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谰语》上 虎女

某邑庄生者，旧家子，读书不得志，家綦贫，货其宅，僦居乡中，生二子，俱已成立，末生一女，年十四，貌美而性至孝。邑有势豪某甲，素与庄有隙。偶经其门，互相角口。甲嗾群仆挞之，折齿断胁，扶服以归，越宿而死。女哭之恸，请两兄具控于邑，邑令受甲赂，讯为诬妄，予杖逐归。女痛不已，请赴诉于上台。兄不允，女诮让之，兄曰：“尔女子不知时势，方今铜臭通神，讼不得直，徒干扑责。”女欲自往，奈纤足不能步远，且不识途，昼夜掩门号咷，勺水不入口，经三日，寂然无声。母疑为雉经，从窗隙窥之，不见女，惟一虎蹬踞床前，骇呼二子，破其扉。虎夺门出，遍体悉成虎形，唯一后足未及变，莲钩宛然，尚穿朱履，径奔入山中。村人共见之，喧传至城内，众咸为甲危曰：“恐将来必为父复雠。”甲怒召猎户百馀人，腰弓执械而往，己乘骏马以陪其后。 至山麓，虎遥见之，吼奔而下。众猎人鎗矢并发，虎反奔入林。众登山搜捕，虎越溪斜行，绕出其后。甲惧策马欲逃，虎突至，啮其项，殪于马下。众无如何，舁尸而归。甲二子哀之，执其母若兄讼诸邑，邑令嘉女孝，且自惭前谳之枉，不受理，释其母兄。甲子乃殓父尸而厚葬之。及夕，虎登垄发其穴，破其棺，寸裂其体，衔其首以去。甲左手举金钏一枚，亦失去。甲子往视，则见虎迹斑斑，残骸满地，痛甚，收置匣中，坚筑石圹封之，深八尺，以杜再发。时村邻有刘姓者，宵行迷路，傍徨山下，忽一女子尾其后，谓曰：“山行多虎狼，请就寒舍暂宿。”刘喜随之。至其宅，别无他人，刘以游词挑之，女怒曰：“狂且尔试思处子敢于独居深山，岂强暴所得干与者。缘有事委托，故相招耳。”生悚然谢女，女乃出金钏一事付之，曰：“此不可遽市，宜密付冶匠倾镕，然后变价。君留其半，以半为余塟。”刘唯唯，不敢穷询。女遂入内室，刘危坐外户，天将明，女启扉出，导至山下溪边，指曰：“翌日，烦收吾尸于此。”又翘足示以织履曰：“藉此为验，当无舛错。”刘诺而反，治其钏获价百金，诘朝村人相传，有白额虎死山溪间，一足着妇人履，刘往视，果确，始悟为庄氏女也。遂藉氈裹其体，卜兆于山椒。甲次子闻之，约其兄将往毁虎墓。兄不可，弟忿然曰：“彼一弱女子，尚能为父报仇，吾辈负须眉，顾俯首不敢一出气耶？”率多人持畚鍤锐身以往，凿开坟圹，亦狼藉其尸骨，复遍搜山内，得父首于深林中，捧归合瘗于墓。刘闻趋视虎冢，咨嗟惨悼，因祝之曰：“甲杀尔父，尔啮杀之，足以偿所恨矣，又败损其尸，毋乃已甚，且人之爱亲，维不如君，君欲复仇快志，而谓人能已乎？自今以后，各安其穴，毋更为厉致，冤寃相报，无已时也。”乃检其残尸，重裹而掩埋之，题其墓碑曰：“虎女阡”，碑阴则略述其事迹。后有士人经垄畔，为诗以吊之曰：“宿草离离虎女坟，孝思侠迹艳传闻。拟从赵女函仇首，暂托封家作使君。云髻翻令装白额，金莲无复蹴红裙。色丝未有题碑句，聊赋新诗当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