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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事员

2013-07-24 11:43 作者:基因清除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农村的中学,是全日制,白天晚上都上课,学生寄宿。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从学校毕业,分到一个名叫钟塘的初中教书。那个初中,规模小,三个年级三个班,就百来个学生十几个老师。一栋石木结构的瓦房,楼下是学生的教室和宿舍,楼上是老师的寝室。楼的右边,是一间偏室,为师生的厨房。

学校有两个弄饭的炊事员,一男一女。男的姓冉,五十几岁,主要负责做老师的饭菜。在学校做炊事员,一般工资都不多,一月就十几二十元的,大多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男人。他们已经干不了太多的体力活,做饭比较轻松,又有一定收入,糊个口食没有什么问题,和养老院差不多。年轻人是不屑干的,划不来。一般的妇女也不屑干,用她们的话说还不如喂头猪。对于上了年纪的人,这无疑是一个好差使,不是一般人都想得到的,多少都得有些来头,他们与学校领导不是沾亲就是带故。

学校大多是年轻老师,除了姓沈的校长一家人自己开火,都吃食堂。

这姓冉的炊事员,是一个极邋遢的人。乱蓬蓬的灰白头发,似乎从未剪过洗过,如天公路边的枯草一般,积满了尘垢。一双烂眼角,总是挂着几粒黄不拉叽的眼屎。一身老蓝布上衣,污渍斑斑。裤子是那种老式便裤,大裤裆,肥大的腰,不用腰带,胡乱地绾在腰间。他抽旱烟,衔在嘴里,口水不断线的沿着竹筒往下滴。看了他这副德行,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弄饭的。

一般说来,像他这样的炊事员,都是半路出家,没有几个是真正懂得点厨艺的。也有肯学肯钻的,渐渐地能做出几个像样的菜,红案、白案都能拿得上席面,但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学校庙小,留不住,迟早都会被别的有钱的单位挖走。

那年月,什么都靠供应,粮食还比较紧张。老师虽然有粮食折子,按月吃供应,但一个月只能买到百分之四十的大米,一个月就十来斤。大米希奇,老师要积攒起来带回家,过年过节享用,平时是舍不得吃的。因此,老师在学校一般是吃包谷等杂粮,和学生一样。包谷要先磨成粉子,然后放在一个特制的大木桶里(我们叫坐缸),撒上水,拌匀,略成糊状。木桶放在一面大的铁锅里,用火蒸。熟了后,再舀到大塑料盆里,分发给老师和学生。冉炊事员负责蒸饭,并给老师烧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学生家里住的地方不同,带的包谷就五花八门。低山的包谷是晒干的,高山产的包谷是用柴火炕干的。学生按月交包谷籽,低山的高山的混在一起加工,因此做出的饭,便常带有一种浓重的柴火味。陈年的包谷,如果管理不善,还会长虫子。常见一种虫子叫绵虫,肉肉的白白的,像蛹,钻进包谷籽里,结蛛网一样的丝,但磨成粉子后看不见。另一种叫蚰子,黑色,有坚硬的甲壳,能飞动。这种虫子个小,磨不烂,常混在包谷面粉里,十分刺眼。

菜,以活渣洋芋片为主。活渣,是把泡涨的黄豆,在小磨上磨成浆,再掺上切碎的蔬菜,煮熟而成。蔬菜吃的是时令,有什么吃什么。南瓜旺相的季节,上顿下顿不是南瓜片就是南瓜坨。也吃肉,称为打牙祭。肉,凭供应,一人一个月大约有一两斤。肉是水腌肉,上面蒙一层白花花的盐末子,能把舌头咸掉的那种。但一星期,也最多能轮上一次。

冉炊事员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种庄稼可能是把好手,改行做饭,我总觉得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锅盆碗盏中耕田种地。他切菜,仿佛在给牛一类的牲畜轧过的草。那菜,便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厚厚窄窄,乱七八糟,像一堆草料。他握着锅铲炒菜,像掌着犁铧翻动泥土,像挥动锄头挖田。然后,像播撒种子一样地撒上盐,施肥一样地撒上辣椒一类的作料,浇地一样地羼上水,菜就烧成了,收割一样地舀在盆盆钵钵里,舒口气,一股脑儿端到桌子上。生了,再煮一煮;淡了,再加点盐;咸了,就加点水。反正是腰里别把短挖锄,水来便开沟,灵活得很。

他眼睛似乎不大好使,洗菜又不愿多花工夫,菜里便时常发现虫虫蚁蚁。他又极自负,听不得别人提不好的意见。一次,一位老师在菜里扒出了一节蚯蚓,当即要他看。他用筷子扒拉了几下,说这是炸糊了的菜茎,一筷子喂进嘴里,嚼得格崩格崩的,一口吞下,反说这老师眼看花了,弄得吃饭的人哭笑不得。不干不净,吃了不生病,是他经常念叨的口头禅。说他的人多了,就发急,把围腰一扔,气冲冲地扬言回家不干了,说挣不了几个钱还受气。开始,还有人假意劝劝,越劝他越不得了,以为真离了胡萝卜就整不成酒。没人理他了,又拾起围腰,气咻咻地去洗菜蒸饭去了。冲天掷地,可怜那些炊具遭了秧,成了出气筒。边摔东西,边骂骂咧咧,说是教育站要他来弄饭的,饭是要弄的,谁也撵不走他。气出了,但饭还是那饭,菜还是那菜,外甥打灯笼——照旧。

冉炊事员不干净,是一种习惯。比如他刚挠了脚趾丫,手在围腰上两擦,就又切菜拌包谷面,他没觉得这不好。学校条件差,没有浴室,就用盆洗澡。他自个儿没有盆,就把学校盛饭的盆拿去洗澡。洗完了,擦一擦,又拿去给学生盛饭。说他不该这样做,不卫生,他便一脸无辜地申辩,他也是吃这盆里的饭的。反认为是老师在找他岔子,待不得他,又要发一阵邪火。

老师们大多是新来的,和他不熟悉,也就难以忍受他的邋遢,不讲卫生,找到校长,要求换一个炊事员。校长心平气和地要老师们先物色一个,老师们很踊跃,可是人并不好找,嫌工钱太低了。有愿意来做的,喊明要加工钱。校长说加工钱学校作不了主,学校没有这笔开支,要申请教育站同意。校长安慰说,下一学期一定找一个更好的。大家只好作罢。这事,不知怎么被冉炊事员知道了,就像吃了定心丸一样,更加地不得了,饭菜越发地一塌糊涂。

不爱吃饭,又不得不吃饭,就像吃药一样,了无情趣。吃饭宛如苦差似的,是一种负担。有老师就结伙另立烟火,开起了小锅小灶。看着他们热火朝天欢天喜地的样子,我也不由得动了心。万事开头难,要一样没一样,白手起家,只好购置这样那样的炊具,买大包小包的柴米油盐,一切都准备齐了,我便开始学着做饭。第一餐饭在忐忑不安中做成了,就觉得做饭其实也很简单。

食堂里吃饭的人越来越少,最后竟弄得一个也不剩了。冉炊事员也不为意,反而显得越发的清闲,更加的悠哉乐哉。少做事,工钱照拿,又有谁不愿意呢?

我在钟塘这个地方没有工作多长时间就调走了,后来,这个学校也没有继续办下去,没几年便给撤了。没了学校,冉炊事员也就没了用武之地,想来还是回家重操旧业种地去了吧,我不得而知。以后也还吃食堂,遇到过形形色色的炊事员,饭菜做得好与坏,都无所谓了,因为我已学会了做饭。想吃什么,自己做,很自由。也许,这还得感谢冉炊事员呢。

现在想来,冉炊事员并不是有意想把饭弄砸的,实在是他只有那样的能力,这如同要把骡子赶上架,难为他了。不爱干净,不讲卫生,他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成自然,根深蒂固,也怪他不得。人老了,怕失去炊事员这唯一的经济来源,这也是正常的。只是,一个学校竟然请不起一个象样的炊事员,让老师能吃饱几顿饭,的确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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