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焰
不久前的一个深夜,伏案挑灯,倏忽间抬首再望,才觉天色已然熹微。借晨暮之交的些许明光,瞥见那窗外新墙上初生的风雨遗痕。忽而发觉,竟又是一年了。钟晨鼓暮于岁月之中悄然流转淌逝,迭替间默默摇曳成一江粼然。昔年的旧韵彳亍着,新岁则依旧将孑然孤行。而在日月无止歇的朗照下的,也将依旧是它日渐斑驳的影。 于这样莫名而起的情思之中,岁月的感怀自然便化为了人事的哀肠。幽闺善怨,骚客工愁,或许正如守常之言。纵然这盈恨酌悲的光阴几许早被吟作千般,而贬“白驹”之愁为“无病呻吟”者亦不在少数,但我们依旧视敝履为珍宝,一次次地将其从古往今来的泥沼之中掘出,再一次次地刷涤垢尘,又乐此不疲地埋在自己的水池之下。然而,这敝履经千年之期,虽烂然不腐,于是便已胜过一切华彩仙琼。如此,春秋代序的慨叹于工愁之人,便一次次地浸染着满怀怅然的迁思回虑,一切皆是理所当然。 然而,这叹息的意义何在?在那理所当然的帷幕之后,是何种事物,支撑着这存续千年的文哲激情的不朽生命?又是何种事物,使这愁思能够在思维精神之外,被赋予之于骚人墨客的现实意义与真正目的?又是何种事物,成为吟咏之词赋于世间的化身? 采阰间木兰晴芳,修能而内美。 揽舟侧泽湄宿莽,迷途而浪洄。 正则潦困,然心中美政之焰曾时刻翻涌不止,沸腾那遭蒙流放之难而屡屡冰结的血脉。芳泽修身,筑室明志,但椒兰却始终未能根植于郢都哪怕一隅的荒芜之中。终于,他满盈着灵修数化之伤,任凭那汨罗江寒,刺入皮肤,侵袭血脉,那滚烫的灵魂,寸寸封冻于国破家亡的绝望之中。而独独他生前所叹的忽其不淹的日月,在那死寂的恒久里浮沉。 正则之心焰,曾暖其身,赎其魂,正其道,将他的名字,一并凝入丹青墨色。可这心焰所蕴之向往,绝不仅存于那白驹光阴之叹所映照的悲情愁苦之中。 九吟骈歌,百问穹天,楚骚之豪壮,是为千世之传。然而,设若正则之美政只驻于心,滞于情,留于纸笔间,又何来离骚千年华章?纵他的思想闪烁着再耀眼的辉芒,但若无他尽瘁呕血,砺己致诚之德行,又怎会有那泽被楚域,得人敬戴的屈左徒?流芳诗赋仄韵间,但赋予其辞文以灵魂及现实价值的,则在于那攫兰择芳的言行中,更在那经天纬地的作为中。 美政之火,自其心扉而起,燎芜杂之败象,泽予万生。心中之焰,不能只存于心。叹岁月忽而,苦理想窎远,喟叹之余,请将心中的些许火焰递与他人,予这心焰其炽烈的意义。向着前路由心焰照亮的灯塔,作伏枥老骥,作迟暮烈士,纵光阴留下老衰的痕,心中尽是长路修远之悲情,也莫辄止于叹息,更要长征迈往。于是,如千百年仁人志士般,叹息便不再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