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为官——拟聂绀弩《我若为王》
我若为官？这真是异想天开，一无背景，二不行贿，三不善谀，怎么可能当上官呢？不过，想想也不违法，也不须组织部考察，市委批准，就想想吧。过去有一乡下人，想他要是当了皇帝，就在金銮殿的左边，置一烧饼炉，右边放一炸油条的锅，他上朝的时候，一会儿到左边吃一个烧饼，一会儿到右边吃一根油条。我也学那乡下人，想想如若为官，会是怎样一番情景。
我若为官，那么我的老婆，就成了夫人，尽管她现在只是一个下岗职工，还有八个月就要退休，但立即就会到一个有权有钱的事业单位去上班：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药品食品检验所、师范学院图书馆……倒不是说我的老婆，没有能力到这些单位去工作，她也是个老中专生，中级职称，干部性质，干了三十年的会计。但有没有学历、专长，能不能干，又有什么关系？哪怕一字不识，哪怕是一个白痴、泼妇，又有什么关系？现在那些单位，这样的“官家”太太难道还少吗？
我若为官，那么我的儿子，就不要那样刻苦读书了。学习成绩好不好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倒数第一，年级倒数第二，还怕没有大学上？过去有保送，加分，一个三好生就可以加二十分；现在大学可以自主招生，叫“点招”：这些都是为“官家”开的方便之门。即使在国内上不了名牌大学，还可以到国外去上。还有，上了大学，未必就有好工作。但我若为官，我的儿子以后肯定就是公务员——如果他也想当官的话。逢进必考，那是正门、前门，还有一个傍门、后门，叫选调，有几个当官的子女，当公务员是走正门、前门的。
我若为官，我的亲属，即那些与我有裙带关系的人，又会怎样呢？他们开饭店，我给他们免税，减税；把单位吃喝招待全安排到这里。他们住房拆迁，我给他们一户弄成两户。他们开车撞伤人，我让他们不受处罚，还让警察给他们敬礼。他们的孩子想上重点中学，我给他们弄个名额。他们与人打官司，我让他们反败为胜。他们开刀，我让他们免送红包……我就是他们的名片，绿卡，他们到哪里办事受阻，就可以把我抬出来：某某某，是我家小孩的什么什么。对方马上就会问：在哪个单位？答：市委接待办主任。上次全国政协副主席来，就是他陪着喝酒的。于是，照办，通行无阻。
我若为官，最受用的还是我自己：我就不用走路了，到哪儿都有小车，任他汽油涨到天价。我就有酒喝了，一天两顿，一星期七天，四天别人请我，三天我请别人，反正是公款。我就有烟抽了，雷打不动每月三条招待烟，没有，就到基层去检查工作。我就可以到处旅游了，到浙江奉化蒋介石老家去搞搞调研，到陕西咸阳去考察兵马俑，国内玩够了，再到巴西、伊斯坦布尔、尼罗河走走，名义？学习，培训，考察花炮市场。我就可以独自享用一间豪华办公室了，也不需要自己动手打扫卫生了，有人在背后骂我手烂了，我才不在乎呢，每天上班往皮沙发上一躺，立即有人送来茶水，倒上。办公室里电话任意打，如果儿子在国外，国际长途费也省了；还可以将手机和办公室电话捆绑在一起给老婆用；每个月发的通讯补助费就等于加工资。上网时间也不限，配备最好的电脑，一个台式，一个手提，手提电脑拿回家给女儿用，用坏了公家再买。逢年过节还有人送压岁钱、过节费，送十次，上交一次到510廉政帐户，以博清廉美名。
我若为官，我就可以从此不再为工作费力了。从此我的工作就是：作报告，调研，提要求。作报告，有秘书给我写稿子，照着念念就行，哪怕讲一分钟话，也得给我写稿子，“会议到此结束”，就6个字，也得给我写好。还怕念不下来？即使念不下来，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当官的都能念得下来？不是照样当官。调研，也就是检查工作，那全是作秀，形式。调研通知几个月前就发了，要去的地方一切都准备好了，你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再说我本来就不是来听什么、看什么的。到那里，你什么都不要费神，就说几句表扬的话就行，在甲地说什么话，到乙、丙、丁地，还这么说。临走，秘书将汇报材料带走，回去换个标题，变成调研报告，署上名，就是调研成果了；材料搞得好的，还可以拿到报刊上去发表。提要求，那再简单不过，就是对部下说“要干什么”：你们要把经济工作搞好，要关心群众利益，要反腐倡廉，医生要把刀开好，老师要把课上好，工人要把工做好，农民要把地种好……至于具体怎么才能搞好，那与我没有关系。干得好，是我领导得好，干得不好，影响我进步，我让你们一辈子不快活。而且，现在官多兵少，一个局机关三、四十人，“班子”就十三、四人，几人分管一个处室，哪里轮到你老提要求。倒是开会忙人，什么会都要领导出席。不过，也可以叫科长去替会，现在开会也不像过去那么累人，不要记录，有会议材料，你尽可以在会场上睡觉，或者想想晚上到哪里去打牌，喝酒。中央、省委的文件，在上面划个圈，叫他们去组织实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算了，不再“假如”了。假如我真的那样，还不被人骂死，古人云：十指所指，无病而死。现在指向那些人的，又何止千千万万只手。不过，我还有另外一种“假如”：
我若为官，我将革除弊政，让能者、廉者上，庸者、劣者下；我将限制当官的职权，取消他们的特权，使他们不敢毫无顾忌、为所欲为地干他们不该干的事，得不该得的利；要真正让群众来监督他们，使他们不敢贪，贪则丢官，不敢不有所作为，不为就让位；还要让他们有一点民权意识、法制意识、平等意识，少一点专权意识、等级意识、官本意识，让他们懂一点人性，讲一点人道，走路不再八字步，脸上有一点笑容，头脑里有一点自己的思想，讲话不要再两个字一顿，调研的时候，能发现一点问题，了解一些群众疾苦，解决一些实际问题……
附：聂绀弩《我若为王》
在电影刊物上看见一个影片的名字：《我若为王》。从这影片的名字，我想到
和影片毫无关系的另外的事。我想，自己如果作了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怎样的光
景呢？这自然是一种完全可笑的幻想，我根本不想作王，也根本看不起王，王是什
么东西呢？难道我脑中还有如此封建的残物么？而且真想作王的人，他将用他的手
去打天下，决不会放在口里说的。但是假定又假定，我若为王，这世界会成为一种
怎样的光景？
我若为王，自然我的妻就是王后了。我的妻的德性，我不怀疑，为王后只会有
余的。但纵然没有任何德性，纵然不过是个娼妓，那时候，她也仍旧是王后。一个
王后是如何地尊贵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捧来捧去呀，假如我
能够想像，那一定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我若为王，我的儿子，假如我有儿子，就是太子或王子了。我并不以为我的儿
子会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但纵然是一无所知一无所能的白痴，也仍旧是
太子或王子。—个太子或王子是如何地尊重呀，会如何地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
样地捧来捧去呀。假如我能够想像，倒是件不是没有趣味的事。
我若为王，我的女儿就是公主；我的亲眷都是皇亲国戚。无论他们怎样丑陋，
怎样顽劣，怎样……也会被人们像捧天上的星星一样地捧来捧去，因为她们是贵人。
我若为王，我的姓名就会改作：“万岁”，我的每一句话都成为：“圣旨”。
我的意欲，我的贪念，乃至每一个幻想，都可竭尽全体臣民的力量去实现，即使是
无法实现的。我将没有任何过失，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过失；我将没有任何罪行，
因为没有人敢说它是罪行。没有人敢呵斥我，指摘我，除非把我从王位上赶下来。
但是赶下来，就是我不为王了。我将看见所有的人们在我面前低头、鞠躬、匍匐，
连同我的尊长，我的师友，和从前曾在我面前昂头阔步耀武扬威的人们。我将看不
见一个人的脸，所看见的只是他们的头顶或帽盔。或者所能够看见的脸都是谄媚的，
乞求的，快乐的时候不敢笑，不快乐的时候不敢不笑，悲戚的时候不敢哭，不悲戚
的时候不敢不哭的脸。我将听不见人们的真正的声音，所能听见的都是低微的，柔
婉的，畏葸和娇痴的，唱小旦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是他们的全部
语言：“有道明君！伟大的主上啊！”这就是那语言的全部内容。没有在我之上的
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捧我的妻，捧我的儿女和亲眷呢？因为我是王，
是他们的主子，我将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连我所敬畏的尊长和师
友也无一不是奴才，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
我是民国国民，民国国民的思想和生活习惯使我深深地憎恶一切奴才或奴才相，
连同敬畏的尊长和师友们。请科学家不要见笑，我以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
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生活在奴才们中间，作奴才们的首领，我将引为生
平的最大耻辱，最大的悲哀。我将变成一个暴君，或者反而正是明君：我将把我的
臣民一齐杀死，连同尊长和师友，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我将没有一个臣民，我
将不再是奴才们的君主。
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地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万岁，万岁，
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