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等人
文|朵乂
01
阿美如今每日都沉浸在阿芳去往天堂的痛苦中，她的心脏好痛，痛到无法呼吸，那种再也看不见——摸不着——她的容颜停留在76岁，她的一言一行只能在脑海中回想，她的固执、她的想法、她的爱消失但又存在。
高三的一个下午，阿美正不慌不忙去往学校的路上，正要走到学校大门时手机熟悉又吵闹的铃声响起，看到是大白来电，心里正郁闷他怎么会在这个点打电话，他不是知道自己就要上课了吗？
心里不情愿地接起了大白的来电:“大白，怎么了，我等下要上课了。”
“我跟你说点事，你听了不要太激动。”阿美顿时觉得好奇，还有什么事会让自己激动，难道是买彩票中奖了？“你现在也不要去问阿兰。”还不能问阿兰？阿美没有追问反而心里想了好多可能会发生的事——阿兰辞职了——还是她生病了？
02
“阿芳走了。”
“她刚刚接到电话，现在正哭着打电话给队长请假，班也不上了。”阿美一直在判断大白是否在开玩笑。
”她现在收拾东西买车票回去了。”听着大白的语气是“十分”轻松的还带有一丝不似平常说话的冷静。
阿美还是无法判断大白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表情严肃德走了几步路，并没有开口，她更希望大白在跟她开玩笑。阿美语气带着一丝“玩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今天中午的事，那时刚准备吃饭，阿兰就接到你舅妈的电话，说阿芳不行了，她饭都没吃就去收拾东西了。”大白还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我要去上课了，不跟你说了。”阿美挂了电话后脸上还是风平浪静，把手机塞进包包里就走进学校大门了。
可走着走着，眼泪珠子不停从她眼里冒出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也越来越通红......
03
天空还是阴沉的，可早已不再是刚刚那会儿的清凉，而是暗淡无光，大地一片狼藉，似乎在告诉阿美她最最亲爱的外婆不在了——今日校门口到教学楼的路也变得似乎特别长，走得好艰难，似乎每走一步，心头上的肉就被别人剜一刀，心就一搐一搐地痛——这条路高低不平，好多坑洼，周围的东西都像破碎了的镜子一样冲她飞过来划过的水嫩的脸蛋、割破她的肌肤，脑壳子被重重一击，神经缠绕凝成结——这是幻觉也是她当下的真实感受。
阿美迈着犹如千斤的枷锁艰辛地挪进教学楼，她不敢马上走进教室，而是第一时间冲到厕所里小声抽泣起来，看着差不多要上课了才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整理”好情绪后再快速跑进教室。
04
下午的第二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不同往日面无表情讲课，而是脸带笑容，时不时都能看到他的微翘的嘴角，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这时阿美听同学说这两天师母给数学老师生了个大胖小子，他高兴极了，喜悦的心情抑制不住。
阿美看着讲台上沾满喜气的数学老师，再想想阿芳，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跑出来了，心里也越来越难受，阿美拼命的想忍住泪水，可是就越是忍不住，想着逝者已逝，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有温度，还要躺在准备好的棺材里埋进冰凉又密不透风的土地里，之后还要经过时间的折磨，尸体一点点的腐蚀，散发的臭味引来许多小东西一点一点将那腐败变质的肌肤吃掉。
要是火化了，这具冰冷而僵直的尸体要遭受发大火的吞噬，心中仍是痛，亲人就这样孤苦伶仃的去承受死后的一切，自己能做的就是“袖手旁观”。
阿美眼泪越来越多了，就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但她不知道怎么跟老师开口，她知道她现在要是一开口，声音肯定会变的，有些沙哑，带有哭腔，她也不想班上的其他人知道，只有不再看老师了，也屏蔽外界的一切声音，趴在桌子上偷偷的抽泣，也庆幸数学老师本来嗓门就大，而且上课还带麦，阿美不怕别人听到她抽泣的声音。
05
终于熬到了下课了。
本来45分钟的上课时间在平日的话，阿美觉得时间是过得挺快的，但今天特别的漫长，总感觉阿芳像一块磁铁吸着时间倒流，秒针没有转动过一下。
阿美真忍不住了，只有跑去隔壁班找阿珍，她说不出话，只能扯着她的衣服叫她出来，阿珍跟她出到走廊，阿美起先是没有说话，就是一直流眼泪，阿珍又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阿美很想止住眼泪，不再哭了，可是有时越是想止住眼泪，她就越是哭的厉害，终于阿美稍稍可以恢复一些了，可以说些话了，她说:“今天中午我爸打电话给我，跟我说我外婆不在了。我没有外婆了。”
安慰的话不需要多，只需要陪在此刻伤心的人的身边，轻轻拥抱一下她，再告诉她:“虽然你外婆走了，但她是爱你的，你不要太伤心了。”
阿美同桌阿媚就在此时走了出来，走到她们旁边，问阿珍（阿媚与阿珍同过班）阿美怎么了，刚刚上课阿美一直在哭，她又不说是怎么了，都快吓死她了。
阿珍没有马上回答阿媚，而是继续跟阿美说:“人死不能复生，你外婆也不会怪你的，她也知道你会伤心难过。”
阿媚听完了阿珍的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有过多的劝阿美不要哭之类的话，只是安静的陪在她们身边，轻拍阿美的背。
06
傍晚5点多的时候，大白打电话给阿美，告诉她阿兰晚上7点多就会到家了，但是因为家里没搞卫生，问阿美能不能让她带阿兰去她宿舍住一晚，明天阿兰再回去。
阿美觉得好奇怪就问大白:“这房子不是你们给钱我租的吗？为什么你们还要问我同不同意，是不是不同意，你就让阿兰回那个积满灰尘的家里睡？”
大白没有过多的解释，就接着说:“阿兰今天中午饭都还没吃就急忙赶去搭车回家了，你等下看看能不能请到假带她去吃点东西。”
“知道了，我会的。”还好大白提醒了阿兰，不然少根筋的阿美以为阿兰吃过饭才会来学校找她。
阿美无心上自修，傍晚跟大白通完电话她就打电话跟舍友说，阿兰今晚就来宿舍睡一晚，就一晚，希望她谅解一下。舍友也是个明白人，没有多问就爽快的同意了，还说今晚她去别人那里借住，让阿美睡上铺，阿兰睡阿美的床，睡得舒服一些。阿美真的是很感激她的舍友。
心不在焉的读完晚读后，阿美就一直在等阿兰的电话，其实刚才晚读的时候她就想着跟老周请假的，可是今晚的老周却迟迟没有出现，她内心都是焦急的。“铃铃铃。”电话响了，阿兰说她还有几分钟就到学校门口了。阿美挂了电话后就打电话给老周，一首歌的时间过去了“您拨打的电话要是我无人接听”，又打一次，还是没人接，接着打第三次，不接，第四次……
直到阿兰打电话来告诉阿美她已经在校门口了，老周还是没有接到电话。阿美也不管了，跟值班的老师说了一声，值班老师同意后，阿美就飞奔到校门口。
07
阿美还没看到阿兰的时候，好怕她是哭的，又或者她伤心过度，体力不支，再或者一脸的憔悴，但是阿美看到阿兰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的千金石顿时就卸下来了，阿兰一如往日，甚至脸上的轻松比往日多了，听着她在跟校警聊天，又是满脸的笑容，阿美觉得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阿美告诉阿兰，老周没有接电话，阿兰就用自己的手机给老周也打了几个，他还是没有接。阿美与阿美只能在校警室等了，想着再过一会儿再给老周打电话。
阿美还在神游的时候，老周回电话了，阿美看着这个来电，觉得它好可恨又可爱，马上按下接听键，老周问阿美有什么事。阿美调整好语气:“老师，我妈妈今天刚从深圳回来，她现在在校门口。我想请个假跟她出去。”
老周听了，笑了一下:“你妈妈回来了，你就要出去？”
08
阿美知道老周的意思，阿兰回来了不是应该回家休息吗？而且跑到学校来，尤其是高三这个紧张阶段，不好好学习，妈妈一回来就要跑回家，这样合适吗？而且就算阿美的妈妈再怎么想孩子，也不应该这时候来打扰孩子学习，这不是矫情了么？
阿美真的火大了，给老周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他迟迟没接，现在接起来了，还在那里嘻哈:“老师，我妈刚从深圳回来，她现在都还没吃饭，我要带她去吃饭。”后半句阿美几乎是对着老周吼着的，电话的那头愣了一会儿，也没有废话了，就同意阿美请假了。
阿美一听到老周同意她出去了，她的语气马上软了下来，觉得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好的，谢谢老师，还要麻烦你跟校警说一下。”其实老周还是蛮好人的，就是平常有些欠抽。
09
在饭店坐着等老板上菜的时候，阿美不知道怎么开口，应该是问阿兰，阿芳的事？还是聊点其他的事？那样或许能转移她的注意力吧，阿美心想。
阿美还没开口，阿兰就平静地说:“今天中午接到你舅妈的电话，我都不敢相信，反应过来后大白给队长打电话，我才急忙回宿舍收拾两套衣服去搭车，以前觉得回家的路好长，今天反而觉得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的路程。”
阿美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我听完电话就跟大白说了，那时刚好是吃午饭的时候，他听到阿芳不在也哭了，哭得好大声，好难过，我看着他哭，自己也忍不住了，也哭了起来。不过我在今天搭车回来的路上也想了很多，阿芳是不在了，但是她也吃到这个岁数了，说老也年轻，但是又能怎么样呢，毕竟人是往前走的。”
那一刻，阿美悬着的心放下了，大人们的治愈就是那么几个小时的事，人生经历的挫折、不甘、失去、难受，他们却能看的通透，阿兰是这样，大白也是这样。或许在看不见的角落，自己偷偷的疗伤、哭泣。
10
阿美这些天睡不着，每每午夜梦回，心都是一抽一抽的，说不到几分钟就惊醒了，觉得惶恐，明明知道宿舍还有其他人，但恐惧、不安还是从四面八方袭来，拍打着她的小心脏。她害怕，害怕阿芳的魂魄来怪罪她没有去看她最后一面，更多的是对她的愧疚。
内心的愧疚让阿美每日睡不好，总觉得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自己生病时阿芳身体不舒服也大老远的坐车过来看她，用所知道的偏方去治她，可是阿芳生病了，阿美却没有去看过她，一是她觉得阿芳肯定像以前感冒发烧不舒服那样很快就会好起来，二来是她不认识路，太久没去舅舅家了，觉得跟舅舅舅妈生疏了，三来是她觉得舅舅舅妈还有大姨二姨阿兰跟兰兰她们会照顾好阿芳。
事与愿违，好多事都是注定的。自己的自信，自己的不主动，自己怎么还没长大？为什么阿芳就不能再等几年，再过几年自己就读完书了，可以出去赚钱了，就可以多给些钱给她了，自己可以多买些东西回去看她了。
可惜，时间是不等人的，世上也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一切，都是失去了才懂得，才知道后悔。只有亲身经历过，才懂得，在生离死别的面前，其他事都不是事儿，其他事情都不是事儿。
阿美生活在自责当中。
11
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阿美持续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放过自己，迟早有一天自己的心会痛死，与其这样，不如得过且过。
有一天中午“外婆是爱你的”这句话一直萦绕在阿美的耳边，她也坚信阿芳不愿意自己那么痛苦，她决定尝试去遗忘:
阿芳还活着，还是身体健康的在舅舅家住着，只是自己要学习还没有时间去找她而已。她现在越活越年轻了，试着走出家门，往外面的世界去见识了——前半辈子为了儿女、子孙操劳，下半生要去环游时间了，只是这个时间有点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