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房棕红色的家具---广州印象之一百七十七
师兄的第一句话就让她大脑当机,好半天没有回应。师兄说,她一年前帮忙采购的一套家具,他不要了,问她要不要,送她了。
重启思维系统,她凌厉的诘问冲口而出:高帅,你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为这套家具跑了多少地方吗?海珠家具城、敦和家具城、天河美居中心、白马家具城,腿都跑断,才为你选了一套中意的家具。你那新房是淡青色的墙漆,搭配这套古色古香的家具,给人在视觉上带来高雅别致的感觉,营造出一种浓郁的文化氛围。生活在其间,能产生一种高层次的享受。你说不要就不要,对得起我一番心血?
这我不是在问你吗?高帅摊开手,耸耸肩。
高帅是个白人青年,美国公民,有四分之一中国血统。凯撒一样棱角分明的脸膛上面,镶嵌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他因有一个很酷的中国名字,所以认识他的美女们,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意大利名字安东尼什么的。他见到师妹唐宫秋的激烈反映,不觉苦笑道,你还是这个急性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冒火。告诉你,我离婚了。
在环境优雅的茶室里,唐宫秋惊诧了,发现高帅的目光直率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撅起小嘴,优雅地抿了一小口茶,借以掩塞芳心的砰砰剧跳。等她抬起头来,昏暗的的灯光,已经抹去了残存的羞涩红云,脸上又恢复成惯常的波澜不惊。她说师兄,虽然我俩都是克莱登大学毕业,但我们学的并不是骗术专业。我们那所学校,也是在加州政府注册备案的。
轮到高帅疑惑了,你想说什么?我不明白。说完,他把目光投向桌面,拿起小巧玲珑的青花茶盅把玩起来。看来,他对茶文化的兴趣比讲话高多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你不就是想丢了那个小寡妇,和我鸳梦重温吗?又轮到唐宫秋糊涂了。我们在洛杉矶的时候已经约法三章,我回国之后,我们就不再往来了,我的父母不会让我嫁给一个满胸窝黑毛的人。亏你还有中国血统。你也说过,你的外公是比孔夫子还要古板的学究,逼你回大陆找一个贤妻良母。我是做不来的。
高帅捧腹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他用八卦电视的台词说,你的自我感觉太强大,可你不是我的菜。我要找的是中国妻子,你不是,你比我还要西方。
一年前得知新娘不是自己,她躲在被子里哭过几场。虽然他真的来求婚,她不一定会答应,但问题是他根本就没有来求过婚。在洛杉矶几年的恩爱,抵不上一个小寡妇的风骚。当时她还以为他活动上层,调到中国这边的分公司来,是为了把爱情进行到底,感动得热泪盈眶。她真准备把父母的告诫丢在一边,与他重写王子与公主的浪漫童话。谁知他把她约到这个陆羽茶室,是请她以高雅的专业眼光,为他选购一房家具。
他告诉她,未婚妻一个离异的女子,带有一个小孩。
她的心隐隐作痛,但她没有流露出一点倪端。洛杉矶的分手本就是她主动提出的,怨不得人家另寻新欢。她想不通的是,高帅的硬件软件都是一流的,为什么找了一个拖油瓶的离婚女人?难道她就那么中国吗?她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话里带刺,你这下可好,白捡了一个儿子。
高帅避开她的锋芒,坦然说道,我告诉了外公,外公很高兴。她也很乖巧,还没有结婚,就把外公哄得团团转,把一只六两重的长白山人参寄到加州农场里,我的耳朵里,就只听得到外公的对她的一片喜爱声了,还有对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的宠爱。说起未婚妻,他的眼里充满了奇异的色彩,这种似曾相识的钟情流露,几年前她在洛杉矶就见到过。不过,那时他的痴迷是针对着自己。
几天后,她见过了女主人。浓密黑亮的长发随意披在肩头,丝丝缕缕都热辣得迷死人。长长的睫毛、魅惑的眼神、性感的双唇,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万种风情。她喊她嫂子,看着自己曾经倚靠过的胸膛,埋着另一头秀发,心里也生出一丝酸楚,却并不致命。依然顶着一个小师妹的名义,为师兄的新家忙前忙后。但嫂子对她却产生出警觉,人前人后,跟着高帅,不给她留下一丝单独见他的机会。
婚礼上,她见过他们最后一面,就再也没有往来了。那个穿着中山服,频频给宾客敬酒的高帅,满脸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成为她一段感情的最后映像。那个女人捧着一束花跟住后面,穿着天蓝色的、前后领口开得很低的连衫裙,胸前绣着一束深蓝色的兰花,颈脖的肌肤像大理石一样的白嫩滋润,显得文静、典雅而妩媚。当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深受外公影响、热爱中国文化的高帅,正坐在落地窗前,翻阅着一本石印本的三坟五典。旁边那个倩笑兮兮的女人正捧来一个茶盅,弯腰放在他身边的茶几上。好一个红袖添香,她自认为扮不了这种角色,不觉为师兄祝福。
没想到,一年后师兄打来电话,再约她在陆羽茶室见面,就出现了上面的镜头。具有四分之三意大利血统的高帅,还真有那种亚平宁半岛遗传的懒散作风,说起事来要紧不忙。好像那个只装得一拇指水的茶盅,一次只装得了他的一句话。要讲第二句话,还得让人再注一次茶。他在师妹追问的目光下,简略地解释道,她又生孩子了,DNA检验不是我。
虽然语句平淡,但刻骨铭心的痛楚,还是从淡然的语气里飘了出来,一下子击中了她。她发现,他的黑眼睛里充满了淡淡的悲哀。极小时就由外公打下的基础,在他成长途中艰难筑起的大厦,在他心中轰然倒下一角。这不尽由忠贞与放荡所致,而是有关文化的疑虑。她懂得,高帅并不在意婚前的行为,不然不会接受一个带小孩的离异女人。但对自己的妻子,婚后再生别人的孩子还是接受不了。
她问他,今后怎么办?
他说,他已经辞职了,下周就要回美国。他住在高档住宅区,房东不要住客留下物品,所以打电话找她来处理家具。
她有点心酸,他结婚时新娘不是她,离婚也不是为她,她为什么还要为他感到揪心的疼痛呢?或许有以前的感情因素,使她不能袖手旁观,可能更多的是为了让萧索离去的师兄,不至于让心中的大厦完全倒塌。她受了很深的西方教育,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思想和行为完完全全地回归故土了。
她点头答应了,明天喊车来拖走那一房棕红色的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