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国人--广州印象之九十七
在我工作的这个仓库里，可以看到全世界的国家在这里排队。一般是以四四方方的纸箱和木箱的形式，整整齐齐贴墙站着。也有少数不讲规矩的，挺着肚皮挤到了仓库中央。这大约是欧美的货，和它即将的主人一样，有意无意地占据着更多的空间。也有可怜兮兮的欧美小货，像个伺女，和亚非拉们畏畏缩缩的蹲在墙角。这些货大多是大路货，服装机械玩具装饰品等，也不排除其中有些意想不到的物品。在例行抽查中，我就几次发现了塑料扫把，目的地是伦敦等欧美港口。苏格兰高地多的是长蒿草和短灌木，这个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代世界工厂，已经懒到扎一下扫把都不愿意了，全副心思用到了以钱生钱的游戏上。一个国家的实业完全空心化了，无论多么富裕也不值得羡慕。
欧美老了，我们正年轻。为了满足欧美人民的奢侈生活，我们万众一心团结起来，调动一切人力物力财力，扩大出口供应世界。没有政见之争、没有门户之见。只要是欧美需要的，我们都给。从纺织品到稀土，从人渣到人才，无不在出口和走私之列。哪怕庙堂之上时而见到激进见解，哪怕民间沸沸扬扬地活跃着民族主义议论，在扩大出口这一点上基本上都没有异议。八十年代末期，那个慷慨激昂的发言人，言语中恨不得把美国食肉寝皮，没几天，他就把女儿出口到美国留学去了。不过，不是我这仓库经手的。我这里只经手货物，再说，那时候这个公司也还没有成立。
民间对美国也是爱恨交加，我们就是在矛盾中拥抱世界。五月二十九日，我就遇到过一个态度激进的反美分子，他的职业按旧社会的说法却是买办。矛盾的身份和那天的气候一样，阴晴难定。下午三点，又一次奇异天气，太阳在哭。烈日下的暴雨很凉，暴雨中的烈日很热。狂风横扫的雨线在烈日下闪着晶滢色彩，落地就在马路上形成了鱼鳞般的波浪，雨水和浊浪同时袭击仓库大门。一脸络腮胡的老人在这时押车来到我们这里，车门到仓库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大雨就把他和司机淋成了落汤鸡。风雨留客，老人端着一杯热茶，在办公桌旁坐下了。他骂起了他的老板，一个来自于康州的大鼻子。这种坏天气，鬼佬还赶他出来押货，把人不当人。
我笑了，既然看不惯老外就不给他打工了，你的退休工资几千元，何苦还出来卖命。
我不干，想当汉奸的多的是。我在公司里既可以监视他们，不让他们为非作歹，还可以赚他们的钱。你不知道，这些鬼佬心肠歹毒，把我们的好东西都抢去了。从文物到稀土到靓女，只要他们看中的，都敢抢走。
你说的是现在？人家是买，用的是亮晶晶的美元。我纠正道。(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钱不过是让抢披上了一层合法外衣，掩盖不了帝国主义霸占世界的实质。
我苦笑了，这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对话，彼此沟通不了。我很同情他的那个美国老板，遇到这样满怀敌意的下属，大鼻子不气歪才怪呢。老人吹起了他的经历，和我一样，来自于另一个时代。不过到了新时代之后，我虽然落伍了，但把旧时代的理想和激情也抛弃了，所以显得彷徨无主。他却永远保持着青春岁月的梦想，六十多岁了，还是像个嬉皮士。当年，他是六中主义兵的头目，与旗派在中山纪念堂门前发生火拼，为了捍卫同一个思想，双方死了五十多人。随后，他去海南割了十几年橡胶。无论在什么境况下，他都保持着昂扬向上的精神，虽然时过境迁，这种状态已经不合时宜，但他自以为是，而且还在社会上混得很好。
他义愤填膺的说道，这些帝国主义的魔手，不仅到处抢劫他们需要的资源和产品，而且还抢劫起了他们不需要的物品。你猜我前一向时在哪里？鄱阳湖畔！干什么？给公司收购了上千吨粽叶。鬼佬也不吃粽子，他这纯碎在哄抬物价，让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今年的芦苇叶就比去年涨了三倍不止。
华侨华人遍天下，鬼佬不吃，我们的同胞要吃。生意人么，有利可图，什么东西都肯贩卖。我不以为然。
他摇摇头，告诉我一个秘密。他怀疑老板是中情局的人，与我们的官员打得活络，肯定是想打探政治经济情报。他说，我跟老板表面上融洽，心里警惕，他对我表面上客气，心里防范，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证据。说的我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但愿你成为世界革命的英雄，受到伟大领袖的亲切接见。
他没病，精神肯定正常。或许是我病了，理解不了一个立场坚定的战士的内心世界。
雨停了，气温马上恢复了酷热。台扇吹不走满头热汗，他坐不住了，跟我礼貌的握手告别，爬上车头，把司机挤到一旁，气宇轩昂地踩下油门，神气十足的冲上了头顶树叶还在滴水的马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