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由不相信“她”
“她说，害怕没有影子的地方，后来，她甚至失去了光感；她说，怕黑怕冷，但几年里，她蜷缩着在那幽暗湿冷的角落里蠕动，最终，她似乎死于她最害怕的——黑暗。”
她的二女儿告诉我，她年轻时长得很清秀，出了名的清纯文静，家境在乡里也算顶实的，但后来不知遭了什么变故，只剩下她一人了。那年刚十五岁的她，早早地嫁给了乡里一个三十出头的庄稼汉，两人本就难过活，可她的男人偏偏要她给多生孩子，而每一次，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十几年里，她生了十一个孩子，养活下来的，仅有四个……
他呢？“她从没提起过他的去向，当然，包括她所遭遇的变故和我那七个夭折了的兄弟姐妹的事，我所知道的这些都是长大后从乡里人口中得知的。”陆陆续续地，她的二女儿告诉了我她所知道的关于她母亲的一切，从她口中，我得知，她和其余的三个弟、妹与这个“养育”他们却“疯”了几十年的母亲之间并没有太多的爱，因为在他们记忆中，似乎已没有“母亲”的概念……
“她男人消失后她就疯了，据乡里人说，原本我们还有一个八妹活下来的，后来也不知所踪了。乡里人甚至怀疑，是她杀了折磨她十几年的丈夫，疯了之后又亲手杀了自己那时仅五岁的女儿。但那时她已经疯了，这种事在当时是没人管的，至今，也不会再有人去追究所谓真相，或许是大家都忘了吧……”自从我“有意识”关注到这个人的存在，她已经90岁了，结合她二女儿的说法，她已经靠捡破烂活了近60年，邻居、儿女们拿东西给她，她都给扔了，包括吃的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自从她疯了，我们几个就靠着邻居们的救济过活，那时她整天整夜地满乡乱蹿，但她还经常回来，回来了也只是疯言疯语，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后来，乡里老人资助我去上了学，但也只读到了小学毕业。再后来，我当了语文老师，那几年太忙，甚至没见上她一面，都是弟、妹们在看着。有一回，我在村口的垃圾堆里见到了她，我把她拉了出来，也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但她嘴里仍念叨着那句——'没有影子，我怕黑怕冷。'语文老师的职业敏感使我牢牢记住了这句话。对于那时的我与她，似乎就是陌生人而已。”
若结合她与丈夫生活时的境况，或许不难推测出她所真正恐惧的……她二女儿凭着仅存的记忆告诉我，当时他们住在田里的窝棚，旁边还有一个池塘，一到夜里，漆黑一片，又湿又冷，煤油灯只有一小圈光亮，整个环境显得阴森恐怖。那时她自己才六岁，但她无数次亲眼看到她的所谓“父亲”对她施暴。她怕看不见影子，两种时候看不见影子:当她面向阳光的时候，她常年被锁在漆黑的窝棚里，她怕光；当她在那个幽暗的窝棚里的时候，她无数次在那里遭受来自丈夫精神上、肉体上的蹂躏，她怕黑……(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从不让我去看她，但我还是忍不住偷偷去了，过了两年，她似乎认得我了，因为她对我不再有排斥的神情和行为。记得有一次，我和她的二女儿，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去看她，她一听见我们的声音，居然开心地笑了。我看着太姥姥三年前就瞎了的双眼，紧闭着深深地凹陷下去，那种感觉是不曾有过的……
最终94岁的她在那个角落里度过了生命最后的时刻，她不愿意离开那里，那里幽暗阴森、肮脏湿冷，那里没有亲人，没有光亮，但她认为，那里“安全”！
清秀——脏污；高挑——驼背；开朗——恐惧……这样的人生转变，到底她遭遇了怎样的人生变故？早已无从得知，但早在她去世一年之前，她却告诉了我，那个我期待已久的真相——那晚，她拿刀刺穿了他的头颅，前一晚，他活埋了他第八、第九个女儿，似乎又不止……我相信这就是真相，即使她是一个理论上的“疯子”，但她却无理由骗我——她似乎从不相识的曾外孙，这就是我“相信”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