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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神教

2021-10-26 20:54 作者:吾辈是猫白  | 我要投稿

亲爱的艾迪尔:

       原谅我现在才给你写这封信,原谅我没能过去陪你,更原谅我那天的愚蠢。我不该在那个不详的夜晚拉上你,更不该踏入难片葱茏却弥散着阴郁的丛林,都怪我控不住自己那异于常人的好奇心才害得你永远沉睡在那片渎神的蛮荒之地,甚至连灵魂都被撕咬粉碎,永远,永远没有安宁地被束缚、飘荡、游离在诡谲的魔音和橘黄色血肉的笼罩之下。时至今日,我到脑海中依然清晰回荡着那直扣灵魂的呼唤,据值班的医生反应,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我处在深度睡眠的身体总会极力挤压喉咙,用完全脱离人类甚至自然生物发生系统的嘶哑,一遍又一遍重复着“'tændʒə'rin”。

       你也知道,我的祖父曾是神秘学的狂热研究者,有一天他突发恶疾离开了我。而我从小跟祖父生活,与他十分亲近,对他的离去也是十分痛惜。在他弥留之际我一直陪在旁边,听他不厌其烦地说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谶语,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但直到收拾遗物时让我翻开那本满是渎神污秽之语的禁书......

       一个明媚的下午,在看到你在民间宗教领域发表的新论文后,我的心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件困扰已久的事终于有了眉目,于是我将你约在北街五十四号的咖啡馆见面。很庆幸即使多年不见你也依然记得,中学时你因为腼腆不敢跟喜欢的女孩子表露心声,是我辛辛苦苦当你的僚机才把女孩约出来,当时就在这家咖啡馆。一番俗套的叙旧过后,我也终于迫不及待地说出了此番的目的:经过调查在亚马逊丛林的深处有一伙行踪怪异的原住民,他们似乎有着一种坚定却极其诡异的宗教,会在月圆之夜点起巨大的篝火,吹奏音域宽广不成曲调但又摄人心魄的怪笛。一定是因为老朋友的情面让你不好推辞,不然我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你会答应我一同前往那片连钢铁巨龙都望而却步不敢涉足的密林腹地。说到底你还是被自己老好人的性格给害了,没错,不是我把你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是你!是你害了自己!

       二零二一年十月二十三日,直到我驾鹤西去前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事实上每日被恐惧和噩梦折磨,我的身心早已行将朽木万念俱灰,估计离解脱的那一天已经不会太远,现在之所以还能鼓起勇气回想那段让我无数次萌生从精神病院五楼窗户一跃而出将其遗忘的记忆,动笔给阴阳两隔的你写下这封信的原因,除了表达我对你——我耿直的老朋友艾迪尔的缅怀,更大一部分是我仍要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实现我作为“人”这一物种的意义,我要叮嘱,甚至说是命令我的人类同胞:千万不要在月圆之夜踏足那片密林,不要受好奇心的驱使去寻找诡谲笛音的源头,更不要打扰在那里沉睡着的橘黄色恶魔和它的信徒。不然,仅仅是一眼,你的肉身将会被卷入恶魔绞肉机般瓣状的口器撕个粉碎,随即灵魂被寒如银枪的月芒刺穿,永堕那吞噬一切的原初之黑,受阴森辉光穿心刺骨之刑。

       在确定好出发日期后我依然没有停止搜集资料,期间一位中国的朋友告诉我那天正好是他们农历的“霜降”,是登高望远、思念家乡的吉日,我心中大喜,在这样包含着特殊意义的一次月圆,原住民发起祭祀和我们寻找到其踪迹的概率更大。但是被执念和喜悦蒙蔽的我忘记了“特殊意义”的含义——思念家乡!追查此事多年的我应该能想到,这帮被文明进化遗忘的野人崇拜的是何种恐惧,他们思念的是何种不可名状的鸿蒙之神。

       正如它的名字“霜降”一般,明明是烈日当空的午后,从外面代表着人类先进社会的脚玷污第一根圣洁之草时,一股从头到脚贯穿每寸皮肤毛孔的森寒席卷全身,从那一刻起我们的灵魂就像是被这片丛林的主人烙上烙印,无论今后逃到哪里永远有一颗寒冷的银勾从锁骨刺穿,牢牢拴着,再无自由。我们当即就加快了脚步,似乎是身体本能想要甩开这股寒意,又似乎是理智在催促我们必须在日落之前尽可能地深入。

       一路上我们按照计划路线披荆斩棘很快就走过一半,原以为是最大困扰的蛇虫竟然出乎意料地安分,除了头顶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的夜枭再也没见过什么会动的活物,这在肆意生长的亚马逊雨林是极其反常的,就连以凶猛好斗闻名的南美巨獭也不见踪影,所有的动物似乎都在躲藏着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不是在怕我和艾迪尔。我能隐隐感觉到丛林在躁动,不是某一个区域或位置,而是整个丛林,像生命体一般随着最中央的心脏跳动。这种喜悦与恐惧此起彼伏的感觉让我对神秘答案的渴望更加疯狂。

       随着一轮苍白的圆月高悬天穹,我们也渐渐走进了丛林腹地,根据多年来几位探险者的记录,我们不需要盲目搜寻,等时间逼近零点时自然会听到来自幽冥使者的召唤。跟随他如歌如泣的笛音,甚至不需要理智来辨认方向,只要放弃抵抗,像做梦一般任由凭空而生的鬼手拉扯,梦醒时就能看到渺渺火光。于是我和艾迪尔决定先原地休息,简单吃点压缩饼干,喝两口水便裹着衣服靠在一颗大树下。因为一步步接近答案,我的大脑正处于极度的兴奋,幻想着祖父临终前还在嘴里呢喃的“古神”,心中仿佛是航行在一片波澜壮阔的汪洋,渐渐拨开遮天蔽日的迷雾,忽然一座雕刻奇形怪诞的巨大石门就屹立眼前。当我企图用人类血肉凡胎的手去触碰这神造之物时,石门以一种完全不符合几何规律的角度自然打开,门后属于太古之初的鸿蒙混沌赤裸裸地横陈眼前,我残存无几的理智这才明白自己的僭越之举是多么愚蠢。

       “'tændʒə'rin”!“'tændʒə'rin”!“'tændʒə'rin”!

       若不是这从幽冥之海传来的笛音伴随着阵阵呼唤,我恐怕要因为极度的恐惧在那石门永远沉睡下去。睁开眼月亮的光芒已经不像先前那般死寂,而是散发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无上皎洁,与之相比我甚至觉得再见到太阳只会咒骂它的娇狂狠毒。我向四周望了望,原来是不知不觉靠在树上睡着了,可是不见艾迪尔,我以为他只是被尿憋醒去方便了。笛音还在空气中不明所以地飘荡,那声音尖利异常似是受地域冥火灼烧的厉鬼在哀嚎,但又十分平缓如海妖之歌般让人陶醉痴迷。这两种完全悖斥的声音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仿佛是压抑在心底的杀戮神经得到前所未有的释放,那一刻我竟然坚信血液的腥甜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tændʒə'rin”!“'tændʒə'rin”!跟随虔诚而庄严的呼唤,我看到一片火光。拨开树丛,一步步朝着火光前进。“'tændʒə'rin”!“'tændʒə'rin”!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tændʒə'rin”!“'tændʒə'rin”!我也不受控制地跟着呢喃,越走越近,我的喊声也越来越大,我终于拨开了挡在真理前的最后一枝草叶。看到二十来个严重返祖或者说是过度发育的类人生物,围成一圈一边以超越人类骨骼限制的舞姿扭曲身体,一边从不知藏在哪里的声带齐声高喊着“'tændʒə'rin”!皮肤在月色和火光辉映下显露出的颜色像从古墓刚出土的披着厚厚墨绿的青铜,因为诡异的舞蹈时而单脚时而三足蹦跳。我的身体和精神在那奇异的笛声和呼声魅惑下分崩离析,肉体彻底被那恶魔的低语剥夺,不受控制地混入群魔癫狂的舞蹈,独留被推到悬崖边缘的理智细细品味着每一丝的恐惧。至此我已经不抱有能活着回去的妄想,但哪怕是死,临死前我依然想瞥一眼火光团簇的中央,那勾魂摄魄搅得我寝食难安的答案,可就是这一眼,我仅存的理智也霎时魂飞魄散!

       我以我此生还算虔诚的基督教义发誓,那是绝不该存在于地球更不该存在于这个维度的可憎之物,那是只有至高无上的太古之神跟地狱里肿胀发烂的魔鬼偷情才能诞生的产物,我不敢再想这是造物主何等的玩笑,对世界法则何等的亵渎!熊熊火光中间,一株从血渊蔓延而出的藤蔓,头顶七瓣橘黄色的肉浆外裹着一层蛋壳似的薄膜,发白的神经或者血管如闪电一般在薄膜上蔓延、分裂。背后五片黄白相融的“叶子”本如古老者龟裂的皮肤,却因今晚异样的月色蒙上一层迷离的荧光,随着橘黄色的口器开合明暗交迭。而这怪物根底的血渊分明是纵横交错的动物尸体,在那片尸体中我看到,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我的好朋友艾迪尔的脸!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另一个可怖罪恶的世界再次回到人类文明,只记得那晚凄清深寒的月光。医生说我在秘鲁伊基托斯下游被一个农户救起时,两只胳膊已经脱臼,左腿也已经骨折。我一醒了就四处给人说“'tændʒə'rin”“'tændʒə'rin”,他们都以为我疯了,便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唉,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想象得到那超越认知的恐怖呢?只能期望他们对那片人类未曾染指的土地心存敬畏,期望他们永远不要打扰在创世之初便已经存在的怪物。但事实上,人的好奇心一定会杀死他们,就像我不听祖父的劝告般无知无畏,也一定会有后来者不听我的劝告,轻易去造访那些隐秘却又极其癫狂无视法则人伦的古老者。

 

——你的朋友:洛夫克拉夫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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