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 周书 列传(下)

冯道,字可道,瀛州景城人。其先为农为儒,不恒其业。道少纯厚,好学能文,不耻恶衣食,负米奉亲之外,惟以披诵吟讽为事,虽大雪拥户,凝尘满席,湛如也。天祐中,刘守光署为幽州掾。守光引兵伐中山,访于僚属,道常以利害箴之,守光怒,置于狱中,寻为人所救免。守光败,遁归太原,监军使张承业辟为本院巡官。承业重其文章履行,甚见待遇。时有周元豹者,善人伦鉴,与道不洽,谓承业曰:“冯生无前程,公不可过用。”时河东记室卢质闻之曰:“我曾见杜黄裳司空写真图,道之状貌酷类焉,将来必副大用,元豹之言不足信也。”承业寻荐为霸府从事,俄署太原掌书记,时庄宗并有河北,文翰甚繁,一以委之。庄宗与梁军夹河对垒,一日,郭崇韬以诸校伴食数多,主者不办,请少罢减。庄宗怒曰:“孤为效命者设食都不自由,其河北三镇,令三军别择一人为帅,孤请归太原以避贤路。”遽命道对面草词,将示其众。道执笔久之,庄宗正色促焉,道徐起对曰:“道所掌笔砚,敢不供职。今大王屡集大功,方平南寇,崇韬所谏,未至过当,阻拒之则可,不可以向来之言,喧动群议,敌人若知,谓大王君臣之不和矣。幸熟而思之,则天下幸甚也。”俄而崇韬入谢,因道为之解焉,人始重其胆量。庄宗即位邺宫,除省郎,充翰林学士,自绿衣赐紫。梁平,迁中书舍人、户部侍郎。丁父忧,持服于景城。
遇岁俭,所得俸余悉赈于乡里,道之所居惟蓬茨而已,凡牧宰馈遗,斗粟匹帛无所受焉。时契丹方盛,素闻道名,欲掠而取之,会边人有备,获免。
明宗入洛,遽谓近臣安重诲曰:“先帝时冯道郎中何在?”重诲曰:“近除翰林学士。”明宗曰:“此人朕素谙委,甚好宰相。”俄拜端明殿学士,端明之号,自道始也。未几,迁中书侍郎、刑部尚书、平章事。凡孤寒士子,抱才业、素知识者皆与引用;唐末衣冠,履行浮躁者必抑而镇之。有工部侍郎任赞,因班退,与同列戏道于后曰:“若急行,必遗下《兔园册》。”道知之,召赞谓曰:“《兔园册》皆名儒所集,道能讽之,中朝士子止看文场秀句,便为举业,皆窃取公聊,何浅狭之甚耶!”赞大愧焉。
复有梁朝宰臣李琪,每以文章自擅,曾进《贺平中山王都表》云:“复真定之逆贼”。道让琪曰:“昨来收复定州,非真定也。”琪昧于地理,顿至折角。其后百僚上明宗徽号凡三章,道自为之,其文浑然,非流俗之体,举朝服焉。道尤长于篇咏,秉笔则成,典丽之外,义含古道,必为远近传写,故渐畏其高深,由是班行肃然,无浇漓之态。继改门下侍郎、户部吏部尚书、集贤殿弘文馆大学士,加尚书左仆射,封始平郡公。一日,道因上谒既退,明宗顾谓侍臣曰:“冯道性纯俭,顷在德胜寨居一茅庵,与从人同器食,卧则刍槁一束,其心晏如也。及以父忧退归乡里,自耕樵采,与农夫杂处,略不以素贵介怀,真士大夫也。”天成、长兴中,天下屡稔,朝廷无事。明宗每御延英,留道访以外事,道曰:“陛下以至德承天,天以有年表瑞,更在日慎一日,以答天心。臣每记在先皇霸府日,曾奉使中山,径井陉之险,忧马有蹶失,不敢怠于衔辔;及至平地,则无复持控,果为马所颠仆,几至于损。臣所陈虽小,可以喻大。陛下勿以清晏丰熟,便纵逸乐,兢兢业业,臣之望也。”明宗深然之。他日又问道曰:“天下虽熟,百姓得济否?”道曰:“谷贵饿农,谷贱伤农,此常理也。臣忆得近代有举子聂夷中《伤田家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明宗曰:“此诗甚好。”遂命侍臣录下,每自讽之。道之发言简正,善于裨益,非常人所能及也。时以诸经舛缪,与同列李愚委学官田敏等,取西京郑覃所刊石经,雕为印版,流布天下,后进赖之。明宗崩,唐末帝嗣位,以道为山陵使,礼毕,出镇同州,循故事也。道为政闲淡,狱市无挠。一日,有上介胡饶,本出军吏,性粗犷,因事诟道于牙门,左右数报不应。道曰:“此必醉耳!”因召入,开尊设食,尽夕而起,无挠愠之色。未几,入为司空。
及晋祖入洛,以道为首相。二年,契丹遣使加徽号于晋祖,晋祖亦献徽号于契丹,谓道曰:“此行非卿不可。”道无难色。晋祖又曰:“卿官崇德重,不可深入沙漠。”道曰:“陛下受北朝恩,臣受陛下恩,何有不可!”
及行,将达西楼,契丹主欲郊迎,其臣曰:“天子无迎宰相之礼。”因止焉,其名动殊俗也如此。
及还,朝廷废枢密使,依唐朝故事,并归中书,其院印付道,事无巨细,悉以归之。寻加司徒、兼侍中,进鲁国公。晋祖曾以用兵事问道,道曰:陛下历试诸艰,创成大业,神武睿略,为天下所知,讨伐不庭,须从独断。臣本自书生,为陛下在中书,守历代成规,不敢有一毫之失也。臣在明宗朝,曾以戎事问臣,臣亦以斯言答之。”晋祖颇可其说。道尝上表求退,晋祖不之览,先遣郑王就省,谓曰:“卿来日不出,朕当亲行请卿。”道不得已出焉。当时宠遇,无与为比。
晋少帝即位,加守太尉,进封燕国公。道尝问朝中熟客曰:“道之在政事堂,人有何说?”客曰:“是非相半。”道曰:“凡人同者为是,不同为非,而非道者,十恐有九。昔仲尼圣人也,犹为叔孙武叔所毁,况道之虚薄者乎!”然道之所持,始终不易。后有人间道于少帝曰:“道好平时宰相,无以济其艰难,如禅僧不可呼鹰耳!”由是出道为同州节度使。岁馀,移镇南阳,加中书令。契丹入汴,道自襄、邓召入,戎王因从容问曰:“天下百姓,如何可救?”道曰:“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其后衣冠不至伤夷,皆道与赵延寿阴护之所至也。是岁三月,随契丹北行,与晋室公卿俱抵常山。俄而比主卒,永康王代统其众。及北去,留其族嘉里以据常山。时汉军愤激,因共逐出嘉里,寻复其城。道率同列四出按抚,因事从宜,各安其所。人或推其功,道曰:“儒臣何能为,皆诸将之力也。”道以德重,人所取则,乃为众择诸将之勤宿者,以骑校白再荣权为其帅,军民由是帖然,道首有力焉。道在常山,见有中国士女为契丹所俘者,出橐装以赎之,皆寄于高尼精舍,后相次访其家以归之。又,契丹先留道与李嵩、和凝及文武官等在常山,是岁闰七月二十九日,契丹有诏追嵩,令选朝士十人赴木叶山行事。契丹麻答召道等至帐所,欲谕之,嵩偶先至,知其意,惧形于色。契丹麻答将以明日与朝士齐遣之,嵩乃不俟道,与凝先出,既而相遇于帐门之外,因与分手俱归。俄而李筠等纵火与契丹交斗,鼓槊相及。是日若齐至,与麻答相见,稍或踌躇,则悉为俘矣。时论者以道布衣有至行,立公朝有重望,其阴报昭感,多此类也。
及自常山入觐,汉祖嘉之,拜守太师。
乾祐中,道奉朝请外,平居自适。一日,著《长乐老自叙》云:
余世家宗族,本始平、长乐二郡,历代之名实,具载于国史家牒。余先自燕亡归晋,事庄宗、明宗、闵帝、清泰帝,又事晋高祖皇帝、少帝。契丹据汴京,为北主所制,自镇州与文武臣僚、马步将士归汉朝,事高祖皇帝、今上。顾以久叨禄位,备历艰危,上显祖宗,下光亲戚。亡曾祖讳凑,累赠至太傅,亡曾祖母崔氏,追封梁国太夫人;亡祖讳炯,累赠至太师,亡祖母褚氏,追封吴国太夫人;亡父讳良建,秘书少监致仕,累赠至尚书令,母张氏,追封魏国太夫人。
余阶自将仕郎,转朝议郎、朝散大夫、银青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特进、开府仪同三司。职自幽州节度巡官、河东节度巡官、掌书记,再为翰林学士,改授端明殿学士、集贤殿大学士、太微宫使,再为宏文馆大学士,又充诸道盐铁转运使、南郊大礼使、明宗皇帝晋高祖皇帝山陵使,再授定国军节度、同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一为长春宫使,又授武胜军节度、邓随均房等州管内观察处置等使。官自摄幽府参军、试大理评事、检校尚书祠部郎中兼侍御史、检校吏部郎中兼御史中丞、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检校太师、兼侍中,又授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正官自行台中书舍人,再为户部侍郎,转兵部侍郎、中书侍郎,再为门下侍郎、刑部吏部尚书、右仆射,三为司空,两在中书,一守本官,又授司徒、兼侍中,赐私门十六戟,又授太尉、兼侍中,又授戎太傅,又授汉太师。爵自开国男至开国公、鲁国公,再封秦国公、梁国公、燕国公、齐国公。食邑自三百户至一万一千户,食实封自一百户至一千八百户。勋自柱国至上柱国。功臣名自经邦致理翊赞功臣至守正崇德保邦致理功臣、安时处顺守义崇静功臣、崇仁保德宁邦翊圣功臣。
先娶故德州户掾褚讳𣸣女,早亡,后娶故景州弓高县孙明府讳师礼女,累封蜀国夫人。亡长子平,自秘书郎授右拾遗、工部度支员外郎;次子吉,自秘书省校书郎授膳部金部职方员外郎、屯田郎中;第三亡子可,自秘书省正字授殿中丞、工部户部员外郎;第四子幼亡;第五子义,自秘书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充定国军衙内都指挥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左春坊太子司议郎、授太常丞;第六子正,自协律郎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充定国军节度使,职罢改授朝散大夫、太仆丞。长女适故兵部崔侍郎讳衍子太仆少卿名绚,封万年县君;三女子早亡。二孙幼亡。唐长兴二年敕,瀛州景城县庄来苏乡改为元辅乡,朝汉里为孝行里。洛南庄贯河南府洛阳县三州乡灵台里,奉晋天福五年敕,三州乡改为上相乡,灵台里改为中台里,时守司徒、兼侍中;又奉八年敕,上相乡改为太尉乡,中台里改为侍中里,时守太尉、兼侍中。
静思本末,庆及存亡,盖自国恩,尽从家法,承训诲之旨,关教化之源,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祐。六合之内有幸者,百岁之后有归所。无以珠玉含,当以时服敛,以籧篨葬,及择不食之地而葬焉,以不及于古人故。祭以特羊,戒杀生也,当以不害命之物祭。无立神道碑,以三代坟前不获立碑故。无请谥号,以无德故。又念自宾佐至王佐及领藩镇时,或有微益于国之事节,皆形于公籍。所著文章篇咏,因多事散失外,收拾得者,编于家集,其间见其志,知之者,罪之者,未知众寡矣。有庄、有宅、有群书,有三子可以袭其业。于此日五盥,日三省,尚犹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为子、为弟、为人臣、为师长、为夫、为父,有子、有犹子、有孙,奉身即有馀矣。为时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何以答乾坤之施。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耶!老而自乐,何乐如之!时乾祐三年朱明月长乐老序云。
及太祖平内难,议立徐州节度使刘赟为汉嗣,遣道与秘书监赵上交、枢密直学士王度等往迎之。道寻与赟自徐赴汴,行至宋州,会澶州军变。枢密使王峻遣郭崇领兵至,屯于衙门外,时道与上交等宿于衙内。是日,赟率左右甲士阖门登楼,诘崇所自,崇言太祖已副推戴。左右知其事变,以为道所卖,皆欲杀道等以自快。赵上交与王度闻之,皆惶怖不知所为,惟道偃仰自适,略无惧色,寻亦获免焉。道微时尝赋诗云:“终闻海岳归明主,未省乾坤陷吉人。”至是其言验矣。
广顺初,复拜太师、中书令,太祖甚重之,每进对不以名呼。及太祖崩,世宗以道为山陵使。会河东刘崇入寇,世宗召大臣议欲亲征,道谏止之,世宗因言:“唐初,天下草寇蜂起,并是太宗亲平之。”道奏曰:“陛下得如太宗否?”世宗怒曰:“冯道何相少也!”乃罢。及世宗亲征,不及扈从,留道奉太祖山陵。时道已抱疾。及山陵礼毕,奉神主归旧宫,未及祔庙,一夕薨于其第,时显德元年四月十七日也,享年七十有三。世宗闻之,辍视朝三日,册赠尚书令,追封瀛王,谥曰文懿。
道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馀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未尝以片简扰于诸侯,平生甚廉俭。逮至末年,闺庭之内,稍徇奢靡,其子吉,尤恣狂荡,道不能制,识者以其不终令誉,咸叹惜之。
史臣曰: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礼。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所以饰终之典,不得谥为文贞、文忠者,盖谓此也。
卢文纪,字子持,京兆万年人。
长兴末,为太常卿。文纪形貌魁伟,语音高朗,占对铿锵,健于饮啖。奉使蜀川,路由岐下,时唐末帝为岐帅,以主礼待之,观其仪形旨趣,遇之颇厚。清泰初,中书阙辅相,末帝访之于朝,左右曰:“臣见班行中所誉,当大拜者,姚𫖮、卢文纪、崔居俭耳。”或品藻三人才行,其心愈惑。末帝乃俱书当时清望达官数人姓名,投琉璃瓶中,月夜焚香,祷请于天,旭旦以箸挟之,首得文纪之名,次即姚𫖮。末帝素已奇待,欢然命之,即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姚𫖮同升相位。时朝廷兵革之后,宗社甫宁,外寇内侵,强臣在境。文纪处经纶之地,无辅弼之谋,所论者爱憎朋党之小瑕,所纠者铨选拟抡之微颣。时有蜀人史在德为太常丞,出入权要之门,评品朝士,多有讥弹,乃上章云:“文武两班,宜选能进用。见在军都将校、朝廷士大夫,并请阅试澄汰,能者进用,否者黜退,不限名位高下。”疏下中书,文纪以为非己,怒甚,召谏议大夫卢损为覆状,辞旨芜漫,为众所嗤。三年夏,晋祖引契丹拒命,既而大军挫衄,官寨受围。八月,亲征,过徽陵,拜于阙下,休于仗舍。文纪扈从,帝顾谓之曰:“朕闻主忧臣辱,予自凤翔来,首命卿为宰相,听人所论,将为便致太平,今寇孽纷纷,令万乘自行战贼,于汝安乎?”文纪惶恐致谢。时末帝季年,天夺其魄,声言救寨,其实倦行。初次河阳,召文纪、张延朗谋议。文纪曰:“敌骑倏往忽来,无利则去,大寨牢固,足以枝梧,况已有三处救兵,可以不战而解。使人督促,责以成功,舆驾且驻河桥,详观事势,况地处舟车之要,正当天下之心,必若未能解围,去亦非晚。”会延朗与赵延寿款密,傍奏曰:“文纪之言是也。”故令延寿北行,末帝坐俟其败。
晋祖入洛,罢相为吏部尚书,再迁太子少傅。少帝嗣位,改太子太傅。汉祖登极,转太子太师。时朝官分司在洛,虽有留台御史,纪纲亦多不整肃,遂敕文纪别令检辖。侍御史赵砺及纠分司朝臣中有行香拜表疏怠者,杨邠怒,凡疾病不在朝谒者,皆与致仕官。时文纪别令检辖之职,颇甚滋章,因疾请假,复为留台所奏,遂以本官致仕。广顺元年夏卒,年七十六。赠司徒,辍视朝一日。文纪平生积财巨万,及卒,为其子龟龄所费,不数年间,以至荡尽,由是多藏者以为诫焉。
马裔孙,字庆先,棣州商河人。
唐末帝即位,用为翰林学士、户部郎中、知制诰,赐金紫,未满岁,改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皆带禁职。寻拜中书侍郎、平章事。裔孙纯儒,性多凝滞,遽登相位,未悉朝廷旧事。初,冯道罢同州入朝,拜司空。唐朝故事,三公为加官,无单拜者,是时朝议率尔命道,制出,或曰“三公正宰相,便合参大政”;又云“合受册”。众言藉藉。卢文纪又欲祭祀时便令扫除,冯道闻之曰:“司空扫除,职也,吾无所惮。”既而知非乃止。刘句为仆射,性刚,群情嫉之,乃共赞右常侍孔昭序论行香次第,言:“常侍侍从之臣,行立合在仆射之前。”疏奏,下御史台定例。同光已来,李琪、卢质继为仆射,质性轻脱,不能守师长之体,故昭序轻言。裔孙以群情不悦刘句、冯道,欲微抑之,乃责台司,须检则例,而台吏言:“旧不见例,据南北班位,即常侍在前。”俄属国忌,将就列未定,裔孙即判台状曰:“既有援据,足可遵行,各示本官。”刘句怒,挥袂而退。自后日责台司定例,崔居俭谓南宫同列曰:“从昭序言语,是朝廷人总不解语也。且仆射师长也,中丞大夫就班修敬,常侍班在南宫六卿之下,况仆射乎。已前骑省年深,望南宫二侍郎如仰霄汉,痴人举止,何取笑之深耶!”众闻居俭言,纷议稍息。文士哂裔孙堂判有“援据”二字,其中书百职,裔孙素未谙练,无能专决,但署名而已。又少见宾客,时人目之为“三不开”,谓口不开、印不开、门不开也。及太原事起,唐末帝幸怀州,裔孙留司在洛。未几,赵德钧父子有异志,官寨危急,君臣计无所出。俄而裔孙自洛来朝,众相谓曰:“马相此来,必有安危之策。”既至,献绫三百匹,卒无献可之言。晋祖受命,废归田里。
裔孙好名,慕韩愈之为人,尤不重佛。及废居里巷,追感唐末帝平昔之遇,乃依长寿僧舍读佛书,冀申冥报。岁馀枕藉黄卷中,见《华严》、《楞严》,词理富赡,由是酷赏之,仍抄撮之,相形于歌咏,谓之《法喜集》;又纂诸经要言为《佛国记》,凡数千言。或嘲之曰:“公生平以傅奕、韩愈为高识,何前倨而后恭,是佛佞公耶?公佞佛耶?”裔孙笑而答曰:“佛佞予则多矣。”李嵩相晋,用李专美为赞善,裔孙以宾客致仕,专美转少卿,裔孙得太子詹事。晋、汉公卿以裔孙好为文章,皆欣然待之。太祖即位,就加检校礼部尚书、太子宾客,分司在洛。每闭关养素,惟事讴吟著述。嗜八分书,题尺酬答,必亲札以炫其墨迹。裔孙将卒之前,睹白虺缘于庭槐,驱之失所在,裔孙感赋鹏之文,作《槐虫赋》以见志。广顺三年秋七月,卒于洛阳。诏赠太子少傅,辍视朝一日。
裔孙初为河中从事,因事赴阙,宿于逻店。其地有上逻神祠,夜梦神见召,待以优礼,手授二笔,其笔一大一小,觉而异焉。及为翰林学士,裔孙以为契鸿笔之兆。旋知贡举,私自谓曰:“此二笔之应也。”洎入中书上事,堂吏奉二笔,熟视大小如昔时梦中所授者。及卒后旬日,有侍婢灵语,一如裔孙声气,处分家事,皆有伦理,时人奇之。
和凝,字成绩,汶阳须昌人也。九代祖逢尧,唐高宗时为监察御史,自逢尧之下,仕皆不显。曾祖敞、祖濡皆以凝贵,累赠太师。父矩,赠尚书令。矩性嗜酒,不拘礼节,虽素不知书,见士未尝有慢色,必罄家财以延接。凝幼而聪敏,姿状秀拔,神采射人。少好学,书一览者咸达其大义。年十七举明经,至京师,忽梦人以五色笔一束以与之,谓曰:“子有如此才,何不举进士?”自是才思敏赡,十九登进士第。滑帅贺瑰知其名,辟置幕下。凝善射。时瑰与唐庄宗相拒于河上,战胡柳陂,瑰军败而北,惟凝随之,瑰顾曰:“子勿相随,当自努力。”凝泣而对曰:“丈夫受人知,有难不报,非素志也,但恨未有死所。”旋有一骑士来逐瑰,凝叱之,不止,遂引弓以射,应弦而毙,瑰获免。既而谓诸子曰:“昨非和公,无以至此。和公文武全才而有志气,后必享重位,尔宜谨事之。”遂以女妻之,由是声望益隆。后历郓、邓、洋三府从事。唐天成中,入拜殿中侍御史,历礼部、刑部员外郎,改主客员外郎、知制诰,寻诏入翰林充学士,转主客郎中充职,兼权知贡举。贡院旧例,放榜之日,设棘于门及闭院门,以防下第不逞者。凝令彻棘启门,是日寂无喧者,所收多才名之士,时议以为得人。
明宗益加器重,迁中书舍人、工部侍郎,皆充学士。
晋有天下,拜端明殿学士,兼判度支,转户部侍郎,会废端明之职,复入翰林充承旨。晋祖每召问以时事,言皆称旨。五年,拜中书侍郎平章事。六年秋,晋高祖将幸邺都,时襄州安从进反状已彰,凝乃奏曰:“车驾离阙,安从进或有悖逆,何以待之?”晋高祖曰:“卿意如何?”凝曰:“以臣料之,先人有夺人之心,临事即不及也。欲预出宣敕十数道,密付开封尹郑王,令有缓急即旋填将校姓名,令领兵击之。”晋高祖从之。及闻唐、邓奏报,郑王如所敕,遣骑将李建崇、监军焦继勋等领兵讨焉,相遇于湖阳,从进出于不意,甚讶其神速,以至于败,由凝之力也。少帝嗣位,加右仆射。开运初,罢相守本官,未几,转左仆射。汉兴,授太子太保。国初,迁太子太傅。显德二年秋,以背疽卒于其第,年五十八。辍视朝两日,诏赠侍中。
凝性好修整,自释褐至登台辅。车服仆从,必加华楚,进退容止伟如也。又好延纳后进,士无贤不肖,皆虚怀以待之,或致其仕进,故甚有当时之誉。平生为文章,长于短歌艳曲,尤好声誉。有集百卷,自篆于版,模印数百帙,分惠于人焉。
长子峻,卒于省郎。次子岘,仕皇朝为司勋员外郎。
苏禹圭,字元锡,其先出于武功,近世家高密,今为郡人也。父仲容,以儒学称于乡里,唐末举《九经》,补广文助教,迁辅唐令,累赠太师。禹圭性谦和,虚襟接物,克构父业,以五经中第,辟辽州倅职,历青、郓从事,转潞、并管记,累检校官至户部郎中。汉高祖作镇并门,奏为兼判。开运末,契丹入汴,汉祖即位于晋阳,授中书侍郎平章事。汉祖𫐐阼,兼刑部尚书,俄加右仆射、集贤殿大学士。汉祖大渐,与苏逢吉、杨邠等受顾命,立少主。明年,转左仆射。三年冬,太祖入平内难,禹圭遁入都城,为兵士所掳。翌日,太祖令人求之,既见,抚慰甚至,寻复其位。国初,加守司空,寻罢相守本官。世宗嗣位,封莒国公,未几,受代归第。显德三年正月旦,与客对食之际,暴疾而卒,时年六十二。禹圭纯厚长者,遭遇汉祖,及苏逢吉夷灭,禹圭恬然无咎,时人以为积善之报也。
子德祥,登进士第,累历台省。
景范,淄州长山人。世宗之北征也,命为东京副留守。车驾回自河东,世宗以艰于国用,乃以范为中书侍郎平章事、判三司。范为人厚重刚正,无所屈挠,然理繁治剧,非其所长,虽悉心尽瘁,终无称职之誉。世宗知之,因其有疾,乃罢司计。寻以父丧罢相东归。显德三年冬,以疾卒于乡里。优诏赠侍中,官为立碑焉。
史臣曰:夫以稽古之力,取秉钧之位者,岂常人乎!然文纪耽于货殖,裔孙伤于龌龊,则知全其德者鲜矣。如成绩之文采,元锡之履行,景范之纯厚,皆得谓之君子儒矣。以之爰立,何用不臧。
王朴,字文伯,东平人也。父序,以朴贵,赠左谏议大夫。朴幼警慧,好学善属文。汉乾祐中,擢进士第,解褐授校书郎,依枢密使杨邠,馆于邠第。是时汉室浸乱,大臣交恶,朴度其必危,因乞告东归。未几,李业辈作乱,害邠等三族,凡游其门下者,多被其祸,而朴独免。国初,世宗镇澶渊,朝廷以朴为记室。及世宗为开封尹,拜右拾遗,充开封府推官。世宗嗣位,授比部郎中,赐紫。二年夏,世宗命朝廷文学之士二十馀人,各撰策论一首,以试其才。时朴献《平边策》,云:
唐失道而失吴、蜀,晋失道而失幽、并,观所以失之由,知所以平之术。当失之时,莫不君暗政乱,兵骄民困,近者奸于内,远者叛于外,小不制而至于大,大不制而至于僭。天下离心,人不用命,吴、蜀乘其乱而窃其号,幽、并乘其间而据其地。平之之术,在乎反唐、晋之失而已。必先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时,用能去不能以审其材,恩信号令以结其心,赏功罚罪以尽其力,恭俭节用以丰其财,徭役以时以阜其民。俟其仓廪实、器用备、人可用而举之。彼方之民,知我政化大行、上下同心、力强财足、人和将和、有必取之势,则知彼情状者愿为之间谍,知彼山川者愿为之先导。彼民与此民之心同,是与天意同,与天意同则无不成之功。
攻取之道,从易者始,当今吴国,东至海,南至江,可挠之地二千里。从少备处先挠之,备东则挠西,备西则挠东,必奔走以救其弊,奔走之间,可以知彼之虚实、众之强弱,攻虚击弱,则所向无前矣。勿大举但以轻兵挠之。彼人怯,知我师入其地,必大发以来应,数大发则必民困而国竭,一不大发则我获其利,彼竭我利,则江北诸州,乃国家之所有也。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扬我之兵,江之南亦不难而平之也。如此,则用力少而收功多。得吴,则桂、广皆为内臣,岷、蜀可飞书而召之,如不至,则四面并进,席卷而蜀平矣。吴、蜀平,幽可望风而至。惟并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须以强兵攻之,但亦不足以为边患,可为后图,候其便则一削以平之。
方今兵力精练,器用具备,群下知法,诸将用命。一稔之后,可以平边,此岁夏秋,便可于沿边贮纳。臣书生也,不足以讲大事,至于不达大体,不合机变,望陛下宽之。
世宗览之,愈重其器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
初,世宗以英武自任,喜言天下事,常愤广明之后,中土日蹙,值累朝多事,尚未克复,慨然有包举天下之志。而居常计事者多不喻其旨,唯朴神气劲峻,性刚决有断,凡所谋画,动惬世宗之意,由是急于登用。寻拜左散骑常侍,充端明殿学士,知府如故。是时,初广京城,朴奉命经度,凡通衢委巷,广袤之间,靡不由其心匠。及世宗南征,以朴为东京副留守,车驾还京,改户部侍郎兼枢密副使。未几,迁枢密使、检校太保。顷之,丁内艰,寻起复授本官。四年冬,世宗再幸淮甸,兼东京留守,京邑庶务,悉以便宜制之,比及入跸,都下肃如也。六年三月,世宗令树斗门于汴口,不逾时而归朝。是日,朴方过前司空李谷之第,交谈之顷,疾作而仆于座,遽以肩舁归第,一夕而卒,时年四十有五。世宗闻之骇愕,即时幸其第,及柩前,以所执玉钺卓地而恸者数四。赠赙之类,率有加等,优诏赠侍中。朴性敏锐,然伤于太刚,每稠人广座之中,正色高谈,无敢触其锋者,故时人虽服其机变而无恭懿之誉。其笔述之外,多所该综,至如星纬声律,莫不毕殚其妙,所撰《大周钦天历》及《律准》,并行于世。
杨凝式,华阴人也。父涉,唐末梁初,再登台席,罢相守左仆射卒。凝式体虽蕞眇,而精神颖悟,富有文藻,大为时辈所推。唐昭宗朝,登进士第,解褐授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直史馆。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三川守,齐王张宗奭见而嘉之,请以本官充留守巡官。梁相赵光裔素重其才,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考功员外郎。唐同光初,授比部郎中、知制诰。寻以心疾罢去,改给事中、史馆修撰,判馆事。明宗即位,拜中书舍人,复以心疾不朝而罢。长兴中,历右常侍、工户二部侍郎,以旧恙免,改秘书监。清泰初,迁兵部侍郎。唐末帝按兵于怀覃,凝式在扈从之列,颇以心恙喧哗于军寨,末帝以其才名,优容之,诏遣归洛。晋天福初,改太子宾客,寻以礼部尚书致仕,闲居伊、洛之间,恣其狂逸,多所干忤,自居守以降,咸以俊才耆德,莫之责也。晋开运中,宰相桑维翰知其绝俸,艰于家食,奏除太子少保,分司于洛。汉乾祐中,历少傅、少师。太祖总兵,凝式候于军门,且以年老不任庶事上诉,太祖特为奏免之。广顺中,表求致政,寻以右仆射得请。显德初,改左仆射,又改太子太保,并悬车。元年冬,卒于洛阳,年八十五。诏赠太子太傅。
凝式长于歌诗,善于笔札,洛川寺观蓝墙粉壁之上,题纪殆遍,时人以其纵诞,有“风子”之号焉。
薛仁谦,字守训,代居河东,近世徙家于汴,今为浚仪人也。父延鲁,仕唐为汝州长史,累赠吏部尚书。仁谦谨厚廉恪,深通世务,梁邺王罗绍威甚重之,累署府职。唐庄宗即位于魏,授通事舍人。梁开平中,三聘于吴,得使者之体。迁卫尉少卿、引进副使,累加检校兵部尚书。长兴中,转客省使、鸿胪少卿,出为建雄军节度副使,进阶光禄大夫、检校左仆射,改光禄少卿。晋天福初,授检校司空、河中节度副使,归朝为卫尉、太仆二卿。丁继母忧,居丧制满,授司农卿。汉乾祐中,以本官致仕。周初,改太子宾客致仕,仍加检校司徒,进封侯爵。显德三年冬,以疾终,年七十八。赠工部尚书。初,仁谦随庄宗入汴也,有旧第为梁朝六宅使李宾所据,时宾远适,而仁谦复得其第。或告云,宾之家属厚藏金帛在其第内,仁谦立命宾亲族尽出所藏而后入焉。论者美之。
子居正,皇朝门下侍郎平章事。
萧愿,字惟恭,梁宰相顷之子也。顷,明宗朝终于太子少保,《唐书》有传。初,愿之曾祖仿,唐僖宗朝入相,接客之次,愿为儿童戏,效传呼之声。仿谓客曰:“余岂敢以得位而喜,所幸奕世寿考,吾今又有曾孙在目前矣。”愿弱冠举进士第,解褐为校书郎,改畿尉、直史馆、监察殿中侍御史,迁比部员外郎、右司郎中、太常少卿。明宗朝祀太微宫,愿醉预公卿之列,为御史所弹,左迁右赞善大夫。未几,授兵部郎中,复金紫。丁内艰,服阕,自左司郎中拜右谏议大夫,历给事中、右常侍、秘书监,改太子宾客。广顺元年春卒。赠礼部尚书。
愿性纯谨,承事父母,未尝不束带而见。然性嗜酒无节,职事弛慢。为兵部郎中日,常掌告身印,覃恩之次,颇怠职司,父顷为吏部尚书,代愿视印篆,其散率如此。愿卒时年七十馀,其母犹在,一门寿考,人罕及者。
卢损,其先范阳人也,近世任于岭表。父颖,游宦于京师。损少学为文,梁开平初,举进士,惟颇刚介,以高情远致自许。与任赞、刘昌素、薛钧、高总同年擢第,所在相诟,时人谓之“相骂榜”。及任赞、刘昌素居要切之地,而损自异,不相亲狎。时左丞李琪素薄刘昌素之为人,常善待损。琪有女弟眇,长年婚对不售,乃以妻损,损慕琪声称纳之,及琪为辅相,致损仕进。梁贞明中,累迁至右司员外郎。唐天成初,由兵部郎中、史馆修撰转谏议大夫。屡上书言事,词理浅陋,不为名流所知。清泰中,卢文纪作相,密与损参议时政。初,长兴中,唐末帝镇河中,损尝为加恩使副,及末帝即位,用为御史中丞。拜命之日,以自前宪司不能振举纲领,俾风俗颓坏,乃大为条奏,而有“平明放钥,日出守端”之语,大为士人嗤鄙。有顷,误详赦书,失出罪人,停任。晋天福中,复为右散骑常侍,转秘书监,大失所望,即拜章辞位,乃授户部尚书致仕,退居颍川。时少保李𬭸年将八十,善服气导引,损以𬭸之遐龄有道术,酷慕之。仍以颍川逼于城市,乃卜居阳翟,诛茅种药,山衣野服,逍遥于林圃之间,出则柴车鹤氅,自称具茨山人。晚年与同辈五六人,于大隗山中疏泉凿坯为隐所,誓不复出山,久之,齿发不衰,似有所得。广顺三年秋卒,时年八十馀。赠太子少傅。
王仁裕,字德辇,天水人。少孤,不从师训,年二十五,方有意就学。一夕梦剖其肠胃,引西江水以浣之,又睹水中砂石,皆有篆文,因取而吞之。及寤,心意豁然,自是资性绝高。〉有诗万馀首,勒成百卷,目之曰《西江集》,盖以尝梦吞西江文石,遂以为名焉。后为兵部尚书、太子少保,卒。
裴羽,字用化,唐僖宗时宰相贽之子也。羽少以父任为河南寿安尉。入梁,迁御史台主簿,改监察御史。唐明宗时,为吏部郎中,使于闽,遇飓风,飘至钱塘。时安重诲用事,削夺吴越王封爵,羽被留于钱塘,经岁不得归,后重诲死,后吴越复通中国,羽始得还。晋初,累迁礼部侍郎、太常卿。广顺初,为左散骑常侍,卒。赠工部尚书。羽之使闽也,正使陆崇卒于道,羽载其丧还,归其橐装,时人义之。
段希尧,河内人也。祖约,定州户掾,赠太常少卿。父昶,晋州神山县令,累赠太子少保。希尧少有器局,累历州县。唐天成中,为卫州录事参军,会晋高祖作镇于邺,闻其勤干,奏改洺州纠曹。及晋祖镇太原,辟为从事。清泰中,晋祖总戎于代北,一日军乱,遽呼万岁,晋高祖惑之,希尧曰:“夫兵犹火也,弗戢将自焚。”遽请戮其乱首,乃止。明年,晋祖将举义于太原,召宾佐谋之,希尧极言以拒之,晋祖以其纯朴,弗之咎也。晋祖龙飞,霸府旧僚皆至达官,惟希尧止授省郎而已。天福中,稍迁右谏议大夫,寻命使于吴越。及乘舟泛海,风涛暴起,楫师仆从皆相顾失色,希尧谓左右曰:“吾平生履行,不欺暗室,昭昭天鉴,岂无祐乎!汝等但以吾为托,必当无患。”言讫而风止,乃获利涉。使回,授莱州刺史、检校尚书右仆射,未赴任,改怀州。六年秋,移棣州刺史兼榷盐矾制置使。少帝嗣位,加检校司空。开运中,历户部、兵部侍郎。汉初,迁吏部侍郎,判东西两铨事。国初,拜工部尚书。世宗嗣位,转礼部尚书。显德三年夏,卒于洛阳,时年七十九。赠太子少保。
子思恭,右谏议大夫。
司徒诩,字德普,清河郡人也。父伦,本郡督邮,以清白称。诩少好读书,通《五经》大义,弱冠应乡举,不第。唐明宗之镇邢台,诩往谒之,甚见礼遇,命试吏于邯郸,历永年、项城令,皆有能名。长兴初,唐末帝镇河中,奏辟为从事。未几,征拜左补阙、史馆修撰。秦王从荣之开府也,朝廷以诩为户部员外郎,充河南府判官。秦王遇害,以例贬宁州司马。清泰初,入为兵部员外郎。晋祖践阼,改刑部郎中,充度支判官、枢密直学士,由兵部郎中迁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充集贤殿学士判院事,转左散骑常侍、工部侍郎,历知许、齐、亳三州事。汉初,除礼部侍郎,凡三主贡举,自起部贰卿,不数年间,遍历六曹,由吏部侍郎拜太子宾客。世宗即位,授太常卿。时世宗留意于雅乐,议欲考正其音,而诩为足疾所苦,居多假告,遂命以本官致仕。显德六年夏,卒于洛阳之私第,年六十有六。赠工部尚书。
诩善谈论,性嗜酒,喜宾客,亦信浮图之教。汉乾祐中,尝使于吴越,航海而往,至渤澥之中,睹水色如墨。舟人曰:“其下龙宫也。”诩因注香兴念曰:“龙宫珍宝无用,俟回棹之日,当以金篆佛书一帙,用伸贽献。”洎复经其所,遂以经一函投于海中。俄闻梵呗丝竹之音,喧于船下,舟人云:“此龙王来迎其经矣。”同舟百馀人皆闻之,无不叹讶焉。
边蔚,字得升,长安人。父操,华州下邽令,累赠太子少师。
蔚幼孤,笃学,有乡里誉,从交辟,历晋、陕、华三府从事。唐庄宗之伐蜀,大军出于华下,时属华方阙帅,蔚为记室,诏令权领军府事,供亿军储,甚有干济之称。及明宗入洛,遣李冲赍诏于关右,尽诛阉官。冲性深刻,而华人有为阉官所累者,冲欲尽戮之,蔚以理救护,获免者甚众。毛璋之镇邠宁,奏为廉判。时璋为麾下所惑,有跋扈之意。蔚因乘间极言,谕以逆顺之理,璋即时遣其子入贡。朝廷以蔚有赞画之效,锡以金紫,改许州戎判。晋天福初,自泾州戎幕征拜虞部员外郎、盐铁判官,历开封、广晋少尹。晋少帝嗣位,拜左散骑常侍,判广晋府事,转工部左右侍郎,再知开封府事。开运初,出为亳州防御使,为政清肃,亳民感之。岁馀,入为户部侍郎。汉初,拜御史中丞,转兵部侍郎。太祖受命,复知开封府事,迁太常卿,后以足疾辞位。显德二年冬,卒于家,时年七十有一。
子玕、珝,俱仕皇朝为省郎。
王敏,字待问,单州金乡人。性纯直,少力学攻文,登进士第。后依杜重威,凡历数镇从事。汉初,重威叛于邺,时敏为留守判官,尝泣谏重威,恳请归顺,重威始虽不从,及其穷也,纳敏之言,以其城降。时魏之饥民十犹四五,咸保其馀生者,敏之力也。入朝,拜侍御史。世宗镇澶渊,太祖以敏谨厚,遂命为澶州节度判官。及世宗尹正王畿,改开封少尹。世宗嗣位,权知府事,旋拜左谏议大夫、给事中,迁刑部侍郎。敏尝以子婿陈南金荐于曹州节度使李继勋,表为记室,其后继勋偾军于寿春,及归阙而无待罪之礼,世宗以继勋武臣,不之责也,因迁怒南金,谓其裨赞无状,乃黜之。敏由是连坐,遂免其官。岁馀,复拜司农卿。显德四年秋,以疾卒。
常思,字克恭,太原人也。父仁岳,河东牙将,累赠太子太师。唐庄宗之为晋王也,广募胜兵,时思以趫悍应募,累从戎役,后为长直都校,历捧圣军使。晋初,迁六军都虞候。汉高祖出镇并门,奏以思从行,寻表为河东牢城都指挥使,以勤干见称。汉国初建,授检校太保,遥领邓州。汉有天下,迁检校太尉、昭义军节度使。干佑初,李守贞叛于河中,太祖征之,朝廷命思帅部兵以副焉。既而御众无能,勒归旧藩。思在上党凡五年,无令誉可称,唯以聚敛为务,性又鄙吝,未尝与宾佐有酒肴之会。尝有从事欲求谒见者,思览刺而怒曰:“彼必是来猎酒也。”命典客者饮而遣之,其鄙吝也如是。太祖受命,就加平章事。初,太祖微时,以季父待思,及即位,遣其妻入觐,太祖拜之如家人之礼,仍呼曰叔母,其恩顾如是。广顺二年秋,思来朝,加兼侍中,移镇宋州。三年夏,诏赴阙,改授平卢军节度使。思将赴镇,奏太祖云:“臣在宋州出镇,得丝十馀万两,谨以上进,请行征督。”太祖颔之,寻诏本州折券以谕其民。及到镇,未几,染风痹之疾,上表请寻医,既而舁疾归洛。显德元年春卒,年六十有九。赠中书令。
翟光邺,字化基,濮州鄄城人。父景珂,倜傥有胆气。梁贞明初,唐庄宗始驻军于河上,景珂率聚邑人守永定驿,固守逾年,后为北军所攻,景珂战殁,众溃。光邺时年十岁,为明宗军所俘,以其颖悟,俾侍左右,字之曰永定。既冠,沈毅有谋,莅事寡过。明宗即位,时深委遇,累迁至皇城使、检校司空。长兴中,枢密使安重诲得罪,时光邺与中官孟小僧颇有力焉。居无何,出为耀州团练使。清泰初,入为左监门卫大将军。晋天福中,历棣沂二州刺史、西京副留守。开运初,授宣徽使。杨光远叛灭,青州平,除为防御使,朝廷以兵乱之后,人物雕弊,故命光邺理之。光邺好聚书,重儒者,虚斋论议,惟求理道。时郡民丧亡十之六七,而招怀抚谕,视之如伤,故期月之间,流亡载辑。契丹入汴,伪命权知曹州。李从益假号,以光邺明宗旧臣,署为枢密使。汉祖至汴,改左领卫大将军。乾祐初,迁右金吾卫大将军,充街使、检校太保。太祖践阼,复授宣徽使、左千牛卫上将军、检校太傅。数月,兼枢密副使。会永兴李洪信入朝,代知军府事。广顺二年十月,卒于长安,时年四十六。
光邺有器度,慎密敦厚,出于天然,喜愠不形于色。事继母以孝闻,兄弟皆雍睦。虽食禄日久,家无馀财,任金吾日,假官屋数间以蔽风雨,亲族累重,粝食才给,人不堪其忧,光邺处之晏如也。宾朋至,则贳酒延之,谈说终日,略无厌倦,士大夫多之。及权知京兆,以宽静为治,前政有烦苛之事,一切停罢,百姓便之。及病甚,召亲随于卧内,戒之曰:“气绝之后,以尸归洛,不得于此停留,虑烦军府。”言讫而终。京兆吏如丧所亲,或有以浆酒遥奠者。枢密使王峻素重光邺,且欲厚恤其家,为之上请,故自终及葬,所赐赙赗几数千计。诏赠太子少师。光邺肤革肥皙,善于摄养,故司天监赵延乂有袁、许之术,尝谓人曰:“翟君外厚而内薄,虽贵而无寿。”果如其言。
曹英,字德秀,旧名犯今上御名,故改焉。本常山镇定人也。父全武,事赵王王镕为列校,英因得隶于镕之帐下。及张文礼之乱,唐庄宗奄有其地,乃录镕之左右,署为散指挥使。明宗即位,英侍于仗下,问其祖考,英以实对,明宗曰:“乃朕之旧也。”擢为本班行首,每加顾遇。晋天福中,迁弩手军使。平张从宾于汜水,以功授本军都校。汉初,改奉国军主,加检校司徒,兼康州刺史。乾祐初,李守贞据河中叛,授行营步军都校。河中平,迁本军厢主,领岳州防御使。随太祖在魏,为北面行营步军都校,从平内难。国初,以翊戴功授昭武节度使、检校太傅、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二年春,总兵讨慕容彦超于兖州,梯冲堑垒,颇有力焉。夏五月,太祖亲征,因并兵攻陷其城,及凯旋,领彰信军节度使,典军如故。世宗嗣位,加同平章事,授成德军节度使。车驾自太原回,加兼侍中。显德元年冬,卒于镇,时年四十九。制赠中书令。英性沈厚,谦恭有礼,虽衽席之际,接对宾客,亦未尝造次。及卒,搢绅之士亦皆惜之。
李彦𫖳,字德循,太原人也。本以商贾为业,太祖镇邺,置之左右,及即位,历绫锦副使、榷易使。世宗嗣位,以彦𫖳有旧,超授内客省使。未几,知相州军府事,寻改延州兵马留后。到镇,颇以殖货为意,窥图剩利,侵渔蕃汉部人,群情大扰。会世宗南征,蕃部结聚,围迫州城,彦𫖳闭壁自守,求援于邻道,赖救兵至,乃解。世宗不悦,征赴京师,然犹委曲庇护,竟不之责。寻为西京水南巡检使,居无何,命权知泗州军州事,改沧州两使留后。彦𫖳到任,处置乖方,大为物情所鄙。显德六年秋,受代归阙,遇疾而卒,时年五十有二。
李晖,字顺光,瀛州束城人。弱冠应募于龙骧军,汉祖领河东,晖请从,因得署为河东牙将。汉有天下,授检校司徒、大内皇城使。未几,迁宣徽南院使。乾祐初,拜河阳节度使、检校太傅。太祖登极,加同平章事,寻移镇沧州。显德元年,就加兼侍中。二年秋,以世宗诞庆节来朝,改邠州节度使。五年,移镇凤翔。岁馀,卒于镇。优诏赠中书令。晖之仪貌不及于常人,而位极将相,年登耳顺,袁、许之术,夫何恃哉!然性贪鄙,而好小惠以邀虚誉,故在河阳及沧州日,民皆诣阙请立碑以颂其美,识者亦未之许也。
李建崇,潞州人。少从军,善骑射。初事唐武皇,为铁林都将,转突骑、飞骑二军使。从庄宗攻常山,阿保机来援,庄宗率亲军千骑,遇于满城,兵少,为契丹所围。时建崇为亲将,与契丹格斗,自午至申,会李嗣昭骑至,契丹乃解去。同光中,自龙武捧圣都指挥使,出历襄、秦、徐、雍都指挥使。建崇性纯厚,处身任遇,不能巧宦,以致久滞偏裨。明宗尝掌牙兵,与建崇共事,及即位,甚湣之,连授磁、沁二郡。入晋为申州刺史。天福七年冬,襄州安从进构逆,率众寇南阳,时建崇领步骑千馀屯于叶县,开封尹郑王遣宣徽使张从恩、皇城使焦继勋率在京诸军,会建崇军拒贼,至湖阳县之花山,遇从进军,建崇接战,大败之,以功授亳州团练使。襄阳平,迁安州防御使。历河阳、邢州兵马留后。汉初,入为右卫大将军。年逾七十,神气不衰。建崇始自代北事武皇,至是四十馀年,前后所掌兵,麾下部曲多至节钺,零落殆尽,惟建崇虽位不及藩屏,而康强自适,以至期耄。太祖即位,授左监门卫上将军。广顺三年春卒。赠黔南节度使。
王重裔,陈州宛丘人。父达,历安、均、洺三州刺史,因家于洺。重裔幼沈厚有勇,善骑射。年未及冠,事庄宗为厅直,管契丹直。从安汴、洛,累为禁军指挥使。晋天福中,镇州安重荣谋叛,称兵指阙,朝廷命杜重威率师拒之,贼阵于宗城东,晋遣齐军击之,再合不动。杜重威惧,谋欲抽退,重裔曰:“兵家忌退,但请公分麾下兵击其两翼,重裔为公陷阵,当其中军,彼必狼狈矣。”重威从之,重荣即时退蹙,遂败。以功迁护圣右厢都指挥使,领费州刺史。汉初,仍典禁军,从征邺都平,迁深州刺史。淮夷以李守贞故,数侵边地,以重裔为亳州防御使,又令于徐州巡检,兼知军州,就加检校太傅。太祖践阼,加爵邑,改功臣。广顺元年夏,以疾卒,年五十有三。赠武信军节度使。
孙汉英,太原人也。父重进,事唐武皇、庄宗为大将,赐姓,名存进,《唐书》有传。汉英少事戎伍,稍至都将,尝为东面马步军都指挥使。清泰初,兴元节度使张虔钊失律于岐下,遂以其地西臣于蜀,汉英兄汉韶,时为洋州节度使,因兹阻隔,亦送款于蜀,由是汉英与弟汉筠久之不调。汉乾祐中,太祖西征蒲、雍,以汉英戚里之分,奏于军中指使。蒲、雍平,班师,隐帝以汉英为绛州刺史、检校司徒。广顺元年冬,卒于都。
许迁,郓州人也。初为本州牙将,性刚褊。汉乾祐初,为左屯卫将军,与少府监马从斌同监造汉祖山陵法物,节财省用,减数万计。改左监门大将军,又加检校司空。汉末,权知隰州。太祖践阼,刘崇遣子钧率兵寇平阳,路由于隰,贼众攻城,城中兵少,迁感激指谕,士斗兼倍,贼众伤夷,寻自退去。太祖降诏抚谕,正授隰州刺史。迁切于除盗,嫉恶过当,或钉磔贼人,令部下脔割。误断不合死罪人,其家诣阙致讼,诏下开封府狱。时陈观为知府,素与迁不协,深劾其事,欲追迁对讼,太祖以事状可原,但罢郡而已。迁既奉朝请,因大诟陈观,谓王峻曰:“相公执政,所与参议,宜求贤德。如陈观者,为儒无家行,为官多任情,茍知其微,屠沽儿耻与为侣,况明公乎!”峻无以沮之。既而婴疾,请告归汶上而卒。
赵凤,冀州枣强县人,幼读书,举童子。既长,凶豪多力,以杀人暴掠为事,吏不能禁。安重荣镇常山,招集叛亡,凤乃应募,既而犯法当死,即破械逾狱,遁而获免。天福中,赵延寿为契丹乡导,岁侵深、冀,凤往依焉。契丹主素闻其桀黠,署为羽林军使,累迁羽林都指挥使,常令将兵在边,贝、冀之民,日罹其患。晋末,契丹入洛,凤从至东京,授宿州防御使。汉祖即位,受代归阙,寻授河阳行军司马。乾祐初,入为龙武将军。丁父忧,起复授右千牛卫大将军。汉末,都城变起,兵集之夜,无不剽之室,唯凤里闾,兵不敢犯,人皆服其胆勇。广顺初,用为宋、亳、宿三州巡检使。凤出于伏莽,尤知盗之隐伏,乃诱致盗魁于麾下,厚待之,每桴鼓之发,无不擒捕,众以为能,然平民因捕盗而破家者多矣。凤善事人,或使臣经由,靡不倾财厚奉,故得延誉而掩其丑迹。太祖闻其干事,用为单州刺史,既刚忿不仁,得位逾炽,刑狱之间,尤为不道。尝抑夺人之妻女,又以进奉南郊为名,率敛部民财货,为人所讼。广顺三年十二月,诏削夺凤在身官爵,寻令赐死。
齐藏珍,少历内职,累迁诸卫将军。前后监押兵师在外,颇称干事,然险诐无行,残忍辩给,无不畏其利口。广顺中,奉命滑州界巡护河堤,以弛慢致河决,除名,配沙门岛。世宗在西班时,与藏珍同列,每聆其谈论,或剖判世务,似有可采。及即位,自流所征还。秦、凤之役,令监偏师。及淮上用兵,复委监护,与军校何超领兵降下光州。藏珍欺隐官物甚多,超以为不可,藏珍曰:“沙门岛已有屋数间,不妨再去矣。”其不畏法也如此。世宗既破紫金山寨,追吴寇室涡口,因与藏珍言及克捷之状。对曰:“陛下神武之功,近代无比,于文德则未光。”世宗颔之,又问以扬州之事,对曰:“扬州地实卑湿,食物例多腥腐。臣去岁在彼,人以鳝鱼馈臣者,视其盘中虬屈,一如蛇虺之状,假使鹳雀有知,亦应不食,岂况于人哉!”其敷奏大率多此类,闻者无不悚然。一日,又奏云:“唐景思已为刺史,臣犹未蒙圣泽。”世宗俯而从之,时濠梁未下,即命为濠州行州刺史。及张永德与李重进有间言,藏珍尝游说重进,洎寿阳兵回,诸将中有以藏珍之言上奏者。世宗怒,急召赴阙。四年夏,以其冒称检校官罪,按其事而毙之,盖不欲暴其恶迹也。
王环,本真定人。唐天成初,孟知祥镇西川,环往事之,及知祥建号,环累典军卫,孟昶嗣位,环兼领左、右卫。显德二年秋,王师西伐,时环为凤州节度使。初,偏师傅其城下,为环所败,裨将胡立为环所擒。是冬,王师大集,急攻其城,蜀之援兵相次败走。环闻之,守备愈坚,王师攻击数月方克。城陷,环就擒。及到阙,世宗以忠于所事,释其罪,授若骁卫大将军。四年冬,世宗南征,环随驾至泗州,遇疾而卒。
张彦超,本沙陀部人也。素有郤克之疾,时号为“跛子”。初,以骑射事唐庄宗为马直军使,庄宗入汴,授神武指挥使。明宗尝以为养子。天成中,擢授蔚州刺史。素与晋高祖不协,属其总戎于太原,遂举其城投于契丹,即以为云州节度使。契丹之南侵也,彦超率部众,颇为镇、魏之患。及契丹入汴,迁侍卫马军都校,寻授晋昌军节度使。汉高祖入洛,彦超飞表输诚,移授保大军节度使。乾祐初,奉诏归阙,止奉朝请而已。太祖自邺入平内难,隐帝令彦超董骑军为拒,刘子陂兵乱,彦超先谒见太祖。广顺中,授神武统军。显德三年冬,以疾终于第。制赠太子太师。
张颖,太原人,驸马都尉永德之父也。累为藩郡列校,由内职历诸卫将军。国初,以戚里之故,自华州行军司马历郢、怀二州刺史,迁安州防御使。颖性卞急峻刻,不容人之小过,虽左右亲信,亦皆怨之。部曲曹澄有处女,颖逼而娶之,澄遂与不逞之徒数人,同谋害颖,中夜挟刃入于寝门,执颖而杀之,遂奔于金陵。世宗征淮南,以永德之故,遣江南李景,令执澄等送行在。及至,世宗以澄等赐永德,俾甘心而戮之。
刘仁赡,略通儒术,好兵书,在泽国甚有声望。吴主知之,累迁为伪右监门卫将军,历黄、袁二州刺史,所至称治。洎李景僭袭伪位,俾掌亲军,迁鄂州节度使。居数年,复以兵柄任之,改寿州节度使。及王师渡淮,而仁赡固守甚坚。洎世宗驻跸于其垒北,数道齐攻,填堑陷壁,昼夜不息,如是者累月。世宗临城以谕之,而仁赡但逊词以谢。及车驾还京,命李重进总兵守之,复乘间陷我南寨。自是围之愈急,城中饥死者甚众。三年冬,淮寇复来救援,列寨于紫金山,夹道相属,累然数十里,垂及寿壁,而重进兵几不能支,世宗患之,遂复议亲征。车驾至寿春,命今上率师破紫金山之众,擒其应援使陈承昭以献。仁赡闻援兵既败,计无所出,但扼腕浩叹而已。会世宗以紫金山之捷,飞诏以谕之,时仁赡卧疾已亟,因翻然纳款,而城内诸军万计,皆屏息以听其命。及见于行在,世宗抚之甚厚,赐与加等,复令入城养病,寻授天平军节度使、兼中书令。制出之日,薨于其家,年五十八。世宗闻之,遣使吊祭,命内臣监护丧事,追封彭城郡王。后以其子崇讃为怀州刺史。仁赡轻财重士,法令严肃,重围之中,其子崇谏犯军禁,即令斩之,故能以一城之众,连年拒守。逮其来降,而其下未敢窃议者,保其后嗣,抑有由焉。
崇赞仕周,累为郡守。幼子崇谅,后自江南归于本朝,亦位至省郎。
王峻,字秀峰,相州安阳人也。父丰,本郡乐营使。峻幼慧黠善歌,梁贞明初,张筠镇相州,怜峻敏惠,遂畜之。及庄宗入魏州,筠弃镇南渡,以峻自随。时租庸使赵岩访筠于其第,筠召峻声歌以侑酒,岩悦,筠因以赠之,颇得亲爱。梁亡,赵氏族灭,峻流落无依,寄食于符离陈氏之家,久之弥窘,乃事三司使张延朗,所给甚薄。清泰末,延朗诛,汉祖尽得延朗之资产仆从,而峻在籍中,从历数镇,常为典客。汉祖践阼,授客省使,奉使荆南,留于襄、汉为监军,入为内客省使。及赵思绾作乱于永兴,汉隐帝命郭从义讨之,以峻为兵马都监。从义与峻不协,甚如水火。未几,改宣徽北院使。贼平,加检校太傅,转南院使。
太祖镇邺,兼北面兵马,峻为监军,留驻邺城。隐帝萧墙变起,峻亦为群小所构,举家见害。从太祖赴阙,绸缪帷幄,赞成大事,峻居首焉。京师平定,受汉太后令,充枢密使。太祖北征,至澶州,为诸军拥迫,峻与王殷在京闻变,乃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往宋州,前申州刺史马铎往许州,以防他变,二州安然,亦峻之谋也。太祖践阼,加平章事,寻兼右仆射、门下侍郎平章事,监修国史。时朝廷初建,四方多故,峻夙夜奉事,知无不为,每侍太祖商榷军事,未尝不移时而退,甚有裨益。然为性轻躁,举措率易,以天下之事为己任,每有启请,多自任情。太祖从而顺之,则忻然而退;稍未允可,则应声而愠,不逊之语随事辄发。太祖素知其为人,且以佐命之故,每优容之。峻年长于太祖二岁,太祖虽登大位,时以兄呼之,有时呼表字,不忘布衣之契也。峻以此益自负焉。
广顺元年冬,刘崇与契丹围晋州,峻请行应援,太祖用为行营都部署,以徐州节度使王彦超为副。诏诸军并取峻节度,许峻以便宜从事,军行资用仰给于官,随行将吏得自选择。将发之前,召宴于滋德殿,太祖出女乐以宠之。奉辞之日,恩赐优厚,不拘常制。及发,太祖幸西庄,亲临宴饯,别赐御马玉带,执手而别。峻至陕驻留数夕,刘崇攻晋州甚急,太祖忧其不可支,议亲征,取泽州路入,与峻会合,先令谕峻。峻遣驿骑驰奏,请车驾不行幸。时已降御札,行有日矣,会峻奏至,乃止。峻军既过绛郡,距平阳一舍,贼军燔营,狼狈而遁。峻入晋州,或请追贼,必有大利,峻犹豫久之,翌日方遣骑军袭贼,信宿而还。向使峻极力追蹑,则并、汾之孽,无噍类矣。峻亦深耻无功,因计度增修平阳故城而回。时永兴军节度使李洪信,汉室之密戚也,自太祖践阼,恒有忧沮之意,而本城军不满千,峻出征至陕州,以救援晋州为辞,抽起数百人,及刘崇北遁,又遣禁兵千馀人,屯于京兆,洪信惧,遂请入朝。峻军回,太祖厚加优赐。时慕容彦超叛于兖州,已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客省使向训率兵攻之。峻意欲自将兵讨贼,累言于太祖曰:“慕容剧贼,曹英不易与之敌耳。”太祖默然。未几亲征,命峻为随驾一行都部署,破贼之日,峻督军在城南,其众先登,颇有得色。从驾还京,未几贡表乞解枢机,即时退归私第。
峻贪权利,多机数,好施小惠,喜人附己。太祖登极之初,务存谦抑,潜龙将佐未甚进用,其后郑仁诲、李重进、向训等稍迁要职,峻心忌之,至是求退,盖侦太祖之意也。未陈请之前,多发外诸侯书以求保证,旬浃之内,诸道驰骑进纳峻书,闻者惊骇其事。峻连贡三章,中使宣谕无虚日,太祖严驾将幸其第,峻闻之,即驰马入见,太祖慰劳久之,复令视事。峻又于本院之东,别建公署,廓庑厅事,高广华侈。及土木之功毕,请太祖临幸,恩赐甚厚。其后内园新起小殿,峻视之,奏曰:“宫室已多,何用于此?”太祖曰:“枢密院舍宇不少,公更自兴造何也?”峻惭默而退。时峻以前事赵岩,颇承宠爱,至是欲希赠官立碑。或谓峻曰:“赵岩以谄佞事君,破坏梁室,至今言者无不切齿,茍如所欲,必贻物议。”乃止。岩侄崇勋,居于陈郡,峻为求官田宅以赐之,太祖亦从之。三年春,修利河堤,大兴土功,峻受诏检校。既而世宗自澶州入觐,峻素惮世宗之聪明英果,闻其赴阙,即自河次归朝。居无何,邀求兼领青州,太祖不得已而授之。既受命,求暂赴任,奏借左藏绫绢万匹,从之。
是岁,户部侍郎赵上交权知贡举,上交尝诣峻,峻言及一童子,上交不达其旨,榜出之日,童子不第,峻衔之。及贡院申中书门下,取日过堂,峻知印,判定过日。及上交引新及第人至中书,峻在政事堂厉声曰:“今岁选士不公,当须覆试。”诸相曰:“但缘已行指挥行过,临事不欲改移,况未敕下,覆试非晚。”峻愈怒,诟责上交,声闻于外。少顷,竟令引过。及罢,上交诣本厅谢峻,峻又延之饮酌从容。翌日,峻奏上交知举不公,请致之于法,太祖颔之而已。又奏请以颜愆、陈观代范质、李谷为相。太祖曰:“进退宰辅,未可仓卒,待徐思之。”峻论列其事,奏对不逊。太祖未食,日将亭午,诤之不已。太祖曰:“节假之内,未欲便行,已俟假开,即依所奏。”峻退至中书。是月,吏部选人过门下,峻当其事,颇疑选部不公,其拟官选人落下者三十馀人。次日寒食时节,臣僚各归私第。午时,宣召宰臣、枢密使,及入,幽峻于别所。太祖见冯道已下,泣曰:“峻凌朕颇甚,无礼太过,拟欲尽去左右臣僚,翦朕羽翼。朕儿在外,专意阻隔,暂令到阙,即怀怨望。岂有既总枢机,又兼宰相,坚求重镇,寻亦授之,任其襟怀,尚未厌足,如此无君,谁能甘忍!”即召翰林学士徐台符等草制。其日,退朝宣制,贬授商州司马,差供奉官蒋光远援送赴商州。未几,死于贬所,时广顺三年三月也。
初,峻降制除青州,有司制造旌节,以备迎授。前一夕,其旄有声甚异,闻者骇之。主者曰:“昔安重诲授河中节,亦有此异焉。”又所居堂陛,忽然隐起如堆。又梦被官府追摄入司簿院,既寤,心恶之,以是尤加狂躁。峻才疏位重,轻躁寡谋,听人穿鼻,既国权在手,而射利者曲为指画,乃啖饵虎臣,离间亲旧,加以善则称己,无礼于君,欲求无罪,其可得乎!
慕容彦超,为兖州节度使,彦超即汉高祖之同产弟也。尝冒姓阎氏,体黑麻面,故谓之阎昆仑。彦超镇兖州,汉隐帝欲杀周太祖,召彦超,方食,释匕箸而就道。周兵犯京师,隐帝出劳军,太后使彦超卫帝,彦超曰:“北兵何能为,当于阵上唱坐使归营。”彦超败,奔兖,隐帝遇弑。周太祖时,彦超进呈郓州节度使高行周来书,其书意即行周毁讟太祖结连彦超之意,帝览之,笑曰:“此必是彦超之诈也。”试令验之,果然。其郓州印元有缺,文不相接,其为印即无缺处,帝寻令赍书示谕行周,行周上表谢恩。先是,填星初至角、亢,占者曰:角,郑分,兖州属焉。彦超即率军府宾佐,步出州西门三十里致祭,迎于开元寺,塑像以事之,谓之“菩萨”,日至祈祷,又令民家竖黄幡以禳之。及城陷,彦超方在土星院燃香,急乃驰去。
阎宏鲁者,后唐邢州节度使宝之子也。宝,《唐书》有传。宏鲁事唐明宗、晋高祖,累历事任。家本鲁中,洎告疾归里,慕容彦超初临,礼待极厚。及谋大逆,以宏鲁子希俊为镇宁军节度副使,在世宗幕下而恶之。闻朝廷出兵堤防,即责宏鲁曰:“尔教儿捍我于朝,将覆吾族耶!”故罹其祸。
崔周度者,父光表,举进士甲科,卢质节制横海,辟为支使。周度有文学,起家长芦令,登朝历监察御史、右补阙,以家在齐州,欲谋葬事,恳求外任,除泰宁军节度判官。而性刚烈,又以尝为谏官,睹凶帅之不法,不忍坐视其弊,因极言以谏彦超,故及斯祸。
太祖平兖州,诏曰:“阎宏鲁、崔周度,死义之臣,礼加二等,所以渗漏泽而贲黄泉也。尔等贞节昭彰,正容肃厉,以从顺为己任,以立义作身谋,履此祸机,并罹冤横,宜伸赠典,以慰贞魂。宏鲁可赠左骁卫大将军,周度可赠秘书少监。”
刘皞,字克明,晋丞相谯国公句之弟也。句,《晋书》有传。皞少离乡里,唐天祐中,梁将刘𬩽袭太原,军至乐平,时皞客于县舍,为𬩽军所俘。谢彦章见之,知其儒者,待之以礼,谓其乡人刘去非曰:“为君得一宗人。”即令皞见之,去非询其爵里,乃亲族也,对泣久之,自是随去非客于彦章门下。彦章得罪,去非为郢州刺史,皞随之郡。庄宗平河洛,去非以尝从刘守奇归梁,深惧获罪,乃弃郡投高季兴于荆南,皞累为荆州摄官。既而兄句明宗朝为学士,遣人召归。梁汉颙镇邓州,辟为从事,入为监察御史,历水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长兴末,宰臣赵凤镇邢台,表为节度判官。清泰初,入为起居郎,改驾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移河南少尹、兵部郎中,转太府卿。汉祖受命,用为宗正卿。周初,改卫尉卿。
广顺元年冬十月,税居于东京,夜梦鬼诧之曰:“公于我冢上安床,深不奉益。”皞问鬼姓氏,曰李丕文。皞曰:“君言殊误,都城内岂可冢耶?”曰:“冢本在野,张十八郎展城时围入。”忽寤。又半月,复梦前鬼曰:“公不相信,屈观吾舍可乎?”即以手掊地,豁然见华第,花木丛萃,房廊雕焕,立皞于西庑。久之,见一团火如电,前来渐近,即前鬼也。引皞深入,出其孥,泣拜如有所托。皞问丕文鬼事,曰:“冥司各有部属,外不知也。”皞曰:“余官何至?”再三不对,苦讯之,曰:“齐王判官。”皞曰:“张令公为齐王,去世久矣。今郓州高令公为齐王,余方为列卿,岂复为宾佐乎?”鬼曰:“不知也。”皞既寤,欲掘而视之。既而又告人曰:“鬼虽见诉,其如吾税舍何?”乃止。广顺二年春,朝廷以皞为高丽册使。三月,至郓,节度使高行周以皞嗜酒,留连累日,旦夕沈醉。其月二十三日,晨兴栉发,状如醉寐,男泳视之,已卒矣。时年六十一。其年八月,郓帅齐王高行周亦梦鬼请齐王判官,得无是乎!皞从儒学,好聚书,嗜酒无仪检,然衷抱无他,急于行义,士友以此多之。
张沆,字太元,徐州人。父严,本州牙将。沆少力学,攻词赋,登进士第。唐明宗子秦王好文,然童年疏率,动不由礼。每宾僚大集,手自出题,令面前赋诗,少不如意,则坏裂抵弃。沆初以刺谒,秦王属合座客各为《南湖厅记》,因谓沆曰:“闻生名久矣,请为此文。”沆不获已,从之。及群士记成,独取沆所为勒之于石,繇是署为河南府巡官。秦王败,勒归乡里。晋初,桑维翰秉政,沆以文干进,用为著作佐郎、集贤校理,迁右拾遗。维翰出镇,奏为记室。从维翰入朝,授殿中侍御史。岁馀,自侍御史改祠部员外郎知制诰,召入翰林为学士。维翰罢相,冯玉用事,不欲沆居禁密,改右谏议大夫,罢其职。汉祖至汴,转右常侍,复用为学士,未几,迁工部尚书充职。明年,以营奉葬事求解职,改礼部尚书。及归朝,复为学士。太祖以沆耳疾罢职,改刑部尚书。广顺二年秋,命为故齐王高行周册赠使,复命而卒。赠太子少保。
沆性儒雅,好释氏,虽久居禄位,家无馀财,死之日,图书之外,唯使郓之资耳。嗣子尚幼,亲友虑其耗散,上言于太祖,乃令三司差人主葬,余资市邸舍,以赡其孤焉。沆记览文史,好征求僻事,公家应用,时出一联以炫奇笔,故不为冯玉所重。虽有聩疾,犹出入金门,凡五六年。汉隐帝末年,杨、史遇害,翌日,沆方知之,听犹未审,忽问同僚曰:“窃闻盗杀史公,其盗获否?”是时京师恟惧之次,闻者笑之。有士人申光逊者,与沆友善,沆未病时,梦沆手出小佛塔示光逊,视其上有诗十四字云:“今生不见故人面,明月高高上翠楼。”光逊既寤,心恶之,俄闻沆卒。
张可复,字伯恭,德州平原人也。父达,累赠户部侍郎。可复略通儒术,少习吏事。梁末,薄游于魏,邺王罗绍威表为安阳簿。唐天成初,依晋公霍彦威于青州,为从事。晋公以其滑稽好避事,目为“奸兔儿”。长兴中入朝,拜监察御史,六迁至兵部郎中,赐金紫。晋天福中,自西京留守判官入为秘书少监,改左司郎中。开运中,迁左谏议大夫。汉乾祐初,湘阴公镇徐方,朝行中选可以从戎者,因授武宁军节度副使、检校礼部尚书。及世宗镇澶渊,改镇宁军节度行军司马。三年,征拜给事中。世宗嗣位,以澶渊幕府之旧,拜右散骑常侍。显德元年秋,以疾卒,年七十有三。制赠户部尚书。可复无他才,惟以谨愿保长年,加之迂懦,多为同列轻俊者所侮,而累阶至金紫,居三品之秩,亦其命耶!
于德辰,字进明,元城人也。幼敏悟,笃志好学,及射策文场,数上不调。后唐明宗镇邢州,德辰往谒焉,明宗见而器之,因得假官于属邑。后继历州县,历仕晋、汉、周,官至工部尚书。
王延,字世美,鄚州长丰人也。少为儒,善词赋,会乡曲离乱,不获从乡荐,因客于浮阳,随沧帅戴思远入梁。尝以所为赋谒梁相李琪,琪览之,欣然曰:“此道近难其人,王生升我堂矣。”繇是人士称之。寻荐为即墨县令,历徐、宋、郓、青四镇从事。长兴初,乡人冯道、赵凤在相位,擢拜左补阙。逾年,以水部员外知制诰迁中书舍人,赐金紫。清泰末,以本官权知贡举。时有举子崔颀者,故相协之子也。协素与吏部尚书卢文纪不睦,及延将入贡院,文纪谓延曰:“舍人以谨重闻于时,所以去冬老夫在相位时,与诸相首以长者闻奏,用掌文衡。然贡闱取士,颇多面目。说者云:‘越人善泅,生子方晬,乳母浮之水上。或骇然止之,乳母曰,其父善泅,子必无溺。’今若以名下取士,即此类也。舍人当求实才,以副公望。”延退而谓人曰:“卢公之言,盖为崔颀也。纵与其父不悦,致意何至此耶!”来春,以颀登甲科。其年,改御史中丞,岁满,转尚书右丞。奉使两浙,吴人深重之。复命,授吏部侍郎,改尚书左丞,拜太常卿,历工、礼、刑三尚书。以疾求分司西洛,授太子少保。既而连月请告,为留台所纠,改少傅致仕。广顺二年冬卒,时年七十有三。
子亿,仕皇朝为殿中丞。
申文炳,字国华,洛阳人也。父鄂,唐左千牛卫将军。文炳长兴中进士擢第,释褐中正军节度推官,历孟、怀支使,郓城、陕县二邑宰,自澶州观察判官入为右补阙。晋开运初,授虞部员外知制诰,转金部郎中充职。广顺中,为学士,迁中书舍人、知贡举。显德五年秋,以疾解职,授左散骑常侍。六年秋,卒于家,时年五十。文炳为文典雅,有训诰之风。执性纾缓,待搢绅以礼,中年而卒,皆惜之。
扈载,少好学,善属文,赋颂碑赞尤其所长。广顺初,随计于礼部,文价为一时之最,是岁升高等。载因游相国寺,见庭竹可爱,作《碧鲜赋》题其壁。世宗闻之,遣小黄门就壁录之,览而称善,因拜水部员外郎知制诰,迁翰林学士,赐绯。而载已病,不能谢,居百馀日,乃力疾入直学士院。世宗怜之,赐诰还第,遣太医视疾。年三十有六卒。载始自解褐至终才四年,而与刘衮皆有才无命,时论惜之。
刘衮,彭城人。神爽气俊,富有文藻,繇进士第任左拾遗,与扈载齐名,年二十八而卒。
贾纬,真定获鹿人也。少苦学为文,唐末举进士不第,遇乱归河朔,本府累署参军、邑宰。唐天成中,范延光镇定州,表授赵州军事判官,迁石邑县令。纬属文之外,勤于撰述,以唐代诸帝实录,自武宗已下阙而不纪,乃采掇近代传闻之事,及诸家小说,第其年月,编为《唐年补录》,凡六十五卷,识者赏之。
晋天福中,入为监察御史,改太常博士。纬常以史才自负,锐于编述,不乐曲台之任,乃陈情于相座。又与监修国史赵莹诗曰:“满朝唯我相,秉柄无亲仇,三年司大董,最切是编修,史才不易得,勤勤处处求。愚从年始立,东观思优游,昔时人未许,今来虚白头,春台与秋阁,往往兴归愁,信运北阙下,不系如虚舟。绵蕝非所好,一日疑三秋,何当适所愿,便如升瀛洲。”未几,转屯田员外郎,改起居郎、史馆修撰。又谓莹曰:“《唐史》一百三十卷,止于代宗,已下十馀朝未有正史,请与同职修之。”莹以其言上奏,晋祖然之,谓李嵩曰:“贾纬欲修《唐史》,如何?”对曰:“臣每见史官辈言,唐朝近百年来无实录,既无根本,安能编纪。”纬闻嵩言,颇怒,面责嵩沮己。嵩曰:“与公乡人,理须相惜,此事非细,安敢轻言。”纬与宰臣论说不已。明年春,敕修《唐史》,纬在籍中。月馀,丁内艰,归真定。开运初,服阕,复起居郎,修撰如故,寻以本官知制诰。纬长于记注,应用文笔,未能过人,而议论刚强,侪类不平之,因目之为“贾铁嘴”。开运中,累迁中书舍人。契丹入京师,随契丹至真定,后与公卿还朝,授左谏议大夫。纬以久次纶阁,比望丞郎之拜,及迁谏署,觖望弥甚。苏逢吉监修国史,以纬频投文字,甚知之,寻充史馆修撰,判馆事。乾祐中,受诏与王伸、窦俨修汉高祖实录,纬以笔削为己任,然而褒贬之际,憎爱任情。晋相桑维翰执政日,薄纬之为人,不甚见礼,纬深衔之。及叙《维翰传》:“身没之后,有白金八千铤,他物称是。”翰林学士徐台符,纬邑人也,与纬相善,谓纬曰:“切闻吾友书桑魏公白金之数,不亦多乎!但以十目所睹,不可厚诬。”纬不得已,改为白金数千锭。
纬以撰述之劳,每诣宰执,恳祈迁转,遇内难不果。太祖即位,改给事中,判馆如故。先是,窦贞固奏请修晋朝实录,既竟,亦望升擢。贞固犹在相位,乃上疏抗论除拜不平。既而以所撰日历示监修王峻,皆媒孽贞固及苏禹圭之短,历诋朝士之先达者。峻恶之,谓同列曰:“贾给事家有士子,亦要门阀无玷,今满朝并遭非毁,教士子何以进身!”乃于太祖前言之,出为平卢军行军司马。时符彦卿镇青州,以纬文士,厚礼之。纬妻以纬左迁,骇惋伤离,病留于京。纬书候之曰:“勉医药,来春与子同归获鹿。”广顺二年春,纬卒。及讣至,妻一恸而终,果双柩北归,闻者叹之。纬有集三十卷,目曰《草堂集》,并听撰《唐年补录》六十五卷,皆传于世。
赵延乂,字子英,秦州人。曾祖省躬,以明术数为通州司马,遇乱避地于蜀。祖师古,黔中经略判官。父温圭,仕蜀为司天监。温圭长于袁、许之术,兼之推步。王建时,深蒙宠待,延问得失,事微差跌,即被诘让。临终谓其子曰:“技术虽是世业,吾仕蜀已来,几由技术而死,尔辈能以他途致身,亦良图也。”延乂少以家法仕蜀,由荫为奉礼部翰林待诏。蜀亡入洛,时年三十。天成中,得蜀旧职。延乂世为星官,兼通三式,尤长于袁、许之鉴。清泰中,尝与枢密直学士吕琦同宿于内廷,琦因从容密问国家运祚,延乂曰:“来年厄会之期,俟过别论。”琦讯之不已,延乂曰:“保邦在刑政,保祚在福德。在刑政则术士不敢言,奈际会诸公,罕有卓绝福德者,下官实有恤纬之僭。”其年,兼卫尉少卿。晋天福中,代马重绩为司天监。契丹入京师,随至镇州,时契丹满达勒为帅,会汉高祖定两京,控鹤都将李筠与诸校密谋劫库兵,逐契丹,犹豫未决,谋于延乂,因假以术数赞成之。契丹既去,还京师,官秩如旧。广顺初,加检校司徒,本官如故,太祖数召对焉。延乂善交游,达机变,兼有技术,见者欢心。二年,授太府卿,判司天监事。其年夏初,火犯灵台,延乂自言星官所忌,又言身命宫灾并,未几其子卒,寻又妻卒,俄而延乂婴疾,故人省之,举手曰:“多谢诸亲,死灾不可逭也。”寻卒,年五十八。赠光禄卿。
沈遘,字期远,睢阳人也。父振,贝州永济令,累赠左谏议大夫。遘幼孤,以苦学为志,弱冠登进士第,释褐除校书郎,由御史台主簿拜监察御史,凡五迁至金部郎中,充三司判官。广顺中,以本官知制诰。世宗嗣位,擢为翰林院学士,岁满,拜中书舍人充职。显德三年夏,以扈从南征,因为遇疾归,及京而卒。遘为人谦和,勤于接下,每文士投贽,必择其贤者而誉之,故当时后进之士多归焉。
李知损,字化机,大梁人也。少轻薄,利口无行。梁朝时,以牒刺篇咏出入于内臣之门,繇是浪得虚誉,时人目之为“李罗隐”。为累藩镇从事,入拜左补阙,历刑部兵二员外、度支判官、右司郎中。坐受榷盐使王景遇厚赂,谪于均州。汉初归朝,除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广顺中,拜右谏议大夫。时王峻为枢密使,知损以与峻有旧,遂指峻求使于江浙,峻为上言。太祖素闻知损所为,甚难之。峻曰:“此人如或辱命,谴之可也。”太祖重违其请,遂可之。知损既受命,大恣其荒诞之意,遂假资于人,广备行李。及即路,所经州郡,无不强贷,又移书于青州符彦卿,借钱百万。及在邮亭,行止秽杂。王峻闻而奏之,乃责授棣州司马。世宗即位,切于求人,素闻知损狂狷,好上封事,谓有可采,且欲闻外事,即命征还,遽与复资。数月之间,日贡章疏,多斥讟贵近,自谋进取,又上章求为过海使。世宗因发怒,仍以其丑行日彰,故命除名,配沙门岛。知损将行,谓所亲曰:“余尝遇善相者,言我三逐之后,当居相位,余自此而三矣,子姑待我。”后岁馀,卒于海中,其庸诞也如此。
孙晟,本名凤。性阴贼,好奸谋。少为道士,工诗,于庐山简寂观画唐诗人贾岛像,悬于屋壁,以礼事之。观主以为妖妄,执杖驱出之,大为时辈所嗤。改儒服,谒唐庄宗于镇州,授秘书省著作郎。天成初,朱守殷据夷门叛,时晟为幕宾,赞成其事。是时晟常擐甲露刃,以十数骑自随,巡行于市,多所屠害,汴人为之切齿。城陷,朱氏被诛,晟乃匿迹更名,弃其妻子,亡命于陈、宋间。会同恶者送之过淮,吴人方纳叛亡,即以伪官授之。晟亦微有词翰,李升伪尊杨溥为让皇之册文,即晟之词也,故江南尤重之。二十年间,累历伪任,财货邸第,颇适其意。晟以家妓甚众,每食不设食机,令众妓各执一食器,周侍于其侧,谓之“肉台盘”,其自养称惬也如是。
显德三年春,王师下广陵,江左惊窘,李景伪署晟为司空,令奉贡于行在,世宗遣右常侍刘悦伴之,赐与甚厚。洎随驾到阙,舍于都亭驿,礼遇殊优。每召见,饮之醇醴,问以江南事,晟但言:“吴畏陛下之神武,唯以北面为求,保无二也。”先是,张永德守下蔡,素与李重进不协,每宴将校,多暴其短。一日,永德乘醉,乃大言重进潜蓄奸谋,当时将校无不惊骇,繇是人情大扰。后密遣亲信乘驿上言,世宗不听,亦不介意。一日,重进自寿阳去其部从,直指永德帐下,宴饮终日而去,自此人情稍安。时李景觇而知之,因密令人赍蜡书遗重进,劝为不轨,重进以其蜡书进呈,世宗览之,皆斥讟反间之言。世宗怒晟前言失实,因急召侍卫都虞候韩通令收晟下狱,与其从者百馀人皆诛之。翌日,宰臣上谒,世宗亲谕之,始知其事实。议者以晟昔构祸于梁民,令伏法于梁狱,报应之道,岂徒然哉!
晟性慷慨,常感李景之厚遇,誓死以报之。及将下狱,世宗令近臣问以江南可取之状,晟默然不对。临刑之际,整其衣冠,南望金陵再拜而言曰:“臣惟以死谢。”遂伏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