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逆行 第四章:2022年:彼此回忆
人和神一样，回忆都是一吹就散的梦。 1
涂山又梦见那个人了。 醒来觉得很空虚，很茫然。看着手上随身携带的旧表，才发觉夜半三更。 他突然明白:当你梦到一个人，不是她在想你，也不是她在呼唤你，而是潜意识里一直都有她，却以梦的形式告诉自己。 自己一直都在思念那个身影，无论是记忆深出，还是那双灰瞳，都从未放下过。 涂山摇摇头，穿衣下床，摊纸拿笔。 把梦绘下，不只是怀念过去的那种纯粹，还想在梦里寻求答案。因为过去没有沙哑，梦里却有眼泪。 2
睁拉开窗，几只鸟儿飞过，芍药色的光晖洒在脸上。昨晚的熬夜绘画，仿佛是一场睡过头的懒觉。 今天是五月初八，星期天。 休息日理应休息，可阿宇发来的消息搅得他不得安宁: “去和天塔不？” 在涂山幼时的记忆中，在西北市郊有一座明末清初时建的塔——“和天塔”，用来祭祀什么什么神。大人们奇怪的言语，至今仍记忆犹新。小时候去过几次，只记得顺着河一路到下游，看见浩浩汤汤的湖水，烟波浩渺，一座枯草丛生的土色塔在湖的尽头若隐若现。 涂山抹了下头发，摸上去有些顺手——那湖，好像叫“和天湖”…… 每至梅雨时节，偌大的和天湖笼罩在绿墨烟波中，游船之人三三两两。内心的情感如同水烟朦胧时隐时现，可笑的如梦似幻。 他侧过头，不自觉地想到云雾中的陌生面孔。光线透过窗帘，浅浅地洒在他衣襟旁露出的一道浅白的疤痕。 每当触摸一切，竟有些眩晕，周遭的人与物都模糊成虚影，总使人油然而生一种孤立无援之感，那一刻忽然觉得无欲无求，却迫切地想抓住实实在在的东西。一颗自作多情的心，待他人又为何冷淡？他也不明白。 他每时每刻都在寻找超越“感情”的东西，小时候想去和天湖玩，而长大后竟不及暇顾，似乎只要寻找，生命就会变得矛盾起来。 良久，涂山低头拿起手机，慢慢打字: “好的，我会去。” 3
这片故土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取自迁客骚人的一句话:“城南花已开，君情复何以？” 但山立青听外婆说过:“人活了一辈子，哪里会在南城有好画好景。唉，都是命！是命……” 命，对山立青来说不过是无法安心度日罢了。 眼前的坟包，恰是这一切的印证。 十几日紧随流转的日月，盈虚无常。纵使驱逐声萦绕在耳边，她还是每日如一地踱入老宅房间。 “那种”不断回想，这是她想要的？可好像又不是。 她眼眶微微发红，失神地看向蒙尘的镜台，踉跄地走过去，胡乱地擦拭镜上的灰尘。镜中的眼光一寸一寸地暗淡下去，像是渐渐染上斜阳残照的草烟长空。 山立青抚着镜中苍白的脸。 对，就是这样。她手指发颤，将镜中人死死盯住，微微靠近，仿佛这般就能触碰到一切…… “立青？” 她偏头，不知何时，海棠已站在门口。 4
十七年前的南城，仲夏汀荷，中秋绀桂，腊冬寒梅——孟春风过，海棠花开。花儿烂漫，一个叫“海棠”的发小便应运而生。 五月漫步南城，沿着弯弯曲曲的青石路，打量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走在前面的海棠停在石桌旁，暖风即起，海棠花簌簌落下，打在山立青头上。光影交错，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立青，好多了吗？” 她一时不知怎的开口。 “算了——你能告诉我一些事吗？”海棠伸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来，一杯倒在自己面前，清绿的茶水倒映出山立青彷徨模样，“关于你我未见的这四年。” “这四年我没什么变化，”山立青紧紧攥着手，指尖一寸寸裂开:“那些俗人，那些黑白混沌，在日城也毫无变化——其实我一直想改变，但我无法理解自己……不能理解……为什么我会追寻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海棠看着眼前嗫嚅的发小，良久，道:“和那时的我一样……” 她诧异地抬头看向海棠。 “2012年你才来南城……也对，所以你也不知道六岁的我经历了什么……” 没有经历硝烟战争，没有受过生离死别，一切都悄无声息地支离破碎…… “可为什么你一直没提过？” 海棠从衣兜里摸出一块绿色的玉，温润柔亮，能辨认出上面的海棠花雕饰。 “立青，软弱会使你失去很多东西。我把这块玉给你，你也一定要记住:我有我自己的的抉择，你也有你自己的命运。”她把玉放在山立青掌心，继续道:“快喝，茶快凉了。” 当温凉的醇香萦舌的瞬间，山立青闭上双眼，重归一片黑暗，“我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时光和现实联结，记忆与过去交织，徘徊吞噬了时间。南城与日城的一幕幕情景如同胶卷般闪过，惊现了那双令人百感交集的双眼。 突然想哭，哭得想笑，想声嘶力竭地嘲讽自己无能为力。 5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们不是在去？” “不，我是说——你梦想去哪儿？” 涂山头也不抬:“总之不想一直呆在日城，一定会有一个‘远方’。” 阿宇看向涂山，他正用手中的铅笔素描远方的和天塔。云很淡，风很清，草很绿，一切仿佛一吹就散。阿宇坐在他身旁，扔出石子，打了几个漂亮的水漂，“你还在做那个梦吗？” “咔！”笔尖突然折断，在素描纸上溅开几个黑点，涂山似乎自言自语:“笔削得太尖了？” “其实我也做过类似的梦。”阿宇的语气缓和下来。 涂山不习惯地抬头，疑惑问道:“类似的梦？” 阿宇的目光落在塔上，是若有所思的模样:“别画了，去看看那座塔。” 人和神一样，回忆都是一吹就散的梦。 6
以前到现在，海棠送过山立青很多东西，可海棠给的有一个很不一样——一块绿润的雕刻着海棠花的玉。她记得和海棠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此物。 天色阴晦，低低的云层下，土石砌成的塔孤立着，一块牌匾箍在门梁上，上面的字蒙尘凝固，是穿透千年的墨香。 回味海棠说的话，她不禁伸出手，以指腹轻轻摩挲那晶莹的绿石—— 回味阿宇说的话，他不禁伸出手，以指尖轻轻抚摸那残年的塔门—— 神啊，
我
能找到他吗？
神啊，
我
能找到她吗？
四季开始流转交替，行人开始擦肩而过，宇宙开始日升月落——一切的时间开始追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