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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秋到冬,自东向西

2020-03-27 14:11 作者:涉锦逐泉  | 我要投稿

每当谭秒冬想起几十年前的那件事,她的头就一阵剧痛。自从车祸以后,她的记性越来越差,一天忘一点。如今,记忆已缺了一大块。

甚至忘了车祸前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不愿放下?她一直惦记着的人又是谁?

也正是如此,才更让人匪夷所思——这位老人怎么会在某天夜里惊醒,想起一切?


我高中时认识了邱正悉——人美心善的校花小姐姐。

高一刚过半个学期,她就转来了我们学校。

我无数次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好了,竟然让我跟邱正悉当同桌,不会的题小姐姐都会细心教我。

但也有弊端,每天上课我光顾着欣赏校花的盛世美颜,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导致每次邱正悉都要在课后把内容重新给我讲一遍。

诶?这是弊端吗?

“悉悉~这题不会——”这个年纪的少女总爱撒娇,嗓子是蜜糖一般的甜,我故意拖着长音恳求她。

而她总是无奈一笑,从我手中接过笔,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唔,她认真的样子真好看。


我们两家住得近,因为顺路,便一起上下学,每天迎朝阳而去,向夕阳而回。

多少个黄昏,从秋到冬,自东向西。

邱正悉的眼睛总是覆着一层浅笑。清晨的朝阳下给人力量,好像只要她在,一切都是美好的,世界没有阴暗处;傍晚的夕阳下愈加闪亮,萤火虫一般,给你一点光,却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我没有夸张,她真的很好看。都说“乱花渐欲迷人眼”,她的眼里藏着一切,比乱花还要让人移不开眼。

有时候我就问她:“悉悉,你的眼睛为什么那么好看啊?”

明明是很令人无语的问题,她却认真地回答:“因为它将它看过的那些美的事物全都记住了。”

那双眼睛有片刻映出了忧郁,但很快就变回了之前笑意盈盈的模样。

我没听明白她的话,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更没听出她话里的低落情绪。

后来我总想,如果当时我懂了,一切或许就不会变成那样。


学霸们读的是中外名著,诗经楚辞;男生们读的是斗罗大陆,全职高手;女生们读的是言情女频,红袖云起。当然,还有一小部分女生跟我一样,整天读着淮上p大,巫哲木苏里。

没错,我是一个腐女,热衷耽美。

我的同桌不磕耽美,但她表示尊重。

记得高二时,我向腐女朋友安利一本耽美小说时,对方问:“表白的时候甜不甜?”

我说:“可甜啦,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攻以为受睡着了……”

我兴奋地讲述着,但对方还是一知半解,我用手肘捅了捅我的校花同桌:“悉悉~配合一下啦。”

不等她回答,我便拉住她的手,还原了书中的场景——十指相扣。

邱正悉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细长的玉般的手指有些僵硬,跟我的一对比显得有些无力,与书中的描述更加符合。。

“就是这样。”我说完,正要抽出手,她却用了力,原本若即若离的手心此刻彻底贴在了一起。

腐女朋友懵了,我也懵了,但很快我就想起来了。

“悉悉!你也看过伪渣?!”我先是不可置信地问她,然后抽出了手,向腐女朋友解释,“原文里就是这样的!攻打算把手抽出去,然后受就收紧了手,嗯嗯,回到宿舍他们就在一起了……”

自始至终,我都忽视了她通红的脸,甚至没有看见我抽出手后她渐渐握紧的手和那嵌入了手心的指甲。

现在想来,也许我从一开始就是有心试探,却又不敢面对。

果然都是我的错。


身为好闺蜜,我一有什么新发现就赶紧分享给邱正悉,或是隔壁班的八卦,我们一起笑得肚子疼;或是微博上的热门话题,我们各执一词,却吵着吵着又停了;再或是学校里流传的鬼故事,一起探险。

我胆子大,早早做完作业拉着她就去了学校旁的废旧钟楼。

刚开始她犹犹豫豫的不想去,但我知道,她最吃别人撒娇这一套,哄了哄,校花便跟着我去了。

我面对着她,不听她“小心摔跤”的劝告执意倒着走。

“耳根这么软,也不怕被人骗啊?”我笑了笑。

她细声细气地回复:“我不是耳根软,只是……”

“什么?”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停下脚步,抿着嘴,一张总带着笑的脸变得煞白。

就在我东张西望,怀疑这钟楼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时候,一个不属于我们俩的陌生女声在我身后响起:“邱正悉?”

我扭头,几个同龄女孩正看着我们,准确来说是看着我同桌。

“老朋友,好久不见啊。”

我并没有听出这话的含义,只是用眼神问邱正悉:你们以前认识?

邱正悉仍然没有说话,一个女生走近了些,邱正悉便退后了几步,女生满意地开口:“没必要心虚成这样吧?我们又不会害你。”

邱正悉咬破了下唇,终于出声:“小妍……”

“跟你不熟,别叫的那么亲。”女生嫌弃地说,然后仔细端详着她的眼睛,“你这张脸,也就这双眼睛好看。”

邱正悉身体一僵。

“滚远点!”

“别让我再看见你。”

女生们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孩在路过我们时停下了。

“小真……”邱正悉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眼镜女孩似是慌了神,疯一般地躲开,半掩着嘴:“好恶心……邱正悉……同性恋好恶心……”

邱正悉跌坐在地上,我一时间手足无措。

天黑了,若是钟楼还能用,怕是连秒针移动的咔擦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你也觉得同性恋恶心吗……”

她的话淹在抽泣里,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

“……不会。”

“那……”她欲言又止。

后来我们一起走回了家,却相对无言。


小冬:

感谢你这两年多的陪伴,但这次,我要走了。

你信任我,我却没有对你坦诚。

昨天遇见的那群女生是我以前的学校的同学……也是曾经的朋友,我以前……是个瞎子。升入高一没多久,我的初中同学、最好的朋友小瑜跟我表白了。我没想到她竟然也是同。可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是了却遗愿。她因绝症死在了手术台上,她好像早就预料到了结果,于是在手术前,签了死后器官捐献书。而她的眼睛,给了我。小瑜的眼睛那么美,我一刻也不想让它露出不美好的表情,所以我总挂着假笑。可事情还是被大家知道了。她们并不能接受身为班长的小瑜是同的事实,甚至将这双眼睛说成是我骗来的……

父母知道以后,给我办了转学手续,然后我遇见了你。

你的笑是自由自在的笑,你的哭是故作狡黠的哭,你的严肃是板着脸腮帮子却抖个不停,你的撒娇是拖着长音卖萌装可怜。

你总说我乐观,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阳光,给人慰籍,使人向上。

我没见过你难过,更想你永远不难过。

喜欢你以后,我再也没有假笑。面对你,一颦一笑都是真。

我的确看过伪渣,但那天,我是真的着了魔。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害怕还是渴望,但我不想失去你。

其实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你只是安慰我,我也不想看见一个怕我的你。所以,离开,对你我都好。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耳根子不软,只是你有使它变软的魔药。只有你有。

最后,说一声太迟的表白:我爱你,从秋到冬,没有止息。

邱正悉


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信,那时她已经搬家了,也转学了。

凉风四月,大家都全力备战高考,我却一天天精神恍惚。

我想,可能我也是爱她的吧,只是我不愿承认。

想着想着,她教我的题就一道道浮现在脑海里,我拿起笔,写了起来。

破天荒地,我压线考上了一本。

老师们无不震惊,最后总结:不愧是重点班的学生,果然有底子。


暑假,我去了她以前的家。那是个熟悉的地方,有她的味道。

回去的路上,一辆车飞驰而来。若非有人推了我一下,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双眼睛闭上之前看着我,弯了弯,然后恋恋不舍地闭上了。

我重伤,脑神经受损。


我听着这位名叫谭秒冬的老人叙述着她年轻时的故事,周围几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姑娘已经哭了。

这位老人无依无靠,在养老院活到了九十八岁的高龄,记性一直不好。

可说来奇怪,我们是社里派来采访什么长寿秘诀的。结果刚与老人见了一面,当天夜里她便记起了年轻时的事,第二天采访完还偏要讲给我们听。

“听说您每天都要去一趟城西,已经坚持了七十多年,可您现在居住的养老院在城东,还坚持着,是为了锻炼吗?”我身边的一个小姑娘问。

老人摆摆手:“不是为了锻炼,是因为,悉悉的墓就在城西啊。”

大家都沉默了。

这天深夜,我起夜,看见老人坐在木质的椅子上,她看着我,笑了笑。

不瘆人,反而很慈祥。

我便将白天时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奶奶,您说每天去城西的为了邱正悉,那为什么今天您没去呢?”

她慈祥的笑容中多了一点别的东西:“因为我知道,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这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朝她说了声“晚安”便回了屋。

寂静的房子里,我听见了老人衰老的声音:

“邱正悉,我爱你,从东到西,不远万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在我的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让人难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睡着的。

早上,同房的女生推醒了我:“你怎么了?怎么枕着湿枕头?”

我感觉到脸颊又暖又湿,我想开口,却说不出话——喉咙里仍梗着东西。


起床后,同行的大家才告诉我——

那天凌晨,老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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