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黄花(长篇小说梗概)
李文旺
有一首诗歌是这么写的,“多行不义,良心难安逸,思前想后怎如意?不如早日自毙。 奉劝世上各位,做人道德最贵,不求万古流芳,不可伤人心肺。”
他不知道为什么选择这么个日子自杀,1981年9月13日。谁都知道,当年对于毛主席大唱赞歌的林彪就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死的。十年后,这个和林彪这个中央副主席相差十万八千里大队书记,冷秋风,为什么要选择这么个日子自杀呢。
冷秋风,一个曾经威风十足的大队书记,在自己家里上吊自杀了。一根麻纱绳子,已经用过很多年了。冷秋风,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书记了,从1956年一直到1981年。
在1956以来,鱼池沟大队的人们也忘记了冷书记给大家伙儿开过多少次会,每次开会,基本都是冷秋风一个人说话,其他人即使插嘴,也不是正式说话,要么是主持会议,要么是发表一星半点的意见。二十年以来,冷秋风慢慢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心态。社员们也喜欢和这个大队书记交谈,要么是趁着家里有个红白喜事,或者孩子参军或者提干的机会,宴请一下这个大队书记。可以说,最初的十年,大家伙儿纯粹是出于掩饰不住的感情,觉得不和冷书记亲近一会儿,就无法表达自己感情。毕竟,是大队书记冷秋风带着大家闹大跃进,领着大伙儿给苏联人还债,领着大伙儿抗击洪灾和旱灾,领着大伙儿消灭吸血虫病。大家也确实从内心里感激这位书记。
可是,随着岁月的演变,冷秋风这个大队书记慢慢变得越来越脱离群众了。原先,人家要是好酒好菜地宴请他,他也会推辞,有时候还会真的不去,说那样不好,他对邀请他的人说:我们党历来都说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怎么好去吃你家的酒呢。后来,面对鱼池沟人们的宴请,他从不推辞,而且,几乎是有请必去,但是,他还会真诚地说一声谢谢。再后来,他吃完宴请之后,用刚刚划拳的手一抹那喝得有些高的脸和嘴巴,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主人家,迈着八字步就走了,似乎他去参加人们的宴请是给人家面子,东家不说谢谢他就算是不客气了,他还用得着谢谢东家吗?最后几年,冷秋风这个大队书记的资格也越来越老,他要是吃了人家的,不要说说一声谢谢,连回头挥挥手,甚至回头看一看都省略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从1956年,一直到1976年,全公社就数鱼池沟的会儿最多。而且一开会,冷秋风的话匣子就关不住了。冷秋风常常给鱼池沟大队的社员开会,有时候说说忆苦思甜的事情,有时候说说阶级友谊,说说阶级兄弟要团结友爱的道理。每次说到团结的道理,冷秋风就会拿起这条又长由粗的麻纱绳子,然后从里边抽出一根细细的麻纱,用力一扯,麻纱很快就断了,然后他笑笑说:“大家看到没有,一条麻纱确实很容易断裂,可是,要把很多麻纱捆在一起,让它变成麻纱绳,就像我手中这条绳子一样。”然后他对那条麻纱绳用力拉,却怎么也拉不断它。当然,那条粗大的麻绳是纹丝不动,然后,冷秋风得意地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团结的力量。”所以说,他用那条麻绳供给人家做了很多说教,说教之后也许会有一次吃喝。所以,个别刻薄的人就说,冷书记用这条麻绳吃了多少饭啊,喝过多少酒啊。可是,那时候,冷秋风做梦也不会想到,到了他晚年的时候,他竟然要用这条麻绳结束他自己的生命。噢,也许不光是那时候,就是在一个月前,他也万万想不到死的时候竟然还要用上这条麻绳。
是的,从1956年一直到1970年,冷秋风的为人一直为大家称道,就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初期,他也常常用自己的身份保护过少数善良的右派分子。可是,几乎是以1970年为起点,他在鱼池沟越来越独断专行,越来越霸道。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时候,只有冷秋风家的儿子有这个资格,而且,他最大的儿子真的到了共大读书,只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疾病,他大儿子死了。这让他十分悲伤。这并没有让冷秋风和群众更加亲近,而是关系越来越疏远。他甚至以打击别人为乐事。在鱼池沟,冷秋风最看不惯的就是鱼池沟学校的校长沈和平。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十几年来欠人家的太多,他已经不是一个好干部了,所以,他要选择林彪死去的日子作为结束他自己生命的时间,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的内疚和歉意。
那一天,是鱼池沟学校校长沈和平家的大喜日子。沈和平的第三个儿子沈吉祥就要到北京读大学了。鱼池沟大队,有三千户,其中鱼池冷家村八十多户。大队书记冷秋风和沈和平都是鱼池沟冷家村人。他们的关系,虽然这十几年来很不怎么样?可是,其实他们都是童年的发小,关系还是不错的。
沈和平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沈吉安,二儿子沈吉林,三儿子就是今年上大学的沈吉祥。他今年考取的是北京农业大学。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年上学的时候已经比重点大学是时间推迟了好几天了。不过,沈和平从来都有一句口头禅,叫做“好饭不怕晚”。是啊,沈和平高兴呢!他能不高兴吗?在南京读大学的大儿子写信来说,他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刚刚看完信,他就要和几个亲戚送三儿子沈吉祥到县城去,再由他把沈吉祥送到省城,让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后生仔自己去遥远的北京。
本来,沈和平的二儿子沈吉林也是可以上重点大学的,可是,因为冷秋风的儿子,哦,也就是沈吉林的同班同学冷康华私自扣留了他的录取通知书,以至于录取延宕,经过多方的奔波,沈吉林上了一所本省的普通大学。其实,这事情虽然是冷康华的错,甚至是冷秋风的错,可是,沈和平并不怪罪冷秋风。他总是觉得,原来也曾经威风八面的大队书记冷秋风这几年也的确不容易,大儿子死在了共大,其他四个儿子都先后读过高中,可是,他们读书都不算好材料,所以,没有一个考取大学。这还不算,听说,马上要实现生产责任制了,他这个本来还可以干上七八年的大队书记也要下马了。在鱼池沟大队及其附近的几个大队,有个不成文的制度,说是“大队书记是一霸,威风八面谁都怕,有人抬轿有人拍,喜事到哪吃到哪。”当大队书记一直当到六十五岁左右的人不在少数。何况冷秋风现在只有五十八岁,按照以往的规矩,再干个七八年不成问题。
可是,因为生产责任制,据说冷秋风的大队书记还有一个月就要当到头了。冷秋风最近心情好不凄惨:四个儿子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连最次的中专都没有人考取,这还不算,还有个儿子连预考都没有通过。其实,在培养孩子读书这事上,冷秋风是花了大本钱的。可是,四个儿子虽然个个都活泼,要是打个篮球,画个画,或者搞搞乐器什么的,都还不错;可是,要是参加高考,那真是染布的师傅————拿不出手,马尾栓豆腐————提不起来。
也有人说,既然冷秋风的儿子个个都有文艺或者的体育的天分,要是报考体育或者文艺专业不是很好的材料吗?这话说的,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啊。一来乡村中学在特色教育方面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二来,他这五个儿子的文化课实在是太差了,所以,即使专业课通过了,也很难考取大学。
冷秋风这几年最最郁闷的事情就是,为什么相隔不远的老邻居沈和平的三个儿子一个个都成龙成虎,为什么自己四个儿子一个都不成材呢,要是他这个几个儿子都是天生的弱智还是资质很普通的人,冷秋风到也认了,可是,至少从外表来看,冷秋风的四个儿子哪一个不比他沈和平的儿子活泼啊。沈和平的儿子虽然读书不错,可是,个个都文静有余,活泼不足。甚至在冷秋风看来,那个老大沈吉安还有些木讷。就是这样的对比,老沈家的三个儿子就像是鲤鱼跳龙门,一年考取一个。而冷秋风这个当年全鱼池沟大队的皇上甚至是太上皇,却没有一个儿子读大学,连挨边都挨不上。冷秋风能不郁闷吗?更郁闷的还在后面,冷秋风书记要干到头了。因为生产责任制要落实了,大家对于他带领大家搞好责任者,越来越没有信心了。就差没有喊口号让冷秋风滚蛋。
冷秋风死的心都有了。这是1981年7月份的事情了。可是,死,有时候比什么事情都难啊.。
9月13日,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冷秋风终于上吊了,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冷秋风的四个儿子很快地要为他们的父亲送葬了。也许,他们不愿意让人说他们家的霉运多停留一分一秒啊。送葬的日子在9月15日。那一天,也是沈和平的三儿子沈吉祥去北京读大学的日子。
1973年9月上旬,上面号召说要学习白卷英雄张铁生。关于学习张铁生的消息,先是从县里文教局传达到公社文教站,公社文教站再传达到像鱼池沟小学这样的学校。鱼池沟小学是一所完全小学,共有十个教学班。共有学生四百多人,这些学生娃娃全部来自鱼池沟大队各村。
等鱼池沟小学的校长沈和平弄清了学习张铁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十分不解。他怎么也想不到,仅仅在几个月前,他还为今年恢复的高考感到十分高兴呢。因为高兴,他特地写了一首比较浅显的诗歌,算是对于这次高考的祝贺。沈和平写道:“不见高考已七年,恢复高考心里甜,择优录取是正道,红色政权万万年。”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才多长时间啊,这高考怎么会录取白卷英雄呢?录取白卷英雄也就算了,可是,竟然还要号召全国的学生们学习这个白卷英雄,那不是天大的笑话吗?如果,交白卷都可以上大学,那还要高考干什么啊?沈和平百思不得其解。他夜不能寐,想了很久,经济牌的香烟也抽掉大半盒,他终于琢磨出两首诗歌算是发泄发泄内心的愤怒和不平。他写道:“白卷成英雄,真是瞎起哄,长此继以往,哪来人中龙。”,“什么反潮流,实在太荒谬,如此三五年,中国一锅粥”。这两首诗歌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传到鱼池沟大队书记冷秋风的耳朵里了。
这是谁啊,吃了豹子胆吗?竟然和上面对着干,上面明明说要学习白卷英雄,这个家伙竟然讽刺反潮流,讽刺张铁生。原来是沈和平啊。沈和平是鱼池沟大队冷家村唯一的一个外来户。冷家村一百多户,全部都姓冷,本来有个外姓人是从县城下放来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迁走了,这样以来,冷家村除了姓冷的人,就只有一户外姓人沈和平了。
冷秋风看来,其实,外姓不外姓倒也没有什么,关键是沈和平这家伙太不合群了。别人都不敢抢他冷秋风的风头,沈和平敢。那一年,对了,是1970年,本来鱼池沟有个到部队参军的名额,只有冷秋风的弟弟冷秋华和沈和平的弟弟两个人报名,最后,对于这个名额梦寐以求的冷秋华没有去成,却让外来户沈和平的弟弟给挤了。虽然沈和平的弟弟是凭着身体条件参军的,可是,在冷秋风看来,那就是沈和平一家和他家过不去。二呢,就是鱼池沟的人们,哪一个比对他冷秋风毕恭毕敬,特别是冷家村的人,差不多一年半甚至是一年就要请他这个大队书记到家里坐坐,喝喝酒,最起码也要请他去吃吃饭。可是,这个一毛不拔的沈和平呢,自从大炼钢铁那年也就是1958年迁到这个村里来以后,都十几年了,从来没有请过他这个大队书记到家里去坐一坐,更别说邀请他参加什么宴席。这让冷秋风怎么也想不透。
这些其实也不是过不去的,毕竟沈和平也是贫下中农一类的,那段时期,最讲究阶级弟兄是一家,毛主席也常常告诫天下的人们,河深海深不如阶级感情深,沈和平哪怕就是从外地迁来一年两年,也比本地的地主富农要可亲可爱,也不能无缘无故地疏远他,打击他。这一点,作为大队书记的冷秋风不是没有想到,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冷秋风最最不能原谅的是沈和平这个家伙破坏了冷秋风和一个远方女子的关系——————至少,要不是沈和平的参合,这两个狗男女是可以在一起苟合的。这件事,让冷秋风一直恨得牙根痒痒,他记在心里也已经三年了,这次冷秋风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报复沈和平的机会了。
其实,要是平心而论,到不是沈和平这人不好,事实是:随着岁月的更迭,冷秋风这个大队书记就变得越来越傲慢,刚愎自用,偏偏这时候,是沈和平坏了他的好事,他自然记恨起沈和平来。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冷秋风现在想来还恨得牙根痒痒。1972年,浙江义乌人有个女人叫马莲香,为了生计出门鸡毛换糖,为了不给自己带来麻烦,她不得不化妆成男人。马莲香一边摇着拨浪鼓,一边大声的喊着:“拨浪鼓一响,鸡毛来换糖,鸡毛鸭毛换糖换针线换泥哨咯。”在鱼池沟喊了一阵,有不少人从自家拿出东西来和马莲香做交易。马莲香看到这地方的人热情大方,十分高兴,又唱起来平时不太唱的歌曲:“鸡毛来啊换糖,辛苦走四方。一根扁担扁又长,一个鼓儿叮咚响,一前一后是箩筐,两条腿儿向前方。”唱完这几句,他又喊道:“一换公鸡毛,二换牙膏皮,三换鸡内金,四换废金属。”也许马莲香吆喝得和别人不一样,她的这次生意很好,一个上午就换了满满一箩筐她所要的东西。就在马莲香正想满载而归————回到鱼池沟大队部旁边一个偏僻、废弃的仓库的时候(那个仓库是她住了两天的免费旅馆),几个民兵举着长枪对着她。
一直到这时候,民兵们并没有看破马莲香的男扮女装,只是大家被上级的精神所困扰。县里的工商部门一次次说最近有很多从浙江来的鸡毛换糖的人,破坏了本县的经济秩序,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各公社各大队的民兵要是抓住了一定不要心慈手软,一定要扭送到县上,最起码也要遣送到公社。鱼池沟的人们其实这几年是过惯了世外桃源般的好生活,至少相比其他地方的人们这里的社员幸福得多。所以,民兵们也常常是睁一眼闭一眼地对待这些外来的逃荒人员,虽然鸡毛换糖的人不算是逃荒的,可是,离乡背井的,远离为了生活四处流浪,也和逃荒差不多。多少到鱼池沟来鸡毛换糖的人都没被抓,让这些民兵睁一眼闭一眼地放过去了,唯独这个倒霉的女人马莲香让民兵给逮到大队部来了。不过,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没有像县里工商部门要求的那样带到公社或者县上。
马莲香被送到大队部去审问。冷秋风端坐在那个已经坐过很多年的书记宝座——————那个从景德镇买回来的太师椅上,他把手边的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茶杯里的水都跳出杯外了,说:“老实交代,你在我们鱼池沟做了多少买卖,剥削了多少阶级弟兄?还有,你色介绍信,我们要看,你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国民党特务,我们都不知道,所以你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柔弱的女人还不等开口说话,竟然双腿一软,跪在了大队书记冷秋风的面前。这一幕让冷秋风十分尴尬,也十分意外,他怎么了不会料到马莲香会来这么一招。
对于民兵的质问,马莲香已经不止一次了,一路上,从义乌到鱼池沟,大约一千里地,遇上民兵盘查很正常。那些民兵无非是说她搞资本主义一套,要么是查她的证明。在老家义乌,她请人搞了个假的证件,那上面用的就是男人的名字————马连祥,而且那照片一点也看不出女人的影子。她现在似乎有了经验,所以,她心里并不惊慌,她甚至想到刚刚想出的两句话:“鸡毛换糖遇上兵,浑身是嘴说不清。”虽然这样,她并不惧怕民兵,因为她的嗓子好,正宗的女低音,每当民兵为难她的时候,她就嬉皮笑脸地要为民兵唱歌,并说“民兵大哥,你们行行好,让我混一碗饭吃吧。”不光话说得很软,最关键的是她的歌实在太好听了,像《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阿瓦人民唱新歌》、《战士歌唱毛主席》、《北京的金山上》、《南泥湾》、《毛主席派人来》、《浏阳河》、《丰收歌》、《十送红军》、《咱们的领袖毛泽东》。凭着她软乎的话语,也凭着她好听的歌喉,马莲香一路上平安无事。
一个四处游走,背井离乡的换糖人,一个居无定所的人,在各地民兵的眼里,本来应该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可是,就是个这样的人,能够唱这么多歌,不但能唱,而且唱得那么好,民兵们没有不受感动的。大家几乎以同样的思维方法把她放了:有些鸡毛换糖的人什么都不会,还不是随便问两句就让放行了,这个人让大家免费听了好几支歌,等于是让大家进了一次大城市的音乐厅,给这样给的人放行还需要更多的理由吗?
马莲香本来想用这一招对付冷秋风,可是冷秋风天生不喜欢听歌。他眉毛一竖,大声质问马莲香:“你不要给我灌迷魂汤,我不吃这套。”
是啊,一个女子,远离家乡,类似于冷秋风这样的态度,马莲香从来没有遇见过。一路上,她被小队队长审问过,也被民兵营长和大队副书记、书记问过,甚至还有个公社革委会的主任审问过她,可是,她都用她漂亮的嗓音对付过去了。突然看到冷秋风那冷若冰霜的脸,马莲香第一次流泪了。突然,马莲香跪下了,跪在了冷秋风的面前。冷秋风一边掏出一块手帕来递给她,那意思是让她自己擦擦眼泪,一边说:“你快起来,快起来,我好歹也是一个支部书记。我们党历来都反对封资修的那一套,现在,你 ,你这样跪着我,不是等于让我接受你封建的那一套吗?”马莲香也不客气,很快伸手拿过手帕来,十分自然地擦眼泪,只是还不肯起来,那笔直的身子就像长在地上了。
这会儿,冷秋风看看马莲香,眼泪倒是没了,他说:“你起来说话,不要弄得我下不了台。”马莲香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跪在地下哭哭啼啼地说:“书记,好书记,我这身子都给你吧,我们一家实在是没法活了,才这么千里迢迢地来到你们这鱼池沟来鸡毛换糖。虽然我们是做生意,可是,我真的没有剥削人啊。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我的身子给你。”
冷秋风被马莲香这一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说:“什么话,你一个男人,什么身子给我身子给我的,你这人有毛病吧?!”马莲香再也克制不了,眼泪又哗哗地往下流。冷秋风更是像个丈二和尚,他想:好嘛,这个男人,眼泪真不值钱,又是下跪又是哭鼻子的,这样的男人天下都少有。
马莲香说:“书记啊,是这样,其实呢,我不是一个男人。”冷秋风有些好笑,心里说话:你这人今天看样子受的刺激太大,睁开眼说瞎话,你怎么不是男人?你要不是男人了,我可就是活见鬼了。看着冷秋风那疑惑的眼神,马莲香继续说:“书记,我真的不是男人,你看。”马莲香终于脱下了她的棉袄,让她那挺拔的胸部露出来了。
这时候,冷秋风看傻了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天啊,眼前的这人不但真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冷秋风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了,可是,他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也是,要知道是个女人,这样的审查不可能会让冷秋风单独进行。
下面就是冷秋风和一个女人的对话。
冷秋风问:“你是哪里人?”
女人说:“我是义乌人。”
冷秋风:“你们那里的人都出来干这个吗?”
女人:“也不是,只有困难的人才出门。”
冷秋风:“我们这里的社员常常有做不完的事情, 你们那里生产不紧张吗?怎么还能有剩余的劳力出外呢。”
女人:“各地和各地的情况不一样的,我们那里根本不像你们这里,你们这里,人少地多,而我们那里呢,人多地少,所以,常常没事可做。再说,我们出门也只有三个时节:一是五月梅雨时节,早稻插秧后;二是农历八月,夏收夏种结束后;三是冬季农闲时节。外出鸡毛换糖的社员,出去一天要上交大队两斤半鸡毛,大队里给我们记10分工分,其余的赚头就归自己。
话休絮叨,反正,这个审问人和被审问的人,经过两个小时的沟通,最后由沟通变成了勾搭————————他们睡到了冷秋风在大队部的卧室里去了。马莲香离开老家义乌实在时间太长,即使在义乌老家,马莲香也像是守活寡的人。她一路上能够守住妇道,她觉得已经是对得起她的丈夫了。马莲香的丈夫因为反革命罪被判刑五年,离开出狱还有三年。现在,她实在是熬不过那个日子。再说,她知道,冷秋风这样和她媾合一次,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因为冷秋风审问她的时候,本来就是关着门的,有谁会怀疑男人冷秋风和“男人”马莲香能干出什么不应该是事情来呢。
这两个原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两个人睡到了一起,心理上那个美啊,就别提了。多少偷鸡摸狗的事情都是要提心吊胆,要负担心理上的内疚,他们不用,根本不用。他们相差很远,而且,两个男性。谁会看破他们的勾当。
这一睡不要紧,凭着冷秋风的权力,马莲香这一趟出门,在鱼池沟转悠了二十天,纯赚了四百元钱。她想:这一趟要是回去了,一定要买好些东西,最起码,要买冷秋风家一样的电视机和沙发。
冷秋风凭什么要照顾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就因为色字的诱惑。很早以前就有人说过,食色性也。那是一段十分特殊的历史时期——————那些日子,很多地方的农民为了吃饭辛劳或者不断劳作。可是,鱼池沟的大队书记竟然还有心情想淫欲的事情。毕竟鱼池沟是个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自从人民政府组织修了圩堤,自从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带领社员积极消灭吸血虫病,这儿的人们不但年年都旱涝保收,而且再也没有人得吸血虫病了,老百姓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好。多少浙江人到这里鸡毛换糖,多少安徽人到这里逃荒,所以,鱼池沟的人们过得很有优越感。作为大队书记冷秋风,他的日子就更不要说了,简直就是那个年代世外桃源里的土皇帝。
在许多地方公社一类的集镇都没有见过日光灯的时候,鱼池沟的每个自然村路口都安装了日光灯。鱼池沟的人们管日光灯不叫日光灯,而是把它们喊做电杠。把日光灯喊做电杠,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日光灯,那么长长的一根,有一个少年的手腕那么粗,差不多有一米多长吧,那不就是一根杠杠吗?通电的杠杠,不就是电杠吗?
这二十天里,沈和平看出了马莲香是个女人。他对冷秋风也对鱼池沟的社员们说出了马莲香的本质,说马莲香是个男扮女装的人。这样一来,马莲香和冷秋风的好事自然不能继续下去了。
从此以后,冷秋风对沈和平就更讨厌了:哼,一个外来户,竟然敢破坏他和外地美女的好事,此仇不报,怎么为人呢?
经过冷秋风一阵罗织罪名,沈和平很快被抓进了县公安局。沈和平在公安局结结实实地被拘留了十天。要不是沈和平女儿——————沈春雪的干爹说情,他肯定是要被判刑的。沈春雪的干爹,更确切地说是她自己的亲爹,他叫魏国明。早年间,魏国明因为曾经干涉过地方的武斗,引起了一些乐于武斗的造反派极端厌恶和妒忌,他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刑五年。刑期本来是从1967年10月到 1973年9月,可是,因为这起冤案得到甄别,他于1969年就从狱中释放了,照样当他的武装部长。
那一年,也就是1970年,沈春雪当上了女兵,还多亏了魏国明呢。本来,大队书记冷秋风和学校校长沈和平的女儿都作为那一年女兵的候选人,冷秋风自然想利用职务之便给他自己的孩子开绿灯。当时沈和平其实还只是鱼池沟学校的副校长,不过他这个副校长可以主持学校的全面工作。一个副校长,在鱼池沟怎么比得过大队书记的人缘。没有想到的是,阴差阳错,沈春雪认识了县武装部长魏国明。
沈春雪因为一次到县城进行的球赛,那时候,沈春雪是学校女篮的主力队员,在县武装部进行的篮球赛进行得热火朝天。魏国明是个篮球迷,不但爱打球,而且喜欢看篮球赛。沈春雪的表现让魏国明看入了迷。看着沈春雪脑后的 那个痣,魏国明越说越觉得沈春雪就是他在十八年前丢失的女儿。沈春雪说:“魏部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有爸也有妈啊,怎么会是您的女儿呢?”魏国明说:“不管是不是我女儿,你回去问一问你家里,不就明白了吗?”
回去以后,沈春雪问他爸沈和平,问她是怎么来的。沈和平觉得既然这么问,她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于是,竹筒倒豆子地把她的身世一股脑儿地告诉了她。
这样一来,沈春雪就有了两个爸爸两个妈妈了。为了感恩沈和平对于沈春雪的养育之恩,魏国明让沈春雪不要继续做沈和平的女儿,而且对沈春雪说:“以后,你只要喊我干爹就行,不然,我心里不安,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养育了很多年的沈和平。”
魏国明的妻子也同意了这个看法。于是,沈春雪自然喊魏国明的妻子——————自己的亲娘做干妈。按理说,干爸干妈,沈春雪的称呼其实是很合理的。仅仅是生下了她,而从来没有养育过她,所以不是说在的,是干的。干者,徒有其名也。
当年在鱼池沟只挑选一个女兵,要是没有魏国明的关系,沈和平怎么能和冷秋风相比呢。可是,现在,沈春雪的亲爹是县武装部长,不言而喻,这个女兵落到了沈春雪的头上。
被抓进公安局的沈和平,一直不知道女儿沈春雪竟然在很多年以后找到了她的生身父母。他更不知道,是魏国明让他从险些判刑的地步被释放了。魏国明对于学习张铁生的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他有个当年的老首长一直在北京工作,他和这个老首长书信往来不少。北京人的消息其实是最灵的,他从老首长那里知道,学习张铁生其实在北京就是一阵风的事情。所谓学习张铁生,这件事本来就是没有道理的,在北京就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对和质疑。于是,魏国明和公安局的领导说理,让公安局的领导觉得无可辩驳,几天之后,公安局也没有理由关押沈和平,更没有理由给沈和平判刑,这时候,沈和平倒成了一个抓不得又放不得的刺猬。魏国明为了感谢沈春雪的养父沈和平,他屈身去了公安局头头的家,这样一来,公安局头头的面子也有了,思前想后,他决定 释放沈和平。
沈和平虽然释放走出公安局的临时禁闭室,可是,仅仅为了学习张铁生的几句话,居然在看守所呆了几天,他就是肚量再大,也觉得冷秋风不是好书记,甚至不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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