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塌鼻子伯娘

2013-06-25 09:54 作者:基因清除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十里一乡风,五里不同俗。我们那地方,称呼长辈和一般的地方有些不同,姑姑我们喊

幺爹家住在一面山坡的山腰,姑爷姓史。屋后是长长的山坡,屋前是一磴磴坡田。屋的右下角,就是塌鼻子伯娘的家,相隔顶多十来丈远。

塌鼻子伯娘姓雷,成分不好,娘家是地主。按行辈,我要喊她表婶。史家表伯过头不高,短粗短粗的,有一个很好玩的诨名,叫“草鞋爬”。那是生活在水中的一种黑色的有壳的虫子,脚很多,毛茸茸的,游动起来,笨拙滑稽,非常可笑。

第一次到塌鼻子伯娘家,是看幻灯片。她家屋宽,没有孩子,收拾得又干净,舍得茶水,队里开个什么会, 商量个什么事,常常就选在她家。本来我是不敢去的,我不听话时,娘便吓唬我,说要把我送给塌鼻子伯娘。但是,我又经不住幻灯的诱惑,况且有幺爹一路,我的胆便壮了起来。幻灯不好看,但很好玩。点燃的煤气灯,光芒四射,亮雪亮的,刺得人张不开眼。用一个木匣兜头把煤气灯罩上,四散的光亮被收束成一束,像无数的发亮的虫子搅和在一起,旋转着,舞动着,投射在贴在墙上的白纸上。有人在木匣里塞进画着画儿的小纸片,墙上白纸上就映了出来。识字的人,就用木棍指着讲,这是怎么回事,那又是怎么回事。看的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有时也引起小声的议论。什么内容,我现在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

塌鼻子伯娘样子的确吓人,没有鼻子,扁平的脸上只剩下两个朝天的椭圆的鼻孔,像鬼一样阴森。说起话来,翁声翁气。我问过幺爹,她说是小来吃了映山红的,映山红里有虫子,钻进了鼻孔里,就把鼻子钻塌了。小时侯,我特别的好吃,娘常常骂我是饿牢里放出来的。我喜欢吃映山红。映山红的娇嫩的花瓣,汁液多,酸酸甜甜的,十分可口。幺爹不准我吃,但我总是偷着吃。逼急了,我便闹着要回家,她拿我是毫无办法。幺爹自己没有子女,抱养的表哥当兵在外,后家人户只有我是男孩子,又最小,自然把我当个宝,真是抱在怀里怕冷着了,含在嘴里又怕融化了,不知怎么疼才好。

塌鼻子伯娘喜欢小孩子,她本来有个亲侄子,但住得比较远,又和弟媳妇妯娌关系不是很好,因此侄子和她并不十分亲近。由于和幺爹坡上坎下的,人户又不多,两家倒是很和睦。我虽然淘气,但很乖巧,只要有好吃的,一张小油嘴就像抹了蜜似的,塌鼻子伯娘就更加喜欢我。只要听说我一去,就想方设法要弄些好吃的送来。我本来是很怕见到她那张没有鼻子的脸的,但她的那些好吃的实在诱惑人,只好勉为其难。有了好吃的,吃得多了,渐渐就觉得那脸也并不那么可怕,雷伯娘前雷伯娘后喊得能捡起来,她便越发的喜欢,逢人便夸我乖巧懂事,好吃的就给我准备得更多。(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自己没有孩子的人,往往对孩子有一种格外的亲爱,幺爹如此,塌鼻子伯娘也如此。一遇见喜欢的孩子,自自然然地便露出天然的母性,常常便忘了孩子是别人家的。

一次,我不慎摔倒,沙子硌破了皮,姑爷恰巧不在家,幺爹和塌鼻子伯娘急得团团乱转。裹了小脚的幺爹硬是和塌鼻子伯娘,轮换着背着我急走十几里路,赶到合作医疗社,清洗包扎,还生怕我娘责怪。娘知道后,轻松地说,细娃儿跌破了皮还肯长些,别太惯了孩子。幺爹和塌鼻子伯娘这才松了口气。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父亲竟然要不足四岁的我跟大伯父去读书。老实说,我是不喜欢大伯父的。他样子很凶,对我们不假辞色,动不动就瞪眼,大声呵斥。这件事,娘也赞成。想去想来,只有最护我的幺爹出面才能阻止,我便偷偷地到幺爹家去避难。听了我哽哽咽咽的哭诉,幺爹和姑爷满口答应替我说情,我才破涕为笑。我高兴得太早了,父亲居然闻讯而至,要把我捉拿归案。他意志坚定,无论幺爹怎样哭闹,骂他心狠,连大伯父也捎带上,他也无动于衷。塌鼻子伯娘见劝说无济于事,叹了口气,抹着眼泪反过来安慰我,说读书好,读了书才会有出息。许诺只要我跟大伯好好上学,就给我存好多好多好吃的。谁知,这一上学,竟是和塌鼻子伯娘的永别。

塌鼻子伯娘是上吊死的。起因是他的侄子跑到她家里玩,不知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吃早饭时,她让这孩子尝了点酒。吃完饭,塌鼻子伯娘便和表伯到生产队上工去了。这孩子便留在她家看屋。或许是出于好奇,趁他们上工后,找到剩下的约七八两酒,全给喝了。中午收工回来,发现这孩子已醉得不省人事,便赶忙往医院送。一到医院,没来得及抢救就断气了。兄弟弟媳不依,硬咬着是她使阴险害死的,邀约了一般人,把她打得死去活来,然后,把她给五花大绑了,喂屎,灌尿,百般地折磨她。末了,让她披麻戴。这孩子下葬后,她越想越想不开,便上吊了。

这件事,在那时轰动四乡八里。有人挖出她的地主出身,上纲上线,作为阶级报复的典型到处宣讲,说她是隐藏在人民群众中的丑恶的毒蛇、魔鬼。一想到她曾对我那么好,原来是包藏祸心,我就感到后怕,更感到庆幸。好些年,我一见到地主、富农,无论他们怎样表现善意,我都情不自禁地生出莫名的恐惧和仇恨。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要不是爷爷奶奶过世得早,大伯父、二伯父把家给败了,我也会是地主的后代。

有一天,和老家的来人拉家常,说到一个人,提起塌鼻子伯娘,儿时的往事便放电影一样在我眼前一一闪现。幺爹,姑爷,塌鼻子伯娘……我的内心便涌起一种异样的温馨,而后,是长长的深刻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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