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家窝棚
在老家的村口,立着一口石碑,上面凿着四个朱红的大字:苗家窝棚。
在我儿时,村口本没有碑,只是前几年村上才刚刚树立。村人一时好奇,都纷纷前来围观,看着碑上那几个朱红的字迹,抚摸着粗糙的碑身,村中的后生们都感到莫名其妙,一头雾水,根本不晓得这名字的来由。
回到家中,纷纷问寻父辈,才得知。原来,这个村子在五几年刚建村时,是一户苗姓的人家在此立的屯子,于这蛮荒之地上搭建了一顶窝棚,侍弄着一些新开荒的田地,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刀耕火种天高海阔的生活。但据村中的老者讲,这老苗家其实也只是人家的长工,他们是在给家住齐齐哈尔的一户张姓的地主做活,而齐齐哈尔距离苗家窝棚足有200华里。
我的老父亲已年逾古稀,他回忆说,他自幼丧父丧母,跟随着新婚的哥嫂从下荒逃生来到北大荒的时候,刚刚十几岁。当时,这苗家窝棚才只有几户人家,都住着简易的窝棚或马架子,四外的田地也不多,处处都是荒山与野甸,保留着一派原生态的面貌。为了生计,父亲就冬夏光着脚板儿给人家有牛马的人家放牲口。
稀疏的几顶窝棚背山而居,窝棚前,出门就是水草丰美的大甸子,甸子上长满了齐腰深的红毛柳与苫房草,野鸡与野鸭成群纷飞。窝棚后,青翠浑圆的山丘长满了野山杏与狼毒,春来的时候,后山之上的野山杏就烧着了粉红的烟霞,如同花园一般,狼毒则一墩墩肥硕地遍布在山间,放眼一片蓊郁碧绿。在杏树窠里,成千上百只的仨半斤繁衍栖息。獐狍野鹿更是随处可见,狼群也时有出没 ,我家原来在村东有一处老房子,母亲讲那老房子的西房山头就是狼道,野狼大大小小杂七杂八的蹄爪印痕一溜儿,清晰可辩,那真的是一个与狼共舞的年代。
当时的苗家窝棚西也是大甸子,一片沼泽,长满了苫房草、蒲棒草和牛蹄菜,甸子上没有西河,窝棚前更没有小溪,西河还只是一条地裂子。(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之后的几十年,苗家窝棚在岁月中不断地成长与壮大,也不断地接纳着天南海北逃荒而来的人,它经过了原始的单干开荒时期,经过了初级社,经过了生产队人民公社,又来到了联产承包到户的改革开放时代。这几十年中,地裂子变成了丰沛的西河,曾一度鱼草丰茂,出产老头鱼、狗鱼、鲫鱼瓜子、泥鳅和鲇鱼,窝棚前又出现了小溪,一年四季水流不断,苗家窝棚的风水前所未有的好,“门前绿水声声笑,屋后青山处处春”,天生的一幅好联,足以装点最红火的春节。田地几乎开遍了窝棚四下群山里的每一处角落,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岛子似的山丘,当时的人民公社时期,村里有八个生产队,社员三五百,开辟新天地的形势空前鼎盛。
再后来,村前的甸子不断地退化,被开垦成了大片平整的农田,美其名曰万斤墒。村西的沼泽成了干甸,牧人终于可以在其中任意穿梭放牛牧羊,野鸭野鸡飞走了,獐狍野鹿及草狼更是退避三舍,隐身西山,不见踪影,那遥远的西山尚且保留着漫山大片野生的柞树林,春夏碧绿,秋来红透,饶有看头。
人民公社时期,兴修了一条公路,在村中曲折而过,有两座桥横架在这路上,小溪上的叫小桥,西河上的叫大桥。近些年,气候变得干燥了,雨水小,小溪的源头村东北几里外四架山上的那几眼泉子干了,因此小溪也就随之干涸了,变成了季节河,平时就只剩下了空洞的河床,像一条伤口似地横在那里。而村子的母亲河西河,由于没有了小溪水的滋润,又由于村南新建的碾泉水库的截流,昔日的大气与丰沛早已不复存在,俨然变成了另一条新的小溪的模样。
由于过度放牧,村后山上的野山杏与狼毒眨眼间都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大朵大朵雪似的白芍,光溜溜的和尚头,以及猩红的野百合和黄灿灿野生的黄花菜,就连那倒着大土堆的鼹鼠和大眼贼不知何时也都不见了足迹,村民们诧异,这些尤物,大概是都土遁了吧?
现在的村子土名叫张家大沟,行政名叫保安,村西半截叫下沟,村东半截叫上沟,另有村东三里外相望的一个小屯儿,叫东沟里,也归我们村管辖。立屯子的那户老苗家已搬走多年,甚至连我这70后都渺无印象,我不禁感叹,这真地像是一个遥远的梦境,而对于“苗家窝棚”这个名字,也渐渐地少有人知道,匆匆的几十年光景,却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啊。我想,有朝一日,这段寂寥的历史必将被尘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