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1
云是在一个骇人的梦里醒来的,梦里的情景来自于潜伏于童年时候五岁的记忆,那时候云穿一件堂姐小时候穿的缀满蓝色的花蝴蝶的连衣裙,一副朝天辫稚气的在五月明晃晃的耀眼的阳光下晃来晃去,洁白的牙齿一张口露出来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父亲穿一个粗布大裤头,瘦骨嶙峋的身子那凸凹的肋巴骨被湍急的水流洗刷的分外明显,云抱着父亲噙满了浓郁的汗味的褂子和长裤,胆战心惊的看着父亲在湍急的水流里,像一条鱼儿一样在水里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突然父亲那长长的头发消失在浑浊的河水里,云拼命的大声喊着:达,达,那声音在空旷的河谷里回旋,云光着脚,跟着一个水浪奔跑,河岸边上的蒺藜扎的她好痛,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疼痛的感觉,心里只有被汹涌澎湃的河水吞没的父亲的影子,她那时候很后悔让父亲给自己下河抓鱼吃,那一天是云五岁生日,那一天云感冒了,小脸烧的红扑扑的,那一天她想吃鱼,那一天是星期天,父亲不用像往日那样吃了饭碗一丢,就匆匆忙忙去学校上课。
云这一辈子好像与水结下了不解之缘,云属马,二月生人,天河水命,云出生那一年她们那里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她是在母亲带着她逃难的路上出生的,云小时候就非常喜欢水,这可能得益于喜欢游泳的父亲的影响,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去河里玩,她一个猛子可以到河中间,就是那些男孩子也自叹不如,云结婚的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有第一个孩子的那天晚上也是秋雨绵绵,云喜欢水的清澈,纯净,光滑,迷蒙和深不可测的神秘,云后来去代课的学校叫做水庄小学,再后来云去了奥德利饮料厂上班,天天与瓶装水打交道,不知道为什么,云看见水,细长的眼睛就开始雾蒙蒙起来,她感觉好像自己就是一个水中的生物,陆地只不过是她临时休息的地方,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其实她的上辈子是一条鱼。
云的父亲是一个小学老师,准确的说是一个代课老师,他们这个村子不大,也就是百十户人家,原来村子里是没有小学的,孩子们去上学要去六里地外的白庄,孩子们要经过一条夏天河水呜咽,冬天干涸露底的河,还有走过秋天一大片无边无际藏着各种各样说不清的危险的包谷地, 那时候的孩子上学晚,孩子也不娇贵,吃了饭,孩子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去上学,直到那一年夏天几个孩子淹死在小河湍急的河流里,村里的人才慌了神,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去了郾城县城,找到了已经和这个村子没有任何瓜葛,但是是这个村子长大的县教育局局长,这个局长据说对这个生他养他的故乡有一种骨子里的仇恨,这个局长的爷爷是个地主,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受尽了村子里有些人的欺负,他考上大学那一年,去村子里开证明,就因为他没有钱买一包点心,那个土皇帝一样的村长竟然把他关在门外,那一天是寒冬腊月,外面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村长和几个狐朋狗友在里面烤着炭火,喝着小酒。但是当他面对村子里几个衣衫褴褛白发苍苍的老人小心翼翼的坐在办公室里 ,叙述着村子里孩子们上学的艰难和危险,然后是叙述他的爷爷,叔叔,和他们小时候的交情和趣事,局长领着几位老人去了一个饭店,吃好喝好后对几个老人说:回去吧,秋天开学就可以让孩子们在咱村上学了。
暑假的时候,因为有上面拨下来的钱到位,乡里一个建筑队迅速开工,老少爷们都前去做义务工,孩子们也欢呼雀跃的搬砖掂泥,十几间宽敞明亮的教室,一座贴满明晃晃的瓷砖的校门,上面是这个号称书法家的局长写的几个遒劲有力的校名:水庄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