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我即是你
五岁那年，妈妈忽然领了一个小女孩来我家。她和我差不多高，穿着黑色裙子，怯生生地露出半个脑袋看着我。本以为爸爸也会很惊讶，但似乎只有我不知道她的存在。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我一直都是独生子女，那这个女孩又是谁？为什么她会被妈妈带到我家里来？
“唯，别傻站着，快和你的双胞胎妹妹打个招呼！”妈妈丝毫不顾我的惊讶，让我和藏在她身后的女孩打个招呼，“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你们还真是像一对兄妹，就连怕生这点都是一样的。”我自小不喜欢和其他人打招呼，不过没想到这个女孩也有和我一样的特点。而且，她和我长得真的很像，脸型都是一样的。
“爸爸，这个女孩是谁？你认识吗？”我回头看了一眼爸爸。
“你的双胞胎妹妹啊，”爸爸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答，“和你说的时候，可能你还太小，所以没有印象吧。”无暇去顾及这些零碎的记忆，总而言之，这个被爸妈称作我的双胞胎妹妹的、名叫薇的女孩，从这天起正式成为了我们家的一员。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但我先出来），怎么看都是一对双胞胎，然而好像只有我不知道她的存在的样子。
有些体验只有双胞胎才能体验到。一起被送去上学，上同一所学校，在同一个班级学习，乃至坐同一套桌椅——也就是两人同桌。懵懂的我们尚不知外人异样的目光，牵着手悠闲上学放学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这期间我们长高了，也开始有了各自的小秘密。
似乎我已经在心底坦然接受了这个七八年前突然闯入我的生活的妹妹。再看一眼现在的她，人长高了，变漂亮了，皮肤变白皙了，梳起长马尾了，胸前也隆起小山包了……看得久了脸上不免会泛起红晕。和薇一起出门，大家都夸她像个小美人，而作为一个男生，我也免不了出现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波动。但是薇看着我时不仅没有羞涩的意思，反而还露出满足的神情。“哥哥不想再多看一会儿吗？”她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这样问我。
“唯，现在妹妹长大了，你也要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不能在家里穿太少哦。”妈妈如是告诉我。自从薇来到我们家，许多事情似乎都变得束手束脚的。在家不能只穿短裤，不能裸露上身，不能在妹妹换衣服洗澡时偷看或者闯进去……虽然彼此间没有对这件事交流过，不过从薇的反应来看，她也肯定被妈妈灌输过同样的话语——但是谁会那么做啊！那不就是个变态吗？！对自己的亲妹妹有这样的感觉，这不是违背人伦的吗？！
诚然我会这么想，但薇完全不会。换衣服时大敞四开的卧室门，洗澡时偷偷拉开的门缝，甚至是睡觉时的偷袭——爸爸妈妈工作忙，两个人经常只有一个在家。妈妈在家时还好，爸爸在家时每天忙完倒头就睡，而我这时就成了被“狩猎”的目标：原本分开睡（我跟爸爸她跟妈妈）的我们会挤在同一张床上，然后被妹妹各种挑逗——一时间我真的搞不清，谁才是受害的那个。往最坏的情况想，她要是做出什么超越兄妹关系、打破人伦禁忌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起突袭，这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更痛苦。
古人有言，欲成大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在天时这方面，我总是差些运气。这天晚上爸妈都加班不回来，放学回来的我们要自己解决晚饭。两个人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半天。“要去附近的餐馆打包些什么回来吗？”我问。
“不要，外面的菜太油腻了。”薇回答。不只是相貌，就连口味喜好都一样。我喜欢的她都喜欢，我不喜欢的……她也不喜欢。不像其他女孩爱吃些特别辣或者特别甜的零食，她和我一样热衷青菜，喜欢烤肉或者煎肉，偶尔也会吃些快餐“犒劳”自己。
“那吃什么？家里就剩一袋泡面了。”说是泡面，爸妈每次也都是拿锅来煮，我们也稍微会一点流程。虽然我不喜欢泡面，不过在已经没有新鲜蔬菜可买且没有时间煮饭的情况下，它也就成为了最优解。
“好啊，你做，我吃。”还真是个直白的要求呢。
“不行，我煮，你切菜，两个人一起弄更快。”
“好，好。”她居然很罕见地妥协了。妈妈总是在给我灌输，你是哥哥，要让着妹妹的思想——明明是同年的好吧！到了初中我们也还是一个班也还是同桌，我总是能够在班里收到来自其他女生的嫉妒的目光——为什么偏偏挡在我们之间的是她？！
“喏，盛好了，慢点吃。”真是的，因为这种思想过于根深蒂固，以至于我就算不想去关心也总是不忘说出几句关心的话。
“谢谢哥哥，爱你～”她随口道了句谢，吹上几口就开始吃。
不过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当天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当我躺在床上打算入睡时，薇居然抱着枕头也来到了我的床上。透过昏暗的灯光和凑过来的脸颊，我隐约感觉到了她的羞涩。“那个，哥哥……今晚一起睡吧。”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先一步上了车，还紧紧地把我抱住。小山包一样的胸口让我的呼吸愈发急促，明明比我矮几厘米，却一副姐姐的模样。
“喂喂喂，你这是做什么？！”我惊讶地看着她，连忙在彼此间拉开些许距离。
“因为——喜欢你啊。”薇红着脸对我说。她身上穿的睡裙，若是把眼神移到胸前……
“最喜欢哥哥了～”再一次被抱住，我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生理反应。整个晚上，妹妹就这样在亲密的肌肤接触中睡着了。而彻夜未眠的我，第二天难得地在课上打了瞌睡。真的好险，差一点就要做出跨越兄妹禁忌的事情了……
那年我们初二。
升入高中，我们还是在一个班，还是同桌——我真的在想这是不是谁故意安排的。妈妈为了赚钱主动申请去了前线，每个月回来两三天，爸爸依然做着他那几乎一成不变的工作，而我和薇共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偶尔独处的时候我会很苦恼，究竟该怎样处理和她之间的关系。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发觉得她和我之间的界限在逐渐变得模糊。上学时穿着校服亲热（她不在意我还在意啊！！），回家时手挽着手，丝毫不掩饰的爱意，让我羞于向他人说明这是我妹妹——还是亲的！更可怕的是，她迷上了动漫，对我的称呼也从“哥”直接变成了“欧尼酱”（注：日语中“哥哥”的音译，酱代表亲昵的关系）：
“欧尼酱，该起床了哦～”
“欧尼酱，早饭已经准备好啦～”
“欧尼酱，一起去买东西好不好？”
“欧～尼～酱～这个题你会不会？教教我好不好～”
……
几乎能满足的要求我都会尽量去满足（哪有这么宠着妹妹的哥哥啊！）。幸好她不喜欢衣物化妆品这些奢侈的东西，不然我可能就要被爸妈吊起来打一顿了。上了高中身材也没什么变化，胸前的山包则像是变成了两朵圆圆的小蘑菇。若要是用一个词来概括薇的变化……大概我会说，她……变“野”了？校服之外的大胆风格，漏腿的长袜子和短裙，还有阳台晾着的和能够老妈分庭抗礼的内衣……至少还没有什么出格的东西。惊讶之余，我也只是尽可能地让自己的生活不那么一惊一乍的——因为薇实在是太——会挑逗了。老爸似乎都已经默许了我们俩同睡一张床，甚至老妈在家时这份爱意也一直在向外扩散。父母似乎已经知道了薇对我的强烈感情，倒是只有我还在抗拒——这感觉为什么似曾相识呢。
为了不被薇突如其来的爱意惊扰，每天回家后的生活都像是在走钢丝，稍不留意就会跌入其中。这天因为要值日，我就嘱咐薇先回家了。而等我回来的时候，竟注意到她的房门没关。凑过去一看，刚好撞见她在换衣服——吊带袜，系带内裤，白丝袜，女仆装……我刚想默不作声地离开，却听见她喊了一声“站住”——轻而易举地就被发现了。今天爸妈都不在家，我觉得……我死定了。
“为什么不再多看一会儿呢？”薇转过身，两手捂着胸口，面颊微红地看着我问。
“你——”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她已经来到我的身前，用手指示意我不要声张。
“欧尼酱真是的，时至今日，你还在逃避对我的感情吗？”她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完全不像是一个少女的声音，“还是说，你打心底不肯接受我的存在呢？”她向后退了一步，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胸上的乳贴——什么嘛，这不是做好了保护措施嘛。
但我还是太天真了。那晚过后，如果用一个比喻来形容我的心情的话，大概就像是在一张无垢的白纸上泼了墨一样吧。我无法反抗，也无法求救，因为这见不得光的事情，就应该在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终结。甚至有一次，痕迹明明已经留在了床上，爸妈却都像是没看到一样，而我也不敢说，生怕他们认为我才是始作俑者——明明我才是弱者好吗？！
这是高二的那个暑假。
高考结束，我们得以顺利升学。原本以为终于有机会分开了，没想到就连录取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同一个专业。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反抗，而这一次，我真的打心底想要忤逆一次。但，因为薇的存在，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对我而言，我们之间的关系，既是兄妹，又不是；是朋友之上，却又恋人未满。我已经糊涂了。如果我真的对她做出了什么超越人伦的事情，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而薇，就是那个在不断激发我内心阴暗面的恶魔。
“这样就可以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了呢。”前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上，薇看着窗外的风景对我说，“能和哥哥在一起……很幸福。”她靠在我的肩膀上曾经我接受了她作为自己的妹妹，而现在又接受了她那独树一帜的个性，那接下来……我还要接受什么呢？不可否认，我确实希望自己能够有个妹妹，但是年下而不是同年的这种。不过仔细一想，虽然她也对我做了许多出格的事，但能和她在一起……感觉还真的不坏。
没有了父母的束缚，薇做起事来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先是在校园里穿角色扮演服（她说这个叫Cosplay），又是拉着我在操场上公然亲嘴（好你个妹妹居然把你哥初吻就这样夺走了！），还在放假的时候专门开了个房间给我看她的Cosplay表演……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我就像一只被狼抓住的小绵羊，只能任由她摆布。
而突破禁忌的那天，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到来。“呐，哥，问你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我犹豫了一下回答。
“什么样的喜欢呢？”她俏皮地笑了笑，“是作为妹妹呢，还是作为恋人呢？”
很明显她在引诱我。“大概……两者都有吧。”当这一切开始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木已成舟，我只有静静等待审判到来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它来得不早不晚，正是我们的二十岁生日。
“我……这是在哪里？”勉勉强强地睁开眼，想要动一动身子，却感觉背后传来一阵刺痛。我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双粗糙的手却忽然握住我举起的手。
“你醒了。”在我身边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身穿白大褂，嗓音低沉，似乎格外关注我。
“我……这是在哪里？”我用微弱的声音问。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背后有什么利器插进了我的体内，然后就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你在医院，”男人说，“你的名字……是唯，没错吧？”
“嗯。”我微微点了点头，“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事已至此，”男人叹了口气说，“告诉你也无妨。因为你已经回不到原来的生活中了。”
“为什么？”我强忍着背后的刺痛感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而你又是谁？”
“我是这间医院，同时也是这个收容所的研究员，”医生望向外面明媚的阳光说，“你所经历的，是一个名为‘替身’的研究计划。通过对受精卵细胞进行均等分割并分别培育，使之发育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个体。通过科技手段使其中一枚受精卵的性别进行反转，并将其移植到作为试验品的母体中使其成长，在五岁时被带回所属家庭与另一个孩子同居，在二十岁时对二者进行筛选，如果试验对象的发展优于原生个体，那么原生个体将会被抹杀，虽然不会死，但也会失去在社会上立足的一切。而这里的收容所，就是为这些人而准备的。而为了保密，这件事是不会对原生个体说的。既然现在你已经被抹杀，那么告诉你也无妨。”说话时，他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阳光。而知道了真相的我，却因为身体的虚弱而无法表达我的情感。
“也……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一场实验。是吗？”
“是的，”那人说，“不得不说，她真是个优秀的个体。因为被抹杀的，往往是作为试验品的那个。”于我而言，这些人和草菅人命的暴君没什么两样。而既然这是一场实验，那也就意味着，我个她十多年来的感情，还有经历的种种，全部都是假的。
“为什么要对我的父母做这样的事？”我接着问道，“他们是不是受到了你们的胁迫？”
男人摇了摇头。“很遗憾，你的父母是自愿选择参加的。参加计划所得的数百万钱财，让你们的生活过得很滋润，不是吗？”这时我才猛然回想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谈起过没钱的事，几乎我们需要什么都会满足。这样的怪异，我居然没能事先察觉到。
“那薇呢？她会怎么样？”我接着问道。即便只是一场实验，她也仍然是我的妹妹。
“她不会有事的。而且，她会作为你，继续在曾经你所属的那个家生活下去，”男人说，“比起她，你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失去一切的你有两个选择，在收容所生活下去或者就此死去。你，选择哪一个？”求生乃是人类的本能，即便我将不再是我，再也回不到过去，我还是希望能够活下去。即使再也不能见面，我也依然希望她能够活下去。她那么爱着我，想必也是用了莫大的勇气才做出这样的事吧。我不会恨她，因为她是我的妹妹啊。即使所有人都不认同她的存在，我也会站在她的一边保护她。
“我要活下去。”思索再三，我下定决心说。
数十年后，垂垂老矣的我在自己的家中收到了一封泛黄的信。据说，这是薇几年前写给我的。信上说，自那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没有犹豫，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果断选择了要生下这个孩子。虽然艰难，但她还是顺利毕了业，有了工作，唯一的遗憾大概是没有结婚。而她对外宣称自己已经离婚了，还特意把照片上我的部分都剪掉了。晚年，她自知命不久矣，就让孙女打听到我的去向，然后把这封信寄给了我。信上还说，希望我能够回去和她的孙辈们一起生活。“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哥哥啊。”最后一句如是写道。
“什么嘛，没有我，这一生不也是很幸福嘛。”我一边笑一边感慨。但是笑着笑着，我却不由自主地哭了。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她一面……但是我明白，我已经回不去了。若是她的儿孙们知道了真相，他们又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这个老头子呢？
“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我放下信，任由眼泪止不住地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