是省城下派到地方协助地方搞四清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四清干部在我们县一呆就是好几年。后来县城都住不成,住到我们城郊来了。有一次,王龙沙从县城回家时,看见掉到水里、差点淹死的四清女干部,跳下水中,把那个女干部给救了,王龙沙成了那女人的救命恩人,一来二去,他们就成了兄妹了。”
王国栋说:“还真看不出来,王龙沙还会救人。”爸爸说:“那时候,他家苦啊,就把双胞胎那个大女儿王二梅送给他那个结拜妹妹了。那时候,王二梅才几个月大,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那个结拜妹妹已经回城好几年了,生活好着呢。那个结拜妹妹结婚几年了也没有一个孩子,两下正好,用一句文词叫做皆什么什么喜啊?”王国栋抢着说:“皆大欢喜。”爸爸说:“对对对,就是就是。”
莲蓬的女孩会不会就是那个送到省城的王二梅呢?”王国栋说:“爸爸,你说什么呢?就算那是王二梅,你想想,送来的王二梅长期住在省城,还有一个当干部的爸,不管是亲爸还是后爹,反正是个省城的干部,这是你刚才说的,一个条件那么好的女孩,不,现在该叫姑娘了,怎么会到长途汽车站来卖莲蓬呢。”
王广发说:“倒也是。”可是,略停片刻,他马上又说,“人啊,命运说不定呢,谁知道哪一节是好运啊。”
是的,这个姑娘就是当年的那个王二梅,只是人生和他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也在今年,即1984年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可是,王二梅的爸爸,也就是那个四清女干部的丈夫,因为犯了严重的流氓罪,在去年的严打中被判处死刑。
王二梅的爸爸判处死刑以后,家庭生活一落千丈,她只好到汽车站来做起了小买卖来。
王广发说:“王龙沙一家人,其实也不都是坏人,这个王三梅姑娘,平时看见我很客气,总是大伯大伯地叫着,嘴巴可甜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了。”
王国栋说:“王三梅在初中的时候和我关系倒是不错,可是,到了高中却总是对我躲躲闪闪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王广发说:“傻孩子,那是人家喜欢你呢。可以前你常常说,他一个大队书记的女儿,长得又不错,你不敢高攀呢,可后来,你的成绩明显比她好,她又觉得由此而自卑,你们两人就这样翻来覆去的,最后竟然弄出这样不愉快的事情,真是伤了天理呢!”
王国栋问:“哦,车快要开了,你还是先上车吧。”王广发说:“不忙,刚刚听司机说,这客车出了点毛病,我们爷俩再聊聊。”王国栋又问:“爸,她都干出那样的事情,我就是打她一下也算伤天理吗?”王广发说:“我是说你们两个人都伤了天理。不管是为了什么,哪怕她是偷偷喜欢你,把你的录取通知书给藏下来,也是伤了天理;你呢,平白无故地打了一个姑娘,还是个并没有得罪你的姑娘,甚至你们连认识都不认识,你去打人家一巴掌,你想想,你不是伤了天理吗?”
王国栋插嘴说:“爸爸,我这可不是有意的,我是情绪急躁了些,这其实就是一场误会。”王广发说:“孩子,不要去辩解了,不管怎么说,你还是打了人家,你为什么不把事情弄清楚了以后再打她呢,哦,没头没脑就给人一巴掌,换了你,你干吗?”王广发把手上的香烟掐灭了,扔到垃圾桶里去,说:“凡事都得讲个规矩,像在我们农村,我这香烟头儿随便哪里都可以扔,没关系,可在城里就不行,特别是在这省城,乱扔烟头就要罚款,这就是城里的规矩,懂不懂?孩子,这次你的行为其实说穿了也是不合规矩的,随便打人,怎么行呢?好在遇上这么个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呢,只是说了你几句就算完事,你要是遇上难缠的,你才头痛呢。孩子,爸爸我虽然是个农民,可我觉得,不管走到哪儿,做人得凭良心,千万不要做伤天理的事情。爸也慢慢老了,不能跟随你一辈子,这次出门,我都不舍得这开支,还是你娘支持我送送你,顺便开开眼。你娘真好啊。”这时候,听见身边的客车响了两声,那是在提醒还没有上车的旅客赶紧上车,王广发说:“哦,车发动了,我得走了。”
王国栋送别了王广发,又回到了学校。经过了他爸爸王广发的一番点拨,王国栋好像懂事了不少。他打算对于王三梅的事情重新进行思考,从另一个角度认识认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把一个姑娘家往绝处逼,有理也得让人三分。
1984年9月1日,刚入学的学生在省卫校的事情也并不多,公卫十四班的任务是确定同学们的座位,下午才选出班干部。只用了半个小时,位置就定好了,大家剩余的时间就是购买生活必需品。
王国栋到西山大街买草席、塑料桶、脸盆、拖鞋等等日用品,正返回学校。
省卫校的大门进去,一条长长的下坡水泥路面直通教学楼,与水平成十五度角度的路面长约一百米,久而久之,这条100米的路面有一个固定的名字————百米坡。在这百米坡的两边,分别是女生宿舍和学校办公大楼,也叫行政楼。女生宿舍在进门的左手边,行政楼在右手边。在百米坡和女生宿舍之间、百米坡和行政楼之间,各有一块狭长而对称的树荫区。这两块树荫区,都种着六棵法国梧桐。在两树之间,都有一套娱乐设施——————一张水泥桌面和四条水泥墩。这几套设施是供师生们茶余饭后休息或者娱乐的地方——————或者打打扑克,或者下下象棋,有些掰手腕的学生也常常到这里一比高下。时不时地也有一些拿鸡蛋换粮票的人将鸡蛋篮子往这水泥桌上一放,提心吊胆地做着生意来了,学校是不允许这样的小买卖进来的。
走在百米坡上,省卫校的新生倒也惬意,他们这些人虽然读的是中专,可多少农村孩子连中专学校都进不了啊。每一年的高考之后,能够进入大学或者中专的学生,也许只占参加考试学生的百分之三,虽然这几年有所增加,但至多也就是百分之四。有些农家孩子甚至连高中都上不了,虽然这几年实现生产责任制了,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不少,可是,即使读高中,也是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几乎有百分之六十的学生止步于初升高的门槛。这百分之六十的学生里,几乎有一半人想读大学,可是高中都读不了,一切就免谈。
生活慢慢好起来了,有多少农村孩子足够读得起高中和大学,可是,考不上,也只能怪自己了。有人说:既然这样,高中为什么不可以扩招啊?在八十年代初期,招多少高学生得看那个地方的学校容纳数量和师资力量来决定。在农村中学,比如,即使某某公社有足够的资金盖足够的校舍,让所有的初中毕业生都上高中,可师资力量不够,也是枉然。反之,即使有再多的师资力量,没有足够的校舍,同样满足不了广大想读高中同学的愿望。
世界上的巧事都让王国栋赶上了。当王国栋带着刚刚买来的日用品,穿过校门,走在这百米坡时,他将要遇上那个让他糟心了一年的姑娘——————王三梅。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正在百米坡旁边的树荫区忙她的生意呢————她将装满鸡蛋的篮子放在水泥墩上,麻利地招呼两个穿着喇叭裤的学生。姑娘一边忙着生意一边喊:“鸡蛋喷喷香,吃了睡得香。”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王国栋寻找了好久的王三梅。
此时此刻,王三梅正背对着王国栋,和两个喇叭裤说是得正热火呢。王国栋面对这个熟悉的背影问:“哎,换鸡蛋的,给我换几个鸡蛋啊。”也许这一段时间生意很好,也许是考上邮电学校的王三梅顾及自己的面子,对于身后的喊话她根本不爱搭理。她想:不就是换两个鸡蛋吗?你摆什么架子,明明看着我在这水泥墩前做生意,你想换鸡蛋你自己过来。可她不知道王国栋手里拿着不少东西呢,要跨过百米坡和树荫区之间那两尺宽的下水道实在不方便。
姑娘做好了那两个喇叭裤的生意,王三梅就把罩在篮子上的布重新盖住了鸡蛋——————因为学校禁止这种小买卖进校,主要是为了保证正常的教学秩序。遇上学校门卫不高兴的时候,还会将鸡蛋连同篮子一并没收,所以,鸡蛋常常被一块布遮住。就在王三梅低头弯腰之间,王国栋越发觉得这个姑娘很眼熟————————这人怎么那么像王三梅啊。在南昌长途汽车站,他已经打过那个被他当成王三梅的姑娘,现在,即使这个姑娘真是王三梅,王国栋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不但不会打她,而且王国栋要告诉她:别躲了,对于王三梅的行为王国栋我已经既往不咎了,千万不要为了那点过错一再东奔西逃,其实那不是惩罚自己吗?
真的,此时此刻的王国栋,对于王三梅已经没有一点愤怒了。原因有两方面:一是王三梅为了这事情已经逃到外边去了,一定吃了不少苦。二来,在南昌长途汽车站,他已经打过那个和王三梅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虽然那个挨打的姑娘不是王三梅,可是,即使那是个假的,也替王三梅受了罪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王国栋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告诉那个姑娘,那个曾经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的王三梅,再也不要躲藏了,他已经完全原谅她了。真的,如果说,在打出那一巴掌之前要原谅她是不太可能的,可是,现在,如果还不原谅人家就太说不过去了。逃的也逃了,打的也打了,虽然挨打的人不是她本人,但据父亲说的情况,那个挨打的很可能就是她那个双胞胎姐妹。
王国栋正要向前几步看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王三梅时,突然一声喊把他叫住了:“王国栋,过来。”喊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老同学、现在的老乡盛灏。昨天在长途汽车站,他们已经见过面了,电影学校的盛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么快就又和他相逢了呢?刚刚到学校,他也应该有很多事情啊。
等王国栋转脸一看时,嗬,好家伙,盛灏已经站在卫生学校大门口。手拿着两张电影票对着王国栋喊道:“王国栋,我们看电影去。”王国栋心想:这初来乍到的,哪儿有那么潇洒,寝室里的东西都没有安排好呢。不过,既然同学第一次上门来相邀,总得好好叙谈一番。
王国栋自然有些惊喜,拿起刚刚买来的日用品对着卫生学校门口的盛灏就大喊起来:“看样子没空呢,什么好电影啊?”一边折返身往门口走去。盛灏说:“国栋,看,我有票,《少林寺》和《武林志》”。是啊,电影学校的学生嘛,不能像医学上一样拥有显微镜和精密的实验器材,可要弄两张电影票真是再容易不过了。
正在这时候,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似乎是听到有人喊王国栋,那个做着茶叶蛋换粮票生意的姑娘回过头来,警觉地看了一眼王国栋,也许她认出了王国栋,她神情很快紧张起来,她迅速地拎起篮子要撒腿跑起来。那两个换了鸡蛋又在石凳上吃的两个喇叭裤,捡起另一条石凳上的两张粮票朝姑娘喊起来:“哎,换鸡蛋的,你的粮票。”这两张粮票是刚刚压在篮子底下才被落下来的。听到这一喊,王国栋很快掉转头来,看了看那个正往远处跑的姑娘。那个掉转头就跑的姑娘其实也听清楚了后边的喊声,可是,区区一点粮票怎么能够阻止她更大的动机呢————————毕竟做了对不起王国栋的事情,要是让他逮住,还能有个好吗?
王国栋向那个奔跑的姑娘看去。啊,那个奔跑的姑娘不是王三梅还能是谁啊?不错,那个姑娘真是王三梅,如果说昨天看错人了,还打错人了,今天可是千真万确,昨天那个姑娘也许在城里长大,洋气不少,今天这个换茶叶蛋的姑娘,从她那一举一动来看,和王三梅一模一样,再说,如果那不是王三梅,她也没有必要没命似的奔跑啊。
一年来,王三梅为了避开住在同村的王国栋的质问甚至是报复,逃往外地。没有想到的是,王三梅也不知道是哪辈子积下的阴德,这一逃,竟然因祸得福,她不但在省城站住脚了,还继续了她的补习,只不过,她利用课余的时间在各闹市区甚至学校做点小买卖。就这样,她竟然没有耽误她的功课,考取了一所中专学校————————江西省邮电学校。她知道,明天也是她正式上学的日子,自己得抓紧时间做点小生意,以便给自己准备下半年的开支。至于面子问题,她也有她自己的想法:在周围十几所中专学校里,邮电学校到省卫校最远,可以说是这些中专学校的两个极端,有五公里地,加上她是新生,如果第二天再也不做这生意了,省卫校的人谁也不会认识她。
此时此刻,王国栋和王三梅,这两个原本同村又同校的人,他们的心情很有戏剧性。
王国栋想:赶紧找到她,找到她以后,和她解释,我王国栋已经不会计较她的过去,什么事情都灰飞烟灭了。何况还已经打错过一个很像王三梅的人呢!
看着王国栋转身就追的样子,盛灏也摸不着头脑,也跟着王国栋的后面,他一面跑,一面问:“老同学,你这干嘛呢?”王国栋嘿嘿一笑,说:“抓坏人呢。”他的话纯粹是开玩笑,因为他对王三梅已经没有多少仇恨了,他想做的只是劝告王三梅不要再逃了。
王三梅想:赶快逃开他,逃开王国栋的追打。毕竟自己做了件太对不起他的事情,害得他一辈子也读不成大学,何况还耽误了一年的时间。
就这样,王三梅在卫校的院子里一路奔跑,她想很快甩掉王国栋这个尾巴,这时候,王国栋已经看清楚了王三梅了,他也确认这个逃走的姑娘,这个鸡蛋换粮票的姑娘就是王三梅。他和盛灏耳语了几句,和盛灏一起尾随着王三梅的后面,对王三梅开始了全校大搜查。
看来,王三梅对于卫校的环境比初来乍到的王国栋还要熟悉,这两个人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找到。王三梅最初想躲到学校的动物饲养基地去,那个基地是江西省卫校为了提供生物实验而饲养动物的地方,一般人很难发现,可是,王三梅刚刚赶到那里,见两个学生正手握着手,似乎在热恋,不用问,这两个学生肯定不是新生,新生连环境都很陌生,哪里有这个胆量。就是以往的学生里,也要十分胆大的人才敢于做出这事情来,省卫校明令禁止谈恋爱的。在王三梅眼里,这个动物饲养基地真有点像东北的731细菌试验基地,很残忍。这些欢蹦乱跳的兔子、山羊招谁惹谁了,要养着他们进行屠杀,试验以后还要吃它们的肉,喝它们的血。
其实,谁都可以哀叹动物的悲惨,唯独对人都没有人道的人没有这个资格,王三梅对于王国栋还不残忍吗?她怎么有资格对于动物试验妄加评论呢?
看见有人在谈恋爱,王三梅脸上一片绯红,忙向别处小跑着。
王三梅在一个劲地后悔不该往里冲,要是往外走多好啊。可正在她想逃的时候,偏巧王国栋正向那个拿着电影票的人站在学校门口,不然,说什么她也不会往校内冲啊。现在可好,冲到校园里来了,这校园是个大院子,四处都是高墙,别说她一个女孩,男孩也跳不出去啊。唉,这不是把自己送到死胡同里来了吗?哎,既然到了这里,就是死了也不能让王国栋抓住,不然,自己不被他打死也要被他骂死。
王三梅迅速调转头朝省卫校的解剖大课堂走去。学校解剖大课堂在学校最边缘,不但位置偏远,而且树木环绕,阴森怕人。解剖大课堂有一个较大的尸体储藏间,一般的人更不敢走进去,甚至连靠近都会感到胆寒。王三梅只是听说过这一个角落是解剖实验室,可是,她对这个解剖实验室了解得还很不够,只知道这个角落来的人很少,究竟为什么人们不愿意来,她不得而知,也不知道里面还藏着十几具尸体。即使是这样,这阴森恐怖的地方都让王三梅感觉疙疙瘩瘩,要不是为了逃开王国栋,她说什么也不会到这来的。
王三梅就躲在这个地方。也许这姑娘胆子不小,也许她觉得自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也由不得她的胆子了,不去也得去,只有这里才最安全,最让人望而却步。当王国栋和盛灏走到这里时,他们倒是隐约感到王三梅就在这里边,可是,不要说他们两个人,要不是上解剖课,就是四五个学生一起来也有些胆怯。据说这个尸体储藏间常常会在半夜发出一种奇怪的哭声,让省卫校的许多学生谈虎色变,讳莫如深。当然,这个传说王三梅倒是没有听说过,不然,就是被打死,她也不会躲到这里来的,只是她知道这个地方有个储藏间,是用来储藏胚胎的,至于有没有尸体她的确没有听说过。
人体胚胎其实她以前也见过。这一年来,收养她的干妈,也就是那个同胞姐姐的养母的单位,就常常看到过这些胚胎,她的干妈在医院是个护士长呢——————搞四清运动时也是从卫生系统抽调到基层去的。作为一个医院的护士长,配合计划生育的事情倒是没有少做,什么堕胎啊引产啊,多呢。其实胚胎也都是没有完全成熟的胎儿,本来就不算真正的人,有什么害怕的呢?她想,即使害怕,也有害怕的好处,这样一个地方一定很隐蔽,就算是被跟踪也没人敢进来。只要躲过了后面紧跟的王国栋,也许过一会儿,他就不会这么紧追不舍了。
王国栋却不同,他到卫校的第一天就听说了这个储藏间很可怕,据说有人听见过奇怪的哭声,这就是省卫校半夜闹鬼的传说。所以,他浑身都有些颤抖,他拉着盛灏的手还在一个劲地抖动。王国栋对盛灏说:“别过去了,那里不要说是一个姑娘家,就是连五大三粗的大小伙子也不敢过去。”
盛灏说:“为什么?”
王国栋说:“那里是停尸房,恐怖着呢。”
盛灏说:“我都不怕,你们学医的人还怕什么鬼啊怪的”。这就叫无知才能无畏,盛灏对王国栋疑神疑鬼的说法持怀疑态度,再说他只是偶然来这儿,胆子反而更大。“这么个校园,我们已经找遍了啊,怎么就是看不见人呢?唯独这个角落我们没有去看。”盛灏说,“我们再在这儿守一会儿把。”王国栋自己倒害怕起来,也开始怜悯起王三梅来了,他虚张声势地说:“算了,就算是她躲在这里,也够可怜的了,如果我们守这儿,她根本不敢出来。我们还是撤吧。”盛灏倒是很大胆,他说:“她不出来,我们进去看看。”王国栋说:“我不敢,我看还是算了。”经不起王国栋的再三要求,盛灏也打算退出来。
王国栋想喊话,说已经原谅了王三梅的过错,你可以出来了。可他一想,万一这个姑娘没躲在这里边,自己的喊话不是白费了吗?白费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对尸体储藏间喊话,或者说对着十几具尸体喊话,想想就恶心。不要说现在喊不出来,就是留下这一段对着尸体喊话的历史,以后,想起来都会做恶梦的。于是,他又取消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他们刚刚退出来几步的时候,王三梅从尸体储藏间攀到一侧的墙体上一看,墙外是一条通往校外的大路,她从里边攀上墙体倒是十分轻松,因为储藏间旁边有一条高大的木梯子,这个梯子是校工用来检查学校的电线和维修房子等活儿用的。可是,在墙边要往外跳,那个高度足足有二米五,不要说她一个姑娘家,就是小伙子也不敢。如果跳出去,一篮子鸡蛋摔碎了倒还无所谓,问题是把腿摔断了,那可不是好玩的,与其那样,还不如束手就擒,也许,王国栋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不会过分惩罚她吧,总比摔断腿好啊。于是,王三梅打起了退堂鼓。这时候,王三梅也隐隐感觉到外边追她的两个人已经走了。她也返回身,回到了储藏间旁边,再远远望去,王国栋他们已经走远了。
终于,王三梅逃过了这一劫,她松了一大口气。她想:没有想到,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差点让王国栋给逮着了,这不是报应吗?好在,苍天有眼,躲过了这一关。谢天谢地啊。
第三章尴尬的相处
王国栋发现,那个在长途汽车站挨过他打的姑娘竟然出现在他的班上。这让他简直目瞪口呆。
是啊,王二梅和王三梅这双胞胎似乎商量好了一样,两个人都在同一年考取了省里的中专学校。王二梅被省卫生学校录取,王三梅被省邮电学校录取。
当王二梅出现在公卫十四班的时候,大家纷纷以好奇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她那红裙子太惹眼了,她的一身装扮似乎有些超凡脱俗,让许多同学特别是农村来的同学感到说不出的感觉。王国栋看着王二梅来到教室,揉了揉眼睛,这不是见鬼吗?这个姑娘到底是那个卖莲蓬、挨过他打的姑娘还是那个粮票换鸡蛋的姑娘王三梅呢?此时此刻,他倒是真希望这个姑娘是王三梅,毕竟他和王三梅知根知底,还是同村的人,虽然王三梅将他的录取通知书隐匿,但是,前天的一巴掌早已经把他和王三梅的恩恩怨怨打得烟消云散——————虽然挨打的不是王三梅,可是,在王国栋心里,效果都一样。如果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岂不是要让王国栋尴尬透了,毕竟自己无缘无故地打了那个姑娘一巴掌,对不起那个姑娘。
当王国栋鼓足勇气走近那个姑娘的时候,他有些吃惊,这个姑娘到底是谁呢?是王三梅?可是她手上也没有那颗黑痣啊?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可是,一个在汽车站买莲蓬的姑娘怎么敢于穿得这么脱俗呢?她简直不像是中专学生,而是一位天外来客。王国栋想知道这个同学的名字,如果名字和王三梅有什么瓜葛,那这姑娘很可能就是王三梅的同胞姊妹。按照惯例,每一年新生入学,辅导员都要多次点名,目的是让大家尽快熟悉起来。老师对公卫十四班一点名,王国栋知道这个姑娘叫张荷香,和王三梅的名字根本不挨边,他感到莫名其妙。他想天底下难道还有三胞胎,至少他这个农村走出来的学生还没有听说过。双胞胎对于王国栋来说都不多见。
这个姑娘肯定不是王三梅,因为王三梅的一举一动他太熟悉了,再说她也没有手上的黑痣。可这个姑娘到底是是谁呢?如果她不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那么这个姑娘和那个卖莲蓬的姑娘、和王三梅的关系到底怎样?
哦,莫非这个张荷香从小就改了名字了。如果是从小就送给那个四清干部的女孩,改名字是十分正常的。是啊,那么小就送人了,哦,对了,那个收养她的人是她父亲王龙沙的结拜妹妹,也就是那个四清干部,她的丈夫要是不姓王是很可能的,那么或许她的丈夫可能姓张,这样一来,这个姑娘,这个很可能是王三梅的孪生姐妹的人,谁能说不会姓张呢?要是姓张,不要说叫张荷香,任何张某某都可能是她的名字。
王国栋想:不管这个姑娘是谁,王国栋必须问明她的情况。经过一番苦心孤诣的接触,王国栋终于弄清楚了这个姑娘就是那个卖莲蓬的姑娘。
天啊,这样的事情怎么就让王国栋赶上了呢?
这时候,王国栋隐隐感到这个挨过他打的姑娘也许还没有认出王国栋——————这个曾经给过她一巴掌的人来。难怪呢,王国栋和她只是在长途汽车站见过那么一面,要不是这个姑娘和他的老同学王三梅长得一模一样,王国栋也不可能一次就记住这个姑娘。
王国栋觉得命运真是和他捉迷藏似的:错失上大学的机会,这次又错打了一个姑娘,这还不算,命运之神竟然偏偏和他过不去,打错了的那个姑娘虽然原谅他了,可是,要是再次见面他还是会感到惭愧的。可要命的是,现在他和她之间————————王国栋和那个卖莲蓬的姑娘,不但要见面,还成了同班同学,这不是天天见面吗?甚至是时时刻刻见面。唉,世界上有这样尴尬的同学关系吗?
王国栋回忆从小学一年级开始,遇上过多少要好的同学,有些关系特别好的,比亲兄弟都还要亲热,那真叫情同手足,刎颈之交啊。可现在这是怎么了,同学关系才刚刚开始,就像是一对冤家似的————————不管对方认没认出他来,他都是很尴尬的。
此时此刻,王国栋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个班,离开这个有着张荷香的班,越快越好。
王国栋听说过,如果在学校开课半个月内,因为专业的不满意,可以向学校提出申请,是否能够变动专业得看有没有对调的学生,如果有的话,学校研究以后可以允许学生改变专业,专业换了,肯定就不在一个班了,那样的话,他和这个卖莲蓬的姑娘,不,和张荷香就可以不在一个班了。
可是,王国栋的命运似乎不那么好,他的请求因为找不到对调的同学,只好搁置,他想避开张荷香的想法也化为泡影。王国栋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公卫十四班。
1984年9月2日,王国栋所在的公卫十四班选出班干部。公卫十四班的班长是袁飞虎,副班长是崔凤文,学习委员夏文艺。文艺委员石云峰。王国栋当了一个组长。
9月3日,公卫十四班的所有班务程序一切就绪,学生的生活问题,组织问题等等事务全部落实,可以正式上课了。这其实也是那些热爱医学的同学们最开心的事情,他们盼望了几年、十几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有些学生因为祖上就对于医学的渴望,可以说学习医学是几代人的愿望,他们是带着几代人的愿望来学习的。
1984年9月3日,第一天的课由叶如前老师讲解。叶如前五十岁了,刚刚评上副教授,他的解剖课让同学们听得有滋有味,就是对医学不感兴趣的魏贵阳也慢慢有了兴趣。最让人赞叹的是,叶老师画的骨骼和颅脑外形等图形惟妙惟肖,让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叹为观止。王国栋在心里一个劲地感叹,这叶老师怎么不去当画家,要是当画家他一定能取得更大的成绩。这个刚刚上课就一言不发而默默作解剖图形干巴老头、这个很有个性的老师,在画完图形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说:“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叶,是你们的解剖老师,负责公卫十四班、药剂十六班、检验十五班的解剖课程。从今天起,我们开始学习解剖知识。我们这第一节课呢是理论课,有这么几个内容:教同学认识各部分器官,血管以及神经分布情况,然后再参观标本陈列室,观看解剖幻灯。第二节课,掌握显微镜的使用方法,并练习用显微镜观察标本……”。
一番开门见山以后,大家对这位瘦小的叶老师增加了了解。叶老师最大的特点是重视实践知识,他反对照本宣科。按照一般的常规,解剖课要到入学一周后才到解剖大课堂去看实物,可是叶老师打破常规,第二节课就把学生带到解剖室,将本该在教室上的课改到解剖大课堂去上。这给许多反对抽象知识的学生以莫大兴趣。
当同学们穿上那象征雪白清洁甚至圣洁的白大褂的时候,叶老师笑笑说:“同学们,看看,看看你们像不像真正的大夫啊。”
有个同学大声说:“是啊,也许我们以后的医师梦就从这里开始啊。”
坐在最后排的魏贵阳轻蔑而又低声地说:“学医有什么好的,还医学梦呢?医师最苦最累了,让我干我都不想干。”
王国栋说:“说什么呢?那你还来这儿读卫校干嘛?”
魏贵阳说:“又不是我想来的,我爸爸非要我报这个学校。”
王国栋说:“既然你对医学这么不感兴趣,那你以后毕业了到底怎么办啊?”
魏贵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啊,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到时候改行也行。”
上午的解剖课很快过去了,快吃中饭前,郭许明老师拿出学生花名册来,又点了一次学生的名字。
“王国栋,袁飞虎,石云峰,魏贵阳,张荷香…………”
一次解剖课上,魏贵阳又在开小差,他喊着王国栋的名字,说:“国栋,你这个名字真好,国之栋梁啊。”王国栋说:“哈哈,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我爸妈清楚。哎,同学,你叫什么不好啊,非要叫魏贵阳。”
魏贵阳十分不解,心想:我刚刚还夸你呢,你却倒打一耙。他愤愤不平地说:“我叫魏贵阳怎么了,我爸爸姓魏,我得跟着我爸姓吧,我爸爸在贵阳当兵,我在贵阳出生,我叫魏贵阳其实很自然了。“
王国栋说“哎,你爸是当兵的啊,嗨,真了不起,哎,你爸当什么兵啊?”
魏贵阳说“我爸当的是空军。”
王国栋说:“啊,空军,我的个天嘞,那就更了不起,成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多神气啊。”
魏贵阳说:“嗨,什么啊,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我爸倒是也在天上飞过那么八九个月。可后来身体不行了,就改做空军地勤人员。”
王国栋说:“地勤人员?哎地勤人员是干什么的。”
魏贵阳让王国栋的盘根问底逗笑起来了,他说:“国栋,怎么和你说呢,通俗一点说,地勤人员就是飞机场在地面工作的人员。主要的工作就是为飞机服务,就像一台好戏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要到前台来,还有很多幕后人物呢。”
王国栋和魏贵阳的谈话干扰了张荷香,对于他们的滔滔不绝,她很反感。张荷香不在王国栋这个组,她的位置和王国栋在同一排,就坐在王国栋的旁边。张荷香虽然不满意他们的谈话,可是,她还是出于一个姑娘家的矜持,并没有干涉他们。倒是叶老师用眼瞪了一下王国栋和魏贵阳,这两个人竟然像是没有看见似的,继续他们的谈话,只是声音稍微小了些。叶老师毕竟要上课,也不可能总是看着这两个人。听着他们的窃窃私语,张荷香忍不住了,她回过头来瞪了他们两个一眼,王国栋马上停下不说了,任凭魏贵阳一个人说下去,他也不再参与了。
最让王国栋尴尬的事情是,因为许多显微镜已经淘汰,学校正在购进一批新的显微镜,可是,因为特殊情况,那批原本在八月中旬就要到货的显微镜竟然迟迟没有送到学校,叶老师有些抱歉地说:“在我们省卫校,生活也许不如交通学校的学生那么神气,他们呢,可以开着汽车出来进去的,更没有电影学校的学生那么潇洒,电影学校的学生什么电影都可以看得到,包括现在大家一时还看不上的电影,他们都能看到,但是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比如显微镜,我们省卫校的显微镜历来有富余,从来都是人手一台的,这个东西还是比较神秘的,可是这一次实在特殊一些,请大家耐心一点,克服这两天就好了,大家先两个人共用一台。两天后,我保证大家一定可以能一人一台显微镜。”
于是,大家又以抓阄的方式决定哪两个人合用一台显微镜。王国栋生怕这抓阄出问题,万一自己和张荷香在一个小组,共用一台显微镜,那可怎么好啊?于是,王国栋建议班长袁飞虎,说:”不就是用显微镜吗?搞那么神秘干嘛?干脆以组为单位分配不就行了。”不用说,要是以组为单位他和张荷香就不可能在一起。可是,袁飞虎说:“王国栋同学,这抓阄也没有什么不好吗?既然是小事情,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样说来,王国栋也就不好说什么。可怕什么就来什么,抓阄的结果,王国栋和张荷香竟然成了二人小组。
王国栋尴尬透了。他本想放弃和张荷香合作使用显微镜的机会,其实,他对于使用显微镜已经是炉火纯青了,根本不需要再练习了,可他一怕张荷香为这起疑心,那不是更加尴尬吗?二来,他担心吊儿郎当会引起老师的不满。
于是,王国栋江和张荷香还真认真地配合起来了,虽然他心里有些忐忑,可是,王国栋和张荷香在高中阶段生物学得最好,对于显微镜的使用早就烂熟了,这样,王国栋和张荷香那个小组使用显微镜的效果反而更加好,对于实验标本的观察。
魏贵阳这个名字,其实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有将它和胃溃疡联系起来。后来,叶老师在讲解十二指肠的时候说:“我们一般说的胃溃疡,其实并不仅仅是指胃部溃疡,也包括十二指肠溃疡。”这样一来,同学们就把魏贵阳和胃溃疡混为一谈了,给魏贵阳取了个绰号“胃溃疡”。这让魏贵阳十分尴尬。
于是,同学们在背后都喊胃溃疡以取乐。
又一次解剖课,解剖大课堂的实验大桌面上,摆着一具似乎很陈旧的尸体,魏贵阳说:“叶老师,这还是尸体吗,怎么搞得和百衲衣似地。”
这话也只有魏贵阳敢于说,他是谁啊,老资格团长的儿子。魏贵阳的爸爸是县级干部呢,在公卫十四班,这个级别的家长也许是独一无二的的呢。
原先,魏贵阳爸爸叮嘱他不要到处显摆,可是,他仅仅听话了三天,就大谈特谈他爸爸的光荣历史。也难怪,一个处长的儿子,全班同学不尊敬也就是了,还你也胃溃疡,他也胃溃疡喊着,弄得他很没有面子。他想,再不把自己爸爸的身份说出来,这个胃溃疡的外号还不得喊到毕业吗?魏贵阳说他的爸爸干团长都好快十年了,很可能马上就要升为副师级干部呢。
很多同学都不信,说,就冲魏贵阳这个土得掉渣的名字,他怎么能够有这么厉害的爸爸呢。正这时候,学校传达室的老程头大喊着魏贵阳的名字:“公卫十四班的魏贵阳同学,你有电话。快到传达室去接。”同学们听见魏贵阳有电话来,感到魏贵阳还真有些来头。有两个同学跟着魏贵阳来到门卫室,说是陪伴魏贵阳,其实是看他到底有啥来头。等魏贵阳刚刚接完电话,一辆小轿车来到学校门口。从轿车上走下来一个军人干部模样的中年人。魏贵阳竟然快速地走过去喊了声:“爸爸。”那个中年人抱着魏贵阳,说:“好儿子,看我给你送什么来了?”。魏贵阳说:“爸爸,刚刚姐姐打来电话,让我到门口等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还没有等他说完,那两个跟着看的同学逃命似地离开了。
这样,大家才相信魏贵阳的来头不小。这样,魏贵阳的话儿特别有分量。
听着魏贵阳的话,叶老师的确有些不高兴,可是,毕竟他的出身不一样,多少得顾他一点面子。叶老师说:“你还别说,这尸体啊,也来之不易呢,大家知道吗,就我们这个省城,医学方面的学院、学校就七八所,哪儿搞那么多尸体去,学校得买,所以说,同学们的学习机会还真的很珍贵呢。”
同学们听了叶老师说的话,都感叹不已。叶老师又说:“其实,作为老师,我们也很不愿意用这些过于陈旧的尸体,可没办法啊,有几年,因为尸体紧张,我们学校就临时用几次枪毙的尸体,然后让人家家属拿回去火化。”魏贵阳听了老师的话,感到有些惭愧,他又不愿意说道歉的话,于是,他悄悄地退出了那一节解剖课。
经过近一个月的学习,省卫生学校决定进行一次解剖知识大竞赛,除了即将参加实习的三年级学生以外,二年级学生和一年级的学生都参加。
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对于这次的解剖知识竞赛很感兴趣,他们知道,虽然这次的解剖知识竞赛有十二个班参赛,是历次解剖知识竞赛参赛班级最多的一次,但是,不管是班长阮飞甫还是大多数学生,对这一次知识竞赛充满信心。因为他们有绝招,这个绝招还和那个一见解剖课本就心烦的魏贵阳有很大关系。
公卫十四班二号男生寝室里的一次卧谈会上,魏贵阳讲述了一个他爸爸年轻时候的故事。魏贵阳说:“我爸爸刚刚到空军的时候,最多的事情就是练习打靶。为了一次全团的技术考核,我爸爸所在的班以自己的同一个班的战友为靶心,没白天没黑夜地练习,结果,夺得全团的第一名。”大家都感叹不已,都说:“我的个乖乖,全团第一名,那得有多少个班参加啊?”魏贵阳明明听他爸爸说,其实全团也不是每一个班都参加,最后参赛的只有十个班。为了把事情说得神乎其神,也为了把他爸说得很厉害,他也不说到底有多少个班参加,让大家觉得扑朔迷离才好呢。
就在魏贵阳讲完这个故事的当天,学校关于开展解剖知识竞赛的通知下达了,魏贵阳的这个故事给公卫十四班的同学很大的启发,他们决心用同学们的身体作为解剖实物。好在那是九月底,秋老虎还没有走,同学们光膀子也一点也不觉得冷。
当然,具体到同班的同学,大家也不是都乐意当解剖人体模特的,但是,公卫十四班的同学们的心比较齐。有了这个基础,班长对自己的工作就有了信心。班长袁飞虎说:“这次竞赛很重要,为了取得好成绩,我们也不要推来推去,这一次解剖知识竞赛的面很广,不光是参加的班级多,涉及的知识面也很广,如果我们取得好成绩,哪怕是获得前三名,我们也有资格代表我们学校参加更大的竞赛。至于更大的竞赛,具体我不太清楚,但是,我听说那是我们驻省城的几所医学院校共同举办的,我们加把油,我们不光是要在全校取得好成绩,最好,我们还要在更大的竞赛中取得好成绩,大家说好不好啊?!”
大家一致喝彩,说:“好,好,好。”
为了表示公平合理性,大家决定采取抓阄的办法来决定谁做模特。
抓阄,谁抓阄抓到那个写着“模特”两个字的阄,谁就当一会儿人体解剖模特。当解剖模特也不过是脱光了膀子让同学们对着自己的身体部位指指点点而已,其实也无伤大雅。全寝室八个人,可是,魏贵阳这人就偏偏很不幸运,每次抓阄竟然有一半机会成为模特,虽然他一身白白嫩嫩的皮肤,倒是也挺美,可是,他本来就对这些不感兴趣,加上他干部子弟的身份,让他感到十分尴尬,甚至很没有面子。
之所以会这样,因为这二号寝室里的石云峰同学学过变魔术,每一次抓阄都让他给处理过,要不是考虑到魏贵阳的情绪,他可以让这个阄次次都落到魏贵阳头上,
石云峰为什么会这样对魏贵阳过不去呢?这也怪魏贵阳不太友好。在解剖实验室,每一个同学的显微镜都是固定的,每一个同学的显微镜都有专门的小箱子锁着,每个箱子一把钥匙,每个显微镜的钥匙都由每一个同学自己保管,每过两个星期,老师要检查显微镜的保管情况。有一次,魏贵阳竟然将坏了的显微镜换给了石云峰,而这显微镜的损坏恰恰是因为魏贵阳的粗心造成的。
这还不算,石云峰和魏贵阳的身量一样大,穿的白大褂也是一样大小的。有两次,魏贵阳将已经穿脏了的白大褂往石云峰的床上上一放,又拿起那床上干净衣服穿起来。虽然魏贵阳的家庭很有地位,可是,文化大革命中,魏贵阳的父亲受到冲击,魏贵阳从小没少受欺负。于是,他从小就常常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受过的欺负还给别人,至于这个别人是谁,他可就不管了,反正谁遇上这样的事情谁自认倒霉就行。
魏贵阳不光喜欢欺负老实同学,他还很喜欢拍班干部的马屁,可班长并不吃他那套,但是,当魏贵阳每一次抓阄都运气不好时,袁飞虎还是挺同情他的。
班长袁飞虎说:“以后不要抓阄了,你看看,怎么这个抓阄总落在魏贵阳一个人身上,很不公平嘛!哎,我说,是不是你们谁做了什么手脚啊?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石云峰掩着嘴巴,忍不住地发笑说:“班长,不可能,不可能啊。”袁飞虎说:“不管可能不可能,以后,不要抓阄了,大家轮流着来。好不好?”
对于袁飞虎,大家一致看好,都认为他是一个好班长,因为他大公无私,对那个同学都一视同仁。对于袁飞虎的建议,大家都喜欢采纳。
公卫十四班的二号寝室,每到晚自习结束之后,就会笑声不断,那是同学们在光着膀子在指认人体解剖的部位呢。当然,大家已经不再使用那种抓阄的方法了。
就这样,大家轮流坐庄,公卫十四班的解剖知识越来越全面,几乎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
全校解剖知识竞赛,公卫十四班的成绩遥遥领先。班长袁飞虎和参赛代表王国栋到授奖台接受学校的表彰,面对着台下上千的同学,袁飞虎和王国栋都感到十分欣慰,他们为了这个班集体争了光,脸上都露出胜利的喜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