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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暗娼的手札---广州印象之一百六十

2014-03-10 11:22 作者:白说废话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我到广州没有多久,就搬离了女儿的家,在不知名公园的近旁,租了一间农民房老两口另住。这里人口流动很频繁,住户搬家时,一般只带走简单的行李和随身换洗的衣服,纸糊篾扎的家具大都弃之不要了。我的这个单间里,就留有一个纸板衣柜和纸板书桌。清理屋子的时候,发现书桌抽屉里有一扎天蓝色折叠的信纸。本想随手丢掉,信纸飘出的香味,透过满屋的灰尘钻进我的鼻孔,使我连打几个喷嚏,我笑着说,看你还蛮刺激人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我打开信札,马上就被满纸娟秀的字迹吸引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下看去。

******

我在等一个电话,一个让我灵魂颤抖的电话。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充满了不能拒绝的诱惑。就像三月懒洋洋的和风,吹拂得坚硬的水泥地也是酥麻的,流露出柔软的绿色。那淡淡的绿色在心里发酵,又演化为郁郁苍苍的绿野,塞满了南粤这个不知名的公园。月寒风里开放的紫荆花,比鲜血还要触目惊心。一朵朵、一团团从大地里拼命榨取养分,以维持长达五个月灿烂的妖冶。我这小小的阳台,正对着那棵没心没肺大放异彩的紫金树。回南天的蒙蒙雾气,掩盖不住它们把灰暗的情绪不屈不饶揉入我脑海的行径。

那次,在那棵树下,花草半遮的小径深处,他带有磁性的声音让我着迷。好像小时候听赵忠祥解说动物世界,低沉动人,仿佛平静湖面上摇荡的桨声,把人带进悠悠的童话里。我为这声音所陶醉,一种欲望在心里蠢蠢而动,像有毛毛虫爬出喉咙,声带也因充血而波动。我一把抱住他,呓般地说,回去,回我的出租房里去。

他冷静地掰开我的手,声音依然是古钟般深沉,在我的心房泛起涟漪。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谈谈,不作实质性接触。我不知道这种悦耳的声音带上怒气,也能让人敬畏三尺。

我还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冲动,那么渴望、那么主动,又那么无耻。他的拒绝,让我连脖子根也燥红了。多年以来,我都不知道害羞是怎么回事了。不错,我是一个暗娼,说好听一点,叫性工作者。只不过我没有流氓燕那么大胆,给自己的卖淫生涯贴金,从理论上上升为体验生活。我做了,并不是生活所迫,也不是好逸恶劳,而是,我喜欢,就这么简单,我自愿选择了这种生存方式,这就够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身边这个仪表堂堂的男人,是我的大同乡大哥介绍来的。他与我是电话联系,他告诉我,有一个客人找我做生意。早点下班,在家里等。

对了,我还有一个能见光的职业,我是一家工厂的检验员。能在打工妹拥挤的流水线上脱颖而出,证明在社会认可的岗位上,我也是一个佼佼者。并不是走投无路,才走上一般人认为的人生歧路。因为兼职而影响工作非我所愿,我本想一口回绝,但大同乡大哥咬死这个客人非同一般,肯定会给我带来意外惊喜,我就不好再推辞了。

我不缺性,却缺乏高潮。几年来经历了无数男人,都只能给我驱散一点寂寞,却没有哪个能给我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能找到这样的极品男人,哪怕倒贴,哪怕只能相处一天,我这一生也是没有白活。每次来的客人,大同乡大哥都是两次把关。一次网上询问,一次面谈。熟人不要,同乡不要,面丑面恶的也不要,宁缺毋滥。我并不想钱,每次一百,除了他们正常的消耗,我连辛苦钱也没有赚回来。我在床上也是很累的,做爱是个力气活,加上我也很敬业,凡事都要讲个职业道德。

这个男人踩着门前昏黄的灯光进来,真给我带来了惊喜,大同乡大哥诚不欺我。那魁梧的身材,儒雅的谈吐,正是我心仪已久的形象。只要不是银样镴枪头,就枕着他那充满诱惑的嗓音,我都能满足地入眠。谁说妓女失去了爱的功能,职业是职业,道德是道德,感情是感情,婚姻是婚姻,四者不容混淆。在经历无数男人的洗礼之后,我的感情更加细腻,也更加懂得爱与不爱、爱与被爱、假爱与真爱之间的区别。

他并不爱我,这我知道,正常人谁也不会爱上一只野鸡。他甚至也不要我,只是提议到公园转转,倒出乎我的意料。我自认为面目娇美,身材婀娜,有中上姿色,特别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狐媚,更是无往而不胜的利器。好多男人要么退避三舍,就像我们的老厂长一样,事事关怀我,却从来不与我走得太近;要么败下阵来,典着脸与我套近乎,就像我们的车间主任一样,我却从来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那次他推开我,使我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也使我更竖起了征服他的雄心。他见我神色沮丧,又轻轻地把我揽到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背心说:看你撅起小嘴的模样,真像我家淘气的小妹。我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一名搞社会调查的研究员。我正在写一篇农民工性焦灼和性苦闷的论文,朋友介绍,就找到你了。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避开这个话题,谈谈历史,谈谈文学。我朋友说,你当初考大学只差三分。如果是京津沪的户口,你能上重点大学,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成为校友。

你的朋友都是达官显贵,怎么会认识我?我不相信

别不信,皇帝也有三个叫花子朋友。我的那个朋友从小和我一道爬树掏窝,下河捉鱼虾。他也跟你一样,考大学差了三分,只能到南方来打工,去年三十岁才娶上媳妇。他很是感激你,听说我要实地采访几名......性工作者,就郑重地推荐了你。

这是谁呀?我怎么不知道,是我厂里的打工仔吗?我在厂里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一个人。在他宽阔的胸怀里,我仰起头问。我在心里排算开了,厂里的同事有谁知道我的兼职?连和我要好的阿珍都不知道。

他没有在你们厂里打过工,不要瞎猜了。你还记得前年秋天的一个晚上,你在这个不知名公园里领回一个人吗?

我一生做的好事屈指可数,怎么会忘记呢?那天下着小,高架路上的灯光投射到公园里,成了昏暗发霉的斑点。我从一个熟客那里出来,穿近路走回出租房。发现前面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扑向一个年轻女人,把她拖往这棵紫金树下长石凳上。那女人呼叫了一声就被掩住了嘴巴,听声音,好像是我的同事阿珍。我心里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拾起半截糟掉的塑料地板,上去狠狠地砸向那男人的后脑勺。阿珍惊魂未定,站起来就跑了,根本没有发现是谁救了她。我站在原地望着发楞的男人,也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听到他喃喃自语,我怎么了?

我的脾气上来了,大声指着他说,你不就是要女人吗,跟我走,只要你不嫌我是鸡婆,我今晚随你折腾,不要你出一分钱。男子汉有点出息好不好?没有能力娶女人回家,没有本领骗女人上床,也不该做这种下三滥的事。还不跟我快走,等人家报案来抓你吗?

那一晚,我觉得我很伟大,成了圣母玛利亚,拯救了一个差点被害的肉体,又拯救一个差点堕落的灵魂。

我轻启贝齿一笑,我就说高个子怎么再没有来找我,原来他成亲了,我又损失了一名潜在的顾客。先前我免费招待的一次算是亏大了,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本想以后在他身上赚钱,哪知连本钱都没有捞回来。

你不要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你救了我的朋友,你的心地其实很善良。他坐在凉凉的石凳上面,微笑地看我说,我在你们厂里也打听了,连续五六年,你都是优秀员工。我怎么也不明白,你为什么暗地里从事这种职业?如果是生理原因,你完全可以玩一情。你这项兼职,并没有给你带来多大的收益。

又来了,婆婆妈妈的说教。我不语,解释开来太费口水。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活法,为什么要一世界的女人都成为贤妻良母,不能有自己独特的追求呢?我喜欢这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我渴望刺激,我的生活不仅没有危害社会,反而为日趋沉重的社会缓解了压力。在心里,我不由怨怪起大同乡大哥来,为我找来一个烫手的山芋,吃不了,丢了又可惜。他劝过我离开这行,我不听,他就找了这个年轻的古董来折磨我。

他见我沉默不语,就自顾自谈起其它来,他谈到了中国的薛涛、秦淮八艳,也谈到了外国的茶花女及羊脂球,都是艳名四播的烟花美女,我在豆蒄年华就结识了她们。是她们的放荡,才使得古板的社会有了一点生气,是她们的欢笑和啼哭,才使得钢铁般坚硬的历史揉进了一丝阴柔之美。最后,他踮起脚来,摘了一朵残血色的紫金花,嗅了嗅,低沉地念起了一首敦煌词:

莫攀我,

攀我心太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

这人攀了那人攀,

恩爱一时间

以前我读过这首词,没有多大的感受。不过是古代青楼女子对生活的厌恶与倦怠。但这次从他的口中出来,就有了全新的意义。其实,在风月场中受伤害的何止是女子,那些执著多情的男子同样受到伤害。但在今天,还能说得上伤害吗?多少人做这行是自觉自愿的,是为了过一种别致的生活。

如果有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他,我还会留恋卖笑生涯吗?我眼里第一次涌出迷漫的雾气,不觉把自言自语说出声,使自己吓了一跳。还好,他没有注意到我心中一时的柔软,依然沉浸在古词的意境里不能自拔。

他又坐回石凳上,随着自己的思绪说道:我不能接受这种行为,但我也不能剥夺别人自主选择的权利。自打管仲设女闾七百,娼妓就为增加国家收入,缓解社会矛盾作出了不俗的贡献。在现在的移民大潮里,性焦灼和性苦闷很普遍,没有一个泄欲的地方,强奸案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女人会遭到更多的侵害。那些涉黄的娱乐场所和许多像你一样的性工作者,为社会起到了减压阀的作用,功不可没。

他换了一口气又说,嫖娼卖淫是男女双方自愿的行为,并且没有明确的第三方受害者,法律上应该除罪化。触犯道德,法律不能越俎代疱给予惩罚。然而,卖淫毕竟不是光彩的事,你还年轻,还有大半生的日子要过。况且,扫黄是国家行为,国家为了自己的颜面,也不会在短期内改变它。假若你撞上了,以后还怎么有脸回厂里上班?

我愤愤地说道:每年秋两季扫黄,其实没有抓到根本,是在掩耳盗铃。各地都是以扫黄为名,捞取更多的保护费。如果真禁娼,就应该由老百姓监督,把一家一家经营场所从大到小全部打掉,把那些权利保护伞全部挖出来,我大力支持。我反对拿禁娼来捞政绩,欺压屁民。要扫,就认认真真地扫,包括二奶也扫掉。她们是批发卖淫,我们是零售出卖。还有那些官员背后的情妇,她们也是卖淫,不过收的不是现金,而是权利和期许值。这样,才能还一个清白的世界。

说到这里,我嘻嘻一笑,补充道:不过,扫黄也扫不到我这里。我是暗娼,我怕谁?

他惊愕地望着我,半天才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太深刻了,我要把你的话写进论文里。刊物已经预留了版面,明年二月份,我还要到南方来。那时,我把文章给你看,你等我电话。

后来,公园里有点凉了,他带我去了咖啡馆。再没有谈论这个话题,两人相对而坐,在迷离的灯光下,倾听着轻柔的咖啡馆音乐。到十二点,他就打的回到流花宾馆了。无论我如何挖空心思,扭捏作态,也没能把他留下来。我第一次感觉到,美貌和柔情都不是无敌的,在意志面前,情欲只是可怜的蜱虫,躲进了萋萋的野草丛中。

他走时,温情地拍拍我的后背,又给了我无限的希望。他那带磁性的声音缓缓说道,明年二月见。如一泓清泉,从我的耳畔流进了我的心涧。穿过了冬季的萧索,在早春二月回南天湿漉漉的空气里叮咚作响。

我一直期盼着这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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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信里的主人等到电话没有,也不知道她等这个电话干什么?但我知道,就在她满怀希望等待的早春二月,珠三角三个城市联合大扫黄。这一次,好像是来的真的,许多保护伞纷纷倒地。

这封信我也马上失去了。傍晚时分,一个中年人礼貌地敲响房门,问我看到一个信札没有?他是受一个熟人的委托来取它的,那个客户三天前才从这间房里搬走。我装着不知情,打开抽屉,把那个飘着香气的信札递给他,目送他消失在不知名公园的那边。那棵紫荆树花开正艳。在朦胧的灯光下,向四周散发出忐忑不安的气息。

我饶有兴趣地想,他不知是那个大同乡大哥呢?还是她恋恋不忘的那个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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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暗娼的手札---广州印象之一百六十的评论 (共 10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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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柳为你 审核通过并说 要扫,就认认真真地扫,包括二奶也扫掉。她们是批发卖淫,我们是零售出卖。还有那些官员背后的情妇,她们也是卖淫,不过收的不是现金,而是权利和期许值。这样,才能还一个清白的世界。
  • 白说废话

    白说废话要全面的反映一个城市的印象,必须涉及到许多大家不喜欢的人和事,希望得到大家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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