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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管员

2013-07-01 08:43 作者:基因清除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搞大集体那阵,每个生产队都有一个保管室,公粮、口粮、余粮,种子、农药等一切关乎队计民生的东西,都堆放在这里。负责保管室的,叫保管员。

保管员是个肥缺。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人总结说,生产队再怎么缺粮,也饿不死耗子和保管员。保管员将地上洒的粮食捡起来,也能对付一餐两餐的。生产队最金贵的是粮食,进进出出都要经过保管员的手,还少得了保管员的。况且,保管员的工作又轻松,不吹风不淋不晒太阳,都是手上活路,像坐办公室一样,还挣强劳力的工分。天下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因此,做保管员的,既要得到群众的信任,又要是生产队队干部的亲信。总之,是队上有来头的人。

我们队上那保管员姓冉,原是四川人,从铜鼓包搬过来的。他家住在队上的最西头。那屋场本是一进两厢房,房主姓金,是地主。土改时,改了金家一溜厢房,两间正屋。一间做厨房,一间做卧室。半截盖瓦,半截盖着杉树皮。一家五口,那个挤就不用说了。保管家的,一说话便喘气,有齁病,医学名叫哮喘。孩子一多,又有病,邋邋遢遢,屋里就扯得更加没名堂,没人能坐得下去。他家是出了名的困难户,年年吃照顾。

冉保管个头比较高,头发老是蓬蓬乱乱的,像秋天的茅草。胡子拉渣,一双小眼,总是像做错了事似的,畏畏缩缩。个子虽高,但常年伛偻着,显得很老相。他见人一脸笑,无论男女老少,都一律您前您后,嘴甜得很。他的一条腿有残疾,是年轻时在寨洞子里挖龙骨跌断的。龙骨,或许就是恐龙的化石吧,是一位中药,能卖钱。寨洞子是一个大溶洞,在冉保管家西头。小时候,我们常在那儿玩耍。入口处,比一般人家的屋子还要宽敞高大。据说这洞很深,没人走到底。我们也往里走过,越进去越窄,黑漆漆的,阴风飒飒,我们没敢深入。冉保管因为腿瘸,走起路来,便一扯一扯的。

保管室的位置居于队上的中心,有一个大场坝,队上开会,放电影,大小的事,都在这儿处理。我们小孩子有事无事都往这儿凑,抓特务,打战......是我们那时最理想的乐园。

保管室的耗子,又多又大,脑满肠肥,油光水色。它们成群结队,穿墙爬檐,悠然自得。冉保管会套耗子。套着了,剥了皮,开肠破肚,蘸上油盐佐料,烤了吃。耗子成了冉保管一家的美味,因此他家总是油荤不断。尽管诱人,但恶心,没人眼谗。(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年,黄豆入库后,我们在保管室玩捉迷藏的游戏。那次,轮到我是藏家。为了使伙伴们找不着,我绞尽脑汁,终于在保管室后的山坡上找到了一处稳妥的灌木丛,我心下暗自得意。忽然,我发现灌木丛中藏着几扎还未脱离的黄豆。我灵机一动,没有声张,悄悄地将黄斗扎转移到另一处灌木丛。然后,我若无其事似的,又和伙伴们疯玩起来。黄昏时,我回家后又折回来,躲在一块岩石后,屏声敛气。一会儿,我看见冉保管锁上门,东张西望,做贼似的一扯一扯地摸到那丛灌木处翻找。一紧张,我弄出一点响声,他怔怔地朝我的藏身处望了望,然后又怅怅地一扯一扯地伛偻着离去。望着他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我抱着那几扎黄豆飞也似的跑回家。娘知道后,叹了口气,叮嘱我别声张,否则就要撕烂我的嘴。我有些不服气,娘说他一大家人,也是没办法。

有了那次经验,我便盯上了冉保管,谁教他拿队里的东西的。就像非洲丛林的鹰,盯着一只偷嘴的鬣狗,我不时也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那年月,生产队每年都要烧两次窑,烧坛坛罐罐,我们叫窑货,是队上主要的经济来源。合格的,全都交给合作社。次一点的,就分给各家各户。虽明里禁止买卖,但没有谁去较那个真。于是,就有远地方的人上门收购,多是物物交换,以水果吃食为主。偶尔,大人一发慈悲,给一个罐罐钵钵等小玩意儿,让我们解解谗。

窑货入库,都得经冉保管的手。于是,他便常常顺手牵羊,掏摸几件藏着掖着,捎回家。他藏东西,虽然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但总能让我找着。他是一只老狐狸,我是一只小狐狸。我们玩着迷藏,心照不宣。我只拿小玩意,也从不说破,更不让人知晓。我那时也没想过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只是觉得可以换想吃的东西吃,能解谗,能填饱肚子,而且又是那么的好玩,那么的刺激。

要不是工作组驻到队上,冉保管还会继续滋润下去。工作组来后,有社员反映冉保管有问题。冉保管老实巴交,穷得连裤子都没得穿,人缘也不差,能有什么问题?工作组的人不相信,但人言可畏,也就将信将疑。恰好队上发生了一起偷窃案,家家户户被搜查,在冉保管家竟搜出了几百斤粮食,工作组的也就无话可说,更加气愤。这还了得!工作组的一发话,那些长年难吃饱饭的人们,是既嫉妒又气愤,把满肚子穷火自然就全撒在了他身上。小队批斗了,又挂着个牌子,套着个纸糊的高帽,四处游斗。方圆十几里,都知道他是个盗窃犯、贪污犯,闹得沸沸扬扬。

冉保管名声臭了,背也更伛偻了,腿也瘸得厉害,那头茅草似的头发不几天也全都白了。不久,他就生了病,没熬到联产承包、无需冒险便能吃饱饭的这一天,就在人们的唾骂中跳进了天坑。据说,这天坑与寨洞子相连,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捋着长绳,下到天坑打捞,坑太深,没有结果,只好作罢。

其实,冉保管也就是今天一把明天一件,从队上冒险拿了点粮食或其它东西,和耗子差不多。

本性善良的乡邻,却被饥饿、贫穷逼成了比饿狼还凶残的动物,想起来总觉得不可思议,叫人不寒而栗。贫穷实在太可怕了。

偶尔,想起旧事,想起少年时光,冉保管便伛偻着,满脸凄苦,一扯一扯地从我记忆中慢慢地走来,又慢慢地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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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管员的评论 (共 6 条)

  • 疯狂侠客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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