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中国小说史略》第七篇至第十二篇 唐之传奇文 宋之志怪及传奇文
《鲁迅全集》━中国小说史略
目录
第七篇 《世说新语》与其前后
第八篇 唐之传奇文(上)
第九篇 唐之传奇文(下)
第十篇 唐之传奇集及杂俎
第十一篇 宋之志怪及传奇文
第十二篇 宋之话本
第七篇 《世说新语》与其前后
汉末士流,已重品目,声名成毁,决于片言,魏晋以来,乃弥以标格语言相尚,惟吐属则流于玄虚,举止则故为疏放,与汉之惟俊伟坚卓为重者,甚不侔矣。盖其时释教广被,颇扬脱俗之风,而老庄之说亦大盛,其因佛而崇老为反动,而厌离于世间则一致,相拒而实相扇,终乃汗漫而为清谈。渡江以后,此风弥甚,有违言者,惟一二枭雄而已。世之所尚,因有撰集,或者掇拾旧闻,或者记述近事,虽不过丛残小语,而俱为人间言动,遂脱志怪之牢笼也。
记人间事者已甚古,列御寇韩非皆有录载,惟其所以录载者,列在用以喻道,韩在储以论政。若为赏心而作,则实萌芽于魏而盛大于晋,虽不免追随俗尚,或供揣摩,然要为远实用而近娱乐矣。晋隆和(三六二)中,有处士河东裴启,撰汉魏以来迄于同时言语应对之可称者,谓之《语林》〔1〕,时颇盛行,以记谢安语不实〔2〕,为安所诋,书遂废(详见《世说新语》《轻诋篇》)。后仍时有,凡十卷,至隋而亡,然群书中亦常见其遗文也。
娄护字君卿,历游五侯之门,每旦,五侯家各遗饷之,君卿口厌滋味,乃试合五侯所饷之鲭而食,甚美。世所谓“五侯鲭”,君卿所致。(《太平广记》二百三十四)
魏武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辄斫人不觉。左右宜慎之!”后乃阳冻眠,所幸小儿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莫敢近。(《太平御览》七百七)
钟士季尝向人道,“吾年少时一纸书,人云是阮步兵书,皆字字生义,既知是吾,不复道也。”(《续谈助》四)
祖士言与钟雅语相调,钟语祖曰,“我汝颍之士利如锥,卿燕代之士钝如槌。”祖曰,“以我钝槌,打尔利锥。”
钟曰,“自有神锥,不可得打。”祖曰,“既有神锥,必有神槌。”钟遂屈。(《御览》四百六十六)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御览》三百八十九)
《隋志》又有《郭子》三卷,东晋中郎郭澄之撰〔3〕,《唐志》云,“贾泉注”,今亡。审其遗文,亦与《语林》相类。
宋临川王刘义庆有《世说》八卷,梁刘孝标注之为十卷〔4〕,见《隋志》。今存者三卷曰《世说新语》,为宋人晏殊所删并〔5〕,于注亦小有剪裁,然不知何人又加新语二字,唐时则曰新书,殆以《汉志》儒家类录刘向所序六十七篇中,已有《世说》,因增字以别之也。《世说新语》今本凡三十八篇,自《德行》至《仇隙》,以类相从,事起后汉,止于东晋,记言则玄远冷俊,记行则高简瑰奇,下至缪惑,亦资一笑。孝标作注,又征引浩博。或驳或申,映带本文,增其隽永,所用书四百余种,今又多不存,故世人尤珍重之。然《世说》文字,间或与裴郭二家书所记相同,殆亦犹《幽明录》《宣验记》然,乃纂缉旧文,非由自造:《宋书》〔6〕言义庆才词不多,而招聚文学之士,远近必至,则诸书或成于众手,未可知也。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卷上《德行篇》)
阮宣子有令闻,太尉王夷甫见而问曰,“老庄与圣教同异?”对曰,“将无同。”太尉善其言,辟之为掾,世谓“三语掾”。(卷上《文学篇》)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著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著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卷中《雅量篇》)
世目李元礼“谡谡如劲松下风”。(卷中《赏誉篇》)
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同上)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诸君何为入我裈中?”
(卷下《任诞篇》)
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卷下《汰侈篇》)
梁沈约(四四一——五一三,《梁书》有传)作《俗说》〔7〕三卷,亦此类,今亡。梁武帝尝敕安右长史殷芸(四七一——
五二九,《梁书》有传)撰《小说》三十卷,至隋仅存十卷,明初尚存,今乃止见于《续谈助》及原本《说郛》〔8〕中,亦采集群书而成,以时代为次第,而特置帝王之事于卷首,继以周汉,终于南齐。
晋咸康中,有士人周谓者,死而复生,言天帝召见,引升殿,仰视帝,面方一尺。问左右曰,“是古张天帝耶?”
答云,“上古天帝,久已圣去,此近曹明帝也。”(《绀珠集》二)
孝武未尝见驴,谢太傅问曰,“陛下想其形当何所似?”孝武掩口笑云,“正当似猪。”(《续谈助》四。原注云,出《世说》。案今本无之。)
孔子尝游于山,使子路取水。逢虎于水所,与共战,揽尾得之,内怀中;取水还。问孔子曰,“上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上士杀虎持虎头。”又问曰,“中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中士杀虎持虎耳。”又问,“下士杀虎如之何?”子曰,“下士杀虎捉虎尾。”子路出尾弃之,因恚孔子曰,“夫子知水所有虎,使我取水,是欲死我。”乃怀石盘欲中孔子,又问“上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上士杀人使笔端。”又问曰,“中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中士杀人用舌端。”又问“下士杀人如之何?”子曰,“下士杀人怀石盘。”子路出而弃之,于是心服。(原本《说郛》二十五。原注云,出《冲波传》。)
鬼谷先生与苏秦张仪书云,“二君足下,功名赫赫,但春华到秋,不得久茂。日数将冬,时讫将老。子独不见河边之树乎?仆御折其枝,波浪激其根;此木非与天下人有仇怨,盖所居者然。子见嵩岱之松柏,华霍之树檀?上叶干青云,下根通三泉,上有猿狖,下有赤豹麒麟,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伐:此木非与天下之人有骨肉,亦所居者然。今二子好朝露之荣,忽长久之功,轻乔松之求延,贵一旦之浮爵,夫‘女爱不极席,男欢不毕轮’,痛夫痛夫,二君二君!”(《续谈助》四。原注云,出《鬼谷先生书》。)
《隋志》又有《笑林》〔9〕三卷,后汉给事中邯郸淳撰。淳一名竺,字子礼,颍川人,弱冠有异才,元嘉元年(一五一),上虞长度尚为曹娥立碑〔10〕,淳者尚之弟子,于席间作碑文,操笔而成,无所点定,遂知名,黄初初(约二二一),为魏博士给事中,见《后汉书》《曹娥传》及《三国》《魏志》《王粲传》等注。《笑林》今佚,遗文存二十余事,举非违,显纰缪,实《世说》之一体,亦后来诽谐文字之权舆也。
鲁有执长竿入城门者,初,竖执之不可入,横执之亦不可入,计无所出。俄有老父至曰,“吾非圣人,但见事多矣,何不以锯中截而入!”遂依而截之。(《太平广记》二百六十二)
平原陶丘氏,取渤海墨台氏女,女色甚美,才甚令,复相敬,已生一男而归。母丁氏,年老,进见女婿。女婿既归而遣妇。妇临去请罪,夫曰,“曩见夫人年德已衰,非昔日比,亦恐新妇老后,必复如此,是以遣,实无他故。”(《太平御览》四百九十九)
甲父母在,出学三年而归。舅氏问其学何所得,并序别父久。乃答曰,“渭阳之思,过于秦康。”既而父数之,“尔学奚益。”答曰,“少失过庭之训,故学无益。”
(《广记》二百六十二)
甲与乙争斗,甲啮下乙鼻,官吏欲断之,甲称乙自啮落。吏曰,“夫人鼻高而口低,岂能就啮之乎?”甲曰,“他踏床子就啮之。”(同上)
《笑林》之后,不乏继作,《隋志》有《解颐》〔11〕二卷。杨松玢撰,今一字不存,而群书常引《谈薮》〔12〕,则《世说》之流也。《唐志》有《启颜录》十卷,侯白撰。白字君素,魏郡人,好学有捷才,滑稽善辩,举秀才为儒林郎,好为诽谐杂说,人多爱狎之,所在之处,观者如市。隋高祖闻其名,召令于秘书修国史,后给五品食,月余而死(约六世纪后叶)。
见《隋书》《陆爽传》。《启颜录》今亦佚,然《太平广记》引用甚多,盖上取子史之旧文,近记一己之言行,事多浮浅,又好以鄙言调谑人,诽谐太过,时复流于轻薄矣。其有唐世事者,后人所加也;古书中往往有之,在小说尤甚。
开皇中,有人姓出名六斤,欲参(杨)素,赍名纸至省门,遇白,请为题其姓,乃书曰“六斤半”。名既入,素召其人,问曰,“卿姓六斤半?”答曰,“是出六斤。”曰,“何为六斤半?”曰,“向请侯秀才题之,当是错矣。”即召白至,谓曰,“卿何为错题人姓名?”对云,“不错。”素曰,“若不错,何因姓出名六斤,请卿题之,乃言六斤半?”
对曰,“白在省门,会卒无处觅称,既闻道是出六斤,斟酌只应是六斤半。”素大笑之。(《广记》二百四十八)
山东人娶蒲州女,多患瘿,其妻母项瘿甚大。成婚数月,妇家疑婿不慧,妇翁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问曰,“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鸿鹤能鸣,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松柏冬青,何意?”曰,“天使其然。”
又曰,“道边树有骨,何意?”曰,“天使其然。”妇翁曰,“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住山东?”因以戏之曰,“鸿鹤能鸣者颈项长,松柏冬青者心中强,道边树有骨者车拨伤:岂是天使其然?”婿曰,“虾蟆能鸣,岂是颈项长?竹亦冬青,岂是心中强?夫人项下瘿如许大,岂是车拨伤?”妇翁羞愧,无以对之。(同上)
其后则唐有何自然《笑林》〔13〕,今亦佚,宋有吕居仁《轩渠录》〔14〕,沈征《谐史》〔15〕,周文玘《开颜集》〔16〕,天和子《善谑集》〔17〕,元明又十余种;大抵或取子史旧文,或拾同时琐事,殊不见有新意。惟托名东坡之《艾子杂说》〔18〕稍卓特,顾往往嘲讽世情,讥刺时病,又异于《笑林》之无所为而作矣。
至于《世说》一流,仿者尤众,刘孝标有《续世说》十卷,见《唐志》,然据《隋志》,则殆即所注临川书。唐有王方庆《续世说新书》〔19〕(见《新唐志》杂家,今佚),宋有王谠《唐语林》〔20〕,孔平仲《续世说》〔21〕,明有何良俊《何氏语林》〔22〕,李绍文《明世说新语》〔23〕,焦竑《类林》及《玉堂丛话》〔24〕,张墉《廿一史识余》〔25〕,郑仲夔《清言》〔26〕等;然纂旧闻则别无颖异,述时事则伤于矫揉,而世人犹复为之不已,至于清,又有梁维枢作《玉剑尊闻》〔27〕,吴肃公作《明语林》〔28〕,章抚功作《汉世说》〔29〕,李清作《女世说》〔30〕,颜从乔作《僧世说》〔31〕,王晫作《今世说》〔32〕,汪琬作《说铃》而惠栋为之补注〔33〕,今亦尚有易宗夔作《新世说》〔34〕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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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裴启 字荣期,东晋河东(郡治今山西永济)人。所撰《语林》,《隋书·经籍志》《燕丹子》题下附注:“梁有……《语林》十卷,东晋处士裴启撰,亡。”鲁迅《古小说钩沉》有辑本。
〔2〕 谢安(320—385) 字安石,东晋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
人,孝武帝时官中书监,录尚书事。据《世说新语·轻诋篇》载,庾道季将裴启《语林》所记谢安有关裴启、支道林的话告知谢安,谢安云:“都无此二语,裴自为此辞耳。”庾读毕东亭(王珣)《经酒垆下赋》时,谢安又云:“君乃复作裴氏学!”自此《语林》遂废。
〔3〕 《郭子》 《隋书·经籍志》著录三卷,郭澄之撰。郭澄之,字仲静,东晋太原阳曲(今属山西)人,曾任刘裕相国从事中郎。《郭子》已散佚,鲁迅《古小说钩沉》有辑本。贾泉(440—501),即贾渊。
唐人避李渊讳,改渊为泉,字希镜。南朝宋平阳襄陵(今山西襄汾)人。
〔4〕 《世说》 即《世说新语》。今存各本自《德行》至《仇隙》均为三十六篇。刘孝标(462—521),名峻,南朝梁平原(今属山东)人,曾任荆州户曹参军。
〔5〕 晏殊(991—1055) 字同叔,北宋临川(今属江西)人,官至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关于晏殊删并《世说新语》事,明袁褧本《世说新语》载南宋董弅跋云:“余家旧藏盖得之王原叔家,后得晏元献公手自校本,尽去重复,其注亦小加剪截,最为善本。”
〔6〕 《宋书》 梁沈约编撰,一百卷,纪传体南朝宋代史。下文关于刘义庆的评述,见该书卷五十一《刘义庆传》。
〔7〕 沈约 字休文,南朝梁吴兴武康(今浙江德清)人,官至尚书令。所撰《俗说》,《隋书·经籍志》著录三卷,已散佚。鲁迅《古小说钩沉》有辑本。
〔8〕 《续谈助》 宋晁载之编,五卷,共收小说、杂著二十种。
原本《说郛》,元末明初陶宗仪编,一百卷,系选辑汉魏至宋元各种笔记小说汇编而成。
〔9〕 《笑林》 《隋书·经籍志》著录三卷,邯郸淳撰。已散佚,鲁迅《古小说钩沉》有辑本。
〔10〕 度尚 字博平,东汉湖陆(今山东鱼台)人,官至辽东太守。曹娥,东汉上虞人。其父溺死后她投江寻父尸而亡,被称为孝女。
度尚任上虞长时曾为之立碑,邯郸淳为作碑文。
〔11〕 《解颐》 《隋书·经籍志》著录二卷,杨松玢撰。今佚。
〔12〕 《谈薮》 唐刘知几《史通·杂述篇》琐言类曾提及“阳玠松《谈薮》”;《宋史·艺文志》著录阳松玠《八代谈薮》二卷。
〔13〕 何自然 生平不详。所撰《笑林》,《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已散佚。
〔14〕 吕居仁(1084—1145) 名本中,号东莱先生,宋寿州(治所今安徽寿县)人,曾任中书舍人。所撰《轩渠录》,已散佚。陶宗仪编《说郛》卷七有辑本。
〔15〕 沈征 宋代霅溪(今浙江吴兴)人,其他不详。所撰《谐史》二卷,已散佚。陶宗仪编《说郛》卷二十三有辑本,一卷,题宋沈俶撰。
〔16〕 周文玘 宋代人,曾任试秘书省校书郎。所撰《开颜集》,《宋史·艺文志》著录二卷。已散佚。陶宗仪编《说郛》卷六十五有辑本。
〔17〕 天和子 宋代人。所撰《善谑集》,已散佚,陶宗仪《说郛》卷六十五有辑本。
〔18〕 东坡 即苏轼(1037—1101),北宋眉山(今属四川)人,官翰林学士、礼部尚书。《艾子杂说》,又名《艾子》,一卷,传为苏轼所撰。已散佚。明顾元庆《顾氏文房小说》有辑本。
〔19〕 王方庆(?—702) 名綝,唐咸阳(今属陕西)人,官至凤阁侍郎知正事。《续世说新书》,《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十卷,已散佚。
〔20〕 王谠 字正甫,北宋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所撰《唐语林》,《宋史·艺文志》著录十一卷。
〔21〕 孔平仲 字义甫,一作毅甫,北宋临江新喻(今江西新余)人,曾任集贤校理。所撰《续世说》,《宋史·艺文志》著录十二卷。
〔22〕 何良俊(1506—1573) 字元朗,号柘湖,明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曾任南京翰林院孔目。《何氏语林》,《明史·艺文志》著录三十卷。
〔23〕 李绍文 字节之,明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所撰《明世说新语》,《明史·艺文志》著录八卷。
〔24〕 焦竑(1540—1620) 字弱侯,号漪园,又号澹园,明江宁(今江苏南京市)人,官至翰林院修撰。所撰《类林》,又名《焦氏类林》,《明史·艺文志》著录八卷;另撰《玉堂丛话》,《明史·艺文志》著录八卷。
〔25〕 张墉 字石宗,明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所撰《廿一史识余》,又名《竹香斋类书》,三十七卷。《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史钞类存目。
〔26〕 郑仲夔 字龙如,明江西人。所撰《清言》,全称为《兰畹居清言》,十卷。收入所编《玉塵新谭》内。
〔27〕 梁维枢(1589—1662) 字慎可,清真定(今河北正定)人。
所撰《玉剑尊闻》,《清史稿·艺文志》著录十卷。
〔28〕 吴肃公 字雨若,清宣城(今属安徽)人。所撰《明语林》,《清史稿·艺文志》著录十四卷。
〔29〕 章抚功 字仁艳,清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所撰《汉世说》,《清史稿·艺文志》著录十四卷。
〔30〕 李清(1602—1683) 字心水,又字映碧,号天一居士,明兴化(今属江苏)人,官刑科、吏科给事中。所撰《女世说》,四卷。
〔31〕 颜从乔作《僧世说》 待查。
〔32〕 王晫(1636—?) 字丹麓,清初仁和(今浙江杭州)人。
所撰《今世说》,《清史稿·艺文志》著录八卷。
〔33〕 汪琬(1624—1691) 字苕文,号钝庵,清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官至翰林院编修。所撰《说铃》,《清史稿·艺文志》著录一卷。惠栋(1697—1758),字定宇,号松崖,清吴县(今属江苏)人。
〔34〕 易宗夔 字蔚儒,湖南湘潭人。北洋政府时期曾任国务院法制局局长。所撰《新世说》,八卷,一九一八年北京出版。
第八篇 唐之传奇文(上)
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虽尚不离于搜奇记逸,然叙述宛转,文辞华艳,与六朝之粗陈梗概者较,演进之迹甚明,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胡应麟(《笔丛》三十六)云,“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个说以寄笔端。”其云“作意”,云“幻设”者,则即意识之创造矣。此类文字,当时或为丛集,或为单篇,大率篇幅曼长,记叙委曲,时亦近于俳谐,故论者每訾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1〕辈之高文。顾世间则甚风行,文人往往有作,投谒时或用之为行卷,今颇有留存于《太平广记》〔2〕中者(他书所收,时代及撰人多错误不足据),实唐代特绝之作也。然而后来流派,乃亦不昌,但有演述,或者摹拟而已,惟元明人多本其事作杂剧或传奇,而影响遂及于曲。
幻设为文,晋世固已盛,如阮籍之《大人先生传》,刘伶之《酒德颂》,陶潜之《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皆是矣〔3〕,然咸以寓言为本,文词为末,故其流可衍为王绩《醉乡记》韩愈《圬者王承福传》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4〕等,而无涉于传奇。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
隋唐间,有王度者,作《古镜记》〔5〕见《广记》二百三十,题曰《王度》),自述获神镜于侯生,能降精魅,后其弟勣(当作绩)远游,借以自随,亦杀诸鬼怪,顾终乃化去。其文甚长,然仅缀古镜诸灵异事,犹有六朝志怪流风。王度,太原祁人,文中子〔6〕通之弟,东皋子绩兄也,盖生于开皇初(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云通生于开皇四年),大业中为御史,罢归河东,复入长安为著作郎,奉诏修国史,又出兼芮城令,武德中卒(约五八五——六二五),史亦不成(见《古镜记》,《唐文粹》及《新唐书》《王绩传》,惟传云兄名凝,未详孰是),遗文仅存此篇而已。绩弃官归龙门后,史不言其游涉,盖度所假设也。
唐初又有《补江总白猿传》一卷,不知何人作,宋时尚单行,今见《广记》(四百四十四,题曰《欧阳纥》)中。传言梁将欧阳纥〔1〕略地至长乐,深入溪洞,其妻遂为白猿所掠,逮救归,已孕,周岁生一子,“厥状肖焉”。纥后为陈武帝所杀,子询以江总〔8〕收养成人,入唐有盛名,而貌类猕猴,忌者因此作传,云以补江总,是知假小说以施诬蔑之风,其由来亦颇古矣。
武后时,有深州陆浑人张鷟〔9〕字文成,以调露初登进士第,为岐王府参军,屡试皆甲科,大有文誉,调长安尉,然性躁卞,傥荡无检,姚崇尤恶之;开元初,御史李全交劾鷟讪短时政,贬岭南,旋得内徙,终司门员外郎(约六六○——
七四○,详见两《唐书》《张荐传》)。日本有《游仙窟》一卷,题宁州襄乐县尉张文成作,莫休符〔10〕谓“鷟弱冠应举,下笔成章,中书侍郎薛元超特授襄乐尉”(《桂林风土记》),则尚其年少时所为。自叙奉使河源,道中夜投大宅,逢二女曰十娘五嫂,宴饮欢笑,以诗相调,止宿而去,文近骈俪而时杂鄙语,气度与所作《朝野佥载》《龙筋凤髓判》〔11〕正同,《唐书》谓“鷟下笔辄成,浮艳少理致,其论著率诋诮芜秽,然大行一时,晚进莫不传记。……新罗日本使至,必出金宝购其文”,殆实录矣。《游仙窟》中国久失传,后人亦不复效其体制,今略录数十言以见大概,乃升堂燕饮时情状也。
……十娘唤香儿为少府设乐,金石并奏,箫管间响:
苏合弹琵琶,绿竹吹筚篥,仙人鼓瑟,玉女吹笙,玄鹤俯而听琴,白鱼跃而应节。清音咷叨,片时则梁上尘飞,雅韵铿锵,卒尔则天边雪落,一时忘味,孔丘留滞不虚,三日绕梁,韩娥余音是实。……两人俱起舞,共劝下官,……遂舞著词曰,“从来巡绕四边,忽逢两个神仙,眉上冬天出柳,颊中旱地生莲,千看千处妩媚,万看万种嫹妍,今宵若其不得,刺命过与黄泉。”又一时大笑。舞毕,因谢曰,“仆实庸才,得陪清赏,赐垂音乐,惭荷不胜。”
十娘咏曰,“得意似鸳鸯,情乖若胡越,不向君边尽,更知何处歇?”十娘曰,“儿等并无可收采,少府公云‘冬天出柳,旱地生莲’,总是相弄也。”……
然作者蔚起,则在开元天宝以后。大历中有沈既济,苏州吴人,经学该博,以杨炎〔12〕荐,召拜左拾遗史馆修撰。贞元〔13〕时炎得罪,既济办贬处州司户参军,既入朝,位礼部员外郎,卒(约七五○——八○○)。撰《建中实录》〔14〕,人称其能,《新唐书》有传。《文苑英华》〔15〕(八百三十三)录其《枕中记》(亦见《厂记》八十二,题曰《吕翁》)一篇,为小说家言,略谓开元七年,道士吕翁行邯郸道中,息邸舍,见旅中少年卢生侘傺叹息,乃探囊中枕授之。生梦娶清河崔氏,举进士,官至陕牧,入为京兆尹,出破戎虏,转史部侍郎,迁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为时宰所忌,以飞语中之,贬端州刺史,越三年征为常侍,未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嘉谟密命,一日三接,献替启沃,号为贤相,同列害之,复诬与边将交结,所图不轨,下制狱,府吏引从至其门而急收之。生惶骇不测,谓妻子曰,“吾家山东有良田五顷,足以御寒馁,何苦求禄?而今及此,思衣短褐乘青驹行邯郸道中,不可得也!”引刃自刎,其妻救之获免。其罹者皆死,独生为中官保之,减罪死投驩州。数年,帝知冤,复追为中书令,封燕国公,恩旨殊异。生五子,……其姻媾皆天下望族,有孙十余人。……后年渐衰迈,屡乞骸骨,不许。病,中人候问,相踵于道,名医上药,无不至焉,……薨;生欠伸而悟,见其身方偃于邸舍,吕翁坐其傍,主人蒸黍未熟:触类如故。生蹶然而兴曰,“岂其梦寐也?”翁谓主人曰,“人生之适,亦如是矣。”生怃然良久,谢曰,“夫宠辱之道,穷达之运,得丧之理,死生之情,尽知之矣:此先生所以窒吾欲也。
敢不受教!”稽首再拜而去。
如是意想,在歆慕功名之唐代,虽诡幻动人,而亦非出于独创,干宝《搜神记》有焦湖庙祝以玉枕使杨林入梦事(见第五篇),大旨悉同,当即此篇所本,明人汤显祖〔16〕之《邯郸记》,则又本之此篇。既济文笔简炼,又多规诲之意,故事虽不经,尚为当时推重,比之韩愈《毛颖传》〔17〕;间亦有病其俳谐者,则以作者尝为史官,因而绳以史法,失小说之意矣。既济又有《任氏传》(见《广记》四百五十二)一篇,言妖狐幻化,终于守志殉人,“虽今之妇人有不如者”,亦讽世之作也。
“吴兴才人”(李贺语)沈亚之〔18〕字下贤,元和十年进士第,太和初为德州行营使者柏耆判官,耆以罪贬,亚之亦谪南康尉,终郢州掾(约八世纪末至九世纪中),集十二卷,今存。亚之有文名,自谓“能创窈窕之思”,今集中有传奇文三篇(《沈下贤集》卷二卷四,亦见《广记》二百八十二及二百九十八),皆以华艳之笔,叙恍忽之情,而好言仙鬼复死,尤与同时文人异趣。《湘中怨》记郑生偶遇孤女,相依数年,一旦别去,自云“蛟宫之娣”,谪限已满矣,十余年后,又遥见之画舻中,含嚬悲歌,而“风涛崩怒”,竟失所在。《异梦录》记邢凤梦见美人,示以“弓弯”之舞;及王炎梦侍吴王久,忽闻笳鼓,乃葬西施,因奉教作挽歌,王嘉赏之。《秦梦记》则自述道经长安,客橐泉邸舍,梦为秦官有功,时弄玉婿箫史先死,因尚公主,自题所居曰翠微宫。穆公遇亚之亦甚厚,一日,公主忽无疾卒,穆公乃不复欲见亚之,遣之归。
将去,公置酒高会,声秦声,舞秦舞,舞者击膊拊髀呜呜而音有不快,声甚怨。……既,再拜辞去,公复命至翠微宫与公主侍人别,重入殿内时,见珠翠遗碎青阶下,窗纱檀点依然,宫人泣对亚之。亚之感咽良久,因题宫门诗曰,“君王多感放东归,从此秦宫不复期,春景自伤秦丧主,落花如雨泪胭脂。”竟别去,……觉卧邸舍。
明日,亚之与友人崔九万具道;九万,博陵人,谙古,谓余曰,“《皇览》云,‘秦穆公葬雍橐泉祈年宫下’,非其神灵凭乎?”亚之更求得秦时地志,说如九万云。呜呼!
弄玉既仙矣,恶又死乎?
陈鸿为文,则辞意慷慨,长于吊古,追怀往事,如不胜情。鸿少学为史,贞元二十一年登太常第,始闲居遂志,乃修《大统纪》三十卷,七年始成(《唐文粹》九十五),在长安时,尝与白居易〔19〕为友,为《长恨歌》作传(见《广记》四百八十六)。《新唐志》小说家类有陈鸿《开元升平源》〔20〕一卷,注云,“字大亮,贞元主客郎中”,或亦其人也(约八世纪后半至九世纪中叶)。所作又有《东城老父传》〔21〕(见《广记》四百八十五),记贾昌于兵火之后,忆念太平盛事,荣华苓落,两相比照,其语甚悲。《长恨歌传》则作于元和初,亦追述开元中杨妃入宫以至死蜀本末,法与《贾昌传》相类。杨妃故事,唐人本所乐道,然鲜有条贯秩然如此传者,又得白居易作歌,故特为世间所知,清洪昇撰《长生殿传奇》〔22〕,即本此传及歌意也。传今有数本,《广记》及《文苑英华》(七百九十四)所录,字句已多异同,而明人附载《文苑英华》后之出于《丽情集》及《京本大曲》〔23〕者尤异,盖后人(《丽情集》之撰者张君房?)又增损之。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愚弄国柄,及安禄山引兵向阙,以讨杨氏为词。潼关不守,翠华南幸,出咸阳,道次马嵬亭,六军徘徊,持戟不进,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晁错以谢天下,国忠奉氂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上问之,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怨,上知不免,而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仓皇展转,竟就死于尺组之下。(《文苑英华》所载)
天宝末,兄国忠盗丞相位,窃弄国柄,羯胡乱燕,二京连陷,翠华南幸,驾出都西门百余里,六师徘徊,拥戟不行,从官郎吏伏上马前,请诛错以谢之;国忠奉氂缨盘水,死于道周。左右之意未快,当时敢言者请以贵妃塞天下之怒,上惨容,但心不忍见其死,反袂掩面,使牵之而去。拜于上前,回眸血下,坠金钿翠羽于地,上自收之。呜呼,蕙心绔质,天王之爱,不得已而死于尺组之下,叔向母云“甚美必甚恶”,李延年歌曰“倾国复倾城”,此之谓也。(《丽情集》及《大曲》所载)
白行简字知退,其先盖太原人,后家韩城,又徙下邽,居易之弟也,贞元末进士第,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宝历二年(八二六)冬病卒,年盖五十余,两《唐书》皆附见《居易传》。有集二十卷,今不存,而《广记》(四百八十四)
收其传奇文一篇曰《李娃传》,言荥阳巨族之子溺于长安倡女李娃,贫病困顿,至流落为挽郎,复为李娃所拯,勉之学,遂擢第,官成都府参军。行简本善文笔,李娃事又近情而耸听,故缠绵可观;元人已本其事为《曲江池》〔24〕,明薛近兖则以作《绣襦记》〔25〕。行简又有《三梦记》一篇(见原本《说郛》四),举“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者,或此有所为而彼梦之者,或两相通梦者”三事,皆叙述简质,而事特瑰奇,其第一事尤胜。
天后时,刘幽求为朝邑丞,尝奉使夜归,未及家十余里,适有佛寺,路出其侧,闻寺中歌笑欢洽。寺垣短缺,尽得睹其中。刘俯身窥之,见十数人儿女杂坐,罗列盘馔,环绕之而共食。见其妻在坐中语笑。刘初愕然,不测其故,久之,且思其不当至此,复不能舍之。又熟视容止言笑无异,将就察之,寺门闭不得入,刘掷瓦击之,中其罍洗,破迸散走,因忽不见。刘逾垣直入,与从者同视殿庑,皆无人,寺扃如故。刘讶益甚,遂驰归。
比至其家,妻方寝,闻刘至,乃叙寒暄讫,妻笑曰,“向梦中与数十人同游一寺,皆不相识,会食于殿庭,有人自外以瓦砾投之,杯盘狼藉,因而遂觉。”刘亦具陈其见,盖所谓彼梦有所往而此遇之也。
※ ※ ※
〔1〕 韩柳 指韩愈和柳宗元。韩愈(768—824),字退之,唐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县)人,曾任吏部侍郎等职。撰有《韩昌黎集》。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唐河东解(今山西运城)人,曾任柳州刺史等职。撰有《柳河东集》。二人都是唐代散文代表作家。
〔2〕 《太平广记》 类书,北宋李昉等人奉旨编辑,太平兴国三年(978)书成,五百卷。参看本书第十一篇。下文所说的“他书”,据鲁迅《唐宋传奇集·序例》,指《说海》、《古今逸史》、《五朝小说》、《龙威秘书》、《唐人说荟》、《艺苑捃华》等。
〔3〕 阮籍(210—263) 字嗣宗,三国魏陈留尉氏(今属河南)
人,曾任步兵校尉。他蔑视世俗礼法,所撰《大人先生传》,叙写大人先生虚无的超世俗的人生态度。刘伶,字伯伦,西晋沛国(今安徽宿县)人,仕魏为建威参军。所撰《酒德颂》,叙写大人先生“惟酒是务”的生活。陶潜所撰《桃花源记》,叙写渔人在桃花源中所见村人安宁纯朴的生活情景;《五柳先生传》,叙写五柳先生的安于寒素,不慕荣利。这些文章的人物和故事,均出于作者的幻设,近乎寓言。
〔4〕 王绩(585—644) 字无功,号东皋子,隋末唐初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曾官秘书省正字。所撰《醉乡记》,叙写超尘世的“醉乡”生活。韩愈《圬者王承福传》,叙写泥瓦匠王承福怡然自得、独善其身的处世态度。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叙写郭橐驼种树的故事,说明“任其自然,顺其本性”的道理。
〔5〕 《古镜记》 王度《古镜记》及后文所述无名氏《补江总白猿传》,沈既济《枕中记》、《任氏传》,沈亚之《湘中怨》、《异梦录》、《秦梦记》,陈鸿《长恨歌传》、《开元升平源》、《东城老父传》,白行简《李娃传》、《三梦记》等,鲁迅《唐宋传奇集》均收入。
〔6〕 文中子 即王通(584—617),字仲淹,王绩之兄。曾官蜀郡司马书佐。撰有《中说》等。死后其门人私谥为“文中子”。
〔7〕 欧阳纥(538—570) 字奉圣,南朝陈临湘(今湖南长沙)人,曾官安远将军、广州刺史。其子询(557—641),字信本,曾官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
〔8〕 江总(519—594) 字总持,南朝陈济阳考城(今河南兰考)人,陈时曾任尚书令,世称江令。
〔9〕 关于张鷟的籍贯,两《唐书·张荐传》均作“陆泽”。陆泽系唐时深州治所,在今河北深县。
〔10〕 莫休符 唐昭宗光化时,官融州刺史。所撰《桂林风土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今存一卷。
〔11〕 《朝野佥载》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二十卷,已散佚。
今存辑本六卷,主要记述隋唐二代朝野遗闻。《龙筋凤髓判》,四卷,判词集,文皆骈俪,从中可知当时律令程式。
〔12〕 杨炎(727—781) 字公南,唐凤翔天兴(今陕西凤翔)人,官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13〕 这里“贞元”应作“建中”。据两《唐书》杨炎本传,贞元时杨炎已死,他获罪贬官在建中二年(781)。
〔14〕 《建中实录》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十卷,《宋史·艺文志》著录十五卷,系唐德宗建中时编年大事记。
〔15〕 《文苑英华》 北宋李昉等人奉旨编撰。共一千卷,上续《文选》,收南朝梁末至唐代诗文。
〔16〕 汤显祖(1550—1616) 字义仍,号若士,明临川(今属江西)人,曾官浙江遂昌知县。《邯郸记》,共三十六出,与沈既济《枕中记》相较,情节上多有增饰。另撰有《紫钗记》、《还魂记》(一名《牡丹亭》)、《南柯记》,与《邯郸记》合称《临川四梦》。
〔17〕 《毛颖传》 韩愈在文中将毛笔拟人化为毛颖,叙写他的身世,借以抒发胸中郁积。
〔18〕 “吴兴才人” 语见唐李贺《送沈亚之歌》:“吴兴才人怨东风,桃花满陌千里红”。其序云:“文人沈亚之,元和七年以书不中第,返归于吴江”。沈亚之(781—832),字下贤,唐吴兴(今属浙江)人。工于文辞,擅长传奇。下文所说“自谓‘能创窈窕之思’”,见于《沈下贤集》卷二《为人撰乞巧文》。
〔19〕 白居易(772—846) 字乐天,号香山居士。唐太原(今属山西)人,官至刑部尚书。撰有《白氏长庆集》。
〔20〕 《开元升平源》 撰者一说为吴兢,记姚崇向唐明皇进谏十事的故事。
〔21〕 《东城老父传》 又名《贾昌传》,撰者一说为陈鸿祖。
〔22〕 洪昇(1645—1704) 字昉思,号稗畦,清钱塘(今浙江杭州)人,国子监生。所撰《长生殿传奇》,五十出,演唐玄宗、杨贵妃的爱情故事。
〔23〕 《丽情集》 二十卷。作者张君房,北宋安陆(今属湖北)人,官尚书度支员外郎、集贤校理。该书已散佚,今存一卷。《京本大曲》,未详。
〔24〕 《曲江池》 元石君宝撰。杂剧,四折。
〔25〕 薛近兖 约明嘉靖时人。所撰《绣襦记》,四卷,四十一出。
一说为明徐霖所撰。
第九篇 唐之传奇文(下)
然传奇诸作者中,有特有关系者二人:其一,所作不多而影响甚大,名亦甚盛者曰元稹;其二,多所著作,影响亦甚大而名不甚彰者曰李公佐。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内人,举明经,补校书郎,元和初应制策第一,除左拾遗,历监察御史,坐事贬江陵,又自虢州长史征入,渐迁至中书舍人承旨学士,进工部侍郎同平章事,未几罢相,出为同州刺史,又改越州,兼浙东观察使。太和初,入为尚书左丞检校户部尚书,兼鄂州刺史武昌军节度使,五年七月暴疾,一日而卒于镇,时年五十三(七七九——
八三一),两《唐书》皆有传。稹自少与白居易唱和,当时言诗者称元白,号为“元和体”〔1〕,然所传小说,止《莺莺传》〔2〕(见《广记》四百八十八)一篇。
《莺莺传》者,即叙崔张故事,亦名《会真记》者也。略谓贞元中,有张生者,性貌温美,非礼不动,年二十三未尝近女色。时生游于蒲,寓普救寺,适有崔氏孀妇将归长安,过蒲,亦寓兹寺,绪其亲则于张为异派之从母。会浑瑊薨,军人因丧大扰蒲人,崔氏甚惧,而生与蒲将之党有善,得将护之,十余日后廉使杜确来治军,军遂戢。崔氏由此甚感张生,因招宴,见其女莺莺,生惑焉,托崔之婢红娘以《春词》二首通意,是夕得彩笺,题其篇曰《明月三五夜》,辞云,“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喜且骇,已而崔至,则端服严容,责其非礼,竟去,张自失者久之,数夕后,崔又至,将晓而去,终夕无一言。
……张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邪?”及明,睹妆在臂,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是后又十余日,杳不复知。张生赋《会真诗》三十韵,未毕而红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自是复容之,朝隐而出,暮隐而入,同安于曩所谓西厢者几一月矣。张生常诘郑氏之情,则曰,“我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无何,张生将至长安,先以情谕之,崔氏宛然无难词,然而愁怨之容动人矣。将行之夕,不可复见,而张生遂西下。……
明年,文战不利,张生遂止于京,贻书崔氏以广其意,崔报之,而生发其书于所知,由是为时人传说。杨巨源为赋《崔娘诗》〔3〕,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4〕,张之友闻者皆耸异,而张志亦绝矣。元稹与张厚,问其说,张曰: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秉娇宠,不为云为雨,则为蛟为螭,吾不知其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万乘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
越岁余,崔已适人,张亦别娶,适过其所居,请以外兄见,崔终不出;后数日,张生将行,崔则赋诗一章以谢绝之云,“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自是遂不复知。时人多许张为善补过者云。
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虽文章尚非上乘,而时有情致,固亦可观,惟篇末文过饰非,遂堕恶趣,而李绅〔5〕杨巨源辈既各赋诗以张之,稹又早有诗名,后秉节钺,故世人仍多乐道,宋赵德麟已取其事作《商调蝶恋花》〔6〕十阕(见《侯鲭录》),金则有董解元《弦索西厢》〔7〕,元则有王实甫《西厢记》〔8〕,关汉卿《续西厢记》〔9〕,明则有李日华《南西厢记》〔10〕,陆采《南西厢记》〔11〕等,其他曰《竟》曰《翻》曰《后》曰《续》〔12〕者尤繁,至今尚或称道其事。唐人传奇留遗不少,而后来煊赫如是者,惟此篇及李朝威《柳毅传》而已。
李公佐字颛蒙,陇西人,尝举进士,元和中为江淮从事,后罢归长安(见所作《谢小娥传》中),会昌初,又为杨府录事,大中二年,坐累削两任官(见《唐书》《宣宗纪》),盖生于代宗时,至宣宗初犹在(约七七○——八五○),余事未详;
《新唐书》《宗室世系表》有千牛备身公佐,则别一人也。其著作今存四篇,《南柯太守传》(见《广记》四百七十五,题《淳于棼》,今据《唐语林》改正)最有名,传言东平淳于棼家广陵郡东十里,宅南有大槐一株,贞元七年九月因沉醉致疾,二友扶生归家,令卧东庑下,而自秣马濯足以俟之。生就枕,昏然若梦,见二紫衣使称奉王命相邀,出门登车,指古槐穴而去。使者驱车入穴,忽见山川,终入一大城,城楼上有金书题曰“大槐安国”。生既至,拜驸马,复出为南柯太守,守郡三十载,“风化广被,百姓歌谣,建功德碑,立生祠宇”,王甚重之,递迁大位,生五男二女,后将兵与檀萝国战,败绩,公主又薨。生罢郡,而威福日盛,王疑惮之,遂禁生游从,处之私第,已而送归。既醒,则“见家之童仆拥篲于庭,二客濯足于榻,斜日未隐于西垣,余樽尚湛于东牖,梦中倏忽,若度一世矣。”其立意与《枕中记》同,而描摹更为尽致,明汤显祖亦本之作传奇曰《南柯记》。篇末言命仆发穴,以究根源,乃见蚁聚,悉符前梦,则假实证幻,余韵悠然,虽未尽于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
……有大穴,根洞然明朗,可容一榻。上有积土壤以为城郭殿台之状,有蚁数斛,隐聚其中。中有小台,其色若丹,二大蚁处之,素翼朱首,长可三寸,左右大蚁数十辅之,诸蚁不敢近,此其王矣:即槐安国都是也。又穷一穴,直上南枝可四丈,宛转方中,亦有土城小楼,群蚁亦处其中:即生所领南柯郡也。……追想前事,感叹于怀,……不欲令二客坏之,遽令掩塞如旧。……复念檀萝征伐之事,又请二客访迹于外,宅东一里有古涸涧,侧有大檀树一株,藤萝拥织,上不见日,旁有小穴,亦有群蚁隐聚其间。檀萝之国,岂非此耶?嗟乎!蚁之灵异犹不可穷,况山藏木伏之大者所变化乎?……
《谢小娥传》(见《广记》四百九十一)言小娥姓谢,豫章人,八岁丧母,后嫁历阳侠士段居贞。夫妇与父皆习贾,往来江湖间,为盗所杀,小娥亦折足堕水,他船拯起之,流转至上元县,依妙果寺尼以居。初,小娥尝梦父告以仇人为“车中猴东门草”,又梦夫告以仇人为“禾中走一日夫”,广求智者,皆不能解,至公佐乃辨之曰,“车中猴,车字去上下各一画,是申字,又申属猴,故曰车中猴;草下有门,门中有东,乃兰字也。又禾中走是穿田过,办是申字也;一日夫者,夫上更一画,下有日,是春字也。杀汝父是申兰,杀汝夫是申春,足可明矣。”小娥乃变男子服为佣保,果遇二贼于浔阳,刺杀之,并闻于官,擒其党,而小娥得免死。解谜获贼,甚乏理致,而当时亦盛传,李复言〔13〕已演其文入《续玄怪录》,明人则本之作平话〔14〕。(见《拍案惊奇》十九)
所余二篇,其一未详原题,《广记》则题曰《庐江冯媪》(三百四十三),记董江妻亡更娶,而媪见有女泣路隅一室中,后乃知即亡人之墓,董闻则罪以妖妄,逐媪去之,其事甚简,故文亦不华。其一曰《古岳渎经》(见《广记》四百六十七,题曰《李汤》),有李汤者,永泰时楚州刺史,闻渔人见龟山下水中有大铁锁,乃以人牛曳出之,风涛陡作,“一兽状有如猿,白首长鬐,雪牙金爪,闯然上岸,高五丈许,蹲踞之状若猿猴,但两目不能开,兀若昏昧,……久乃引颈伸欠,双目忽开,光彩若电,顾视人焉,欲发狂怒。观者奔走,兽亦徐徐引锁曳牛入水去,竟不复出。”当时汤与楚州知名之士,皆错愕不知其由。后公佐访古东吴,泛洞庭,登包山,入灵洞,探仙书,于石穴间得《古岳渎经》第八卷,乃得其故,而其经文字奇古,编次蠹毁,颇不能解,公佐与道士焦君共详读之,如下文:
“禹理水,三至桐柏山,惊风走雷,石号木鸣,土伯拥川,天老肃兵,功不能兴。禹怒,召集百灵,授命羹龙,桐柏等山君长稽首请命,禹因囚鸿濛氏,章商氏,兜卢氏,犁娄氏,乃获淮涡水神名无支祁,善应对言语,辨江淮之浅深,原隰之远近,形若猿猴,缩鼻高额,青躯白首,金目雪牙,颈伸百尺,力逾九象,搏击腾踔疾奔,轻利倏忽,闻视不可久。禹授之童律,不能制;授之乌木由,不能制;授之庚辰,能制。鸱脾桓胡木魅水灵山祆石怪奔号聚绕,以数千载,庚辰以战(一作戟)逐去,颈锁大索,鼻穿金铃,徙淮阴之龟山之足下,俾淮水永安流注海也。庚辰之后,皆图此形者,免淮涛风雨之难。”
宋朱熹(《楚辞辨证》中)尝斥僧伽降伏无支祁事为俚说〔15〕,罗泌(《路史》)有《无支祁辩》〔16〕,元吴昌龄《西游记》杂剧〔17〕中有“无支祁是他姊妹”语,明宋濂〔18〕亦隐括其事为文,知宋元以来,此说流传不绝,且广被民间,致劳学者弹纠,而实则仅出于李公佐假设之作而已。惟后来渐误禹为僧伽或泗洲大圣,明吴承恩演《西游记》,又移其神变奋迅之状于孙悟空,于是禹伏无支祁故事遂以堙昧也。
传奇之文,此外尚夥,其较显著者,有陇西李朝威作《柳毅传》(见《广记》四百十九),记毅以下第将归湘滨,道经泾阳,遇牧羊女子言是龙女,为舅姑及婿所贬,托毅寄书于父洞庭君,洞庭君有弟钱塘君性刚暴,杀婿取女归,欲以配毅,因毅严拒而止。后毅丧妻,徙家金陵,娶范阳卢氏,则龙女也,又徙南海,复归洞庭,其表弟薛嘏尝遇之于湖中,得仙药五十丸,此后遂绝影响。金人已取其事为杂剧(语见董解元《弦索西厢》中)〔19〕,元尚仲贤〔20〕则作《柳毅传书》,翻案而为《张生煮海》〔21〕,清李渔又折衷之而成《蜃中楼》〔22〕。又有蒋防〔23〕作《霍小玉传》(见《广记》四百八十七),言李益年二十擢进士第,入长安,思得名妓,乃遇霍小玉,寓于其家,相从者二年,其后年,生授郑县主簿,则坚约婚姻而别。
及生觐母,始知已订婚卢氏,母又素严,生不敢拒,遂与小玉绝。小玉久不得生音问,竟卧病,踪迹招益,益亦不敢往。
一日益在崇敬寺,忽有黄衫豪士强邀之,至霍氏家,小玉力疾相见,数其负心,长恸而卒。益为之缟素,旦夕哭泣甚哀,已而婚于卢氏,然为怨鬼所祟,竟以猜忌出其妻,至于三娶,莫不如是。杜甫《少年行》有云,“黄衫年少宜来数,不见堂前东逝波”,〔24〕谓此也。又有许尧佐〔25〕作《柳氏传》(见《广记》四百八十五),记诗人韩翃得李生艳姬柳氏,会安禄山反,因寄柳于法灵寺而自为淄青节度使书记,乱平复来,则柳已为蕃将沙叱利所取,淄青诸将中有侠士许虞侯者,劫以还翃。
其事又见于孟棨《本事诗》〔26〕,盖亦实录矣。他如柳珵(《广记》二百七十五《上清传》)薛调(又四百八十六《无双传》)
皇甫枚(又四百九十一《非烟传》)房千里(同上《杨娼传》)〔27〕等,亦皆有造作。而杜光庭〔28〕之《虬髯客传》(见《广记》一百九十三)流传乃独广,光庭为蜀道士,事王衍,多所著述,大抵诞谩,此传则记杨素妓人之执红拂者识李靖于布衣时,相约遁去,道中又逢虬髯客,知其不凡,推资财,授兵法,令佐太宗兴唐,而自率海贼入扶余国杀其主,自立为王云。后世乐此故事,至作画图,谓之三侠;在曲则明凌初成有《虬髯翁》〔29〕,张凤翼张太和皆有《红拂记》〔30〕。
上来所举之外,尚有不知作者之《李卫公别传》〔31〕,《李林甫外传》〔32〕,郭湜之《高力士外传》〔33〕,姚汝能之《安禄山事迹》〔34〕等,惟著述本意,或在显扬幽隐,非为传奇,特以行文枝蔓,或拾事琐屑,故后人亦每以小说视之。
※ ※ ※
〔1〕 “元和体” 《旧唐书·元稹传》:元稹“与太原白居易友善。工为诗,善状咏风态物色,当时言诗者称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
〔2〕 《莺莺传》 元稹《莺莺传》及下文所述李朝威《柳毅传》,李公佐《谢小娥传》、《南柯太守传》、《庐江冯媪传》、《古岳渎经》,蒋防《霍小玉传》,柳珵《上清传》,薛调《无双传》,皇甫枚《非烟传》,房千里《杨娼传》,杜光庭《虬髯客传》,鲁迅《唐宋传奇集》均曾收入。
〔3〕 杨巨源 字景山,唐蒲州(今山西永济)人,官至国子司业。
所撰《崔娘诗》,《全唐诗》卷三三三收入。
〔4〕 《会真诗》三十韵 《全唐诗》卷七九○收入。
〔5〕 李绅(772—846) 字公垂,唐无锡(今属江苏)人,官至守仆射、同平章事。与元稹、白居易交往甚密,撰有《追昔游集》。所撰《莺莺歌》,一题《东飞伯劳西飞燕歌为莺莺作》,见《全唐诗》卷四八三。其诗云:“伯劳飞迟燕飞疾,垂杨绽金花笑日。绿窗娇女字莺莺,金雀娅鬟年十七。黄姑上天阿母在,寂寞霜姿素莲质。门掩重关萧寺中,芳草花时不曾出”。
〔6〕 赵德麟(1051—1107) 名令畤,号聊复翁,宋哲宗时人。
所撰《侯鲭录》,八卷,内容多为琐闻杂事,也有关于文学的论述。卷五对元稹《会真记》考辨颇详,并取其事作《商调蝶恋花词》十阕。序云:“今于暇日,详观其文,略其烦亵,分之为十章。每章之下属之以词,或全摭其文,或止取其意,又别为一曲,载之传前,先叙前篇之义,调曰《商调》,曲名《蝶恋花》。”词末云“乐天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尽期’,岂独在彼者耶!”
〔7〕 董解元 约金章宗时人。所撰《弦索西厢》,一名《西厢记诸宫调》。
〔8〕 王实甫 元大都(今北京)人。所撰杂剧今知有十四种,现存三种,以《西厢记》最著名。
〔9〕 关汉卿 号已斋叟,约生于十三世纪前期,死于元灭南宋之后,元大都(今北京)人。所撰杂剧今知有六十余种,存十八种。有人认为王实甫《西厢记》只四本,第五本为关汉卿续作。此处之《续西厢记》即指《西厢记》第五本。
〔10〕 李日华 明吴县(今属江苏)人。所撰《南西厢记》故事梗概与王实甫《西厢记》大致相同。《西厢记》为杂剧,《南西厢记》为传奇。
〔11〕 陆采(1497—1537) 原名灼,字子玄,号天池,明长洲(今江苏吴县)人。撰有《南西厢记》等传奇五种。
〔12〕 《竟》 即《竟西厢》,实名《锦西厢》,清周恒综撰。
《翻》,即《翻西厢》,清初研雪子撰。《后》,即《后西厢》,清石庞、薛旦、汤世滢三人各有同名剧作。《续》,即《续西厢》,清查继佐撰。
〔13〕 李复言 名谅,唐陇西(今甘肃东南)人,曾任彭城令、苏州刺史等。所撰《续玄怪录》,又名《续幽怪录》,内容多为异闻轶事。
其中《妙寂尼》,记谢小娥事。
〔14〕 关于明人则本之作平话,指明凌濛初所撰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九:《李公佐巧解梦中言,谢小娥智擒船上盗》。
〔15〕 朱熹(1130—1200) 字元晦,号晦庵,南宋徽州婺源(今属江西)人,曾任秘阁修撰等职。所撰《楚辞辨证》,二卷,内容系订正旧注之误。斥僧伽降伏无支祁事为俚说,见该书卷下:“如今世俗僧伽降无支祁、许逊斩蛟蜃精之类,本无稽据,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实之。明理之士皆可以一笑而挥之,正不必深与辩也。”
〔16〕 罗泌 字长源,宋庐陵(今江西吉安)人。所撰《路史》,四十七卷,内容主要论述我国传说时期史事。《无支祁辩》,见该书《余论》卷三。
〔17〕 《西游记》杂剧 现存本题元吴昌龄撰,实为元末明初杨讷(字景贤)所作。六本二十四折。第一折《收孙演咒》有云:“那胡孙气力与天齐,偷玉皇仙酒,盗老子金丹,他去那魔君中占第一,他是骊山老母兄弟,无支祁是他姊妹。”
〔18〕 宋濂(1310—1381) 字景濂,号潜溪,明浦江(今属浙江)人,官至学士承旨知制诰。他关于无支祁的论述,见所撰《宋学士全集》卷二十八《删古岳渎经》。
〔19〕 据董解元《弦索西厢》卷一:“比前贤乐府不中听,在诸宫调里却着数。……也不是离魂倩女,也不是谒浆崔护,也不是双渐豫章城,也不是柳毅传书。”
〔20〕 尚仲贤 元真定(今河北正定)人,曾任江浙行省官吏。所撰杂剧今知有十一种,现存《柳毅传书》等三种。
〔21〕 《张生煮海》 一为尚仲贤撰,已佚。今存者为元李好古撰。剧情为张羽与龙女相爱,为龙王所阻,后得仙人相助,终成夫妇。
〔22〕 李渔(1611—约1679) 号笠翁,清兰溪(今属浙江)人。
所撰《蜃中楼》,剧情为洞庭、东海二龙女在蜃楼游玩时遇见柳毅、张羽,遂各相爱成婚。
〔23〕 蒋防 字子微,唐义兴(今江苏宜兴)人,官至翰林学士。
〔24〕 杜甫(712—770) 字子美,唐巩县(今属河南)人,曾官左拾遗。撰有《杜工部集》。所作《少年行》第二首原诗作:“巢燕引雏浑去尽,江华结子已无多。黄衫年少宜来数,不见堂前东逝波。”
〔25〕 许尧佐 唐宪宗时人,曾官太子校书郎、谏议大夫。
〔26〕 孟棨 一作孟启,字初中。唐代人,官司勋郎中。所撰《本事诗》,一卷,记述唐代诗人轶事和民间传闻。
〔27〕 柳珵 唐蒲州河东(今山西永济)人。所撰《上清传》,写唐宰相窦参宠婢上清,向唐德宗哭诉,为窦参申冤故事。薛调,唐河中宝鼎(今山西万荣)人,曾官户部员外郎、翰林学士承旨。所撰《无双传》,写刘无双和王仙客的爱情故事。皇甫枚,字遵美,唐安定(今甘肃泾川)人,曾为汝州鲁山县令。撰有《三水小牍》等。《非烟传》,写步非烟与赵象相恋,至死不渝的故事。房千里,字鹄举,唐河南(今河南洛阳)人,曾官国子博士、高州刺史。所撰《杨娼传》,写长安名妓杨娼为岭南帅甲所爱,帅死,杨以死相报的故事。
〔28〕 杜光庭(850—933) 字圣宾,自号东瀛子,唐末五代处州缙云(今属浙江)人。曾在天台山学道,仕唐为内廷供奉,入蜀后官谏议大夫。
〔29〕 凌初成(1580—1644) 即凌濛初,明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曾官上海县丞、徐州通判。参看本书第二十一篇。所撰杂剧《虬髯翁》,全名为《虬髯翁正本扶余国》,四折。
〔30〕 张凤翼(1527—1613) 字伯起,号灵墟,明长洲(今江苏吴县)人。剧作今存五种。《红拂记》,共三十四出。张太和,字幼于,号屏山,明钱塘(今浙江杭州)人。所撰《红拂记》,今佚。
〔31〕 《李卫公别传》 唐李复言撰。《太平广记》卷四一八收入,题《李靖》,文末注:“出《续玄怪录》。”
〔32〕 《李林甫外传》 一卷,见《古今说海》、叶德辉辑《唐开元小说六种》等书。
〔33〕 郭湜 生平事迹不详。所撰《高力士外传》,一卷,见明顾元庆《顾氏文房小说》、《唐开元小说六种》等书。
〔34〕 姚汝能 官华阴尉,余事不详。所撰《安禄山事迹》,《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见缪荃孙辑《藕香零拾》、《唐开元小说六种》等书。
第十篇 唐之传奇集及杂俎
造传奇之文,会萃为一集者,在唐代多有,而煊赫莫如牛僧孺之《玄怪录》。僧孺字思黯,本陇西狄道人,居宛叶间,元和初以贤良方正对策第一,条指失政,鲠讦不避宰相,至考官皆调去,僧孺则调伊阙尉,穆宗即位,渐至御史中丞,后以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武宗时累贬循州长史,宣宗立,乃召还为太子少师,大中二年卒,赠太尉,年六十九(七八○——八四八),谥曰文简,有传在两《唐书》。僧孺性坚僻,而颇嗜志怪,所撰《玄怪录》十卷,今已佚,然《太平广记》所引尚三十一篇,可以考见大概。其文虽与他传奇无甚异,而时时示人以出于造作,不求见信;盖李公佐李朝威辈,仅在显扬笔妙,故尚不肯言事状之虚,至僧孺乃并欲以构想之幻自见,因故示其诡设之迹矣。《元无有》即其一例:
宝应中,有元无有,常以仲春末独行维扬郊野。值日晚,风雨大至,时兵荒后,人户多逃,遂入路旁空庄。
须臾霁止,斜月方出,无有坐北窗,忽闻西廊有行人声,未几,见月中有四人,衣冠皆异,相与谈谐吟咏甚畅,乃云,“今夕如秋,风月若此,吾辈岂得不为一言,以展平生之事也?”……吟咏既朗,无有听之具悉。其一衣冠长人即先吟曰,“齐绔鲁缟如霜雪,寥亮高声予所发。”其二黑衣冠短陋人诗曰,“嘉宾良会清夜时,煌煌灯烛我能持。”其三故弊黄衣冠人,亦短陋,诗曰,“清冷之泉候朝汲,桑绠相牵常出入。”其四故黑衣冠人诗曰,“爨薪贮泉相煎熬,充他口腹我为劳。”无有亦不以四人为异,四人亦不虞无有之在堂隍也,递相褒赏,观其自负,则虽阮嗣宗《咏怀》,亦若不能加矣。四人迟明乃归旧所;
无有就寻之,堂中惟有故杵灯台水桶破铛:乃知四人即此物所为也。(《广记》三百六十九)
牛僧孺在朝,与李德裕各立门户,为党争,〔1〕以其好作小说,李之门客韦瓘遂托僧孺名撰《周秦行纪》〔2〕以诬之。记言自以举进士落第将归宛叶,经伊阙鸣皋山下,因暮失道,遂止薄太后庙中,与汉唐妃嫔燕饮。太后问今天子为谁?则对曰,“‘今皇帝先帝长子。’太真笑曰,‘沈婆儿作天子也。大奇!’”复赋诗,终以昭君侍寝,至明别去,“竟不知其何如”(详见《广记》四百八十九)。德裕因作论,谓僧孺姓应图谶,《玄怪录》又多造隐语,意在惑民,《周秦行纪》则以身与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及至戏德宗为沈婆儿,以代宗皇后为沈婆,令人骨战,可谓无礼于其君甚矣!”作逆若非当代,必在子孙,故“须以‘太牢’少长咸置于法,则刑罚中而社稷安”也(详见《李卫公外集》四)。〔3〕自来假小说以排陷人,此为最怪,顾当时说亦不行。惟僧孺既有才名,又历高位,其所著作,世遂盛传。而摹拟者亦不鲜,李复言有《续玄怪录》十卷,“分仙术感应二门”,薛渔思〔4〕有《河东记》三卷,“亦记谲怪事,序云续牛僧孺之书”(皆见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十三);又有撰《宣室志》〔5〕十卷,以记仙鬼灵异事迹者,曰张读字圣朋,则张鷟之裔而牛僧孺之外孙也(见《唐书》《张荐传》),后来亦疑为“少而习见,故沿其流波”(清《四库提要》子部小说家类三)云。
他如武功人苏鹗有《杜阳杂编》〔6〕,记唐世故事,而多夸远方珍异,参寥子高彦休有《唐阙史》〔7〕,虽间有实录,而亦言见梦升仙,故皆传奇,但稍迁变。至于康骈《剧谈录》〔8〕之渐多世务,孙棨《北里志》〔9〕之专叙狭邪,范摅《云溪友议》〔10〕之特重歌咏,虽若弥近人情,远于灵怪,然选事则新颖,行文则逶迤,固仍以传奇为骨者也。迨裴铏著书,径称《传奇》,〔11〕则盛述神仙怪谲之事,又多崇饰,以惑观者。铏为淮南节度副大使高骈从事,骈后失志,尤好神仙,卒以叛死,则此或当时谀导之作,非由本怀。聂隐娘胜妙手空空儿事即出此书(文见《广记》一百九十四),明人取以入伪作之段成式《剑侠传》,流传遂广,迄今犹为所谓文人者所乐道也。
段成式字柯古,齐州临淄人,宰相文昌子也,以荫为校书郎,累迁至吉州刺史,大中中归京,仕至太常少卿,咸通四年(八六三)六月卒,《新唐书》附见段志玄传末(余见《酉阳杂俎》及《南楚新闻》)。成式家多奇篇秘籍,博学强记,尤深于佛书,而少好畋猎,亦早有文名,词句多奥博,世所珍异,其小说有《庐陵官下记》〔12〕二卷,今佚;《酉阳杂俎》二十卷凡三十篇,今具在,并有《续集》十卷:卷一篇,或录秘书,或叙异事,仙佛人鬼以至动植,弥不毕载,以类相聚,有如类书,虽源或出于张华《博物志》,而在唐时,则犹之独创之作矣。每篇各有题目,亦殊隐僻,如纪道术者曰《壶史》,钞释典者曰《贝编》,述丧葬者曰《尸窀》,志怪异者曰《诺皋记》,而抉择记叙,亦多古艳颖异,足副其目也。
夏启为东明公,文王为西明公,邵公为南明公,季札为北明公,四时主四方鬼。至忠至孝之人,命终皆为地下主者,一百四十年,乃授下仙之教,授以大道。有上圣之德,命终受三官书,为地下主者,一千年乃转三官之五帝,复一千四百年方得游行太清,为九宫之中仙。
(卷二《玉格》)
始生天者五相,一光覆身而无衣,二见物生希有心,三弱颜,四疑,五怖。(卷三《贝编》)
国初僧玄奘往五印取经,西域敬之。成式见倭国僧金刚三昧,言尝至中天寺,寺中多画玄奘麻屩及匙箸,以彩云乘之,盖西域所无者,每至斋日,辄膜拜焉。(同上)
天翁姓张,名坚,字刺渴,渔阳人,少不羁,无所拘忌。常张罗得一白雀,爱而养之,梦刘天翁责怒,每欲杀之,白雀辄以报坚,坚设诸方待之,终莫能害。天翁遂下观之,坚盛设宾主,乃窃骑天翁车,乘白龙,振策登天,天翁乘余龙追之,不及。坚既到玄宫,易百官,杜塞北门,封白雀为上卿侯,改白雀之胤不产于下土。刘翁失治,徘徊五岳作灾,坚患之,以刘翁为太山太守,主生死之籍。(卷十四《诺皋记》)
大历中,有士人庄在渭南,遇疾卒于京,妻柳氏因庄居。……士人祥斋日,暮,柳氏露坐逐凉,有胡蜂绕其首面,柳氏以扇击堕地,乃胡桃也。柳氏遽取,玩之掌中;遂长,初如拳,如椀,惊顾之际,已如盘矣。曝然分为两扇,空中轮转,声如分蜂,忽合于柳氏首。柳氏碎首,齿著于树。其物因飞去,竟不知何怪也。(同上)
又有聚文身之事者曰《黥》,述养鹰之法者曰《肉攫部》,《续集》则有《贬误》以收考证,有《寺塔记》以志伽蓝,所涉既广,遂多珍异,为世爱玩,与传奇并驱争先矣。
成式能诗,幽涩繁缛如他著述,时有祁人温庭筠〔13〕字飞卿,河内李商隐〔14〕字义山,亦俱用是相夸,号“三十六体”〔15〕。
温庭筠亦有小说三卷曰《干子》,遗文见于《广记》,仅录事略,简率无可观,与其诗赋之艳丽者不类。李于小说无闻,今有《义山杂纂》一卷,《新唐志》不著录,宋陈振孙〔16〕(《直斋书录解题》十一)以为商隐作,书皆集俚俗常谈鄙事,以类相从,虽止于琐缀,而颇亦穿世务之幽隐,盖不特聊资笑噱而已。
杀风景
松下喝道 看花泪下 苔上铺席 斫却垂杨
花下晒裩 游春重载 石笋系马 月下把火
步行将军 背山起楼 果园种菜 花架下养鸡鸭
恶模样
作客与人相争骂…… 做客踏翻台桌……
对丈人丈母唱艳曲 嚼残鱼肉归盘上 对众倒卧 横箸在羹碗上
十诫
不得饮酒至醉 不得暗黑处惊人 不得阴损于人
不得独入寡妇人房 不得开人家书 不得戏取物不
令人知 不得暗黑独自行 不得与无赖子弟往还
不得借人物用了经旬不还(原缺一则)
中和年间有李就今字衮求,为临晋令,亦号义山,能诗,初举时恒游侣家,见孙棨《北里志》,则《杂纂》之作,或出此人,未必定属商隐,然他无显证,未能定也。后亦时有仿作者,宋有续,称王君玉〔17〕,有再续,称苏东坡〔18〕,明有三续,为黄允交〔19〕。
※ ※ ※
〔1〕 李德裕(787—850) 字文饶,唐赵郡(今河北赵县)人,武宗时官至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后贬死崖州。撰有《次柳氏旧闻》、《会昌一品集》。党争,指唐穆宗、宣宗年间,以李吉甫、李德裕父子为首和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首的两大官僚集团进行数十年之久的朋党斗争。
〔2〕 韦瓘 字茂弘,唐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官至中书舍人。所撰《周秦行纪》,鲁迅《唐宋传奇集》曾辑录。
〔3〕 李德裕据《周秦行纪》撰《周秦行纪论》,其中称:“余尝闻太牢氏(凉国李公尝呼牛僧孺为太牢。……)好奇怪其身,险易其行。
以其姓应国家受命之谶,曰:‘首尾三麟六十年,两角犊子恣狂颠,龙蛇相斗血成川。’及见著《玄怪录》,多造隐语,人不可解。……余得太牢《周秦行纪》,反覆覩其太牢以身与帝王后妃冥遇,欲证其身非人臣相也,将有意于‘狂颠’。”按《周秦行纪论》见《李卫公外集》卷四。
〔4〕 薛渔思 生平不详。所撰《河东记》,三卷,已佚。《说郛》辑录一卷。
〔5〕 《宣室志》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十卷,取汉文帝于宣室召贾谊问鬼神事为书名。撰者张读,字圣朋(一作圣用),唐深州陆泽(今河北深县)人。大中进士,累官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终尚书左丞。
〔6〕 苏鹗 字德祥,唐武功(今属陕西)人,光启进士。《杜阳杂编》,《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
〔7〕 高彦休 号参寥子,生平不详。所撰《唐阙史》,《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
〔8〕 康骈 字驾言,唐池州(今安徽贵池)人,乾符进士,官至崇文馆校书郎。所撰《剧谈录》,《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
〔9〕 孙棨 字文威,自号无为,唐僖宗时人,官至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所撰《北里志》,一卷。
〔10〕 范摅 自号五云溪人,约唐咸通时人。所撰《云溪友议》,《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
〔11〕 裴铏 唐末人,曾任高骈从事,后官御史大夫、成都节度副使。所撰《传奇》,《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已佚。《世界文库》有辑本。下文高骈(?—887),字千里,唐末幽州(今北京)人,曾官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观察使等。
〔12〕 《庐陵官下记》 《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二卷,已散佚。
清陶珽重辑《说郛》收有佚文。
〔13〕 温庭筠(约812—866) 字飞卿,唐太原(今属山西)人,曾官方城尉、国子助教。所撰《乾子》,《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三卷,已散佚。《太平广记》收有佚文。
〔14〕 李商隐(约813—858) 字义山,号玉溪生。唐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曾官秘书郎、东川节度使判官。
〔15〕 “三十六体” 《新唐书·文艺传》:“商隐初为文瑰迈奇古,及在令狐楚府,楚本工章奏,因授其学。商隐俪偶长短,而繁褥过之。时温庭筠、段成式俱用是相夸,号‘三十六体’。”又宋王应麟《小学绀珠》云,三人排行皆第十六,故有此称。
〔16〕 陈振孙 字伯玉,号直斋,南宋安吉(今属浙江)人,曾官待郎。所撰《直斋书录解题》,二十二卷,将历代书籍分为五十三类,详述卷数、撰者并品评得失。原书已佚,现存本从《永乐大典》辑校而成。
〔17〕 王君玉 宋代王君玉有两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著录:
《国老谈苑》二卷,旧本题夷门隐叟王君玉撰。又,《宋史·王珪传》载,珪从兄琪字君玉,成都华阳人,仁宗时任馆阁校勘、集贤校理。《杂纂续》,一卷,作者当为两人中之一人。
〔18〕 苏东坡 参看本书第七篇。《杂纂二续》,一卷,题苏轼撰。
〔19〕 黄允交 明歙县(今属安徽)人。所撰《杂纂三续》,一卷。
第十一篇 宋之志怪及传奇文
宋既平一宇内,收诸国图籍,而降王臣佐多海内名士,或宣怨言,遂尽招之馆阁,厚其廪饩,使修书,成《太平御览》《文苑英华》各一千卷;又以野史传记小说诸家成书五百卷,目录十卷,是为《太平广记》,以太平兴国二年(九七七)三月奉诏撰集,次年八月书成表进,八月奉敕送史馆,六年正月奉旨雕印板(据《宋会要》及《进书表》),后以言者谓非后学所急,乃收版贮太清楼,故宋人反多未见。《广记》采摭宏富,用书至三百四十四种,自汉晋至五代之小说家言,本书今已散亡者,往往赖以考见,且分类纂辑,得五十五部,视每部卷帙之多寡,亦可知晋唐小说所叙,何者为多,盖不特稗说之渊海,且为文心之统计矣。今举较多之部于下,其末有杂传记九卷,则唐人传奇文也。
神仙五十五卷 女仙十五卷 异僧十二卷 报应三十三卷 征应(休咎也)十一卷 定数十五卷 梦七卷 神二十五卷 鬼四十卷 妖怪九卷 精怪六卷 再生十二卷 龙八卷 虎八卷 狐九卷《太平广记》以李昉〔1〕监修,同修者十二人,中有徐铉〔2〕,有吴淑,皆尝为小说,今俱传。铉字鼎臣,扬州广陵人,南唐翰林学士,从李煜入宋,官至直学士院给事中散骑常侍,淳化二年坐累谪静难行军司马,中寒卒于贬所,年七十六(九一六——九九一),事详《宋史》《文苑传》。铉在唐时已作志怪,历二十年成《稽神录》六卷,仅一百五十事,比修《广记》,常希收采而不敢自专,使宋白〔3〕问李昉,昉曰,“讵有徐率更言无稽者!”遂得见收。然其文平实简率,既失六朝志怪之古质,复无唐人传奇之缠绵,当宋之初,志怪又欲以“可信”见长,而此道于是不复振也。
广陵有王姥,病数日,忽谓其子曰,“我死,必生西溪浩氏为牛,子当赎之,而我腹下有‘王’字是也。”顷之遂卒,其西溪者,海陵之西地名也;其民浩氏,生牛,腹有白毛成“王”字。其子寻而得之,以束帛赎之以归。
(卷二)
瓜村有渔人,妻得劳瘦疾,转相传染,死者数人。或云:取病者生钉棺中,弃之,其病可绝。顷之,其女病,即生钉棺中,流之于江,至金山,有渔人见而异之,引之至岸,开视之,见女子犹活,因取置渔舍中,多得鳗鯬鱼以食之,久之病愈,遂为渔人之妻,至今尚无恙。
(卷三)
吴淑,徐铉婿也,字正仪,润州丹阳人,少而俊爽,敏于属文,在南唐举进士,以校书郎直内史,从李煜归宋,仕至职方员外郎,咸平五年卒,年五十六(九四七——一○○二),亦见《宋史》《文苑传》。所著《江淮异人录》三卷,今有从《永乐大典》〔4〕辑成本,凡二十五人,皆传当时侠客术士及道流,行事大率诡怪。唐段成式作《酉阳杂俎》,已有《盗侠》一篇,叙怪民奇异事,然仅九人,至荟萃诸诡幻人物,著为专书者,实始于吴淑,明人钞《广记》伪作《剑侠传》又扬其波,而乘空飞剑之说日炽;至今尚不衰。
成幼文为洪州录事参军,所居临通衢而有窗。一日坐窗下,时雨霁泥泞而微有路,见一小儿卖鞋,状甚贫窭,有一恶少年与儿相遇,鞋堕泥中。小儿哭求其价,少年叱之不与。儿曰,“吾家且未有食,待卖鞋营食,而悉为所污。”有书生过,悯之,为偿其值。少年怒曰,“儿就我求食,汝何预焉?”因辱骂之。生甚有愠色;成嘉其义,召之与语,大奇之,因留之宿。夜共话,成暂入内,及复出,则失书生矣,外户皆闭,求之不得,少顷复至前曰,“旦来恶子,吾不能容,已断其首。”乃掷之于地。成惊曰,“此人诚忤君子,然断人之首,流血在地,岂不见累乎?”书生曰,“无苦。”乃出少药,傅于头上,捽其发摩之,皆化为水,因谓成曰,“无以奉报,愿以此术授君。”成曰,“某非方外之士,不敢奉教。”书生于是长揖而去,重门皆锁闭,而失所在。
宋代虽云崇儒,并容释道,而信仰本根,夙在巫鬼,故徐铉吴淑而后,仍多变怪谶应之谈,张君房之《乘异记》〔5〕(咸平元年序),张师正之《括异志》,〔6〕聂田之《祖异志》〔7〕(康定元年序),秦再思之《洛中纪异》,〔8〕毕仲询之《幕府燕闲录》〔9〕(元丰初作),皆其类也。迨徽宗惑于道士林灵素,笃信神仙,自号“道君”,而天下大奉道法。至于南迁,此风未改,高宗退居南内,亦爱神仙幻诞之书,时则有知兴国军历阳郭彖字次象作《睽车志》〔10〕五卷,翰林学士鄱阳洪迈字景卢作《夷坚志》四百二十卷,似皆尝呈进以供上览。诸书大都偏重事状,少所铺叙,与《稽神录》略同,顾《夷坚志》独以著者之名与卷帙之多称于世。
洪迈幼而强记,博极群书,然从二兄试博学宏词科独被黜,年五十始中第,为敕令所删定官。父皓曾忤秦桧,憾并及迈,遂出添差敕授福州,累迁吏部郎兼礼部;尝接伴金使,颇折之,旋为报聘使,以争朝见礼不屈,几被抑留,还朝又以使金辱命论罢,寻起知泉州,又历知吉州,赣州,婺州,建宁及绍兴府,淳熙二年以端明殿学士致仕卒,年八十(一○九六——一一七五)〔11〕,谥文敏,有传在《宋史》。迈在朝敢于谠言,又广见洽闻,多所著述,考订辨证,并越常流,而《夷坚志》则为晚年遣兴之书,始刊于绍兴末,绝笔于淳熙初,十余年中,凡成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三甲至三癸备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卷帙之多,几与《太平广记》等,今惟甲至丁八十卷支甲至支戊五十卷三志若干卷,又摘钞本五十卷及二十卷存。奇特之事,本缘希有见珍,而作者自序,乃甚以繁夥自憙,耄期急于成书,或以五十日作十卷,妄人因稍易旧说以投之,至有盈数卷者,亦不暇删润,径以入录(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十一云),盖意在取盈,不能如本传所言“极鬼神事物之变”也。惟所作小序三十一篇,什九“各出新意,不相重复”,赵与旹尝撮其大略入所著《宾退录》〔12〕(八),叹为“不可及”,则于此书可谓知言者已。
传奇之文,亦有作者:今讹为唐人作之《绿珠传》〔13〕一卷,《杨太真外传》〔14〕二卷,即宋乐史之撰也,《宋志》又有《滕王外传》《李白外传》《许迈传》〔15〕各一卷,今俱不传。史字子正,抚州宜黄人,自南唐入宋为著作佐郎,出知陵州,以献赋召为三馆编修,又累献所著书共四百二十余卷,皆记叙科第孝弟神仙之事者,迁著作郎,直史馆,转太常博士,出知舒州,知黄州,又知商州,复职后再入文馆,掌西京勘磨司〔16〕,赐金紫,景德四年卒,年七十八(九三○——一○○七),事详《宋史》《乐黄目传》首。史又长于地理,有《太平寰宇记》〔17〕二百卷,征引群书至百余种,而时杂以小说家言,至绿珠太真二传,本荟萃稗史成文,则又参以舆地志语;篇末垂诫,亦如唐人,而增其严冷,则宋人积习如是也,于《绿珠传》最明白:
……赵王伦乱常,孙秀使人求绿珠,……崇勃然曰,“他无所爱,绿珠不可得也!”秀自是谮伦族之。收兵忽至,崇谓绿珠曰,“我今为尔获罪。”绿珠泣曰,“愿效死于君前!”于是堕楼而死。崇弃东市,后人名其楼曰绿珠楼。楼在步庚里,近狄泉;泉在正城之东。绿珠有弟子宋袆,有国色,善吹笛,后入晋明帝宫中。今白州有一派水,自双角山出,合容州江,呼为绿珠江,亦犹归州有昭君村昭君场,吴有西施谷脂粉塘,盖取美人出处为名。又有绿珠井,在双角山下,故老传云,汲此井饮者,诞女必多美丽,里闾有识者以美色无益于时,因以巨石镇之,尔后有产女端妍者,而七窍四肢多不完具。异哉,山水之使然!……
……其后诗人题歌舞妓者,皆以绿珠为名。……其故何哉?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志烈懔懔,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至有享厚禄,盗高位,亡仁义之性,怀反复之情,暮四朝三,唯利是务,节操反不若一妇人,岂不愧哉?今为此传,非徒述美丽,窒祸源,且欲惩戒辜恩背义之类也。……
其后有亳州谯人秦醇〔18〕字子复(一作子履),亦撰传奇,今存四篇,见于北宋刘斧所编之《青琐高议前集》及《别集》〔19〕。其文颇欲规抚唐人,然辞意皆芜劣,惟偶见一二好语,点缀其间;又大抵托之古事,不敢及近,则仍由士习拘谨之所致矣,故乐史亦如此。一曰《赵飞燕别传》,序云得之李家墙角破筐中,记赵后入宫至自缢,复以冥报化为大鼋事,文中有“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语,明人遂或击节诧为真古籍,与今人为杨慎伪造之汉《杂事秘辛》所惑正同。所谓汉伶玄撰之《飞燕外传》亦此类,但文辞殊胜而已。二曰《骊山记》,三曰《温泉记》,言张俞不第还蜀,于骊山下就故老问杨妃逸事,故老为具道;他日俞再经骊山,遇杨妃遣使相召,问人间事,且赐浴,明日敕吏引还,则惊起如梦觉,乃题诗于驿,后步野外,有牧童送酬和诗,云是前日一妇人之所托也。四曰《谭意歌传》,则为当时故事:意歌本良家子,流落长沙为倡,与汝州民张正字者相悦,婚约甚坚,而正字迫于母命,竟别娶;越三年妻殁,适有客来自长沙,责正字负义,且述意歌之贤,遂迎以归。后其子成进士,意歌“终身为命妇,夫妻偕老,子孙繁茂”,盖袭蒋防之《霍小玉传》,而结以“团圆”者也。
不知何人作者有《大业拾遗记》〔20〕二卷,题唐颜师古撰,亦名《隋遗录》。跋言会昌年间得于上元瓦棺寺阁上,本名《南部烟花录》,乃《隋书》遗稿,惜多缺落,因补以传;末无名,盖与造本文者出一手。记起于炀帝将幸江都,命麻叔谋开河,次及途中诸纵恣事,复造迷楼,怠荒于内,时之人望,乃归唐公,宇文化及将谋乱,因请放官奴分直上下,诏许之,“是有焚草之变”〔21〕。其叙述颇陵乱,多失实,而文笔明丽,情致亦时有绰约可观览者。
……长安贡御车女袁宝儿,年十五,腰肢纤堕,騃冶多态,帝宠爱之特厚。时洛阳进合蒂迎辇花,云得之嵩山坞中,人不知名,采者异而贡之。……帝令宝儿持之,号曰“司花女”。时虞世南草征辽指挥德音敕于帝侧,宝儿注视久之。帝谓世南曰,“昔传飞燕可掌上舞,朕常谓儒生饰于文字,岂人能若是乎?及今得宝儿,方昭前事;然多憨态,今注目于卿,卿才人,可便嘲之!”世南应诏为绝句曰,“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惜:长把花枝傍辇行。”帝大悦。……
……帝昏湎滋深,往往为妖祟所惑,尝游吴公宅鸡台,恍惚间与陈后主相遇。……舞女数十许,罗侍左右,中一人迥美,帝屡目之。后主云,“殿下不识此人耶?即丽华也。每忆桃叶山前乘战舰与此子北渡,尔时丽华最恨,方倚临春阁试东郭皴紫毫笔,书小砑红绡作答江令‘璧月’句,诗词未终,见韩擒虎跃青骢驹,拥万甲直来冲人,都不存去就,便至今日。”俄以绿文测海蠡酌红粱新酝劝帝,帝饮之甚欢,因请丽华舞“玉树后庭花”,丽华辞以抛掷岁久,自井中出来,腰肢依拒,无复往时姿态,帝再三索之,乃徐起终一曲。后主问帝,“萧妃何如此人?”帝曰,“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也。”……
又有《开河记》一卷,叙麻叔谋奉隋炀诏开河,虐民掘墓,纳贿,食小儿,事发遂诛死;《迷楼记》一卷,叙炀帝晚年荒恣,因王义切谏,独居二日,以为不乐,复入宫,后闻童谣,自识运尽。《海山记》二卷,则始自降生,次及兴土木,见妖鬼,幸江都,询王义,以至遇害,无不具记。三书与《隋遗录》相类,而叙述加详,顾时杂俚语,文采逊矣。《海山记》已见于《青琐高议》中,自是北宋人作,余当亦同,今本有题唐韩偓〔22〕撰者,明人妄增之。帝王纵恣,世人所不欲遭而所乐道,唐人喜言明皇,宋则益以隋炀,明罗贯中复撰集为《隋唐志传》〔23〕,清褚人获又增改以为《隋唐演义》〔24〕。
《梅妃传》一卷亦无撰人,盖见当时图画有把梅美人号梅妃者,泛言唐明皇时人,因造此传,谓为江氏名采苹,入宫因太真妒复见放,值禄山之乱,死于兵。有跋,略谓传是大中二年所写,在万卷朱遵度〔25〕家,今惟叶少蕴〔26〕与予得之;末不署名,盖亦即撰本文者,自云与叶梦得同时,则南渡前后之作矣。今本或题唐曹邺〔27〕撰,亦明人妄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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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李昉(925—996) 字明远,北宋深州饶阳(今属河北)人,官至右仆射、中书侍郎平章事。曾参与编修《旧五代史》,并监修《太平御览》、《太平广记》和《文苑英华》。据《太平广记·进书表》所记,同修《太平广记》之十二人为吕文仲、吴淑、陈鄂、赵邻几、董淳、王克贞、张洎、宋白、徐铉、汤悦、李穆、扈蒙。
〔2〕 徐铉(916—991) 北宋扬州广陵(今江苏江都)人。仕南唐,后随李煜入宋为太子率更令。下文李昉语见宋袁褧《枫窗小牍》卷上。所撰《稽神录》,《宋史·艺文志》著录十卷。已散佚,元末明初陶宗仪编《说郛》卷三、卷十四有辑本。
〔3〕 宋白 字太素,宋大名(今属河北)人,官至吏部尚书。曾参与编撰《太平广记》、《文苑英华》。
〔4〕 《永乐大典》 明永乐年间解缙等所辑类书。初名《文献大成》,后更广收各类图书七八千种,辑成二二八七七卷,凡例、目录六十卷,定名《永乐大典》。已散佚,今有影印出版的佚文七三○卷。
〔5〕 张君房 参看本卷第79页注〔23〕。他曾主持修校秘阁所藏道书,摘要编成《云笈七籤》一二二卷。所撰《乘异记》,《宋史·艺文志》著录三卷。
〔6〕 张师正 字不疑,宋熙宁年间为辰州帅。所撰《括异志》,《宋史·艺文志》著录十卷。
〔7〕 聂田 生平不详。《祖异志》,陶宗仪编《说郛》卷六有辑本,无卷数及撰人姓名。清陶珽重辑《说郛》卷一一八著录《徂异记》一卷,题宋聂田撰。
〔8〕 秦再思 生平不详。所撰《洛中纪异》,《宋史·艺文志》著录十卷。
〔9〕 毕仲询 宋元丰时为岚州推官。所撰《幕府燕闲录》,《宋史·艺文志》著录十卷。
〔10〕 郭彖 字伯象,北宋和州历阳(今安徽和县)人。由进士历官知兴国军。所撰《睽车志》,《宋史·艺文志》著录一卷,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作五卷。
〔11〕 洪迈生卒年,据钱大昕《洪文敏公年谱》,洪迈生于一一二三年,死于一二○二年。
〔12〕 赵与旹(1172—1228) 字行之,宋宗室,曾官丽水丞。所撰《宾退录》,十卷。
〔13〕 《绿珠传》 《宋史·艺文志》著录曾致尧《广中台记》八十卷,又《绿珠传》一卷。但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晁公武《郡斋读书志》等书则以为宋乐史撰。鲁迅《唐宋传奇集》曾辑录。
〔14〕 《杨太真外传》 《宋史·艺文志》著录《杨妃外传》一卷,注云“不作作者”。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指明“《杨妃外传》一卷,直史馆临川乐史子正撰”。鲁迅《唐宋传奇集》曾辑录。
〔15〕 《滕王外传》、《李白外传》、《许迈传》,《宋史·艺文志》均著录,各一卷。前二者题乐史撰,后者不题撰者。
〔16〕 勘磨司 据《宋史·乐黄目传》作“磨勘司”。
〔17〕 《太平寰宇记》 北宋乐史编撰的地理总志,二百卷。成于太平兴国年间,内容以叙述地区沿革为主,兼及风俗、人物、经济、文化等。
〔18〕 秦醇 北宋人。刘斧《青琐高议》所收《赵飞燕别传》署“谯川秦醇子复撰”,《温泉记》署“亳州秦醇子履撰”。余事不详。
〔19〕 刘斧 约宋仁宗、哲宗时人,《青琐高议》卷首孙副枢序称之为“刘斧秀才”。余事不详。《青琐高议》,近人董康据士礼居写本所刻,前后集各十卷,《别集》七卷。
〔20〕 《大业拾遗记》 《宋史·艺文志》小说类著录颜师古《隋遗录》一卷,传记类著录颜师古《大业拾遗》一卷。关于《大业拾遗记》本文与跋撰者问题,鲁迅《唐宋传奇集·稗边小缀》曾云,此书“本文与跋,词意荒率,似一手所为。而托之师古,其术与葛洪之《西京杂记》,谓钞自刘歆之《汉书》遗稿者正等。然才识远逊,故罅漏殊多,不待吹求,已知其伪。”
〔21〕 焚草之变 据《隋书·宇文化及传》载,宇文化及等发动兵变时,司马德戡曾集兵城内举火与城外相应,隋炀帝闻声问是何事,裴虔通伪称:“草坊被焚,外人救火,故喧嚣耳。”炀帝信以为真,未加提防,遂被杀。史称此次兵变为“焚草之变”。
〔22〕 韩偓(844—923) 字致尧(一作致光),小字冬郎,唐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曾官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23〕 罗贯中及《隋唐志传》,参看本书第十四篇。
〔24〕 褚人获及《隋唐演义》,参看本书第十四篇及其注〔11〕。
〔25〕 朱遵度 南唐青州(今属山东)人。好藏书,有“朱万卷”之称,隐居不仕。撰有《群书丽藻目录》等。
〔26〕 叶少蕴(1077—1148) 名梦得,号石林居士,南宋吴县(今属江苏)人,曾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撰有《避暑录话》、《石林词》等。
〔27〕 曹邺 字业之,一作邺之,唐桂州(治所今广西桂林)人,曾任祠部郎中、洋州刺史。撰有《曹祠部集》。
第十二篇 宋之话本
宋一代文人之为志怪,既平实而乏文彩,其传奇,又多托往事而避近闻,拟古且远不逮,更无独创之可言矣。然在市井间,则别有艺文兴起。即以俚语著书,叙述故事,谓之“平话”,即今所谓“白话小说”者是也。
然用白话作书者,实不始于宋。清光绪中,敦煌千佛洞之藏经始显露,大抵运入英法,中国亦拾其余藏京师图书馆;
书为宋初所藏,多佛经,而内有俗文体之故事数种,盖唐末五代人钞,如《唐太宗入冥记》,《孝子董永传》,《秋胡小说》则在伦敦博物馆,《伍员入吴故事》则在中国某氏〔1〕,惜未能目睹,无以知其与后来小说之关系。以意度之,则俗文之兴,当由二端,一为娱心,一为劝善,而尤以劝善为大宗,故上列诸书,多关惩劝,京师图书馆所藏,亦尚有俗文《维摩》《法华》等经及《释迦八相成道记》《目连入地狱故事》〔2〕也。
《唐太宗入冥记》首尾并阙,中间仅存,盖记太宗杀建成元吉,生魂被勘事者;讳其本朝之过,始盛于宋,此虽关涉太宗,故当仍为唐人之作也,文略如下:
……判官懆恶,不敢道名字。帝曰,“卿近前来。”轻道,“姓崔,名子玉。”“朕当识。”言讫,使人引皇帝至院门,使人奏曰,“伏惟陛下且立在此,容臣入报判官速来。”言讫,使来者到厅拜了,“启判官:奉大王处,太宗是生魂到,领判官推勘,见在门外,未敢引。”判官闻言,惊忙起立,……
宋有《梁公九谏》一卷(在《士礼居丛书》中),文亦朴陋如前记,书叙武后废太子为庐陵王,而欲传位于侄武三思,经狄仁杰极谏者九,武后始感悟,召还复立为太子。卷首有范仲淹《唐相梁公碑文》〔3〕,乃贬守番阳时作,则书出当在明道二年(一○三三)以后矣。
第六谏
则天睡至三更,又得一梦,梦与大罗天女对手着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将,频输天女,忽然惊觉。来日受朝,问访大臣,其梦如何?狄相奏曰,“臣圆此梦,于国不祥。
陛下梦与大罗天女对手着棋,局中有子,旋被打将,频输天女:盖谓局中有子,不得其位,旋被打将,失其所主。今太子庐陵王贬房州千里,是谓局中有子,不得其位,遂感此梦。臣愿东宫之位,速立庐陵王为储君,若立武三思,终当不得!”
然据现存宋人通俗小说观之,则与唐末之主劝惩者稍殊,而实出于杂剧中之“说话”。说话者,谓口说古今惊听之事,盖唐时亦已有之,段成式《酉阳杂俎》(《续集》四《贬误篇》)有云,“予太和末,因弟生日观杂戏,有市人小说,呼扁鹊作‘褊鹊’字,上声。……”李商隐《骄儿诗》(集一)
亦云,“或谑张飞胡,或笑邓艾吃。”似当时已有说三国故事者,然未详。宋都汴,民物康阜,游乐之事甚多,市井间有杂伎艺,其中有“说话”,执此业者曰“说话人”。说话人又有专家,孟元老〔4〕(《东京梦华录》五)尝举其目,曰小说,曰合生,曰说诨话,曰说三分,曰说《五代史》。南渡以后,此风未改,据吴自牧〔5〕(《梦粱录》二十)所记载则有四科如下:
说话者,谓之舌辨,虽有四家数,各有门庭:
且“小说”名“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公案扑刀杆棒发迹变态之事。……谈论古今,如水之流。
“谈经”者,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等事。……又有“说诨经”者。
“讲史书”者,谓讲说《通鉴》汉唐历代书史文传兴废战争之事。
“合生”,与起今随今〔6〕相似,各占一事也。
灌园耐得翁〔7〕(《都城纪胜》)述临安盛事,亦谓说话有四家,曰小说,曰说经说参请,曰说史,曰合生,而分小说为三类,即“一者银字儿,如烟粉灵怪传奇;说公案,皆是搏拳提刀赶棒及发迹变态之事;说铁骑儿,谓士马金鼓之事”是也。周密〔8〕之书(《武林旧事》六),叙四科又略异,曰演史,曰说经诨经,曰小说,曰说诨话,无合生;且谓小说有雄辩社(卷三),则其时说话人不惟各守家数,且有集会以磨炼其技艺者矣。
说话之事,虽在说话人各运匠心,随时生发,而仍有底本以作凭依,是为“话本”。《梦粱录》(二十)影戏条下云,“其话本与讲史书者颇同,大抵真假相半。”又小说讲经史条下云,“盖小说者,能讲一朝一代故事,顷刻间捏合。”《都城纪胜》所说同,惟“捏合”作“提破”而已。是知讲史之体,在历叙史实而杂以虚辞,小说之体,在说一故事而立知结局,今所存《五代史平话》及《通俗小说》〔9〕残本,盖即此二科话本之流,其体式正如此。
《新编五代史平话》者,讲史之一,孟元老所谓“说《五代史》”之话本,此殆近之矣。其书梁唐晋汉周每代二卷,各以诗起,次入正文,又以诗终。惟《梁史平话》始于开辟,次略叙历代兴亡之事,立论颇奇,而亦杂以诞妄之因果说。
龙争虎战几春秋,五代梁唐晋汉周, 兴废风灯明灭里,易君变国若传邮。
粤自鸿荒既判,风气始开,伏羲画八卦而文籍生,黄帝垂衣裳而天下治。……那时诸侯皆已顺从,独蚩尤共炎帝侵暴诸侯,不服王化。黄帝乃帅诸侯,兴兵动众,……
遂杀死炎帝,活捉蚩尤,万国平定。这黄帝做着个厮杀的头脑,教天下后世习用干戈。……汤伐桀,武王伐纣,皆是以臣弑君,篡夺了夏殷的天下。汤武不合做了这个样子,后来周室衰微,诸侯强大,春秋之世二百四十年之间,臣弑其君的也有,子弑其父的也有。孔子圣人为见三纲沦,九法斁,秉那直笔,做一卷书,唤做《春秋》,褒奖他善的,贬罚他恶的,故孟子道是“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只有汉高祖姓刘字季,他取秦始皇天下不用篡弑之谋,真个是:
手拿三尺龙泉剑,夺却中原四百州。
刘季杀了项羽,立着国号曰汉,只因疑忌功臣,如韩王信彭越陈豨之徒,皆不免族灭诛夷。这三个功臣抱屈衔冤,诉于天帝,天帝可怜见三个功臣无辜被戮,令他每三个托生做三个豪杰出来:韩信去曹家托生做着个曹操,彭越去孙家托生做着个孙权,陈豨去那宗室家托生做着个刘备。这三个分了他的天下,……三国各有史,道是《三国志》是也。……
于是更自晋及唐,以至黄巢变乱,朱氏立国,其下卷今阙,必当讫于梁亡矣。全书叙述,繁简颇不同,大抵史上大事,即无发挥,一涉细故,便多增饰,状以骈俪,证以诗歌,又杂诨词,以博笑噱,如说黄巢下第,与朱温等为盗,将劫侯家庄马评事时途中情景,即其例也:
……黄巢道,“若去劫他时,不消贤弟下手,咱有桑门剑一口,是天赐黄巢的,咱将剑一指,看他甚人,也抵敌不住。”道罢便去,行过一个高岭,名做悬刀峰,自行了半个日头,方得下岭。好座高岭!是:根盘地角,顶接天涯,苍苍老桧拂长空,挺挺孤松侵碧汉,山鸡共日鸡齐斗,天河与涧水接流,飞泉飘雨脚廉纤,怪石与云头相轧。怎见得高?
几年攧下一樵夫,至今未曾攧到底。
黄巢兄弟四人过了这座高岭,望见那侯家庄。好座庄舍!但见:石惹闲云,山连溪水,堤边垂柳,弄风袅袅拂溪桥,路畔闲花,映日丛丛遮野渡。那四个兄弟望见庄舍远不出五里田地,天色正晡,同入个树林中亸了,待晚西却行到那马家门首去。……
《京本通俗小说》不知本几卷,今存卷十至十六,每卷一篇,曰《碾玉观音》,曰《菩萨蛮》,曰《西山一窟鬼》,曰《志诚张主管》,曰《拗相公》,曰《错斩崔宁》,曰《冯玉梅团圆》等,每篇各具首尾,顷刻可了,与吴自牧所记正同。其取材多在近时,或采之他种说部,主在娱心,而杂以惩劝。体制则什九先以闲话或他事,后乃缀合,以入正文。如《碾玉观音》因欲叙咸安郡王游春,则辄举春词至十余首:
山色晴岚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东郊渐觉花供眼,南陌依稀草吐芽。 堤上柳,未藏鸦,寻芳趁步到山家,陇头几树红梅落,红杏枝头未着花。
这首《鹧鸪天》说孟春景致,原来又不如仲春词做得好:
…………
这三首词,都不如王荆公看见花瓣儿片片风吹下地来,原来这春归去是东风断送的。有诗道:
春日春风有时好,春日春风有时恶, 不得春风花不开,花开又被风吹落。
苏东坡道,不是东风断送春归去,是春雨断送春归去。有诗道: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 蜂蝶纷纷过墙去,却疑春色在邻家。
秦少游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是柳絮飘将春色去。有诗道:
三月柳花轻复散,飘扬淡荡送春归, 此花本是无情物,一向东飞一向西。
…………
王岩叟道,也不干风事,也不干雨事,也不干柳絮事,也不干蝴蝶事,也不干黄莺事,也不干杜鹃事,也不干燕子事,是九十日春光已过春归去。曾有诗道:
怨风怨雨两俱非,风雨不来春亦归, 腮边红褪青梅小,口角黄消乳燕飞,
蜀魄健啼花影去,吴蚕强食柘桑稀, 直恼春归无觅处,江湖辜负一蓑衣。
说话的因甚说这春归词?绍兴年间,行在有个关西延州延安府人,本身是三镇节度使咸安郡王,当时怕春归去,将带着许多钧眷游春,……
此种引首,与讲史之先叙天地开辟者略异,大抵诗词之外,亦用故实,或取相类,或取不同,而多为时事。取不同者由反入正,取相类者较有浅深,忽而相牵,转入本事,故叙述方始,而主意已明,耐得翁之所谓“提破”,吴自牧之所谓“捏合”,殆指此矣。凡其上半,谓之“得胜头回”,头回犹云前回,听说话者多军民,故冠以吉语曰得胜,非因进讲宫中,因有此名也。至于文式,则与《五代史平话》之铺叙琐事处颇相似,然较详。《西山一窟鬼》述吴秀才一为鬼诱,至所遇无一非鬼,盖本之《鬼董》〔10〕(四)之《樊生》,而描写委曲琐细,则虽明清演义亦无以过之,如其记订婚之始云:
……开学堂后,有一年之上,也罪过,那街上人家都把孩子们来与它教训,颇有些趱足。当日正在学堂里教书,只听得青布帘儿上铃声响,走将一个人入来。吴教授看那入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十年前搬去的邻舍王婆。原来那婆子是个“撮合山”,专靠做媒为生。吴教授相揖罢,道,“多时不见。而今婆婆在那里住?”婆子道,“只道教授忘了老媳妇,如今老媳妇在钱塘门里沿城住。”教授问,“婆婆高寿?”婆子道,“老媳妇犬马之年七十有五。教授青春多少?”教授道,“小子二十有二。”
婆子道,“教授方才二十有二,却像三十以上人,想教授每日价费多少心神;据我媳妇愚见,也少不得一个小娘子相伴。”教授道,“我这里也几次问人来,却没这般头脑。”婆子道,“这个‘不是冤家不聚会’。好教官人得知,却有一头好亲在这里,一千贯钱房计,带一个从嫁,又好人才,却有一床乐器都会,又写得算得,又是唓嗻大官府第出身,只要嫁个读书官人。教授却是要也不?”教授听得说罢,喜从天降,笑逐颜开,道,“若还真个有这人时,可知好哩!只是这个小娘子如今在那里?”……
南宋亡,杂剧消歇,说话遂不复行,然话本盖颇有存者,后人目染,仿以为书,虽已非口谈,而犹存曩体,小说者流有《拍案惊奇》《醉醒石》〔11〕之属,讲史者流有《列国演义》《隋唐演义》〔12〕之属,惟世间于此二科,渐不复知所严别,遂俱以“小说”为通名。
※ ※ ※
〔1〕 《唐太宗入冥记》 见王重民等所辑《敦煌变文集》卷二。
《孝子董永传》,见《敦煌变文集》卷一,题《董永变文》。《秋胡小说》,见《敦煌变文集》卷二,题《秋胡变文》,现存者系残本。《伍员入吴故事》,见《敦煌变文集》卷一,题《伍子胥变文》。
〔2〕 《维摩》 全称《维摩诘经讲经文》,见《敦煌变文集》卷五,现共存残卷六篇。《法华》,全称《妙法莲华经》,见《敦煌变文集》卷五,现存二篇。《释迦八相成道记》,按《敦煌变文集》卷四《太子成道经》、《太子成道变文》、《八相变》及卷七《八相押座文》四篇,均叙释迦成道故事,《释迦八相成道记》似指此四篇而言。《目连入地狱故事》,见《敦煌变文集》卷六,题《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
〔3〕 范仲淹(989—1052) 字希文,北宋吴县(今属江苏)人,曾任参知政事。撰有《范文正公集》。《唐相梁公碑文》,见《范文正公集》卷十一。据该书附录《范文正公年谱》载,范仲淹于宝元元年(1038)自鄱阳赴润州,“道由彭泽,谒狄梁公庙,慨慕名节,为之作记立碑。”
〔4〕 孟元老 号幽兰居士,宋代人,生平不详(有说可能是为宋徽宗督造艮岳的孟揆)。所撰《东京梦华录》,十卷,成书于南宋初。内容追记北宋都城汴梁的城市、街坊、岁时、风俗、伎艺等。
〔5〕 吴自牧 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生平不详。所撰《梦粱录》,二十卷,记南宋都城临安郊庙宫殿、风俗、物产及百工杂戏等。
〔6〕 起今随今 据《梦粱录》卷二十,原作“起令随令”。
〔7〕 灌园耐得翁 一作灌圃耐得翁,姓赵,南宋时人。所撰《都城纪胜》,一卷,分市井、瓦舍众伎等十四类,记述当时都城临安街坊店铺、园林建筑和瓦舍伎艺等。
〔8〕 周密 (1232—1298) 字公谨,号草窗。南宋济南人,寓浙江吴兴,曾任义乌县令。所撰《武林旧事》,十卷,成书于宋亡以后,记述南宋都城临安杂事,其中对民间伎艺记述颇详。
〔9〕 《五代史平话》 即《新编五代史平话》,全书概述五代兴亡历史。《通俗小说》,即《京本通俗小说》,话本集,残本存九篇。江东老蟫(缪荃孙)跋云:其中“定州三怪一回,破碎太甚;金主亮荒淫两卷,过于秽亵;未敢传摹。”故现通行本只七篇。
〔10〕 《鬼董》 一名《鬼董狐》,五卷。作者姓沈,宋人。
〔11〕 《拍案惊奇》、《醉醒石》 参看本书第二十一篇。
〔12〕 《列国演义》 参看本书第十五篇。《隋唐演义》,参看本书第十四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