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最终总是芥子玲珑/微凉
1。
阳光透过云层的刹那，一切都将归于寂静，渐成荒芜。
2。
玲珑是在夏天被妈妈送到姚曳家的。在此之前，她并未见过姚曳，但她并没有觉得陌生。
从小玲珑便被辗转地送往别人家里。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每次临行前，妈妈总会抚摸着她的头发，笑着安慰她，道：“玲珑，别担心，妈妈会来接你的。”
在玲珑的印象里，妈妈从未失言，除了这一次。(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这一次，玲珑在姚家从夏天住到了冬天，又从冬天住到了春天。可是，妈妈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她有些不安，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幸好姚家人并没有因此而嫌弃她。姚曳的妈妈甚至对她说过“玲珑，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我会把你当做自己女儿一样”的话。可是，玲珑并没有把这里当做一种幸运。
她想念妈妈，想念那个为了还债不得不东躲西藏的妈妈；想念那个把她当做行李到处托运的妈妈。毕竟，歌里面都在唱“世上只有妈妈好”，谁愿意成为一个弃儿？
所以，她努力把自己装裱成一幅无论置身于哪里都与周围融洽和谐的画，让人挑不出毛病去排斥她。在姚家，她是乖巧可爱的女孩；在姚曳面前；她是温暖体贴的朋友；在学校，她是优秀可亲的同学。
就像是隐藏在树叶下或者沙漠中的变色龙，可以因为环境而隐藏自己本来的形态和颜色。然而，再高明的伪装，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
3。
玲珑是在住进姚家的第二天转到姚曳她们班的。据姚曳说，那天所有男生都异常激动，大家纷纷猜测新来的转校生好看不好看。
姚曳说这些的时候正躺在玲珑对面的小床上，雪白的脚丫子高高翘着，搭在墙上的明星海报上。
这本来是姚曳自己的房间，因为玲珑的入住，便挤了一张床进来。姚曳很懂事，一点也没有表现出自己空间被占领的不满。相反，她很开心。她说一个人太寂寞了，早就希望有人来陪她。
玲珑局促地盘腿坐在小床上，脸上摆出一副抱歉的表情。她说，对不起，让大家失望了吧？
姚曳偏过头来看她：“喂，你不会不知道自己引起轰动了吧？”
姚曳说得没错。那天早晨，当玲珑走向讲台的那一刻，整个班级都沸腾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周明宇扭着脖子对隔了几个位置的许继航说：“大、大、大美女啊。”
后来，班主任把玲珑安排到了靠窗的位置。窗台上摆放着红色的杜鹃花，她凑过去，轻合着眼睛去闻花香。清晨的阳光从玻璃处投射过来，软软地拢在玲珑的脸庞上，形成了极其迷蒙的光晕。
那一幕，深深地印在后排某个男生的眼睛里。
姚曳有些忧愁地对玲珑说：“你说，许继航会不会喜欢你？”
“不会。”玲珑不假思索地否定道。
她警惕地抬头看了一眼姚曳。后者仍躺在床上，将棕色抱抱熊搂在怀里，脸庞上挂着忧虑，就像个不经世事的洋娃娃。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玲珑斩钉截铁地又补充了一句。洋娃娃果然笑起来了。
玲珑这才放下心来。
这不是姚曳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了。她知道她在试探她，试探这个寄宿在自己家的女孩，能不能成为她的朋友；试探这个从第一天就吸引了所有男生视线的漂亮女孩，是否值得信任。
对于女生的这种小心思，玲珑在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中，早已见惯了。
她从没有想着要去分享什么，更不想去争抢什么。只是，女生天生的忌妒心让她们很容易对一个比自己优秀的同性产生排斥心理。而玲珑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人排斥。因为经验告诉她，那样只会让她的寄宿生活变得很糟糕。
4。
许继航是姚曳喜欢的男生。事实上，在玲珑逐渐熟悉之后，她发现，有很多女生都在暗恋着许继航。不过，她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从小到大，她一共转过七所学校。似乎每所学校里都有一个这样的人物——他们学习成绩很好，人又长得漂亮，会写一手好字，或是某项亮眼的专长，被所有老师和同学都宠爱喜欢着。
许继航便是这样的，他会打篮球，会弹吉他。校庆晚会上他编排了一个小品，又领衔跳了一个街舞，期间，还客串了主持人。
他每一次出场，所获得的掌声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热烈。当他跳完舞时，所有女生都站起来叫“安可”，他笑着挥挥手，台下就又掀起一阵欢呼。
姚曳利用她在学生会的优势，晚会间隙拉着玲珑钻进了后台。
不远处，许继航正拿着稿子和女主持人串词。姚曳喊了他的名字，冲他使劲挥挥手。许继航抬起头，朝这边看过来。
玲珑不知道是不是头顶上黄色灯泡摇晃得太厉害，在那一荡一荡晕染出的光线里，这个男生望着她的漂亮的眼睛里，竟像承载了很多的期待一样。
而这期待，竟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让玲珑的心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这时，身边的姚曳已经蹦过去，很亲昵地拍了一下许继航的肩膀。而许继航也收回眼神，用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两个人脸上浮现出的欢快笑容，倒真像是一对情侣。
玲珑觉得自己在别人的世界里停驻太久了，久到她已经感觉到拘束和尴尬了；久到身后传来了急切的催促声——
“让一让，让一让啊……”
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地一路小跑过来。中间抬着的屏风估计是为下一个节目准备的道具。
玲珑连忙侧身避让，却不防踩到了旁边女生的脚。那女生叫起来，声音又利又尖。玲珑忙着躬身道歉，又不小心挤到身后的人而被埋怨。场面狼狈极了。
再抬头，周围的人果然都看着她。那个在后面抬屏风的男生也转过头来张望着。
而许继航偏偏在这个时候冲她招手：“玲珑，过来啊——”
那一刻，玲珑的脸变得煞白，她几乎仓惶地逃出了人群。
5。
玲珑没等晚会结束就回家了，而姚曳却是很晚才回来的。因此，隔着小屋玲珑也能听见姚曳因为迟归而被姚叔叔大声训斥的声音。
姚曳不服气地嚷道：“我不就比玲珑回来得晚点吗，干吗对我这么凶啊？”
玲珑用双手捂住耳朵。
整个幼年时期在不同人家轮流寄宿。看够了因为自己而导致别人家庭关系失衡的情形；也听够了“自从玲珑出现，一切就变了”的论调。所以她最怕听到这样的话。她不愿意比较，也不愿被相提并论。那样，只会让她的多余显得更加明显，只会让她更加厌恶横插在别人关系中的自己。
玲珑扔掉手里的笔，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外姚曳正站在客厅里抹眼泪，而姚叔叔则一脸无奈地站在她的对面。玲珑装作要去外面倒垃圾，经过他们的时候，说，“叔叔，不怪姚曳，是我不舒服，没等晚会结束就先回来了。”
“这样啊——”姚叔叔脸上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
而姚曳则委屈地扭头钻进小屋。然后，在两个人面前使劲地摔上了房门。
“唉——”姚叔叔不好意思地叹口气，对玲珑说，“姚曳这个孩子被我宠坏了，玲珑，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玲珑扭过头甜甜地笑道：“怎么会。”
秋夜风起，月亮也像怕冷似的藏在云层里。站在楼下的玲珑也被周遭袭来的寒冷紧紧地包裹着。她抬头，小心地望了一眼上面，忽然闪到楼群的一个角落。然后，从领口拉出那只小巧的银白色手机——
那是妈妈在她十六岁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当时，妈妈将手机放进她手心里告诫玲珑：“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只手机。”
所以，玲珑一直很小心地收藏着。即使是和她同吃同睡的姚曳，也从没发现过。
她迅速地拨下一串号码，等了好久却没有人接听。心里的担忧再一次浮上来——
妈妈，这次不会是真出什么事了吧？
6．
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妈妈还是没有出现。玲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冷静了，有时候看着那安静得仿佛坏了的手机，会有一种想大喊的冲动。到底是怎么了？她想，也许是天气的缘故吧。
那一阵天总是阴沉沉的，厚云弥漫了整个天空，看上去居然像是酝酿了一场大雪。
但是才十一月份啊，这里又是南方，怎么可能会下雪呢？玲珑越加烦躁起来，手按在胸口处，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可没过几天，早晨玲珑拉开窗帘时，却发现外面真的下了雪，一片银装素裹。树上、房上，马路上，全是白茫茫的。几个小孩在楼下打雪仗，有人居然在楼门口堆了个大大的雪人。
姚曳站在她身边尖叫道：“哇！好大的雪啊！”她孩子气地手舞足蹈。
她从小在南方长大，只在电视上见过雪花。影楼里也有，不过是人造的，黏在头发上，取也取不掉。
“我不是眼花了吧？”她使劲往玻璃上哈气，然后又飞快地用手擦掉。
那天早自习，学校破例放假。所有师生都在校园里打雪仗。大雪纷飞，谁也看不清谁。人群里忽然砸过来一个雪球，落在姚曳的后背上。
是周明宇，他本来是想打玲珑的，可谁知失了准头，砸在了姚曳的身上。
“你给我等着！”姚曳拔脚追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跑着，嬉笑着混在人群里。
有人跑过来的时候撞了玲珑一下。她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怎么了？”许继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伸出手没来得及扶住她。玲珑仍重重地坐在了雪地上。
“没事吧？”他急急地蹲下来。
“没事。”她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我扶你起来。”许继航的手伸过来，可是玲珑却闪躲了一下。
“我自己来。”她强撑着，试着用手撑地站起来，却发现脚踝处传来阵阵疼痛。大概是崴到了吧，玲珑皱了皱眉头。
“还是我来扶你吧。”许继航再一次伸出手。玲珑还犹豫着，却被他一把搀了起来，往教学楼走去。
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跑去操场了，只留下一两个书呆子在教室里。许继航扶着玲珑坐下，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周围太安静了，静得让人不敢发出声音。只听见书页哗啦啦地翻动的声音。
许继航从口袋里掏出随声听：“听吗？”
“不了。”玲珑拒绝道。
她低下头，有意地回避着。她心里有阴影，不希望与谁靠得太近。不靠近，就不会有伤害。
可许继航却固执地把耳机的另一端塞进玲珑的手心里：“反正也没什么事干，听吧。英文的。”
玲珑只好说谢谢，然后撸起耳边的头发，将耳机戴上。
“好听吗？”许继航轻轻地问道。身边的女孩慢慢地沉浸在了音乐里，眼睛轻轻地闭着。许继航忽然想起她微闭着眼睛去闻杜鹃花时的情形。
阳光温柔地停靠在她的脸上，美好得就像是一幅画。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的眼神就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移开了。
就在许继航望着玲珑出神的那一刻，阳光轻轻地移进教室。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被拓在了墙壁上——原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却被中间的一条细线所牵连，显得是那样的亲密。
姚曳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刹那，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7。
那场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过完年，放完寒假，也没有停止。大雪压断了电缆，整个小区一连几个晚上都陷入黑暗之中。
姚曳的脸在蜡烛的掩映下，忽明忽暗。
玲珑有些不自在地放下电话。
“是许继航，他和我对数学作业的答案。”她解释道。
姚曳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编织着手里的手链。姚曳在生玲珑的气。那天她看见玲珑和许继航一起听歌，就一直不高兴。
玲珑好几次想对她解释。可每次刚开个头，她便岔开话题。她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她怕玲珑对她说“我喜欢许继航”，或者“许继航喜欢我”。
无论他们谁喜欢谁，她都受不了。她知道自己霸道、不讲理，就像爸爸说的，被宠坏了。可是，喜欢一个人，又哪有道理可以讲？
她望着手里的手链发呆。最近班上流行编这个，五毛钱一根的玻璃丝，各种颜色的都有。姚曳买的时候拽上了玲珑，说要给许继航编一条。
“这样的话，每次打球的时候我就能一眼看到他了。”姚曳当时这样对她说道。
她把所有秘密都告诉玲珑了。她把玲珑当做朋友，所以她愿意和她分享快乐、悲伤，甚至心底最隐秘的心事。可是，绝不能是许继航。
她甚至觉得，玲珑应该理解。为什么不理解呢？她吃她的，住她的，用她的，为什么就不能让着她点呢？
想到这里，姚曳抬起头对玲珑说：“编完这个，我也给你编一条吧，这样，你离开我们家后，也可以一见到手链就想到我。”
姚曳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想提醒玲珑，你并不属于这里，所以，这里的一切也不属于你。
玲珑当然明白。所以她回过头笑眯眯地说：“好呀。刚好我也想编一条送给我男朋友呢。”
她的眼神看上去格外幸福，嘴角几乎溢出甜蜜。她说：“对了玲珑，我好像还没有告诉过你，我以前上的学校，有个叫林嘉树的男孩子，我们正在交往呢。”
那一刻，姚曳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温和了。她说：“真的吗？我就知道，像你这么好看的女生，不可能没有男朋友的。”
8。
玲珑曾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提起那个名字，也不会再想起那段她已经从记忆中彻底抹掉的过去。可是，两天后的一件事再一次证明，有些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而有些人，也不会在她想要遗忘的时候，就轻易地被遗忘。
那天，一直阴霾的天空终于有些放晴。雪花也不是坠而重地下落，而是可有可无地飘着。玲珑正准备迈出校门替姚曳买玻璃丝的时候，一个男生忽然堵在了她的面前。
“你是玲珑吧？我想我没找错人。”
那一刻，玲珑几乎以为跌入了轮回的圈套。而时间，又回到了两年前。
“你还记得我吗？”男生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记不记得我没有关系，你只要记得林嘉树就行了。”
玲珑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林嘉树，这个她竭力忘记的名字，再一次被人轻松地提起了。
“要是林嘉树他们家知道你躲到了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追过来呢？”男生像看好戏似的抱着胳膊，笑嘻嘻地说道。
“你想怎么样？”玲珑咬着下嘴唇，强压住内心的起伏，冷静地问。
是的，她记得这个男生。那天在晚会后台，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是，怎么可能看错。那时她和林嘉树在一起时，林嘉树还特意介绍过他：“玲珑，这是我最好的哥们儿，叶青。”
当时他说什么？好像是——林嘉树，你真有本事，这么漂亮的女孩也能搞到手……
玲珑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觉得他的话很恶俗。可没想到，他的人更恶俗。
他居然趁着林嘉树给她买饮料的时候问她：“你俩到哪一步了？”
“什么哪一步？”玲珑不懂。
“就是……上床了没？”叶青笑得很下流，眼睛不住地在她身上扫视着，“没有？不会吧？那接吻呢？总接吻过吧？”
“无聊。”玲珑瞪了他一眼，走开了。不过，这件事她并没有对林嘉树说，因为，在她内心里觉得，不管是林嘉树还是他的朋友，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是的。玲珑对姚曳撒了谎，她从来没有和林嘉树交往过。甚至，她从没喜欢过林嘉树，一直都是林嘉树一厢情愿。
从玲珑走进他家的那一刻开始，他先是让出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让出了所有的时间和经历，最后，又让出了自己的心。
他喜欢玲珑喜欢得失去了理智。即使到最后，真相大白，他还是对所有人说：“我只相信玲珑一个人。”
他的话感动不了玲珑。相反，玲珑宁愿像以前一样，在走后被人恨被人骂，也不愿意像这样，被人愚蠢地相信着。
9。
那天，叶青对玲珑说，林嘉树的父母本来是要报警的，却被他拦下来了。他用生命来威胁他们，说：“如果你们报警，你们就会永远地失去我了。”
林嘉树的父母不愿意冒险，儿子脸上执拗的神情让他们感到恐惧。他们认了，决定不再追究。
“可是，我不甘心。”叶青说，“我哥们儿那么喜欢你，可是你呢，居然一直在利用他！”
玲珑没有辩解。叶青说得没错，虽然她没有喜欢过林嘉树，也没想过接受他的感情。可是，正因为林嘉树的爱，林家才能那么信任她，也正因为这份爱，林家人才没有追究。
是他的爱保护了她，也是他的爱，让他受了伤，也让他的家人受了伤——“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到底，都是她的错啊。
“对不起。”玲珑说。
“对不起要是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叶青学了一句电视剧上的台词，把鼻腔里的不屑狠狠地呼了出来。
“不过，我不会太难为你。毕竟这是你俩的事情。”叶青的话松动了点。可是，语气却变得恶毒。他说，“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要不然我就把你的丑事告诉那个叫姚曳的女孩。”
他满意地看着玲珑猛然抬起的脸：“看来，她就是你和你妈妈新的目标吧？”
“求你！”玲珑几乎要哭出来了。
“一千块钱！明天给我，我就当做不认识你。”男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对于你在别人那里搞到的，不算是大数目吧？”
10。
玲珑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学校。走廊里，姚曳正和几个同学聊天，见到她回来，立刻笑着伸出手问她要玻璃丝。玲珑恍惚地看着她说：“忘买了。”
姚曳好奇地道：“那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
姚曳的话让玲珑不由得又想起了叶青，想起了他那丑恶的嘴脸，想起了他说的话，想起了林嘉树……
她不耐烦地对姚曳说：“我没有必要事事都向你汇报吧？”然后推开她的手，头也没回地走进教室。
姚曳愣住了，没想到玲珑会对她发脾气。
一直以来，玲珑总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可今天……几个女生围过来，唧唧喳喳地议论着：“哇，她不是借住在你家吗？怎么敢对你这么厉害？”
说得姚曳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而此时，玲珑却考虑不了那么多。她的内心被恐惧牢牢地捕获了。趴在座位上，有人忽然拍了她一下。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许继航，正关心地看着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
“你的脸好白啊，是不是生病了？”许继航伸手在她的头上摸了一下。要是以前，她一定会立刻躲开。可这一次，玲珑没有闪躲，她的脑海里只有刚才叶青对她说过的话——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要不然我就把你的丑事告诉那个叫姚曳的女孩。”
“她是你和你妈妈的新目标吧？”
“一千块钱！明天我找你！”
“明天……明天……明天……”
…………
怎么办？姚曳觉得自己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环顾左右，并没有可以安身的地方。而周围全是蜂拥而至的车辆，急促地按着喇叭。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除了，眼前这个男孩。
他是真的在乎她吧？就像当初的林嘉树，总会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坚定地说：“别怕，有我呢。”
玲珑忽然发现，他们长得竟是如此的相似，都有一张漂亮的脸，都有清爽干净的气质。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喜欢她呢？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她早已经掉进泥沼中，肮脏不堪了吧？
她轻轻地开口：“你遇到过贼吗？”
许继航愣了一下，不明白玲珑的意思。可是，看着玲珑认真的表情，他也忍不住认真起来。他回想起曾经去外地旅游丢钱包的经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了，讨厌极了。”
“是啊。”玲珑怅惘地叹了口气。有谁会喜欢贼呢？他们生活在肮脏黑暗的角落里，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和贪婪，便把手伸进别人的口袋。
“真是讨厌极了。”玲珑重复了一遍。
11。
那天，玲珑请了病假。从办公室出来，许继航迎上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玲珑看也没有看他，转身就走了。
她摆出尖刺的拒绝姿态让许继航却步。可是，看着她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倒的身影，他又有一丝担心。手足无措间，他想到了姚曳，于是转身跑回教室。
教室里，姚曳正为玲珑刚才的举动暗暗地生着气。
她怎么能那么对她？她也没有怎么样啊，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她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吼她呢？
姚曳不明白，心中的郁闷慢慢地累积着。偏偏这时许继航又走了过来，用手敲敲她的桌面：“能帮我个忙吗？”
“行啊。”她看着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手里的那根手链快要完成了，要不是玲珑，也许今天就能送出去了。姚曳想到这里，又有点沮丧。都怪玲珑……
“快！帮我回家看看玲珑，她好像生病了。”
许继航急切的口气仿佛又重又密的雨点，立刻浇熄了姚曳心中所有的希望。她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结成了冰。然后，又碎开，一片一片，跌碎在地上。
她看着眼前的男孩。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他的脸上写满了担心。姚曳太熟悉这种表情了，就像是在照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模样。可是那种表情却不是因为自己。虽然她从见到这个男孩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上了他，可是，他却从来没有为自己流露过一丁点的担心和焦虑。
原来，自己的担心一直都没有错，许继航，是真的喜欢上了玲珑。
而他的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放在了那个寄宿在自己家，蹭吃蹭喝的女孩身上呢？是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吗？还是从他们并肩听歌的时候开始的？
那一瞬间，姚曳的心底忽然有了恨意。
为什么要有玲珑，为什么她要出现？为什么，她分享了她的美食、漂亮的衣服、房间、她的学习用具和书桌，却仍然不够，还要分享她喜欢的人？
姚曳哀伤地看着面前毫不知情的男生。可这个男生看见她在犹豫，居然拽了她一把，几乎要把她从座位上直接拉出去。
“快啊，不用请假了，一会儿我去替你跟老师说！”
姚曳握紧了拳头，咬住嘴唇，几乎颤抖地从他面前跑掉了。
12．
从学校到家的那一条路，无论对于玲珑还是姚曳，都走得无比漫长、艰难。
玲珑回忆着这些年来自己和妈妈所过的颠沛流离的生活。她没有一天感到安稳踏实，即使在梦里，也会哭醒。
十岁爸爸就离开了她和妈妈。除了一屁股债，他没有再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
妈妈卖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也不够付利息。亲戚和朋友的钱都借遍了，以至于后来，街坊邻居一见她们就会绕着走掉。
高利贷每隔一阵就找上门来，用红漆泼她们的大门，用拳头告诉她们还钱的期限。妈妈没办法，只好把她托付给别人，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妈妈用这段时间来四处借钱还债。而每次妈妈都可以及时地解决问题，直到她十六岁那年——
那年生日，妈妈送了一只小巧的手机给玲珑。妈妈说：“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只手机。”
没过几天，她就被妈妈送到林嘉树的家，一住就是半年。林家条件并不好，为此，林嘉树的妈妈没少给她脸色看。可是，每一次他都会挺身站在她的面前。
后来，妈妈用这只手机联系了她。她在电话里对玲珑说：“玲珑啊，这一次你一定要帮帮妈妈。你能不能想办法从林叔叔那里先拿点钱出来，只是应应急，妈妈保证，日后一定会还回去的。”
她当然拒绝了。可是妈妈说：“玲珑啊，如果你不帮妈妈，那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那是妈妈第一次在她面前哭。以前不管有多艰难，妈妈也始终能笑着应对。可是这一次，坚强得仿佛能撑起天的妈妈，却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说：“玲珑，妈妈对不起你啊，对不起。”
那一刻，玲珑的心就像是被刀子狠狠剜下来一块，再也拼合不上了。
她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个故事，里面有一个小偷，年轻时偷盗了一大笔钱财，后来，他用偷来的钱做生意，发了财。发财后的小偷用自己的钱帮助了很多人。后来，他临死的时候，对所有来看望他的人说：“因为要过上无愧于良心的生活而去偷盗，是否可以被你们宽恕呢？”
没有人理解他的话。大家只是在他死后的墓碑上，刻上了“品德高尚”四个字。
看完这个故事，玲珑哭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为了过上无愧于良心的生活，才把手伸进林家的抽屉里的。可是在那一刻，她心里明白，自己不过是命运手中最卑微渺小的一粒芥子，无从反抗，也无能为力。
13。
所以，当玲珑把钥匙插进姚家大门的时候，她并不慌张。她早就知道在这个时候，姚家是不会有人的。可是，却仍然做贼心虚地敲了几下门。
没错，她就是做贼心虚。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贼。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妈妈，而是为了自己，为了喜欢着自己的每一个人。她已经肮脏不堪了，怎么能够让喜欢自己的人，也同样的肮脏呢？
叶青的威胁狠狠地戳中了玲珑的软肋。
她想起自己住进姚家后，姚曳父母对自己的宠爱和关心，也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姚曳，她开心的微笑。她说：“一个人太寂寞了，我早就希望有人能陪我。”
姚叔叔说得没错，姚曳是被宠坏了。她骄傲任性，可是也很善良。
同样善良的还有那个在雪地里把手一次次地伸向她，又固执地让她听歌的男孩。他们和林嘉树一样，都在纯粹而简单地喜欢着她，愿意和她分享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而她，怎么能把他们的爱弄脏呢？
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
不知道，就不会伤心；不知道，就永远都会以为，她仍然是那个眯着眼睛闻花香的好女孩。
玲珑果断地推开了姚曳父母的卧室。她知道，在那个衣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有他们为姚曳预备的上大学的钱。
他们平时不会清点这笔钱，所以，有时候姚曳没零花钱了，也会偷偷地从里面抽出一张来。
姚曳对她太好了，什么秘密都告诉她。所以，如果被发现了，她可以把这件事推到姚曳的头上。
而她，只要顺利地坚持到妈妈回来，一切都可以完美地落幕。
一切都像是没有改变。许继航仍是姚曳的，而她，就被当成是一个美丽的梦，存在于他们的记忆中就好了。
她并不贪心。
如果人也有正反面，那她只希望留给大家的，是正面的、美好的、值得被回忆的一面。
玲珑呼吸着，集中了全部的精力去接近那个白色的衣柜。她却忽略了身后，姚曳将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的咯哒的轻微响声。
14。
那一刻，玲珑并不知道背后，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将她推向最黑暗无望的深渊里。
而她更不知道还有，此刻，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正坐在姚曳爸爸的办公室里。失踪的这段时间，她终于找到了玲珑的爸爸。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嗜赌如命，她终于可以死心了。
她对姚曳的爸爸说：“亦澜，请不要同情我。我想，这就是命运给我的惩罚，当年我为了他而离开了你，如今，我便要饮下自己所酿造的苦酒。”
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少女时的娇羞和可爱，而是一种认命的死气沉沉。
岁月带着惩罚的力度，在姚亦澜曾深爱过的脸上留下了沧桑和忧愁。这让他的心里出现了一种钝钝的痛感。
他再一次提出要帮她还清债款。他说：“不要再因为你的固执而做出错误的决定。想一想玲珑吧。她就像当初的你，那么美好优秀，你真的想让她一直过着这种生活吗？”
她犹豫了。
是啊，她已经错过一回了。难道还要让女儿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她想起曾经她逼女儿做那件事就心如刀绞。虽然她度过了一劫，可是，却要在无止尽的内疚和忏悔中度过一生。可是，即使神灵能宽恕她，她能宽恕自己吗？
她终于跌坐在沙发里。那一刻，她觉得累极了。当时间把最后一根稻草放下去时，她的自尊、骄傲和执著，都在顷刻间摧枯拉朽。
而她早被埋在废墟之中，靠着往日那段稀薄的回忆度日。可是，再短暂的幸福，也曾有甜蜜和悸动。而这些，都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所给予的。
她知道自己蠢，可是，这就是爱啊。如飞蛾扑火般，宁愿粉身碎骨的爱。
没有谁能将一切看透。
就像阳光忽然刺透厚密的云层，金光四射铺满整座城市的上空，但也有可能因为阳光里强烈的太阳黑子，忽然就中断了人与人之间的联系。
正面，是纯粹而美好的爱；而反面，却是因为爱得太用力，而不懂进退的伤害。
就像此刻，在与这间办公室相隔数公里外的教室里，许继航伏在桌前写下了“我喜欢你”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正是这四个字，让他在无意间，将自己喜欢的女孩推向了绝路。
命运赠予他们的缘分，就像那日拓在墙壁上的人影，连接他们的不过是一根细细的线，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当阳光透过云层的刹那，阴影消失。而一切都将归于寂静，渐成荒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