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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迷失

2013-09-29 20:59 作者:长歌笑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轰隆”一声巨响,碎石夹杂在飞扬的尘土中纷纷下落。他好奇地望着天空,赶紧就近躲在一棵树下,山坡上一块巨石,跌跌撞撞带着一种诡异的声音直奔而来,他惊慌地转过树后,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那该死的石头撞在树干上一顿,压住了他的大腿。血、血……

月光透过窗洒在床上,殷花翻过身来拍了拍身边的丈夫。二拐子咋啦?二拐子猛地一惊,不由自主地弹开胸膛上的手,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掀开被子,摸了一把冷汗,随即下床拿起床边的外衣披在身上,没有说话一瘸一拐地推开房门,径直出去了。

那山那树那片田野,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的宁静,似乎也格外的阴森可怖。二拐子坐在屋前的石磨凳上,点燃了裹好的旱烟,烟雾升起,他抚摸着自己伤残的腿,想起了刚才的噩。二十年前,自己才十二岁,那时多么想通过学业改变自身命运,从而走出贫瘠封闭的山村,去见识外面海阔天空的世界。然而,这一切就因为村里“百日战役”的一声炮响,一块巨石砸伤了自己的腿,也砸伤了自己的人生。二拐子吧唧吧唧拼命地抽上几口,忽明忽暗的烟火就像当时看不到的希望。父亲死得早,是母亲、是母亲的不屈不挠不离不弃的扶持,是母亲的肩挑背磨风里来雨里去拯救了自己,让自己重新站立了起来。六年啊!六年是多么漫长的过程。二拐子取下叼在嘴上的烟杆,不知是烟熏了眼,还是想起一天比一天苍老卧病在床的母亲,此时眼里有泪水溢出。他狠狠地在石头上磕了磕烟锅,摇了摇头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又禁不住地回想这十几年来,跟着师父走乡串户做篾活的情形,崎岖的山路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脚上的千层底,手上有多少篾刀留下的伤口。这不算什么。没有什么比昨天里回家,偶然从池塘边路过,听到洗衣服的婆姨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更让人心如刀绞。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向不远处的草树(稻草绕树干围成的堆)走去,身后的黑影被月光拉得老长老长。他停住脚,死死盯着草树,感觉背心凉飕飕的。突然他划燃一根火柴朝草树扔去。滚滚的浓烟,熊熊的火光,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光中他似乎看到了妻子俊俏温柔的脸庞,看到了妻子勤劳收割的身影,也似乎看到了妻子脱得精光的身子和宴黑子纠缠在一起。他的脸开始扭曲,身子不停颤抖。他不相信是真的。不相信妻子会背叛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让自己在人前人后抬不起头来做人;宁愿相信是别人是在嚼舌根,是嫉妒是在恶意的玷污。然而无风不起浪啊!他不敢细想,更不愿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打拼起来的家庭从此崩溃。他一个劲儿地告诫自己:要忍一定要忍。但他需要发泄,他只想烧掉这莫名其妙的耻辱。

入秋的清晨,薄雾弥漫,林子里唧唧喳喳的叫是村里人听惯了的小调。殷花给丈夫倒好洗脸水,给婆婆端去了稀饭,早早地背着背篓去了庄稼地。她几乎不照镜子,很随意的装束也掩饰不了她与生俱来的姣好,不管寒来暑往她总是起早贪黑,为婆婆尽,为丈夫尽心,为家庭尽责,就好像一只永不停歇的小蜜蜂在田间地头无前屋后辛勤地飞舞。也许是苦水里泡的大孩子更懂得感恩满足吧!她没有怨恨自己嫁了一个瘸子丈夫,就一门心思只想奔一个殷实和谐。尤其结婚五年来,自己终于有了身孕。她总是背地里抚摸着微微凸起的肚子,笑着自言自语:一切都会好的。她似乎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束光亮也看到了未来生活的甜蜜。殷花背着一背玉米棒子,感觉有些吃力,隆起的胸脯一起一伏,湿漉漉的头发有水珠滴落,分不清是露水还是汗水;原本动人的脸一片红晕更加生动,看上去像带雨的桃花。这样的情形不留神就会勾起男人的浮想和占有的罪恶。她路过草树边看到满地黑色的灰烬,免不了有些怒气:是哪个杀千刀的烧了我家的草树?

是哪个杀千刀的烧了我们家的草树?二拐子你咋还没起来,快起来去看看吧!殷花掀开被子,拽着二拐子的膀子使劲儿往外拖。二拐子挣脱殷花的手,恨恨地瞄了殷花一眼,翻过身去不理不睬。这是自己知冷知热的妻子吗?他不想看到这龌龊的女人

我东家讨西家要好不容易才堆积的草料,咋就这样被烧了呢?入后老黄牛吃什么,你得出去问问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是我烧的。二拐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拉过被子死死地蒙住自己的头。

是你烧的,二拐子你癫了,你干嘛要烧掉自己的草树?自从十八岁嫁过来以后,二拐子是称职的丈夫,甚至有时候就像父亲一样对自己体贴入微关怀备至。今天二拐子从未有过的异常举动。着实叫殷花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一个冷惊。难道……难道他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殷花越想越怕,越怕越想试探出一个究竟。二拐子你起来,你起来,再不起来我泼水了。二拐子仍旧一动不动,殷花钻进伙房舀起一瓢水,拉开被子真就向二拐子泼去。

二拐子猛地一惊,腾地一下抛开被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殷花一眼,随即钻进了床底。

二拐子,二拐子在家吗?屋外远远地传来黑子哥的叫声。

二拐子,你快出来吧!黑子哥给妈看病来了。殷花慌了神立即趴在地上叫喊。

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二拐子在床底嚷嚷。

拐子,殷花。黑子哥来了,干嘛还不出来烧茶,一大清早的吵什么呢?殷花赶紧出屋搀扶着颤颤巍巍的母亲,向堂屋的四方桌走去。妈,您咋就起来了呢?咋不多睡会儿。

哎!我咋睡得着嘛。

龟儿子你还敢来!二拐子从床底爬出来,顾不上拍打头上和身上的灰尘,取下挂在墙上的那把篾刀,一步一摆地低着头走出堂屋的大门,和黑子哥皮头一撞。“二拐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二拐子没有招呼,蹲在屋前那弯弯的磨刀石旁,浇上一把水。心头的恨就像磨刀石上来来去去的篾刀越磨越锋利,阳光穿过树梢照在发白的刀刃上,闪出一道不可言状的寒光。

王干娘,今天的气色咋还比昨天还差?我瞧瞧,我瞧瞧。黑子哥放下跨在肩上的药箱,偷偷瞄了一眼殷花,坐下来,一手搭在王干娘的手腕上。今天二拐子咋啦?黑起一张脸,是哪个借了他的谷子还了一袋谷糠。

没啥子,没啥子,两口子拌了几句嘴,没多大的事。前日里西村的大姨娘要一个米筛和一个簸箕 ,他是想忙完了好出远门接活。二拐子你进来,妈叫你呢。随即转头对殷花说:你去抓些花生,倒些药酒来,今难得有空,让他们哥两好好摆摆龙门阵。王干娘心里敞亮着,自家的孩子是什么样的德性。她相信二拐子是坚强是仁慈的,就算遭受再大的打击,有再大的憋屈,他也不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王干娘,你的身子太虚弱,要注意多休息,我给你带来了三副养气补血的中药,补补身子,这药见效快就是贵了点。没关系,我镇上的娘舅要两个丝篾背篓,县里的姨公要两床水竹凉席。这不,都出在二拐子的手上,你们也免得付药费。

宴黑子你这杂种脸黑心更黑!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来欺诈老子。三副中药换我两床水竹凉席和两个丝篾背篓,你知道这几件东西要花多少时间吗?少则也要半个月啊!二拐子盘算着,急吼吼地走进堂屋,啪地一声把篾刀拍在四方桌上。

二黑子你干啥。宴黑子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两眼圆睁,转念之间脸涨红到耳根,就像贼遇上了警察一样。

嘿!你格老子的也还是怕死嘛,要不是你今天假仁假义是为老娘送药来的,老子真就宰了你。二拐子嘀咕着,看见宴黑子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好受了一些。他端起殷花到来的药酒,一仰脖子喝去了一半,剥开花生就往嘴里甩,自顾咀嚼起来,根本没把黑子哥放在眼里。摆出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俨然在告诉宴黑子:老子有能力有决心捍卫自己的尊严。

黑子你坐,你坐噻。王干娘一边拉黑子哥的衣角,一边责备二拐子。二拐子你别犯傻,都三十几岁的人了,咋还不懂礼数呢?

殷花见势有些唐突赶紧拿了篾刀进了伙房。宴黑子看看王干娘,又看看对面的二拐子才顺势软下身子。做贼心虚的话一点也不假,昔日里开村民会时,宴黑子的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的态度不见了;讲起话来头头是道,唾沫星子就会淹死人的神情也不见了。宴黑子端起酒杯,许是手失了分寸,酒杯还没碰到嘴边就往上立,酒洒了一地。好不容易喝上一口,才借酒还魂。二拐子咱哥两谁跟谁呢,从小穿开裆裤就在一起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老人们都说黄金有价药无价,你觉得你不合算,今天的三服药就当我是孝敬王干娘的吧!

团方四邻哪个不晓得你,出了名的黑心,抓药要狠钱心都不抖一下,要不,你家有那么富裕。三年前吧!对,是三年前;你这狗娘养的,刚刚当上村长,为计划生育,掀人家的房顶,牵走人家的耕牛,还活生生地逼得张家媳妇跳了堰塘,搞得人家妻死家散,要不是背后有靠山,你龟儿子还在牢里呢!今儿又算计到老子的头上,你格老子的早晚会遭到报应。二拐子心里数落着黑子哥的短,自顾喝酒。

拐子兄弟!我有个事还要求你呢!

拐子啊。别老蹦着个脸啊,黑子好心好意为妈送药来的,你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吗?

殷花再拿点酒来。说着二拐子拿怪异的目光盯在宴黑子的身上:你说。

再过一段时间,村里不是要换届选举了嘛,你十里八村做手艺活,有求必应,人缘广。只要你帮我拉来三五几百张选票,让我连任村长,凉席和背篓的工钱我会加倍给你,以后更少不了你的好处。宴黑子呷了一口酒,眼睛眯成一条缝。

拐子啊,你多帮帮你的黑子哥吧!有他的就有你的。黑子啊!你多坐会儿,王干娘坐不住了。

王干娘你去养着,我也不耽搁了;徐家坝有个病人我得赶紧去看看。黑子哥提起药箱,拍拍身子。二拐子以后我再来陪你喝酒,我说的事儿,你千万记在心上了哈,我指望着你呢!

龟儿子尽想美事,想收买我。二拐子端起药酒罐,恨恨地闷了一口,看着黑子哥的背影,脸色臭得一塌糊涂。他站起身来,一摇一晃地,本来就瘸,酒劲一上来更是站不稳。他控制不了了,猛地推开王干娘的房门。妈,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我是不是没有了生育能力。

拐子啊!你听谁说的?

别管是谁说的,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妈,你说、你说啊!

瞒不住了, 担心的事儿终于发生了。王干娘靠在床上,爬满皱纹的脸纠在一起,两行热泪夺眶而出。儿啊!你干嘛要弄清楚这事儿呢!

我要知道殷花肚子里的娃儿是谁的。

殷花冲进门,扑腾地跪在地上,一把抱着二拐子的腿。都是我不好,二拐子,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吧!

二拐子狠狠地推到殷花,冲进伙房,找到那把篾刀,在堂屋里一阵乱砍,屋里的织好撮箕,箩筐,炕笼被砍得东倒西歪支离破碎。二拐子恨啊!一刀刀就好似砍在自己的身上。

砍吧!你就砍吧!最好把我也砍了,你落得清静。王干娘扶在门框边。

殷花追出去,死死抱住二拐子一阵嚎啕。别砍了,二拐子你别砍了,要砍你就砍我吧!是我不要脸,是我偷人。你砍了我吧!二拐子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呀!端午那天,妈突然晕倒在地上。我害怕极了,就急忙去找黑子哥来帮妈看病,不管我怎么乞求,他就是不来,他非得要我答应和他……二拐子,你又经常不在家,妈如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怎办。你和妈相依为命几十年,二拐子你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啊。

哐啷一声,二拐子手中的篾刀掉在了地上。我……我们……去打……打掉这……孽种吧。

不,不。妈!这也是一条生命啊!殷花回过可怜兮兮地望着王干娘,泪人儿似的。

儿啊,我知道你难受,心里有多憋屈。你就依了殷花吧,我老了,死了,还有你为我送终。到时候你老了,生病了;谁为你跑前跑后啊!

二拐子醉了,碎了;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

小老百姓想要的日子其实很简单,没有多大的奢求,不掺杂名利。只想图一个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家。累了,有人端个茶递个水;苦了,有人说个体己话;病了,有人安慰有人守候。人在外面有人惦记,人在家有人想着。二拐子醒来已是晚上了,抱着殷花撕心裂腑哭了一场,他恨,是自己的无能,没保护好殷花让她遭受羞辱;是自己的无能,不能让殷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母亲获得快乐。他要忘掉痛忘掉恨,他只想好好地平平静静地活着,为母亲,为妻子,为还没出生的孩子。他相信还有时间可以从头来过;对,有时间。时间是最公正的,不管是贫穷还是富贵,谁都一秒一秒地得到又一秒一秒地失去。它不因你有多快乐,或是你有多悲伤而停止。总是无休止地流淌着,在这片天地之间;流过黄昏是黑夜,流过黑夜是黎明。至于自己把不把握得住,是自己的事儿。二拐子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打算再出远门了。每天比日出还早,比日落还晚,就这样编织着凉席、筲箕,簸箕等等一些农村用品。累了,就坐在磨石凳上,看着殷花挺着肚子忙来忙去的身影,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精神,美美地抽袋旱烟;有时候,也望着山坡上的稻草人儿发呆,那不正是自己吗?没心没肺地伸出两只手守候着别人的土地,不管月升日落,挺过风霜,还是挨过骤雨,最后自己什么也没得到。二拐子尽力藏住这份怅然所失的感觉,每每乡里乡亲领走所需的东西时,自己凑上前去,微笑着耳语几句,才找回一些自信。到了小镇赶场的日子,二拐子要么提着、要么背着自己织好的东西去卖掉,然后买回一斤两斤肉,让家人补补;今天他买回了八九只小鸡,想着鸡可以下蛋时,殷花也快生了。“二拐子,你买回的鸡,是下野鸡蛋还是家鸡蛋?”二拐子没去理会这样恶毒的玩笑。若是遇到熟人或是可靠的人,总是满脸的笑,凑上前去耳语几句,哪怕有时候这种笑很尴尬。

村办学校的高音喇叭唱起了久违的歌,歌声响彻山村。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燕子是燕子,岗是岗,是爹来娘是娘……二拐子披着发黄的衣服,翘着烟杆,竖起耳朵听着音乐,紧紧地捏着黑子哥前些日子多给的工钱,在路上摇摆着,向山下的学校走去。

学校的操场不大。二拐子赶到时,早已聚集了很多的人,宴黑子在台上,对着话筒官腔官调的发言,几乎被下面的嘈杂声淹没掉。净整些没用的,不就选一个伸手要钱的主,选谁不都一样。有人在台下牢骚。一人起哄,更多的人附和。是啊,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山也还是那座山,梁也还是那道梁。”谁也没改变什么,谁也没给谁带来一丁点好处。大家聚在一起不就图个热闹,要不是村头三番五次地鼓动,还不如在家里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来的实际。但有的人不这样想,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对着村民游说;二拐子就是其中的一个。脸上堆着笑,语气谦和。好像在完成党交给劳苦大众的,一项伟大的地下工作。就这样大把大把的选票集中在少数人的手里,然后一张张画上一个圈,有模有样地丢进红色的选举箱里,等候最后的公证公布。投完票,二拐子蹲在教室的墙角自顾抽起旱烟,其它的对他来说不重要,他要的是最后的结果。台上官事官办的念票计票和台下的人东溜一个西溜一个的情形相比,几乎是一种讽刺;当宣布王厚才当选新一届的村长时,台下的人已寥寥无几了。二拐子站起身来,看着宴黑子焉成一团的样子;笑了,马上又把这种笑藏了起来。二拐子背着手,拿着烟袋,一瘸一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时念叨着:龟儿子,看你神气,现在和老子一样了,拿什么在别人头上去神气,格老子的,这就是你宴黑子平日里作恶的报应。

打选举之后,宴黑子再也没来过二拐子的家,二拐子也落得个安宁。过了年转眼已是清明。好几天来,二拐子眼镜皮老跳,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说不出道不明。该去看看父亲了。二拐子提着竹篮走在前面,殷花挺着肚子在后面搀扶着母亲,走了一坡又上一坡才来到父亲的坟前;二拐子从篮子里拿出镰刀,割去了坟头的杂草,然后挂上纸钱串儿,摆上供品,点燃三根檀香、一对白火烛,跪在地上烧了一些纸钱。虽然对父亲的记忆很模糊,每到清明时节,这样祭拜二拐子从未有忘记过。他毕恭毕敬地朝着石头垒起的坟叩了三个响头,起身点燃了一串鞭炮。噼噼啪啪的响声,算是对父亲的牵念和述说。其实这样的仪式帮助不了什么,但至少可以证明血脉还在延续,是对赋予自己生命的一种敬畏。对活着的人一种安慰;如果父亲真有在天之灵的话,只祈求能得庇护,让一家人健健康康的生活,尤其是母亲可以长寿;更希望得到保佑,让殷花平安的生产,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的降临。二拐子心里不着边际的想着,又害怕母亲睹物思人,伤心起来,毕竟母亲守寡多年,身边缺了体己的人,心中必然装了许多委屈。二拐子立马抬起头用目光示意殷花。殷花点点头,很费力跪身子拜了拜,撑起身子,牵着母亲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小路有些陡峭难行。殷花小心翼翼地护着母亲,许是忘了自己的安危,一个不留神脚踩在路边的松土上,脚下不崴。糟了。殷花下意识地松开抓住母亲的手,整个身子倒了下去,顺着山坡打了几个滚儿,直到十几米开外的庄稼地才停了下来。“殷花,殷花你咋啦!”情急之下,二拐子丢下手上的竹篮,甩掉披在身上的衣服,连蹦带跳地追下去。殷花躺在那里没有动弹,像似晕阙了。慌乱中,二拐子想起了师父说的急救办法,他一手用劲掐住人中,一手掐住用劲右手虎口。口中不停竭斯底里的呼喊。殷花你别吓我啊!你醒醒,你醒醒啊!

王干娘一阵哆嗦,回过神来,扯开嗓子大喊:不得了啦!快来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殷花醒了,真的醒了。她努力地睁开眼睛,突然脸开始变形,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半句话来。殷花,殷花你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二拐子浑身战栗,流着眼泪,手不停在殷花的身上乱摸,当手停在殷花挺起的大肚子上,心里的那种害怕,谁也无法体会

痛,好痛。殷花脸色卡白,艰难地伸出手,指指自己的右脚。

二拐子一摸,手上沾满鲜血。肚里的娃儿?这该怎么办!这该怎么办呢?

王干娘的叫声惊动附近山坡上的一家人户。蒋大叔,求您了,殷花摔了。造孽啊!您快下来帮帮忙吧!

蒋大叔三步并着两步,一看。二拐子,你先走,这里交给我,你赶快去柏树湾请宴黑子。

二拐子瞧着蒋大叔,心里升起一股热量,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松了一口气;要去请宴黑子,心头又微微一愣,还是硬着头皮下去了。崎岖不平的下坡山路,对于脚上残疾的人来说,有多么的艰难。二拐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来的,而且是那么的快。一路上的恐惧,一路上的自责和担心,一路上的祈祷,二拐子百味杂陈。母亲,妻子,娃儿;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缺,她们都是生活上前行的动力,情感上的依靠,家庭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上天啊!我没什么奢望啊!只想要一个圆满的家;如果殷花前世有什么罪孽,你要惩罚她的话,你就把所有的灾难降临在我的头上!我是男人,你不能随随便便欺负一个女子。二拐子甚至在心里开始诅咒上天的不公道,为什么要把这么多活生生的不幸和苦难,放在自己和家人身上,让人体无完肤痛不欲生。二拐子走进柏树湾宴黑子家的大院,邻居告诉他,宴黑子出了椿树坪。他二话没说,转头就走,咽下一口口水,咬住嘴唇,急急忙忙摇摆在去椿树坪的路上。

椿树坪的路口上,宴黑子正和一个人有说有笑地摆着龙门阵。二拐子急吼吼赶上前去。黑子哥,黑子哥;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去救救我家樱花吧!他从山上摔下来了,伤得好重……

还没等二拐子说完。你龟儿子的,坏了我的好事,我没找你算账,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求我。

快去看看吧!黑子哥;救人如救火啊!那人看明二拐子的焦急,打上了圆场。

我才没兴趣,去理他家那些鸟事。

都是我的错,黑子哥;求求你,快去看看吧!不然会出人命的。二拐子软下身份,抓住宴黑子的药箱带开始央求。

放手,现在来求我,迟了。宴黑子分开二黑子的手,转身要走。

二拐子顾不上那么多了,只要能救回殷花,脸上那块尊严算不得什么。是我不对,是我该死,但一码归一码,你对殷花做下的事,你心里清楚。看在殷花往日的情分上,你救救她!救救孩子吧!

宴黑子一愣,又一转念。二拐子你龟儿子,少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就是你家的人真就死了,老子也绝不会踏进半步。

绝情啊!真是绝情。有什么恨这般根深蒂固不可化解,竟然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迷失了道德和良心。二拐子看着宴黑子离去的背影,已是万念俱灰,脚抖个不停已不听使唤了,仿佛天在旋地在转,自己快要倒下似的。他累了,累得快不行了,特别是心里的疙瘩越拉越紧,越紧越禁不住要拉,他好想留一会功夫让自己坐下来,抽袋旱烟,给自己一个喘息机会。但可怜的殷花还等着我呢!我不能憋气,我不可以停下,得往镇上的医院送啊!二拐子暗暗地想着。立即转身又风风火火地往回赶。

蒋大叔叫儿子和两个侄子,拿来凉椅,绳子,两根毛竹杆,绑成一架滑竿。王干娘捡起二拐子丢下的衣服,自己也脱下一件,盖在殷花的身上,才抬得抬扶得扶,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地向下走。

当二拐子上气接不了下气赶回家,殷花已躺在床上了。殷花咋样了,殷花咋样了,宴黑子来不了了,得往镇上的医院送啊!

拐子兄弟别急,别急;殷花看上去好多了。这里离镇上的医院十好里路,天也快黑了,不如去镇里请一个医生来瞧瞧。

二拐子已是六神无主了,听蒋大叔这么一说,掉头就向外跑。

拐子哥,还是我去吧,我表舅是医生,再说我的腿脚灵便。蒋大叔的儿子拉住二拐子,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这可帮了二拐子一个大忙,二拐子有说不出的感激。是啊!人需要帮助别人,也需要别人帮助。帮助别人时,收到快乐;被别人帮助时,心存感激。二拐子进屋见殷花睡得很沉,没有去烦醒她。去伙房偷偷地灌了一口药酒,获取一些新的能量,才回到堂屋招呼蒋大叔和他侄子坐下喝口茶;蒋大叔也很知意,怕医生来了有什么应急所需,也没有推脱。二拐子说了几句客套话,没有落座,便去外面鸡圈里,抓出一只大公鸡杀了。他想做人不能太寒酸,得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准备一顿比较丰盛的晚饭,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对乡里乡亲的感恩和敬意。蒋大叔觉得独坐也没啥意思,去了伙房一边帮忙添柴递火,一边拿话宽慰王干娘拉起龙门阵。蒋家兄弟也帮着忙进忙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好不容易等到外面的狗叫,大伙儿才出得门去把医生迎了进来。

表姐夫你也在啊!谢医生接过王干娘递来的一盆热水,洗好手,擦去脸上的汗水。

有劳谢表舅多会心了;您休息会儿,先透口气。

不啦! 快,快带我看看病人。

屋子里的电灯,就像一朵开放的南瓜花,光照朦朦胧胧的。谢医生打开来药箱,拿出体温计,甩了甩,让殷花放进自己的腋窝。耐心细致地询问殷花哪些地方不舒服,让殷花动动胳膊和动动腿儿,以便观察殷花的表情。谢医生点点头,又拿出听诊器,在殷花的大肚子上反反复复地诊听。随后拿过体温计,掏出自备的电筒看了看,微笑着。不知是那尊菩萨在保佑,真是谢天谢地,母子没有大的问题,右脚一条划伤了一道口子,右脚踝脱臼。止血,消毒,包扎;谢医生熟练而得当,生怕病人多一丝疼痛。对了,兄弟你去护着病人,很疼的,我要还原脚踝,小嫂子,你要撑住啊!一下子就好了。说话间一推一揉。

殷花疼痛难忍,一口咬在二拐子的手臂上,留下一排牙印。

好了,好了。对了,兄弟,有时间最好带小嫂子到镇上的医院检查检查,孕妇不可掉以轻心啊!我出去开点药,先让小嫂子服用。

咬痛了没得?

二拐子坐在床边,握着殷花的手,默默地看着殷花,一个劲儿地摇头。

不痛,咋流眼睛水了呢?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就这点出息。二拐子,我知道你心痛;有你在,我没事的,放心吧!我小你八九岁,你还没走,我咋舍得离开呢!别像一个没断奶的娃儿,老守着我,去陪陪客人,去吧!

是娇,是柔;是一股暖流,是铿锵有力的誓言,更是对未来日子的一种美好期许和向往。

谢医生的一席话,让大家心中的淤塞都被疏通,堂屋的四方桌边的每一张脸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吃完饭,喝了一回茶,谢医生要走。二拐子提着一只大公鸡,拿出双倍的出诊费;他想只要殷花没事,一切都是值得的。谢医生谢绝了留宿,接过钱,摇摇头。兄弟,你的钱我不能多要。医者父母心;我们只会在病人伤口上动手脚,绝不会在病人家属身上动手脚;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的感激不可以乱了我行内的规矩。规矩,现在还有几个人在维护和坚守着规矩。宴黑子和谢医生相比,简直一个是田里的青蛙,一个是稻穗上的蝗虫。是的,医者父母心。也只有像谢医生这样的人配说这样的话。二拐子和蒋家兄弟点燃四条火把,送了一程又一程,乡里人无以为报,希望亮堂堂的火把,可以照亮谢医生回家的山路,让他走得更加轻松,实在。

第二天,早早就有人敲门。七姑八婆,三大姨四舅妈,听说殷花摔伤了。个个你送一斤白糖,我送十个鸡蛋,他送三把面条。就像去除了身边的苦痛,就是一场难得一遇的大丰收。值得庆祝,值得鼓舞。

一段日子以来。二拐子一面尽心尽力呵护着殷花,一面忙碌着家里的琐事。低头,抬头之间已是谷雨,该是田里快插秧的季节,得趁季节抢出秧田,以免日后不下雨,误了时机。二拐子想着让殷花去镇里医院生产,今年的田里的农活自己学着干,不再请人,多攒下一些钱,总是宽裕些。他牵出老黄牛,套上犁铧,卷起裤管,也顾不得裸露自己的缺陷。本身没干过这样的农活,牛不听使唤,很难控制犁铧的平衡;加上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一条腿粗一条腿细,田里更不好走,他来来回回、摇摇摆摆地吆喝着。没几个回合早已满头大汗,全身沾满泥浆。

日过半晌。 殷花背一背篓青草,一手提着茶壶,从田埂上走来,看到二拐子滑稽可笑的场面;笑着,不自觉地流露出怜惜。人累了,牛也该歇歇气;二拐子卸下枷担,老黄牛只管向草料走去。他坐在田埂上,拿出旱烟荷包,只想熏走疲乏。殷花坐在他的旁边,试着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泥。泥巴人似的;我说嘛,你就不是干这活的料,还是请人吧!少得自己遭罪。

我不是男人吗?二拐子摸摸殷花的大肚子。为了娃儿值得。

去,去;不正经,大白天地摸什么摸,也不怕别人看到笑话。殷花一脸的幸福

自己的娃儿自己疼,有什么不正经的。后天我就带你去镇上的医院检查。回去回去,今天的太阳够毒。

要不是你头一次犁田,我才懒得来耶,人家不放心嘛!

我是谁嘛,二拐子,二拐子脚拐劲头不拐哈。

殷花会意,笑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扭二拐子的耳朵。

咋没水来了,我得去看看,你先回去;田埂子滑,注意点儿。

你也多留点神,不要太累,早点回来吃饭。殷花哪里知道这一走,竟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凄楚别离

二拐子目送殷花走出田埂,才放心扛起锄头往堰沟走去。转过一片竹林,二拐子发现自己放水的缺被堵死,他用锄头掏去一半,留上一半;正要回走。

是哪个,是哪个在掏水。

黑子哥哟,是我。大家均点嘛。

二拐子是你,谁给你均点儿,老子请了三个人帮忙犁田,没水不是耍起了。

那么你多点,我少点,这样好嘛!

不行,是老子当村长时,带上全村人辛辛苦苦修的堰沟,今天一滴水也不不能给你。

黑子哥,这话就不对了,我家也出了力的嘛;再说,你家要吃饭,我家也得吃饭,咋我就不能用水了呢?二拐子本想息事宁人,改天再来犁田。听他这么一说,心里很是不痛快。

老子管你吃不吃饭,饿死了也不关老子屁事。龟儿子的二拐子你厉害呀!害老子丢了村长,还在椿树坪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害老子两口子打架过孽,差点抹脖子上吊;老子没找你算账,你自己找上门来,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另一条腿,叫你从此变成瘫子。

二拐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只差吐血。宴黑子。你欺辱殷花在前,见死不救在后,你丧尽天良;老子让人,不是怕人。

宴黑子哪时有受过这样的气,从来就是自己当面数落别人,没有人敢当面数落过自己。老子不修理修理你,今天就不是宴黑子。他掉过锄头就是一锄把像二拐子打去。

二拐子没想到宴黑子真的要动手,锄把扎实打在他的好腿上,一阵生痛;瘸腿支撑不住,他倒了下去,手里的锄头在空中一扬,正好打在宴黑子的头上。他拼命想爬起来,痛得又倒了下去。当他爬起来不停喊叫宴黑子的名字时,宴黑子倒在那里,已没了动静。

二拐子是自己到镇上派出所投的案。

第二天,整个镇上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大街小巷,乡政府,派出所的门上;以致镇上唯一一趟去县城的早班车上,都贴上宴黑子作恶多端,该死。宴黑子欺男霸女,死有余辜。打死宴黑子,为民除害。宴黑子贪赃枉法,咎由自取等等大大小小的大字报。让人为之悚然。

派出所派出专人调查,这样的命案镇上是无法处理的,需送往县城。二拐子戴上手铐,走进警车。他事先请求不与家人见面,他再也经受不起那生死离别的场面。然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透过后车窗向外张望,在警车扬起的尘土中,看到了母亲和挺着大肚子的殷花。他相信殷花会坚强,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母亲,况且她们的身后还有很多可亲可敬的乡亲。只是殷花肚中娃儿,经过一劫,更让他揪心,他祈求能得到上天的保佑,殷花能够顺产,娃儿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他没有流泪,许是流干了眼泪。他低下头,蒙着脸。往事一幕幕再现,点点滴滴都在心头。有苦,有痛,有纠结,有欢笑。要是自己再忍一忍,让一让,也不至于自己苦心建立的家庭,就这样毁在自己的手上,变得如此支离破碎,让孤娘寡母在见不到底的痛苦中煎熬。我该死,我真该死;就算宴黑子心黑透顶该死,也不该死在自己的手上,让自己的双手沾满罪恶。他的妻子失去了丈夫,娃儿失去父亲,她们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警车一跳,二拐子才从深深的自责中醒来,满脸泪水。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是谁在这片充满眷恋的土地上迷失了。是自己,是死去的宴黑子;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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