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方振荡》第一部分 第十七章
第一部分 封疆之界 第十七章（约6k字）
作者：OstWinder
隔壁一桌坐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兴致高涨地喝着酒碰着杯。窗外已临近黄昏，西边连绵的群山中，沉积着渐渐消逝的橙与红。
那几个壮汉好像在讨论着什么，言语间夹杂着浓重的北川方言，让人完全不知所云。角落里靠着墙壁的有几个雇佣兵，头盔上贴着那象征性的“利剑”军事雇佣集团徽标。
大堂之上的琉璃灯金碧辉煌，这也许是驿站里最为奢华的物品，除此之外，均为陈旧的木制桌椅。他拿了一杯茶，便独自一人挑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于暗处四处观察着。
暮山紫的视线忽然与一个不远处的雇佣兵相重叠，内心忽然一惊，然后强作镇定地把目光移开，看往不知道何处。那个人在凝视了他一阵子后，才确定了，他不是任何一个被记录着的目标，就这样，保持着小驿站里的相安无事。
他拿起茶杯，啜了几口茶水。继续等候着自己正在搜寻的那个人。身边的人们都在情绪高涨地讨论着这几天的新闻，那几个壮汉也许正是在讨论这么一个话题。西北边陲的叛军正在对风暴城——曾经的王国首都发起猛烈的攻势。而叛军为首之人，便是赫尔辛。其中一人，忽然猛地一下举起酒杯，然后砸向桌面，口中似乎还骂了几句脏话，神情十分的激昂。
暮山紫只是暗暗观察着他们的讨论，一点也不想掺和。他大概能猜到，这些喝酒喝到满脸红涨的壮汉因为何事在动怒。
北川镇，诺森联合国北部边境处的一座小镇，以采矿业为主要的工业。当年白伦之率领的游击队，便在这一片广袤的山区，利用错综复杂的山地地形与帝国军的山地围剿部队周旋。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历史了。小镇广场的中央，还竖立着白伦之身为诺森联合国最高领袖，举手注视远方的铜像。而如今，随着煤矿资源的逐渐枯竭和能源使用形式的逐渐转变，这座小城愈发变得荒芜和萧条。
云离在很多人的拥挤中走进了这座北川镇最大的驿站。翻过雷鸣山脉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无比陌生。驿站里到处都是无序的嘈杂声，让她感觉到有一些郁闷。这里也许是仅有的能够暂留歇息的地方了。她一直没摘下兜帽，故意把自己隐藏的很低调。
云离四处张望了一下，毫无头绪地走动了几步，但压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她想挑一个地方坐下，这里的桌子座位不算多，但却挤满了人，似乎很多本地人也喜欢来到这里，消遣一个无聊的夜晚。晚上有马上就要开始的话剧表演，在这里度过悠闲时光无疑十分的惬意。她先去了只有一人值守的前台，想着去拿客房门卡。那个年轻的服务员姑娘正慵懒地趴在桌子上，拿着掌上浏览器刷着短视频消遣，全然没看见有人走过来。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去打扰别人，便装作无事一般地四周随意地看了几眼。可是，那个服务员却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样子，仍旧不停地用手指拨动着浏览器，时不时傻傻地笑一下。
“那个……”云离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
“哦哦，不好意思，我刚刚没有在意。”她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
云离没有再怎么在意，只想尽快逃开这里，简单地登记完信息后，她接过了客房门卡，转身便离开了。
她在拥挤的过道中缓缓往前挪步，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她在外一直戴着兜帽和斗笠，似乎是害怕被任何人认出自己来，一直躲避着别人或许善良或许不友好的目光。她已然有些习惯了，把这种神经紧绷的紧张感当作常态。在毅然决然逃离家乡、逃离她不愿面对的一切后，她已经在不同的驿站客房里，或是荒郊野外的庇护处，度过了很多个难眠的夜晚，那些挥之不去的阴霾依旧如影随形。
她已经做了很多个噩梦，有时候，便是一瞬间惊觉于洞穴岩壁下，清晨的紫光穿透于烟雾弥漫的森林，一旁的薪火尚还未燃尽。那是一种无比熟悉的窒息的感觉。她看见了那些发生的所有事情，它们变得渐渐失控……
云离尽全力想要停下脑海中的胡思乱想，却无济于事，忽然，前面墙壁边瘫坐着的一人的腿横在了走廊中间。她没有察觉，便踩到了一脚。
云离一瞬间从她的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她急忙回头看去，想要说一声道歉，然后赶紧离开。
可尚还未等到她来得及开口，耳畔便传来了一个有点像老人的颤颤巍巍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绊到你了，对不起——”
云离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没…没事的……”
她不敢去看那个人的脸，转身便想要赶快离开。
“等一下！”
云离心里一惊，略微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看台上的卖艺表演就快要结束了，那些脸上涂脂抹粉的艺人正在向观众们讨要钱财。暮山紫只感觉愈发的疲惫和困倦。那些有些像“奇淫巧计”的咿呀怪唱，渐渐变成了刺耳的杂音。他背靠在墙壁上，突然在倏忽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一个小男孩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端着一个破旧的钢碗，里面仅有着几枚峻黑的硬币，这是诺森联合国还在使用的老旧的铜质货币。暮山紫内心一笑，他看着小男孩一身破旧的衣服，和黝黑的面孔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只是摇摇头，忽然想起，之前在戏台上他也参与了表演：在叠罗汉表演中爬到最高的地方。
“现在谁还在用硬币啊。”
暮山紫内心暗想。但就这样打发走这个小男孩，他实在有些于心不忍，正好自己口袋里留有一个合盟共国信用点，是之前在离开辽阳轨道站时留下的。他从口袋里把信用点掏出来，一根小小的精致的管状晶体散发着微弱的蓝光，这一个信用点便抵得上几十甚至上百枚硬币。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了小男孩的钢碗，看后装作友好地点头示意了一下，看着小男孩开心地跑开了，甚至没有留下一声谢谢。
暮山紫也不想要多在意，他忽然发觉，那个人好像早就到达了这里。大厅二楼悬空的走廊上，那个若隐若现的人影。
他连忙动身，悄无声息地走进楼梯口，缓缓上楼。他四处搜寻着那个身影，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麻痹和大意。而元琴也没有给他太多的信息。
“老爷爷？您怎么了？”
“对不起，我刚刚喝了点酒，现在有点头晕……我……你先等一下……”
云离这时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一个形容枯槁、十分瘦削的小老头的模样，看着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身上一身的衣衫褴褛，戴着一幅银框眼镜，两鬓都已经有些灰白。
“来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不是，我……”云离心里十分的抗拒。
“你长得，很像我的女儿……”
“她是一名军医，在部队里救助伤员。后来，就是一些我这辈子都无法再忘记的事情了。”
云离楞在一旁，看着这位老人的双眼中闪烁着泪光，心里十分的不是滋味，她想说些什么，也许只是毫无意义的几句安慰的话，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感到那些话语就在嘴边，她却没能够说出来。她也想做一些动作，也许仅仅是为了有所表示，却终于无动于衷。
“老爷爷，我能理解您的感受，但是，我，呃……”
“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和我的女儿很像——这是，我仅有的她生前的照片了，你看，只是，你的头发是蓝色的……”他从自己破烂的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褶的照片。照片上，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女儿一同站在河畔，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云离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话。
“实在抱歉……”
“不不，我已经不再那样悲伤了。只是实在无法忘掉这件事情。今天遇见了以前的几个朋友，就喝了一点酒，还挺开心的……刚才忽然看见，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所以，你愿意听我讲一些话吗？”
“嗯当然。”云离回答得很小声。
这个老人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路。前面的连廊上正好有空着的座位。
“孩子，你知道吗？那些叛军，他们真是太猖獗了，他们……”这个老爷爷忽然紧握起了拳头，一拳捶向了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从口中长叹出一口气。
“我们已经太久没经历过战争了……很多联邦，就选择了不抵抗自保……让叛军一路长驱直入……我应该好好劝一劝她的，如果我能让她，不要主动去参加抵抗军……但是太晚了……实在太晚了……”
他说自己已经放下了悲伤，可是云离从言语间听出来，他显然还没有做到。对于诺森的反叛军，她也略有些耳闻。她的脑海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些似乎从未存在过的记忆，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丝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不安。
但是，她尚还不知道为什么。隔壁一桌的两个人似乎也在谈论这个话题。他们说得很小声，似乎是很害怕被别人听见。
“这帮该死的崽种……”
“你小声点说……说话小心点，你知道吗？最近他们安插了很多的眼细，这不是我们能控制得了的，还是尽快离开吧，风暴城估计很快就要沦陷了。合盟共国方面还迟迟没有作任何的表态，显然就是想坐视不管了……”
“唉，随他们去吧，我们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到时候回去就好。来，再喝点酒！”
“是啊，别在这说那些事情了。”他几乎是贴在另一个人耳畔说的话。“来！”
“这里的酒我还挺喜欢的，甜味很够，我很喜欢。”
……
云离通过一种自以为细微隐蔽的方式，偷听着那些对话，她又转头看向楼下，金色的大厅里，人群的喧嚷和嘈杂不绝于耳。貌似哪里还有一些小骚乱。一个全副武装戴着全盔，根本看不清脸的雇佣兵，突然捉住一个人的衣领，然后狠狠地把他往后推，一下将其按倒在一张木桌上。
“孩子，你应该还不知道吧。这些雇佣兵，就来自盘踞在这一带最大的利剑佣兵军事集团，自从叛乱爆发后，他们酒开始活动了。他们进扎到北川已经好几天了，在这里简直是无法无天。”
云离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保持着沉默不语。
“唉，算了，就不说这些事情了。你是从哪里来，要去到什么地方啊？”
“我想，去看看古人建造的时间之塔，明天就要动身出发了。”
“噢，时间之塔啊！那可真是前人留下来的奇迹！它被建造在悬崖之上，据说就是当年用来校准世界的标准时间而建造的，那可真是古人的智慧啊！我在曾经年轻的时候，就去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但是那壮观磅礴的场景一直刻印在我脑中。”他停顿了一下。“噢，后来倒是还有一次，不过，那是后话了……据我所知，从北川镇向北出发，到北川大道的尽头再向东北的蜿蜒山路走，应该就能到了。”
云离，不知道为什么，猛然间意识到，他是一个参加过当年抗帝的老兵。她也感觉到惊奇，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知晓的。但是，内战早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早已经成为了过眼烟云，他到底是什么人……她不敢去想象。可她能够看得出来，这位老者的精神有些崩溃，女儿的死对他是重大的打击，他已经有些渐渐失去正常的理智。
暮山紫偷偷来到了连廊的拐角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忽然就停住了。他们似乎在交谈着什么，但是相隔太远，根本听不见。但很快，他立刻发觉，隔壁一桌的两个人更加吸引了他的目光。一个脸上灰胡子灰发，留有几道血色的伤疤，身体十分的魁梧；另一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戴着一顶侦探帽。
“这就是那两个人吗……”暮山紫内心暗想。监控拍摄到，应该就是这两个人，在他离开横炎的前一天，潜入了空间控制局的核心数据库，却没有在数据库中留下任何的访问痕迹，随后再进行跟踪时，便再也没有了踪影。空间控制局紧急展开了大规模的搜查，却一无所获，似乎就和曾经那位神秘消失的科学家一样，就这样不见了。暮山紫回想着那些事情，脑中猛然间想起，兀骁曾经告诉过他的那些事情。所谓“第一宇宙”，所谓“潜行者部队”……暮山紫心中忽然有了几分恐惧，他不由得思索，曾经，兀骁和他已故的父亲，面对的那些神秘的事物，究竟来自何方。若干年前，当帝国军节节败退之时，当帝国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帝王海刃，站在巡天楼之上，向着人民做最后的演讲，那些未曾被记录的历史，那些留下的谜团，似乎都已经成为了传说，而海刃也从此，再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去多想这些事情。他必须要立刻做一些什么。他摸了摸藏在衣中腰间的爆能枪与剑柄，然后慢慢走上前去。
“你们好，请问这个座位有人吗？”
“没有。但是……”
那个眼镜男突然示意他打断，然后连忙回答道：
“我们马上就走，你可以就坐在这里。”可当他在一瞬间抬头，看清暮山紫的脸时，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严肃。
暮山紫把双手撑在了桌子上。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他突然间注意到，那个脸上有疤痕的男人，已经把右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把上，死死地盯着自己。
“没必要这样……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云离在一旁，背着身，默默地听着身后的对话。
“孩子，你怎么一直戴着这兜帽啊……”
“呃……”云离有些心不在焉，她一直听着身后不远处他们的对话，刚刚到来的那个人，似乎有几分熟悉。蓦然间，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要尽快脱身了。她很想帮助这位老人，她心有忐忑，但却不得不这么做，不得不毫无征兆地离开。
“老爷爷，你叫什么名字啊？”
“嗨我怎么把这事儿都给忘了，都聊了这么久了，真的是。我叫柁红军，哈哈，这可不是一个常见的姓。另外，其实我还不老，我才，四十多岁……”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云离一瞬间反应过来，刚才脑海中的猜测似乎有了依据，“红军”可是那个年代普遍使用的名字，可是，他竟然才四十几岁……“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云离……”她犹豫了一下，不想被旁人听见，声音十分微小。
“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那个，老爷爷——哦不，大叔，我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有点累，我得，回去休息了……”
“哦，哦，好。那就，赶快去休息吧。”云离看得出来，大叔脸上满是失落和惆怅，他希望着自己能陪他多聊一会儿。一股羞愧感忽然从内心深处升起，她的眼神迷离，目光随意地四处游走着。
“你先坐下，我去趟洗手间，刚刚喝了太多的酒，我要点时间。等我马上回来，我们慢慢把事情都说明白。”眼镜男给了他的同伴一个眼神示意。暮山紫极力想捕捉到一些东西。
“我，我也去趟洗手间，就在这里。”
“等一下，你们都应该知道我是谁吧，但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去上厕所又是什么荒唐的理由……”暮山紫冷淡地说道。
“可我确实要去上厕所，你可以在外面等候我。”
“这些时间足够你从通风管道或者别的什么某个地方逃跑了吧。”
“你听着，局长大人，我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干。或许，其他的很多人，都不过只是可以随便拿捏的渣滓。”刀疤男语气一点不客气地怼向暮山紫。
暮山紫于一瞬间竟然感觉无话可说。
他们都站了起来，然后，暮山紫目光迟滞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厕所。
当他一霎那间反应过来时，已经太迟了。身后那个戴着兜帽的女孩已经离开了。他冲进厕所，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他呆滞了好一会儿，那一天，这两个人也是这样消失在了一个监控没有拍摄到的拐角处。他顿时心中懊恼不已。
身旁一个酒鬼忽然踉踉跄跄地撞进来，趴倒在水池边便是一阵呕吐。
暮山紫攥紧了拳头，但此刻再怎么懊恼也无济于事了。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放下这件事情。他已经听得十分清楚，那个女孩就是他要找寻的目标，她第二天就要去时间之塔。至于那个大叔是什么来路，他已经不关心了。
他走进大厅，耳畔的嘈杂声似乎已经小了很多。倏忽间，已然消失不见的流光溢彩、灯红酒绿让暮山紫有些恍惚。
透过窗，他看见一个魁梧的雇佣兵把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的身躯拉到驿站门外，一下将他抱摔在雪地上。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忽然，那个年轻人猛然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一发红色的爆能束正中在那个雇佣兵的头部，他应声倒地，爆能束旋即反弹到了暗夜中的山林之间，消逝在茫茫雪幕中。那个年轻人立刻起身，从一道小巷子逃跑，跑进了漆黑的夜幕中。驿站里的其他雇佣兵立刻追了出来，却已经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雪越下越大。云离正在房间里，在昏暗的灯光下写着日记。她忽然听见外面的动静，急忙停下笔，等待着这骚乱渐渐平息。在一霎那间，她抬头望向窗外纷扬的雪花，一些回忆陡然涌进脑海。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