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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湛】宿因(番外二)凤凰于飞

2023-01-24 13:09 作者:莳笙然  | 我要投稿

  ✘主cp6713/柒十三,副cp为春十一/王可/赤莲/猫狗和青凤湛凰。      

  ✘ooc有,私设有。      

  ✘求求评论推荐摩多摩多

  ✘⚠️本章内容为青凤梦向设定,请注意避雷。







  (1)

  入宫的那一日天气格外晴朗。就在那明灿灿的阳光下,湛凰第一次见到了那位青鸾国的新帝,青凤。

  少年帝王站在城墙上俯瞰着下面的一切,他的目光灼灼地审视着自己的天下。初登宝座的年轻人还不知如何掩饰眼里的野心,阳光落在他玄色的龙袍之上,照亮了上面的金线,金色的蛟龙与凤凰便蜿蜒着展现在光下,那一瞬间,湛凰恍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天神。

  他微微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湛凰的身上。阳光下,他们就那样静静对视着。少女抬眸看着他,目光明媚而悲伤。

  少女穿着一身蓝色的长裙,头发在身后束起,插了一根素银簪子。那是北部女子喜欢的发饰。少女微微仰起头,她的目光中没有被送去千里之外陌生国度的恐慌。或许在路途之中,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全部的命运。

  橙色的夕阳落在她的身上发上,青凤望着她,从侍从的口中,他得知了她的名字。

  湛凰。

  青凤默默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而后从她的身上收回了目光。

  翌日一早,封后的旨意便传到了湛凰所在的凤凰殿。

  收到旨意时,湛凰心里的不安大过了欣喜。来到青鸾国之前,她便已经听过了关于这位青鸾帝的消息。他是老皇帝唯一的子嗣,他在这黑暗的宫闱里长大,与那些居心阔测的人虚以委蛇。他上过战场,砍下过敌国将军的头颅,是人人畏惧的杀神。也是青鸾人人称赞的皇子。

  封后大典开始前,皇室派了许多教习嬷嬷来教她礼仪。湛凰每天都被这些繁琐的礼仪折磨得恨不能与床铺长到一起去。那些教习嬷嬷们天天将她是王后,要母仪天下仪态端庄这些话挂在嘴边,话里话外也不忘敲打她,不要忘记她只是北部送来的一个礼物,即使被选中,则承担不起一国之后的职责。所以收起那些北部的蛮夷性子,乖乖做一个花瓶王后哄了陛下开心,这才是她的任务。

  湛凰也清楚,自己要嫁的是七大国中最为繁盛强大的青鸾国的帝王。对于青凤这样的帝王而言,王后这个位置不止意味着妻子的身份,更是一国之后的位置。

  她一旦坐到青凤身边,就意味着无论她是否愿意,这偌大的皇宫和天下都将成为她的牢笼,那些责任会将她禁锢在这片深宫中,从此不见自由。湛凰深知那个位置的责任有多重,她不清楚自己能否承担的住那些责任。

  不过想到那少年如天神一般的身姿,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似乎也跟着散了些许。城墙下遥遥相望的那一眼,她没有看清他的容颜,却记住了那双如玉一般的双眼。

  “青,凤。”

  她躺在床上,一字一句念着他的名字,浑然不觉对方就站在门外。

  青凤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这个被自己定做王后的姑娘。听教习嬷嬷说,这位姑娘倒是乖巧,只是出身北部那种粗鄙之地,礼仪上到底是不堪入目。青凤倒是不在意对方礼仪如何,在他看来那些到底是做给外人看的,只要挑不出大错,是否精通并不重要。只是他没想到,他刚刚踏进大门,就听到少女用清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叫他的名字。

  儿时青凤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凤,听起来不像其他皇子那般威武,倒像个姑娘家。可母后告诉他,凤凰是万鸟之王,日后,他也会是青鸾国的帝王。

  但他想要做的,不只是青鸾国的帝王。

  青凤又想起在父皇驾崩那日出现的白衣女人,那个女人和他达成了一场交易。

  一场足够改变整个世界的交易。

  年轻而富有野心的帝王不满足于青鸾国的版图。如今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彻底解决南北部的乱象,而后将这两个部落吞并入青鸾国的版图。

  先是南北部,然后是周边的国家。他要一步一步拓展青鸾国的版图。他会成为所有人的帝王,甚至……成为人们心中的神明。

  收回心神,青凤发现屋子里的少女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关于她,青凤倒是做了许多调查。北部前王族的公主,她的亲族都在北部的叛乱中被屠杀殆尽。只剩下她一个。她曾试图刺杀北部新王。只是刺杀失败,沦为了阶下囚被当做礼物送了过来。

  大臣们并不满意他的选择。事实上,他们已经动了手,刺客们几次三番地去往那位准王后的宫殿。虽说那女子似乎本就会些功夫,但若没有他派去的暗卫相助,只怕现在躺在那宫殿里的,只剩下一具尸体。

  那些大臣们更希望青凤的王后是出自他们家族的女儿——至少不是这个北部女人。大臣们挤破头都想将自家的女儿送上龙床,试图通过这种办法来得到那泼天的权势与富贵。

  青凤讨厌这些别有用心想要接近自己的人,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后宫里,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他不是需要依靠女人母家的权势才能管理国家的君主,身边自然也不需要那些对他居心叵测的人。

  所以他才选了湛凰,没有背景,没有权势。足够透彻,也足够让他放心。他的枕边人,不需要沾染那些诡谲的阴谋。

  至于那些大臣们虽然难缠,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年少登基,统治青鸾国这些年他早已用自己的铁血手腕给了那些大臣们一份完美答卷。

  也有不死心的大臣把自家女儿以宫妃之名塞进后宫。然而入宫不到十天,那位宫妃便莫名暴毙。青凤以尚未侍寝为由,将那位宫妃的尸身送还给了她的母家。

  这件事以后,群臣们再不敢在后宫事上指手画脚了。

  群臣也怕,怕这位冷峻的帝王记恨上。那些人的手上都算不上干净,有朝一日真的被抓到把柄,怕是九族都只能在地下相见了。

  透过纱帘,青凤看到少女正偷偷挥舞着一根绳镖,那是北部特有的武器。但很显然,少女略显单薄的身子并不能支撑她挥舞起这绳镖。不过从动作青凤能看出她从前应该也是精通这武器的。只是动作不稳,大概是因为北部的人想办法废掉了她的武功。

  忽然纱帘后人影晃动,紧跟着便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

  “谁?!”

  湛凰冲过去挥开纱帘,可那后面却空无一人。也许刚刚只是她的错觉?湛凰叹了口气,自从婚期将近,她的神经也愈发紧绷了。

  事实上这并不是湛凰的错觉,在她来到青鸾国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经历了不下三次暗杀。

  她运气好,前两次暗杀一次被她躲了过去,最后一次被她当场反杀。而后湛凰听说青鸾帝闻讯大怒,下令彻查,而那两个刺客和他们背后的主使,据说受了酷刑,没几天就死在了大牢中。连带着他们的族亲也受了不少牵连。

  青鸾帝在北部人心里是残暴的帝王,他曾下令处死了全部北部战俘,手段极其残忍。当初北部王将她送来,大概也是想看看她这个北部女人会如何被这位残暴不仁的皇帝折磨。

  可如今这么看,那人似乎并没有传闻中说得那么的残暴不仁。至少她还好端端的住在这里,几天以后,就将要成为他的王后。

  北部那些人大概也想不到,他们送给青鸾帝的玩物,却成了青鸾帝的王后。

  封后大典那日,天不亮湛凰就被侍女们从床上拖了起来。

  湛凰发誓她从未穿过这样繁琐的衣服,一层又一层的华服仿佛无形的桎梏,将她与这皇宫牢牢锁在了一起。

  侍女为她戴上王后的凤冠,她摸了摸那冰冷的凤冠,按民间的说法,今日就是她与青凤的大婚,桌上放着的布帛上面绣着一首诗,湛凰瞥了一眼,看到了其中一部分。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

  那是祝福婚姻美满的诗句,湛凰还想再看一眼,可侍女催促着吉时快要过了,她只得在她们的搀扶下走向了外面。

  一路上,嬷嬷们仍不放心的在她耳边叮嘱,一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了礼数。湛凰也清楚,她现在的身份是王后,这场典礼,是要给天下万民展示天家威严的。

  对于天下大义湛凰心里向来是没什么概念的,在北部时,她见过宫廷里最令人恶心的争斗,也经历过人心最阴暗的算计。她所想过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如何活着。

  湛凰想起在和亲的路上她见过许多被战争荼毒的人们。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前进着——长时间的饥饿和疲惫让他们已经连悲伤都没了力气。彼时的湛凰只觉得恐惧与悲伤,她不知自己能够为这些人做什么,更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毕竟那个时候,她自己的未来都还是未知数。

  而此刻当她踏着长阶,一步一步走到一个国家的帝王身边。站在高台俯瞰着整个国家的时候,湛凰似乎清楚了她身为王后将要肩负着怎样的责任。

  她与青凤,是万民的期望,也是万民的希望。

  身边的帝王握住了湛凰的手,湛凰侧过头,看到身旁的青凤凝望着高台下的青鸾国。湛凰猜测那一刻他们想的事情大概是一样的。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为这个时代带去真正的和平。

  大典结束后,侍女们侍候湛凰沐浴焚香,又为她换了一身颇为轻透的衣服。她坐在床上等了许久,才等来青凤。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玄色的长袍,青凤似乎格外钟爱玄色。他脱下长袍露出里面的单衣,而后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侍女们放下了纱帘,吹熄了蜡烛。在昏暗的夜色里,一切发生得自然而然。

  后半夜时外面下起了小雨,风裹着泥土的味道,轻轻掀开了纱帘,吹散了屋子里有些潮热的气息。

  “三年后,孤会出兵讨伐北部的残党。王后可有什么想说的吗。”

  青凤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那声音宛若雪山之巅的雪松,冷冽得没有半点感情。湛凰闻言微微一怔,她还不太习惯被称作王后。更没想到,同房后他同她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政事。

  刚刚经历一番折腾,她此刻只觉得身子沉得像灌了铅。大脑空白了半晌,过了半天才堪堪挤出两个字。

  “为何……”

  为何要和她说这些?

  “你是孤的王后,北部也是你的母族,孤想这些事情你该知道。”

  湛凰身子疲累,大脑却很快清醒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和她坦诚以对?也许都有,不过更多的,大约还是在试探自己对北部的感情。

  可她对北部还能有什么感情呢?若说有,那大约也是入骨的恨了。

  “北部朝政荒废已久,与其看着它一点点被那人毁掉,不如归顺青鸾。只是陛下若是出征讨伐北部,届时可否带着我……臣妾同去?”

  青凤闻言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所说的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黑暗中湛凰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被那样一双眼睛看着,赤裸的后脊也不禁泛起了一丝冷意。她打了个寒颤,胳膊上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青凤又看了她一眼,只是这次,目光却柔和了许多。

  “时候不早了,睡吧。”

  青凤没有回答她的话,他伸手将被子朝她的方向拉了拉,湛凰挪动着酸痛不已的身子,将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

  身旁的男人呼吸沉沉,似乎已经熟睡,湛凰在黑暗中看着他近乎完美的侧脸,心里却涌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湛凰心情复杂地闭上眼睛。她的新婚夜就这么过去了,明日天明,她就是这个国家的王后。她要做什么,如何做,这一切都是未知且模糊的。她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身畔这个男人,以及自己的心。

  折腾一夜的疲惫感慢慢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伴着外面的雨声。湛凰就这样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时,雨已经停了。外面泛着雨后的泥土气息,那是生命的味道。湛凰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呼出。

  看着宫墙外生机勃勃的大树,湛凰明白她会与青凤携手护好这个国家。这里是青凤的战场,也是她的战场。

  (2)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她已经做了三年的王后。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至少足以让她从无知的少女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王后。

  至少在表面上,她做得已经挑不出什么错处。

  青凤经常会来找她,有时候是和她说些前朝的事。有时候则是什么也不说,坐在那里静静抚琴。

  青凤的手指修长,指间有着硬硬的茧子。那是常年习武为他留下的痕迹。然而就是这样一双杀伐果决的手,却也能弹出如流水般的铮铮琴音。

  这么看着,他们不像是帝后,倒像是一对平民家的恩爱夫妻。

  只是湛凰清楚,他们之间大抵是不会有什么真心的,这件事从她第一眼看到青凤开始就再清楚不过了。

  眼里盛满了野心的帝王,他的一颗真心早已经成了不可触碰的禁忌。

  在这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青凤一如新婚夜对她说的那般对北部发兵了。

  北部本就处于极寒之地,冬日的大雪足有一人厚。且地势陡峭,多是山崖。为了一举拿下北部,青凤亲自率兵征战。

  有了帝王坐镇,北部虽占据地理优势,但在青凤的带领军队的强盛攻击下依旧节节败退。不到半个月,北部军队已经溃败了大片,这样下去,北部退兵,不过就是这两日的事情。

  出行前,湛凰找了青凤希望他能带自己同去。青凤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于是在纷飞的大雪中,她又一次踏上了自己的故土。望着北部的皑皑白雪,她没有怀念,我没有悲伤。

  此刻是在战场上,没有帝王也没有王后。他们都是为了国家而战的战士。

  湛凰帮着战士们处理伤口,曾经在北部时她经常这样为自己包扎,现在倒也算是得心应手。

  一天的战争结束后,她踩着山崖上的积雪眺望着战场。远处的雪坑里,掩埋着牺牲战士的尸身。

  “这一战结束,北部将不会再有战争,他们的牺牲值得。”

  青凤的声音随着呼啸的风雪声钻入她的耳朵,湛凰望着洁白大地上那刺目的鲜红,无言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青凤率兵对北部大营发起了最后的冲击。出行之前,湛凰拉住了青凤的胳膊。

  “臣妾与陛下同去。”

  “战场上刀剑无眼,孤怕是无法分心保护王后。”

  青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清楚,他不会带一个没用的人去战场。

  “臣妾手中有北部王庭的地图。而且臣妾既然来了,断没有贪生怕死躲在后方的道理。臣妾武功虽被废去大半,但战场上保护自己足矣,不需要陛下分心。”

  湛凰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破破烂烂的地图,青凤看了地图一眼却并没有收下。他只是伸手轻轻握了握湛凰的手腕,而后迎着她坚定的目光轻声道。

  “那王后可要跟紧孤才好。”

  闻言湛凰顾不得欣喜。连忙跟着青凤快步走出帐篷。不过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青凤手上怎会没有北部王庭的地图,他不过是诈了自己一下而已。

  帐篷外,青鸾国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 她骑着马与青凤并肩,只听身旁的男人缓慢而坚定地开口震声道。

  “最后一战,孤与王后和众军同在。”

  青凤说着,目光缓缓扫过所有面容肃穆的将士们。

  “此战,必胜!”

  掷地有声的一番话瞬间点燃了整个军队的斗志,青凤打马率先冲向北部大营,湛凰紧跟其后。在他们后面,是青鸾国千千万万的将士们。

  北风呼啸着吹过湛凰的耳朵,此时此刻,即便是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不断沸腾。那么多将士葬身于此,他们的牺牲都是为了此战之胜。

  她紧紧跟在青凤身侧,他手中的长刀精准收割着敌军的生命,而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他看起来依旧如天人一般清冷绝尘,只是飞溅在他脸上的鲜血,为他俊隽的容颜添上一抹杀气。

  “分心会死在战场上。”

  “臣妾知道。”

  湛凰说着,手腕一翻将手中的短刀狠狠刺进一个北部士兵的心脏,又干脆利落地拔出刀子将士兵甩下马。她仰头得意地看着青凤,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青凤微微勾了勾唇角。

  战斗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青鸾国的士兵在青凤的带领下一路杀至北部王庭。而大军杀入他们王庭宫殿里时,里面还响着宴会的丝竹声,那北部王坐在上首,怀里还抱着两个衣衫不整的美人。

  湛凰将手中的绳镖飞掷而出,正好刺在北部王怀中的一个美人脖子上。她抽回绳镖,鲜血溅了北部王一头一脸。

  那美人张了张嘴,却连一句陛下都没能喊出来,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就没了生息。

  那个美人,就是献计将湛凰当做奴隶的始作俑者之一。

  北部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说不出话,他推开另一个美人就想跑,然而没跑步一步,一支箭便擦着他的头发钉在他身旁。

  “北部王若是再跑,孤的下一支箭,便不会偏了。”

  青凤收起弓箭,士兵已将整个王庭围得水泄不通。北部王看着面前这一切,他突然转过头愤怒地看着湛凰。

  “你这个叛徒,竟带着敌军来攻打你的故国!”

  湛凰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一如当初他踩着她亲人心口那般踩着他的心口。

  “叛徒?你弑杀亲族,谋夺王位。荒废朝政将北部一步步推向灭亡。”

  湛凰用力扯住他的领子,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恨道。

  “你,才是北部真正的叛徒!”

  她只要想想阿父阿母拼命守护的北部,被这家伙一点一点毁成如今的样子,心里恨不能将他片片活剐。

  湛凰举起短刀就想刺入他的脖颈,却被一只手轻轻握住了手腕。

  “他该死,但不是现在。”

  青凤清冷的声音将湛凰从愤怒边缘扯了回来,她恨恨地看着已如丧家犬的北部王,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有士兵冲进来将北部王,不,应该是废王捆起来。青凤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北部的王庭。

  冷风迎面吹过来时在湛凰脸上掀起一片冷意,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心里翻涌的泪意。

  那一晚,他们宿在了湛凰儿时住过的寝殿。

  多年后再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湛凰心中的思绪已然乱作一团。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青凤处理完事务躺在她的身畔,嗅着他身上的雪松气息,湛凰才静下心来慢慢睡去。

  过去的回忆纷纷涌入梦中,犹如洪流一般的回忆淹没了湛凰的口鼻。战场上战死的父亲母亲,行刑台上的族亲。身下冰冷的土地化作黏腻的血,无数双枯手从其中探出拉扯着她向地狱坠去。她挣扎着伸出手去试图抓住一样能够拯救自己的东西。

  混沌里,一只冰冷修长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被青凤喊醒时,湛凰已是泪流满面。

  青凤无声递来一条手帕,湛凰低声道谢后手忙脚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还好,她已经习惯了在他的面前露出狼狈的一面。

  “要出去走走吗?”

  青凤的声音依旧淡淡,湛凰拭去脸上的泪痕,无声点了点头。

  出去时,湛凰才发现昨夜竟下了一夜的大雪。北部正是寒冬时节,纵使湛凰裹了厚厚一层披风,还是被迎面吹来的寒风打了个措手不及。

  王庭之外,废王和他的亲眷们被押着跪在外面的空地上。那些人大约也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大部分都瘫倒在地上,有那胆小的,甚至已经尿了一片。

  废王已经放弃了挣扎,他只是恨恨地盯着湛凰,用北部最恶毒的话语诅咒着她。

  青凤挥了挥手,有人将废王拉扯到一旁。而后随着青凤一声令下,士兵们当着废王的面,将他的亲眷一个一个斩杀于刀下。

  多年以前,他就是这样让人押着湛凰,让她看着自己的亲族是如何一个一个被他杀死。

  废王看着自己亲族的血染红了雪地,他嘶吼,挣扎,最后无力地瘫倒在雪地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刑罚。

  寒风中那人只穿着单衣,北风吹过冻得他瑟瑟发抖。他看向湛凰的眼神里有愤怒也有恨,更多的却是绝望与恐惧。湛凰冷漠地回望着他,拢在披风里的手却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孤记得今日是王后的生辰,孤的这份生辰礼物,王后喜欢么?”

  青凤朗声说着,递给她一把长刀,刀柄粗糙,刀身沉重。湛凰握着刀,心里却升起一簇簇火焰。

  她还记得自己族亲被北部王的部下屠戮殆尽的那一天。她看着的家人们倒在血泊之中,身下流出的血在冬夜里凝结成了厚厚一层冰。而后又被北部人放的大火融化,最后化作一缕飞灰。

  那些北部人将她押走,当做奴隶鞭笞责打,若非北部王听了那美人的怂恿一时兴起决定将她送入青鸾和亲。若还留在在那处地狱,她大概连全尸都留不下。

  湛凰放下长刀,在青凤的注视下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已经有些破旧的绳镖,昨夜,她便是用这绳镖亲手终结了那美人的性命。湛凰轻轻转了转绳镖,镖锋在阳光下折射出一抹寒光。她凝视着仇人惊恐的表情,心里竟比预想中平静得多。

  “杀他用不上陛下的刀,脏。”

  她轻声说着从袖中取出绳镖,那是她阿母留给她的最后的礼物,也是结束这场仇怨最好的东西。锋利的镖头精准没入那人的咽喉。收回绳镖的瞬间,殷红的花在雪地上绽放。废王的身子也随之倒在了雪地上。湛凰擦掉镖头上的血迹,冷眼看着地上的尸体。

  湛凰原以为自己看着他的尸体会有大仇得报的快乐,可此刻她却只觉得悲伤。她想起了死在那些人刀下的亲人,自己被他们鞭挞辱骂的过往。想到了死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士。他们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还那么鲜活,可现在,他们都已经长眠在这片辽阔的雪原里了。

  “都结束了,北部不会再有死亡了。”

  青凤的声音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她心里的酸涩,他将湛凰拉到自己身边,伸手擦拭掉她脸颊上的血渍。她忽然想起废王将青凤视作魔鬼,可恰恰就是这个魔鬼,将他们从战争之中解放出来。

  多讽刺。

  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挪开一看才发现是北部人经常祭拜的神像。青凤望着那神像,唇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

  “世人皆祈求神明庇佑,可这世间根本没有神明。人们拜的不过是个赝品罢了。总有一天,我会成为所有人朝拜的神。”

  呼啸的北风中青凤的声音很低,湛凰回过头,看到了他眼里浮沉的野心。

  那是青凤第一次向她展露自己的欲望,她明白青凤的野心由何而来。他是一个优秀的帝王,足够清楚他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站在他的身旁。同他一起。

  于是她拉过青凤的手,用同样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那臣妾就陪着陛下一起。见证陛下登上神坛。”

  风雪之中,湛凰感觉青凤的身子微微一震。她抬眸看着他,那双好看的凤眸里映着的是她的身影。这一次,她清楚地看到,他的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

  “所以王后可要平安活到那一天。”

  “陛下放心,臣妾命硬着呢。”

  (3)

  班师回朝的那日,湛凰在青凤身边看到了一位白衣女子。她记得那女人,她是青凤的国师。据说攻打北部就是她为青凤出的主意。但是那女人很神秘,即便是青凤,同她相见的时候也并不多。

  见青凤与女人似乎在谋划着什么,湛凰便先行回了后宫。

  在后宫里,湛凰又见到了青凤的徒儿在一处空地练武。那个女孩是在青凤登基后不久被带进来的。她也只在那时见过她一面。

  女孩的名字叫做梅花十三,湛凰听着,想到了那个江湖里颇负盛名的梅花山庄。其中缘由湛凰没有细问,但从女孩满目的恨意以及江湖传闻里她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原因。

  湛凰为女孩的姐姐梅花十一安顿了一个好去处,那是宫外的一处宅邸,会有人照顾她。若是那女孩也想学武,她也会找人去教她。只是后来她没再见过梅花十三,只听说她被安排去了神殿做事,再见到梅花十三,就是现在。

  当时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是挡不住的飒爽和沉静,她身上的气质很像青凤,只是青凤是凛冽的寒风雪松。而这姑娘却是寒香扑鼻的梅。

  大抵是因为她还有牵绊在世上的原因,她比青凤多了一抹柔情。

  梅花十三没有看到她,湛凰也没有打扰她。对于梅花十三,湛凰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青凤对梅花十三,尽管他将自己的武艺全部倾囊相授,但他对梅花十三似乎却并没有多少师徒情谊。他培养她大概是有别的用途,或许是为他铺平前路的刀,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就像青凤抛出去的诱人饵料,在引诱着一条危险的大鱼。

  当然,这些只是湛凰自己的猜想。青凤是在计划着什么,但那些事情,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追问。

  后来湛凰才知道,那天梅花十三进宫,是因为青凤为她派去了一个任务。北部已被归入青鸾版图,南部归顺也指日可待。但周边其他国家仍饱受战乱,究其原因,是有内患从中挑拨。青凤将那些人称作“半神”。那些人拥有堪比神明的力量,也被许多百姓当作神明供奉。但事实上他们却是靠人类欲望和灵魂存活的怪物。是他们挑起周边各国的战争,让百姓们饱受苦难。而那个白衣女人,她的家就是被半神们所摧毁的。

  梅花十三走后,天也渐渐热了起来,北部归顺以后,需要青凤处理的事务也跟着多了起来。青凤便常常拿了折子来她的宫殿来批阅。湛凰也总是陪着青凤批奏折直到半夜——她让人从宫外买了不少话本子,闲来无事的时候,总会偷偷看上几本。后来青凤批奏折,她就拿着话本子做出一副自己也在用功的模样。

  然而夏日本就闷热,她拿的书又是颇为无趣,看着看着,她竟那么睡了过去。

  半夜醒来时,湛凰看到青凤还坐在桌前批阅着奏折。橘色的烛光下,他俊美的模样就像是天上降临的神明,湛凰很理解为何当初那么多女子愿意挤破头也要进宫,这样的容颜,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很难不叫人心动。

  这也是为何即使湛凰再清楚不过想要青凤的真心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却还是会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王后醒了?”

  青凤突然出声,湛凰心里一惊,忙抬眸看向他。却正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青凤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烛火映在他的眼睛里,这让他的表情看着多了几分暖意。被那样的眼睛注视着,湛凰的脸不免有些发烫。她点了点头,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青凤地外袍。她将袍子拿在手里递给青凤,青凤没有看她,接过袍子穿上后依旧批阅着奏折。看着堆积如山的折子,湛凰看着都只觉头疼。

  “王后若是困了,就先去睡吧,孤大约还要批上一会。”

  青凤的声音像是万年冰山上流下来的冷泉水,湛凰闻言连连摇头,左右醒了以后她也未必能睡着,不如继续看他批折子。好歹是个赏心悦目的美景。

  又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湛凰又一次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青凤的声音。

  “前些日子,南部已经顺利归顺我青鸾。十三那边也送来消息,千鸟国的半神也已经顺利解决。”

  闻声湛凰抬起头,却看到青凤依旧低着头批阅奏折,似乎刚刚只是他在自言自语一般。她打了个哈欠,嘟囔道。

  “恭喜陛下,双喜临门。”

  “孤已经派兵帮千鸟国平息战乱,千鸟国也愿意派使者前来和谈。湛凰,世人需要的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神明。而是能够保护他们的帝王。”

  烛火下,青凤的眼睛散发着灼灼的光芒。那一瞬间,湛凰猛地打了个寒战,仅存的困意迅速褪去,她终于意识到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了。

  湛凰看着那双眼,北部战场上她窥见的野心原来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谋划的事情疯狂而危险。稍有差池,陪葬的就会是青鸾国,甚至整个世界。她看着青凤,他依旧是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似乎他说的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湛凰望着青凤的脸,他果真是一位出色而优秀的帝王,足够冷静,也足够疯狂。

  可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这样疯狂的计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么?他告诉自己这些,难道是还在试探自己的反应?湛凰看着青凤,脑子里的思绪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王后不必害怕,即使失败,孤也会为王后寻一个好去处。”

  青凤语气不变,但眼神却已不再想刚才那般柔软。看着那双眼睛,湛凰心里却莫名涌上一股火气。

  他在疑心自己什么?还是说她竟连他半分信任都得不到?他从未信过她对他说的那些誓言?

  这样想着,湛凰抬起头坚定地开口道。

  “当年在北部臣妾就说过。无论如何,臣妾都会陪着陛下。无论是神坛,还是地狱。”

  湛凰很清楚青凤的决定,她见过战争带来的惨状。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够扼杀这份战争的来源,青凤都会全力以赴的完成它。哪怕是天下人都不敢想的弑神。

  天道不公,神明无视世人的苦难与祷告,既然如此,那他们自己成为神明去庇佑世人又有何不可?

  青凤没有说话,静谧的夏夜里,整个凤栖殿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与蜡烛燃烧的哔啵声。夜风吹过,掀起了落下的纱帘。他们就那样静静对视着。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刚刚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夏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

  过了良久,青凤叹了口气放了下手中的朱笔。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湛凰打断了话。

  “陛下有陛下的计划,臣妾能做的,也唯有尽力帮助陛下。但臣妾唯求陛下不要疑心臣妾,臣妾此心,只在陛下身上。”

  她说完,径直走进内殿之中。

  青凤似乎也没有遇料到湛凰会是这个反应,向来温温和和的王后此刻眉眼间都带上了一层愠怒。

  过了片刻,湛凰从内殿中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躺着的是两把长刀。

  “这是北部代代相传的宝刀,虽说不及神锻国国宝,但也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刀。这刀原本就是我阿娘留给我的陪嫁,只是当时北部变故突生,这刀也就直到那次攻打北部时才拿回来。本以为这辈子可能都用不上。但我想,这双刀等的大约就是这一刻。”

  她将双刀递向青凤,眼中没有半分不舍。

  “这两把刀,名为凤凰双刀,一把为凤刀,一把为凰刀。合之便有凤凰降世之力。我的功夫早就废啦,用不上这东西。如今也只有陛下才配得上这把刀。”

  青凤抽出其中一把刀,刀锋在烛火下折射出点点寒光,他眼中闪过一点惊艳,将长刀收回了刀鞘后抬眸看向湛凰。

  “此事若成,是天大的荣耀。但若是败了,可能会被挫骨扬灰。现在,你后悔做孤的王后了吗?”

  烛火中,青凤并没有恼怒于湛凰突如其来的怒意,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听到他这般问,湛凰满心的怒火倏地便散了。她抬起眸子直视他青色的眼眸,轻声却坚定地给了他回答。

  “陛下不悔,臣妾就不悔。”

  夜色里,湛凰那双清透的蓝色眼眸仿佛一潭清澈见底的池水。她就那样坚定的仰头看着青凤。自成婚以来,青凤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眼神。

  刚刚那些话里的确有着试探的成分。计划已经过半,鱼儿也已经上钩。后面的收网要小心再小心。

  而湛凰是他的枕边人,他不得不试。

  他本以为她会恐惧,会想要逃离,那他倒也愿意在她所知不多时放她离开。只是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回答。

  印象里,她虽说偶尔有些聒噪,但却不惹他厌烦。王后的事情她做得都还不错,至少是挑不出纰漏。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占据了他的意识,让他总会时不时的想起她呢?

  或许是在北部她说她要陪着自己下地狱的时候?可那时他只把这句话当做一句玩笑。但即便如此,青凤也无法否认在这几年的时光里,这个女人对他而言,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在意自己对她那份晦涩难明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叹了口气,青凤伸出略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湛凰的脸。

  “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

  微风掀起纱帘,烛火微微晃动,而后熄灭化作了一缕青烟。

  青鸾国是父亲一手打拼起来的国家。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曾随父亲去过一次军营。那时候他才知道,战争对于人民是怎样的灾难。

  父亲说,为君者要做到雷霆万钧,也要做到兼济天下。

  那时青凤不知自己能否做得到,但他知道,终有一天,这些会变成自己的责任。

  母亲死于敌国的一场刺杀,那场刺杀的目标本是他。青鸾国唯一的皇子若是死去,一定会引发一场动乱。是母亲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也是从那天起青凤发誓,要让青鸾国成为最强大的国家,让敌国再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只有足够强大,他才能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父皇驾崩的那个晚上,他将象征着皇位的玉玺放在青凤手上,那时的老皇帝已经说不出话,病痛将他折磨得只剩下一把枯骨,与从前威严的模样大相径庭。他用那只枯瘦的手拍了拍青凤的手,将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青鸾国唯一的皇子。

  那个晚上他握着父亲的手坐了整整一夜,从前和父亲有关的事情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掠过,只是那些事情无论是好的坏的,这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不知如何穿过重重守卫,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找到青凤,说自己愿意奉献出一切,成为青凤手下的死士。女人的家族是时代相传的制药师,她甚至还能制作出能够弑神的毒药。她要青凤帮她杀死她口中的那个神明。

  那位神明行踪不明,但女人有她的方法,她知道那位神明一直在寻找着一位少女,只要以那位少女做诱饵,就一定能将那位神明引过来。

  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在神力的加持下他可以轻松摆平其他国家。青凤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他们布下了一个巨大而漫长的计划,他们找到那个完美的诱饵,并将她培养成最优秀的模样。计划一步步地前进着,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

  夜色里,青凤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他讲述着他的过去,他与那女人的交易。湛凰缩在他怀里听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她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而后她又梦到自己坠入地狱,被烈火焚烧。她被那无尽的烈火吞噬,在周围晃动的火焰中,她看到了青凤的身影。他穿着那身黑色的长袍,一头乌发却化作了银丝。湛凰喊着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半张脸上却是惨不忍睹的伤痕。

  惊醒时,她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脸颊一片湿润,竟是她在梦里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

  彼时天不过蒙蒙亮,青凤依旧睡着,她侧头看着他的睡颜。那位威严的帝王在熟睡着的时候看着却有种莫名的像个少年。

  那一晚过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他们之间不再是之前的君臣,而是更像一对夫妻。

  应青凤的意思,那把凤凰双刀被青凤留下了一把。凤刀由他贴身佩戴日夜不离身,凰刀则留在湛凰的寝宫由她保管。

  “凤凰双刀,自然要凤和凰各持一把。”

  青凤说这句话时,眉眼间隐隐含着一点暖意。

  湛凰总会想,若是这样的生活一直下去倒也不错。她这是算得到了帝王真心吗?湛凰自己也摸不清。

  至少,算是得到了他的信任吧。

  (4)

  前朝传来了消息,梅花十三成功封印了全部的半神,而那些被半神荼毒的国度也慢慢恢复了正常,尽管彼此之间的关系仍是剑拔弩张,但战争的的确确是停止了。

  南北部归顺已久,如今那里百姓的生活早已经慢慢恢复了正常。虽说还不能恢复到鼎盛时期,但至少已不再是民不聊生的惨状。

  百姓们对于青凤的议论也慢慢从魔头,变成了堪比神明的救世主。在半神们被尽数封印后,百姓们更是几乎直接将青凤架在了神坛上。

  对于饱受战乱的人们而言,谁能够为他们带去和平,在他们心里谁就是真正的神明。

  石门国派来了使臣,湛凰的生活也不再平淡。后宫与前朝都为了维系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而忙碌着。

  从青凤那里她听到了关于梅花十三的消息。从那些消息中,湛凰仿佛看到了两颗渐渐靠近的心。情报最后停在两人到达了彼岸谷。算一算,若是彼岸谷之行顺利,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回到这里来。石门国的和谈已经解决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飞鸟国的使者。

  没过多久,梅花十三完成任务回到了青鸾国。在祭神大典上,神殿的人说得到了神谕,神明要与梅花十三成亲。在百姓们山呼的声音里,梅花十三成为了圣女。

  但湛凰清楚,这一切都是青凤的计划。伪造神谕只是个开始,鱼已经入网,现在他要想办法拖住这条大鱼,等到女人研究出来对付他的东西,再将其一网打尽。

  青凤下旨,以安抚圣女思家之情为由,将那位养在宫外的梅花小姐以公主的身份接入宫中,还赐给了她梅英的封号。明面上是安抚圣女,实际上,却是将对方唯一的软肋捏在了手里。

  湛凰负责安顿这位公主的衣食住行,对于已经习惯了王后职业的湛凰而言,那并不难。梅英入宫的那天,她看到人群之中一位少年正痴痴看着她的背影。

  出于好奇,湛凰微微调查了一下两人。梅英公主的过往她已经清楚。而那少年是何家幼子,自小在城中养大。前些日子他和在宫外的梅英公主曾有过一面之缘。想来大概正是那一面,让那位少年对这位小公主念念不忘。

  那位何家少年此刻正跪在她的殿外,恳请去保护那位公主殿下。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湛凰也有心成人之美,索性就和青凤要了个方便,让他发了个圣旨把何青阳派去了梅英身边。

  自那以后,她在后宫的生活里便又多了件事,那就是看着梅英与何家少年打打闹闹。有时路过玉霄宫时看到他们的身影,湛凰知道,自己是真的羡慕他们。

  这样显而易见的属于少年人的真心,她这辈子大约是不可能拥有了。或者说,这一切对如今的她而言,只不过是少女心思的妄想罢了。

  若是可以,她希望梅英和何家少年能够得到她不曾得到的幸福。

  所以梅英来找她时,湛凰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梅英会想一直将何家少年留在身边。可没想到,她却想让他跟着出兵征战。何家少年似乎也是想出去的。看着梅英眼里深处的不舍,湛凰忽然便明白了。

  少年想有个功名,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求娶公主,让公主有个能依靠的家。而公主希望少年有个功名,这样能够在这座皇城内更好的安身立命。

  他们都在为对方着想,为了对方做着最好的打算,可那些打算里,却都没想到过自己。

  其实作为王后,她该时时找梅英来聊聊天,以此让她安心留在这里牵制梅花十三。可是每次看到梅英酷肖梅花十三的脸时,湛凰的心总会就那样软了下来。想到青凤的计划。她总觉得他们亏欠梅花十三太多。他们要杀的,将会是那女孩的此生挚爱。

  湛凰曾想,若是梅英能够得到幸福。那么是否也算她在赎清他们身上的一点罪孽呢?

  将梅花十三派去天莲山的那天,湛凰曾问青凤,他们一定要这样利用伤害自己一手培养的徒儿吗。青凤却说那是必要的牺牲。想要成大事,感情就是唯一的大忌。他的回答毫不犹豫,却让湛凰有些心酸。

  在他眼里,对自己的感情也是可以利用的工具么?或者说,他可曾对自己有过半分感情吗?

  为了不让自己沉溺于那份妄念,湛凰想着等到结束飞鸟国的和谈,她就让青凤为梅英与何小将军赐婚。让两人光明正大的走到一起去。

  很快飞鸟国的使臣就来到了青鸾,来的人是飞鸟国的皇子,不知为何,他身边跟着的使臣总给湛凰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湛凰没有想到,在那场宴会上,飞鸟国的皇子忽然提出了想以两国和平为交换,求娶梅英公主的条件。

  湛凰记得那位飞鸟国皇子,论天赋他算得上天资聪颖,外貌上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对女人,却是个绝非真心的浪子。

  可这条件实在太诱人,先前攻打南北部,青鸾的兵力已经损失不少。若是拒绝,和飞鸟国交恶是不可避免的了。日后若是开战,虽说不会输,但牺牲却一定是在所难免的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和平本就来之不易,要是轻易开战,那青凤先前的一切就白谋划了。

  青凤大概也是这样想的,在和平面前一个公主的代价似乎真的算不上什么。不过湛凰明白,毕竟涉及男女婚事,这恶人还是要她来当才好。

  只是不等湛凰去玉霄宫,梅英自己便来了她的宫殿。梅英妩媚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可湛凰却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半点欢喜。看着梅英,湛凰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她开口。她与青凤已经害了她的妹妹,如今又要把她推入飞鸟国这个深渊。

  湛凰告诉梅英。作为王后,她希望公主去和亲,可她更不愿梅英勉强自己。可是这话她自己都觉得冠冕堂皇,更不用说梅英。

  面前的少女微微笑着,说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话已至此,湛凰也明白梅英是下定了决心。

  若非情况突变,湛凰是真的希望梅英和何家少年能有一个好归宿。而不是像如今这般,身不由己地被卷入这一个又一个漩涡。

  圣女的婚礼和公主的婚礼定在了同一天,后宫又忙了起来。宫中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喜庆的氛围,可湛凰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清楚这两场婚礼最终都不会通往幸福,而自己与青凤,却是一手策划的真正凶手。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毁掉了四个人的幸福。而可笑的是,他们这样做却是为了天下人的幸福。

  可即便如此婚礼仍要举行。而且还要大加操办,让整个青鸾国的人都看到这场盛大婚礼。

  婚礼前一夜的深夜里,她抱住青凤的腰,而后将头靠在他的背上。

  如今的他们已不再以“陛下”和“臣妾”相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名字称呼彼此,已经成为了他们的新习惯。

  抱着他的腰身,湛凰敏锐地发觉他清瘦了许多。这几个月里,青凤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她望着窗外红色的灯笼,想起了多年前他们的新婚之夜。

  那时候她并不觉得幸福,只隐隐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夜之间,她从北部的前朝公主,成为了青鸾国的王后。这样大的变化,叫她总归是有些手足无措。

  更重要的是,即便是新婚夜他们缠绵的时刻,湛凰也从未想象过,他们会像此刻这样拥抱着对方,毫无芥蒂地将自己的身与心交给对方。

  她的人生在新婚夜后就已经走向了另外一条路。一条更危险,更黑暗,但她却毫不后悔的路。而明天,这条路将会引领她走向两个结局。

  要么,成为世人敬仰的神明。

  要么,堕入地狱,万劫不复。

  她轻嗅着青凤身上的竹子味道,喃喃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某种叹息。

  “青凤,若是计划失败,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湛凰可以接受这个计划里所有的伤害,因为和结果而言,这些都渺小得不值一提。她会为了这些伤害而悲伤痛苦,也会承受这些伤害带来的愤怒,她会真心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哀悼。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可如果失败了,他们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甚至要搭上整个国家的话。到了那时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青凤能活下去。

  湛凰在心里苦笑,原来在她心里青凤竟已经这般重要。甚至超越了国家和自己?

  “不会失败的。”

  背脊微微震动,青凤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他的手掌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他的手心温热,似是无言的安抚。

  湛凰看着他的长发。在那个她身处炼狱的梦里,这一头乌发变成了刺眼的银丝。

  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似乎那个梦境在不遥远的未来里,会成为现实。

  (5)

  婚礼当天,湛凰看到消失了许久的白衣女人。她没穿从前的白裙,而是穿着本该穿在梅花十三身上的嫁衣。看到湛凰,女人对她微微一笑。她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盛着暗紫色的药物。湛凰意识到那就是女人准备的杀手锏。

  “这就是能弑神的毒药?”

  湛凰皱眉看着那个小瓶子,女人却笑着晃了晃,用轻柔的语气说道。

  “这东西会腐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削弱他的意志和战斗力。不用担心,爱情已经让他变得脆弱不堪,所以即便他明知这场婚礼是陷阱,也要冲破脑袋闯进来。”

  女人笑着将瓶子收起来,擦肩而过时,湛凰看到她嫁衣的前胸溅上了几滴血。她拉住女人,强压下心里的不安开口问她梅花十三的去处。女人用一种看笑话的眼神看着她,而后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在后院。”

  她说完不再理会湛凰,随手拿过一旁桌上的红盖头盖在自己头上后,朝着前厅悠然地走了过去。

  湛凰怔怔地呆了片刻。而后起身朝着后院的方向疯狂跑了过去。

  刚一踏进后院,湛凰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她推开里面的门,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梅花十三。

  湛凰将人扶起,发现她还有呼吸,心跳也还持续着。她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止血的药塞进了梅花十三的嘴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喜乐声,与此同时怀里的梅花十三咳了一声,血肉眼可见的止住了。

  见梅花十三的情况稳定下来,湛凰松了一口气。大殿那边的乐声已经消失。一声尖叫传来,湛凰猜测大概是那女人已经出手了。来不及多想,匆匆安顿好梅花十三,湛凰顾不得自己满身的血,拎起裙摆便匆匆跑向大殿。

  从后院到大殿距离并不近,但她已经听见前面的骚乱声。她拼命朝着那边跑过去,只希望自己能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冲入大殿看到新郎手中长刀直指青凤的那一刻,湛凰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跑过去,又是如何拦在青凤身前的。

  面前的那个人,散发着死神一般的恐怖气息,他身上满是鲜血,一双赤红的双瞳里只有愤怒与怨恨。

  看到湛凰的出现,那新郎的表情有些错愕,但很快又被愤怒所占领。他看着湛凰,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保护他?你爱他?”

  因为恐惧,湛凰的身体本能地在发抖。她仰起头看着面前那宛若恶魔的少年,那一刻心里模糊不清的感情忽然就清晰了起来。她对上那双赤红的双眼的那一刻,本能地说出了她的答案。

  “是的,我爱他。”

  眼前的新郎却突然笑了起来,他脸上的血渍还未干,赤红的双目里却落下了一滴泪。那眼泪融化了他眼下的血渍,看上去仿佛一行凄惨的血泪。他的目光落在青凤身上,一字一句地,字字泣血地落下了他的审判。

  “从今往后,我要你日日被业火灼烧你的五脏六腑与灵魂,我要你活着,日日痛苦。你这样的人,不配得到爱。”

  新郎伸出手指向青凤的那一刻,湛凰扑到青凤身上想为他拦下那些诅咒。可是没有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青凤的乌发一寸一寸化作银丝。因为疼痛,青凤的身子蜷成一团,但他却仍旧一声不吭。

  新郎又看向湛凰,他淡漠地告诉她。青凤会忘记和所爱之人有关的一切,他将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也不会再感受到半分爱意。业火会日日焚烧他的五脏六腑,但他不会死去,而是活着日日忍受这样的折磨,除非有人愿意为他魂飞魄散。

  湛凰大可以告诉他那些回忆,可他回想起所有与她有关的回忆的那一刻,就是他的死期。她只能看着所爱之人变成毫无感情,不老不死的怪物。

  而后他笑着伸出手去,当着他们的面摧毁了一个又一个村庄。青凤想要去阻止,却被新郎打飞落在一旁。湛凰跑过去紧紧抱住青凤,用身体拦在他的面前。可新郎却没再看向他们,而是跃下了高楼。

  湛凰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可是她已经没办法阻止了。

  高台之下传来声声惨叫,天空乌云中电闪雷鸣。湛凰无力地跪在地上。他们的计划失败得彻彻底底,神明的力量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以摧毁整个国家。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策划的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笑话。

  诅咒在侵蚀着青凤的身体。湛凰手忙脚乱地捡起地上的凤刀,又将他扶起。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急如焚。青凤伏在她身上,喘息着说去他们的寝宫。

  于是湛凰就扶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寝宫走去,皇宫里都是尖叫着逃难的宫人。可他们大概不会清楚,即使逃出了这个皇宫,外面等着他们的也依旧是无尽的地狱。

  她不会逃,她答应过青凤,无论是生是死,是天堂还是地狱,她都会陪在他身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人情意深重至此,湛凰自己也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在无数个同床共枕的夜里,也许是在北部战场上他为她砍下那些人头颅的时候,也许是在新婚之夜。

  又或许,是她在城墙之下与他四目相对,惊鸿一瞥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他了。

  湛凰笑自己愚蠢,明明清楚帝王真心求不得,可她还是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爱上这个男人。

  她爱他的模样,更爱他的灵魂。高贵威严的帝王,冷静沉着的执棋者,持刀人。无论哪一个他,湛凰都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湛凰从未发觉从大殿到寝宫的路原来这样漫长。一路上,她只能一遍遍叫着青凤的名字不让他睡去。她很怕,怕他一旦睡过去,就会这样彻底地忘记她。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

  那些曾经臣服他的百姓们为了平息神怒,想要将青凤拉出去处死。他们集结得无比之快,似乎生怕青凤逃离这座皇宫一般,犹如燎原的烈火包围了宫殿。他们搜寻着已经不再是帝王的青凤,为了活命,那些人恨不能将青凤生吞活剥。

  湛凰只得拖着青凤躲避那些疯狂的追击。那天之后,每一天都过得分外的漫长。终于在不知过了多久后,她狼狈不堪地从一处小门将他拖进了寝殿。

  可追兵追来得很快,湛凰堵上了房门那些人进不来,于是他们开始选择放箭。箭头上是燃烧的火焰,几乎是落在窗户上的一瞬间,火便迅速顺着周围的纱帘布帛燃烧起来。

  寝宫里火焰弥漫,可湛凰却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她艰难地拖着青凤朝着寝殿最里面跑去。

  一根接一根箭矢射入房间。为了护着青凤,湛凰的身上中了几箭。她咬牙拔下箭矢,拖着青凤一点点朝着床的方向爬去,一根燃烧的木头突然朝着湛凰的方向砸下,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躲开。

  就在那木头落下的瞬间,青凤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护在了自己怀里。

  燃烧的木头狠狠砸在他的脸上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青凤却只是垂着头,一声不吭。

  “湛凰,床边有一个机关。床下有一条密道。你从那里走,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青凤的声音虚弱不堪,他已经快没有力气继续前进了,诅咒疯狂啃食着他记忆中的人。

  他在和诅咒做着斗争。在那些已经散碎的记忆里拼凑着她的模样。

  那个人有着一头浅蓝色的长发。她个子不高,还有些聒噪,对他有时也实在算不上温柔。但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还耍得一手好绳镖。她有一双天空一般通透的眼睛,她对他说,无论何时都会站在自己身边。

  她是他的王后。

  她的名字叫做湛凰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直到诅咒开始侵蚀关于她的记忆时,青凤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对湛凰那些自己都看不清的感情是爱。

  可是马上他就要忘了她了。

  青凤残存的记忆和本能告诉他,他必须要让湛凰平安离开。

  外面的大门已经被火烧得发出吱呀的声响,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攻破这里冲进来。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逃了,湛凰抱着青凤,看着青凤脸上狰狞的伤痕无声呜咽。

  这样的结局原来早已注定,是啊,他们夺去了别人的幸福,将无辜的人送入深渊。他们又怎么配得到真心这样奢侈的东西。

  可是她希望青凤能够活下去,哪怕他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哪怕,她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宫殿。

  火还在烧,湛凰咬牙抱着昏迷的青凤撑起全部力气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床边。她将凤刀绑在青凤的身上,又摸索着一旁的暗道机关。

  就在她马上摸到机关时,一根箭矢穿过火幕刺入湛凰的肩膀,她跌坐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

  湛凰强撑着爬起来,摁下床边的凤凰摆件上的金色凤羽,很快一个地道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低下头,湛凰轻轻吻了吻他的嘴唇,鲜血落在他的眼尾,仿佛一道妖艳的妆容。在他耳边喃喃说道。

  “你忘了没关系,我都记得。”

  湛凰不再犹豫,将青凤推进地道里,而后关上了暗门。而后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抽出床头上的那把凰刀,拿起一旁的灯盏望着外面的追兵。

  在追兵冲进来的那一刻,她将手中的灯油全部洒了出去。

  大火瞬间蔓延着吞没了整个房间和湛凰的身影。她的眼前很快只剩下的耀眼的火光,湛凰笑了笑,松开了握着油灯的手。

  湛凰举起长刀,冰冷的刀锋贴在她的脖颈上。从前她与青凤一处时,凤凰双刀从未分开过。只是今夜过后,凤与凰,恐怕再不能同归一处了。

  从得知青凤计划的那一刻,湛凰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她知道自己落在那些人手里只会生不如死,倒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大火会掩盖一切痕迹,包括那条暗道。

  她最后回首望了一眼正缓缓闭合的暗门,透过缝隙,她看到了青凤微睁的眼眸。

  湛凰闭上眼睛回想着和青凤的全部回忆,好的,坏的,温暖的,悲伤的。早在不知不觉中,这座有他的宫殿,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栖身之地。

  所以即使明知前方是地狱,她依旧毫无畏惧的追随他的脚步前进。

  暗门合拢的那一刻,冰冷的刀锋划破了她的皮肤。也许是因为长刀过于锋利,一切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痛苦。她看到自己鲜红的血液如同节日中的红色花瓣一般洒向天空,最后一丝力气似乎随着鲜血的涌出被抽走。她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不断跳跃的火焰。火焰咬上了她的裙摆,并沿着那些布帛开始吞噬她的身体。

  火光中,湛凰想到了与青凤成亲那天她在桌上看到的那句诗。那时候她没能记起的内容,此刻却格外清晰地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爱集止。”

  (6)

  青鸾殿的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没人能靠近那座宫殿,直到第四天,青鸾国落下了倾盆大雨。

  大雨下了整整五天,熄灭了那场火,也浇去了这场惨剧的全部痕迹。

  青凤在一处暗道里醒来,他还记得发生的一切。

  他布了一个局,一个弑神的局。可是他失败了,神明毁掉了他的国家,他的臣民恨不得生吞了他。那些他曾拥有的一切,如今都随着那场大火付之一炬。

  头痛得仿佛要炸开一般,青凤总觉得自己的记忆里似乎多了一大块空白。那片空白隐隐约约的,勾勒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形状。

  青凤从暗道出来,回头看到了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宫殿。

  他知道,他已经被他的国家流放了。

  从那天起,青凤踏上了孤身一人的路途。他买了面具遮住了被大火烧毁的那半张脸。他的心仿佛被人套上了厚厚的枷锁。他与人交流,却感受不到任何感情。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欢乐……

  那是神明对他的诅咒,现在的他是个不老不死,冰冷无情的怪物。

  或许这样也好,他要踏上的,是一条漫长的复仇之路。而这条路上,不需要无用的感情。

  封印并不是永恒的,一旦封印松动,那么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他。哪怕要等上成百上千年,他也会等下去。

  就这样,青凤等了几十年,又等了几百年。他看着春去秋来,见证着一个个时代的更迭变迁。而每到他苏醒的那一天,身体都会被业火灼烧,那是被地狱火焚烧的痛楚,最开始的时候,每一次青凤都觉得自己好像死过一次。可比起这样的疼痛,更难熬的是孤独感。

  他一个人行走在天地间,没有任何羁绊。自己仿佛是游离在天地的鬼魂。他看着人们的喜怒哀乐,却无法与他们共情。

  有人称呼他为神,青凤愣了一秒,而后他告诉那个人,他不是神明。

  他不是神明,只是一个满心想着复仇的怪物罢了。

  无数个漫长的夜里,他都会梦到一个背影。那是一个女人,她笑意盈盈地叫他的名字。他朝她走过去,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样。可每每这时,梦便醒了。

  青凤去了许多地方,陪伴着他的除了无尽的孤独,就只有那一把刀身上刻着凤凰纹样的长刀。

  对于那把刀,青凤的记忆十分模糊。它从何而来,为何一直陪在自己身侧?他模糊的记忆告诉他,那把刀是除了千刃以外举世无双的好刀。可不知为何青凤用着却总觉得使不出这把刀该有的力量。似乎这把刀只是一个残次品。

  青凤想要找到一把如千刃一般能够弑神的刀。于是他动身前往神锻国,神锻国的国王告诉他,世间能够弑神的刀只有一把。那便是神锻国的国宝。

  而那把刀,在邪神被封印后便失去了下落,无人知晓它到底流落到了哪里。

  昔年锻造千刃的,是神锻国最顶尖的工匠。以全部心血锻造百日。最后以身殉刀才成就了这么一把神兵。而现在的神锻国虽然不乏技术顶尖的锻刀师,可却已经没有一个锻刀师有着以身殉刀的勇气和决绝了。更不用说当年锻造千刃的那些材料中,有好几种早已经在几百年前就绝迹了。

  这样的结果对青凤而言并不意外,但他仍有些不甘。没有足够强大的武器,他要如何在封印破解后再次杀死邪神?

  也许是苍天怜他执念深重,在他离开神锻国的前一天。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乞丐告诉青凤。世上虽已没有弑神刀,但他腰间佩的长刀,是当初足以与魔刀千刃匹敌的凤凰双刀。正如青凤感应到的,现在的长刀是一个残次品。凤凰双刀原是两把,只有两把刀一起用,才能发挥出这把凤凰双刀的真正威力。

  只是当年青鸾国灭后,那两把刀便失去了踪迹。传言说,当初这两把刀是青鸾国的国君和王后一人一把。国君的那把跟着他一起销声匿迹。而王后的刀在青鸾国覆灭时随着她的尸身一起被发现,如今就在玄武国的皇城中。

  那个晚上,青凤启程去了玄武国。

  但说是启程,对他而言却应该是归程。

  当年的青鸾便是如今的玄武。时间会将所有废墟化作新的城池,迎来新的主人。而后变成另一副模样。

  那一瞬间,青凤忽然意识到青鸾国早已经成为历史中的尘埃。再过上十几年,青鸾国就会变成人们口中的故事。一个繁盛却短暂的国度,一个优秀却自负的帝王。他惹怒了神明,将自己的国度推向了灭亡。

  时间是最残忍的武器,所有事物在时间面前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突如其来的的攻击打断了青凤的思绪。同时也提醒着他,现在的世界里神明只存在于话本之中。没人会信奉神明,武力和刀剑才是真理。

  皇城的守卫无比森严。刚刚的恍惚让他暴露了身形被守卫所察觉。青凤抽出长刀与追来的守卫对抗,刀剑相撞间,他又隐隐回想起那个晚上。那些他曾真心想要守护的臣民朝着他举起刀,大声叫嚷着要他偿命。青凤抽刀抬手,刀锋划过那些人的喉咙,飞出一朵朵艳红色的花。

  在将追来的守卫解决后,青凤意识到自己必须快些拿走那把长刀。他不希望在这里将事情闹大,到时候只会平添麻烦。

  神锻国给他的情报中,那把刀被收藏在皇城最深处的宝库之中。玄武重新改建的宫殿是以当年青鸾的宫殿为蓝本,一些宫殿仍在原来的方位。其中就包括宝库所在的地方。循着已经模糊的记忆,青凤绕开守卫走到了宝库的位置。

  乞丐说那把刀曾是青鸾国王后的佩刀,在她生命最后一刻不曾离手。那人应该是他的妻子。可关于她的记忆却在脑海中找不到半分。即使他努力回想,记忆仍是一片空荡荡,仿佛一颗被丢入深渊的石子,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也许那女人对自己而言并不重要,所以在漫长的时间里有关于她记忆便消失不见了。而那把刀大约也是她最后为了活命自己拿走的。

  只是如今不论真相如何,她都早已化作枯骨,已死之人没有半点价值,他想要的,只有那把刀。

  长刀轻而易举地斩开了十分坚固的石门,踏入宝库的那一刻,青凤明显感觉到手中的长刀发出了细微的嗡鸣。宝库中堆满了金银财宝,还有各个国家进贡而来的宝物。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被镶嵌在顶端,照亮着宝库中的每一个房间。

  如今的玄武正如当年的青鸾那般繁荣强盛。只是再怎么强大的国家也有着无法对抗的强敌。那便是时间。

  无论是人还是金银财宝,都会在时间中化为一捧黄土随风湮灭,而转世,也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着同样的结局。

  千百年后,这里将会再度化作废墟,而后又建上新的城池。世间万物,都不过是一场又一场轮回。

  虽然如此想着,青凤看着周围还留着青鸾影子的宫殿,过往的回忆仍止不住的涌上来。他想起自己成为青鸾国君的那一天,他曾真心想着要开创一个无人能及的盛世。

  青凤走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整个房间中只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个刀架。

  而刀架上,便是那双刀中的另一把刀。

  手中的长刀嗡鸣不止,青凤竟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急迫与喜悦。他缓缓走到桌子面前,刀架上,一把黑色的长刀静静躺在那里。

  借着房屋中夜明珠的光亮,青凤清晰地看到长刀上的纹路细节。乌黑的刀鞘上若隐若现的凤凰纹仿佛下一瞬就会冲破桎梏,飞向长空。隔着刀鞘,青凤便已经隐约感觉到长刀终于蕴含的力量。刀身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似乎在呼唤着他。

  不知为何,握住那把刀的那一刻,青凤只觉得触手之处无比灼热。下一瞬,青凤的大脑中蓦然闪过无数碎片。

  灼热的火焰在那人的裙摆周围燃烧,大火中他能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火焰顺着她的裙摆贪婪地攀爬着,吞噬着。被大火吞没的那一刻,她举起手中的长刀似乎回头望了他一眼。随着利器刺穿皮肉的声音响起,无数炽热的火焰朝着他扑面而来。

  松开手,青凤愕然发现自己竟已经泪流满面。他轻轻擦去脸上的泪痕,心里依旧空空荡荡没有半分感觉,可他为何会落泪?青凤摊开手掌,掌心刚刚握着长刀的地方泛着刺眼的红。只是很快,伤口肉眼可见的开始愈合,甩甩手,掌心上已然看不到半点痕迹。

  外面隐隐传来守卫们的声音,青凤轻轻挑了挑眉毛。看来这里的守卫比他想得要机敏一些。他得抓紧时间离开了。

  青凤伸手再次握住那把刀,这一次,是刀柄正常的冰冷触感。他将长刀负在背后,抽出另一把长刀冲出了宝库。

  青色刀光在皇城之中闪烁,顷刻间,身后便只剩下几具七倒八歪的尸体。青凤足尖轻点跃上城墙,在夜色的遮掩下,青凤顺利离开了玄武皇城。

  在走到玄武与神锻国的交界的森林时。无数刺客突然出现围住了他的去路。

  那些人中,有神锻国的人,也有玄武国的人。而为首的,正是那个告诉他凤凰双刀去处的乞丐。对于他们的出现,青凤毫不意外。

  神锻国人虽没了从前的那股子骨气,但爱刀如痴这一点却从未变过。凤凰双刀如今是世间罕有的神兵利器,这些疯子自然会想尽办法来把刀子拿到手。

  “我用尽半生时间来寻此刀的踪迹,苍天有眼,叫我碰到了你。没想到啊,你竟真能把另一把刀从玄武皇城之中带出来,叫我见到凤凰双刀再现于世。”

  那乞丐盯着青凤腰间的凤凰双刀,他举起颤抖的手指向青凤,眼中再难掩贪婪之色。

  “杀了他,把刀拿回来!”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刺客们便朝着他齐齐冲了过来。青凤却并不慌乱,他静静看着那些刺客,手轻轻握在了刀柄之上。

  “要死的人,是你。”

  青凤说着,双手用力猛地将长刀抽出刀鞘,寒光如流水般滑过刀锋。长刀出鞘的瞬间,一阵凤鸣声随之响起。青色的刀芒萦绕在刀身之上。透过刀柄,青凤能够感觉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力量缓缓传入自己的身体之中。

  这一刻,青凤终于明白为何江湖中人皆爱追求神兵利器。那是绝对强大的力量,无人能抵挡的诱惑。

  青凤握着长刀缓缓走向那些刺客,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忽然涌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望着周围虎视眈眈的刺客们们,刀身发出嗡鸣,青凤知道它也已经等不及了。他看着那些刺客,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刚刚在皇城中,因有所顾忌而未使全力。现下眼前这些人,可不正是上好的试刀的材料?

  抬眸看着那些刺客,青凤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在他的眼里,现在这些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落定。

  青凤举起双刀轻轻交叉,凤眸微阖,他能感觉得到刀中的力量正顺着刀身流向刀柄,而后慢慢融入自己的骨血,和他的呼吸共鸣。每一个动作都是他与刀意识的交汇,耳边的凤鸣声由远及近,在他挥下长刀的一瞬间轰然炸响。

  嘹亮的凤鸣声响彻夜空。一股无形的威压顷刻间横扫过整个玄武皇城。那是远古神兽苏醒一般的威亚,便是远在皇城之巅的君主也在那一刻不禁感到身后沁出一层冷汗。

  下一瞬,肢体破碎噗嗤声响起。鲜血如同烟花般炸开绽放,只一刀,便在顷刻间夺去数十名刺客的生命。青凤悠闲地在那些刺客之中穿行,夜风吹过掀起青凤的长发,露出他脸上狰狞不堪的疤痕。那乞丐面容惊恐地看着青凤,仿佛看到了地狱之中的恶鬼。他跌坐在地上张开嘴想要尖叫,可声音还没来得及冲破喉咙,便被青色刀光砍下了头颅。

  青色刀光不断在那片森林中亮起。双刀的攻击凌厉迅捷,呼吸间便夺取了对方的生命。鲜血和残肢,将整个森林变成了人间炼狱。

  天微亮时,一切重新归于平静。青凤垂眸看着长刀上的鲜血慢慢被刀身吸收,望着身后横尸遍野的长路,他伸手轻轻拭去了长刀上面剩下的血渍。

  如今凤凰双刀归位,剩下他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

  等。

  等到封印破碎邪神回归,就算无法弑神,那时他也会用这把双刀开出一条送他下地狱的血路。

  而青凤早已背起双刀,踏过满山谷的残肢离开了神锻国。

  踏出山谷的那一刻,腰间的双刀忽然发出一声嗡鸣。青凤的脚步微微停顿,但很快又毫不犹豫地朝着远方前进。这里已经没什么值得他停下了。他将会踏上新的旅程,在永生无尽的孤独中等待着神明苏醒的那一刻。

  (7)

  青凤走过高山,走过深渊,走过星辰大海。他见过人世间的种种,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渐渐地,青凤似乎明白了那位神明的感受。那些喜怒哀乐和幸福悲伤都与他无关。偌大的世界里,唯有他孤身一人。

  或许,这才是他降下这个诅咒真正的目的。

  成为神,等待他的唯有漫长的孤独。

  过往的事情很多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于是青凤开始有了记录的习惯,他将那些过去还记得住的事情写在他特制的纸上后做成书籍,那些纸张不会腐烂发潮,可以将他的故事记录很久很久。

  在天地灵气越来越少的时候,修士们开始以猎杀阴魂为生,青凤不是修士,但他精湛的刀法让他也成为了一名猎鬼人。

  凤凰双刀的力量和干脆利落的刀法让他成为了猎鬼人中的佼佼者。许多同僚羡慕他,亦有人嫉妒他。面对这些,青凤心里却依旧没有半点波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凤早已熟悉了双刀的每一寸。刀与他在孤独的时光中融为一体。也因此青凤明白,这把刀杀不死神明,但却有着灵性。

  偶尔抚摸着双刀,青凤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人。那人的身影模糊不清,却与记忆里那个早就存在的空缺完美重合。

  可关于那个人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天空中下起了雪,青凤甩掉双刀上的血,拎着新捉的恶鬼去鬼市换钱。

  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处破旧的酒楼。本能驱使着他过去一探究竟,却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个女人正靠在柜台上喝着一碗酒。

  那女人穿着一身蓝色的旗袍,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得仿佛外面的白雪。她留着一头蓝色的头发,半长不长的落在她的肩膀上。听见声音,女人转动目光看向了青凤。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青凤的心里涌起一股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仿佛有谁狠狠握住他的心脏,痛得他无法呼吸。可他知道,他想要见到眼前的女人,想要见到这双眼睛。腰间的双刀发出阵阵嗡鸣,青凤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双刀传递给他的情绪。

  那竟是欢喜。

  那是青凤自从双刀铸就以来,唯一一次感觉到它有欢喜的感情。眼前的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青凤凝视着女人的双眼,那是一双如晴空般透彻的眼眸,和他见过的所有恶鬼都不同。没有怨恨,没有悲伤。

  女人看着他,竟也有些微怔,但很快,她放下酒碗换上了一张笑脸飘到了他身边。

  是的,那女人的气息和模样,无一不告诉着青凤她是一只游荡的阴魂。

  从她的气息看,还是一只死了将近千年,拥有实体的阴魂。

  千年阴魂都有着极其强大的怨念,可眼前这个女人,气息干净得甚至不像是逝者。

  “你是阴魂?为何不入轮回?”

  闻言女人颇为委屈地耸了耸肩。

  “轮回路走不通,只能留在人间咯。”

  她伸出手搭在青凤的肩膀上,笑容灿然。她告诉青凤,自己虽已死去千年,却也是这几百年里才有的意识和实体。

  先前的记忆不知怎得都不见了,除了自己的名字,她什么都记不得,也离不开这个鬼市。有见识的修士告诉她,她身上有禁制,猎鬼人们知道怎么破除。可她遇见的猎鬼人们不是太弱,就是要灭了她。时间久了,她也只能认命般地留在这里。

  说话时,她一直用那双蓝眼睛望着青凤,透过那双眼睛,青凤有那么一瞬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猎鬼人先生,你能不能带我走呢?”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梦中的呢喃。青凤垂下眼眸,身体里的诅咒又开始灼烧他的身体,心脏的灼痛得让他说不出话。

  本能驱使青凤离开那家酒楼,却在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他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眼泪,自己已有千年未曾流过泪。他的心依旧冰冷,可身体却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反应。青凤不明白这些反应从何而来,但他明白,这只阴魂一定与自己有着某种解不开的渊源。

  身后飘来一阵寒风,一只冰冷的手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我知道你可以的,带我走吧。”

  女人的声音幽幽的,像是一声叹息。

  她身上冰冷的气息传入他的身体,竟奇迹般的消灭了他身体里业火灼烧的痛楚。

  但青凤没有答应,驻留人间的阴魂通常都很擅长蛊惑人心。可是她为何会引起双刀的共鸣,还有她的阴气为何会安抚他身体里的诅咒?是所有阴魂都会如此吗?

  还是说,只有她?

  带着满腹疑虑,他暂且留在了鬼市。青凤身上强横的气息让阴魂们不敢靠近,除了那个女人。

  她完全不怕他,反倒是常常缠在他身边。女人身上有些淡淡的酒香,眼尾泛着淡淡的红晕。

  明明眼神看着像是成熟女人,可脸庞却更像是少女。这样本该奇怪的组合在她身上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为她添上一抹特有的魅力。

  青凤捉了几只阴魂,可直到那些阴魂被他折磨得魂飞魄散,也没能帮他疏解半分诅咒带来的痛楚。青凤终于确信,只有那女人身上的气息才能够帮他从那些折磨中解救出来。

  女人的身上的禁制并不复杂,那是鬼市对于实力强横的阴魂的应对之法。她先前一直混混沌沌,想来就是那时候被烙下的禁制。想解除并不难,只要附在一个能容纳阴魂的器物里自然就能离开。只是如今这样的东西几乎绝迹,普通的修士和猎鬼人自然不会有。

  而自己手上的双刀似乎与那女人有着微妙的联系,不仅不会伤害她,似乎还欢迎着她的到来。这样看,能带她离开的人,也只有他了。

  青凤准备启程那天,女人也跟在他身边。走到鬼市边缘时,青凤对她伸出了手。

  “你怕死吗?”

  “已经死过的人,还怕什么。”

  她说着握住了他的手,而后看着青凤露出一个笑来。

  莫名的,青凤的心颤动了一下。沉寂已久的死水泛起层层涟漪,但那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合拢手指握住那只手,阴魂的手很冷,可青凤却觉得很舒服。她身上的气息一点点抚平了他身上诅咒带去了疼痛。没再犹豫,他示意女人附在双刀之中,迈动步子慢慢走出鬼市。女人紧张地附在双刀之中,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这刀斩了无数阴魂恶鬼。上面的气息足以让阴魂感觉恐惧。可那女人却仿佛什么也没感觉到一般,甚至青凤感觉到双刀在欢迎那个女人。

  在踏出鬼市的那一瞬,青凤轻轻转过身,低头看着从双刀中出来,满眼惊喜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青凤看到欢喜从女人的眼里涌出,她松开手,如雪花一般轻盈地飘到他面前。

  忽然吹起一阵风,周围雪花纷飞着将他们包围。在漫天的飞雪中,她清脆的声音在雪中回响,轻柔而坚定地撞入了他的心里。

  “湛凰,我的名字叫湛凰。”

  湛凰是一只很奇怪的阴魂,她没有其他阴魂的实力,但却对凝聚实体很在行。她跟在青凤身边修炼,慢慢地竟和活人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了。

  湛凰可以出没在白日,可以晒太阳。若是不触碰,大抵是很难看得出她不同的。

  这样的特质让她为青凤得到了许多他想要的消息。例如天莲派的内乱。

  青凤记得那个叫赤牙的少年,他曾与那化作厉鬼的少年对了一战,并以那少年重伤为结束。他本想抹杀赤牙,却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

  赤牙身上的怨念深重,若没有他留下的伤,大概神墓的封印也要被他给破坏了。

  青凤望着那已经被梅花山庄所承接的深山,心里隐隐有了计划。

  春去秋来,在湛凰的陪伴下,时间似乎也不再那般枯燥无味。

  湛凰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会和他说她听到的故事。尽管青凤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也没有阻止她。因为这些故事和她的声音,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并不在意不能出现在他身边这件事,比起与他一起出任务,她似乎更享受自己去行动,然后回来和他分享她的所见所闻。

  两个孤独的灵魂一同见证着时代的变迁,阴魂仍在,但人们却已经不再相信他们这些人。古老的门派在时光的洪流里显得不堪一击。

  随着新时代的降临,猎鬼人们也渐渐消失在时光长流里,只有那么几个能够窥探到逝者世界的天选之人依旧选择这个职业。

  那些人都是被新时代群不容纳的异类,孤单的聚在一起适应着这个时代的变迁。不知是谁发现了青凤强横的实力,找到他请求他将猎鬼人发展成组织。

  青凤本想拒绝,可思虑了片刻,他还是同意了。

  时光漫长,找点事情做也是好的。

  在青凤的统领与湛凰的帮助下,猎鬼人们在现世也渐渐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

  在那之后,青凤便很少露面也不再引人注目的从事猎鬼人的工作。在合适的时机以前,他并不准备引来其他不必要的争端。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行动,亦或是让已经修出实体的湛凰替他出行。

  直到百鬼夜行的事情发生后,青凤知道他的计划可以开始了。他重新拾起棋子,谋划新的棋局。他在梅花山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梅花十三,一如千年前那般,他将她收做了自己的弟子。

  湛凰格外喜爱梅花十三,但她清楚阴魂不能靠近还未长大的孩子,所以常常买了女孩子的用品叫青凤带去。

  从小女孩时需要的发绳,衣服,再到少女需要的生活用品与贴身衣物。湛凰事无巨细地为她准备着所有梅花十三用得到的东西。

  湛凰低着头整理梅花十三所需要的衣服时脸上总会露出一种很柔和的表情。有时青凤看着心里总会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也想了解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然而那种情绪转瞬即逝,叫他抓不住半点头绪。

  闲暇时,青凤仍会抚琴。湛凰经常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抚琴,一曲完毕,她会感叹着说青凤的曲子天下无双,以后不做猎鬼人,做个音乐家也一定是顶尖的。即便做不成音乐家,拍成视频放到网上也一定是当代网红。

  湛凰很享受这种时代的变迁,她总说时间的变化会带来许多惊喜。他们应该学会随波逐流,适应时代。

  融入新时代对于湛凰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很快学会了这个时代的生存本领,并将这些教给了青凤。

  青凤倒是觉得和他比起来,湛凰似乎更像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

  多讽刺,活着的人已经成了行尸走肉。而死去的人却爱着这个世间。

  每次抬眸,青凤都会看到她的背影,或是在忙碌,或是在说些什么。慢慢地,青凤倒也习惯了她的聒噪。

  第一次到小鸡市时,她站在玄武公园的海边打着遮阳伞,身上穿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宽大衬衫。她蓝色的发丝被海风吹散。碧蓝的大海前,她张开双臂,笑容灿烂。

  “青凤,等到尘埃落定,我们再来一次海边吧。”

  (8)

  梦境犹如潮水般褪去,青凤从黑暗中睁开了双眼。

  冗长的梦境让他的头有些涨痛,摁了摁眉头,青凤下意识开口唤出那个名字。

  “湛凰……”

  话音未落,青凤便意识到那个会回应他话语的人永远不在了。

  魂飞魄散,永无来生……

  在苍茫的夜色里,青凤将头埋入掌心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不知是不是为了惩罚他的遗忘,神墓的事情平息后,每一天晚上他都会梦到过去的事情。那些被他遗忘的过往一点一滴地呈现在他地梦中,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

  从青鸾国,到神锻国,再到鬼市。

  而后是这几百年里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每一次从梦中醒来,他都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凌迟。

  那样的痛苦,比他经历了千年的业火焚身还要难以忍受。

  他们一同走过漫长的时光,湛凰早已成为他抹不去的习惯。

  诅咒解除后,青凤没有再见梅花十三一面。他亏欠了自己的徒儿两世。无论梅花十三是否恨他,他都不会再去见她了。梅花十三的新生里不会再有他的出现,或许这样,她能够彻底脱离这个自己一手创造的因果轮回。

  那天伍六七和神墓都消失在了青鸾山的最深处,分别前,梅花十三忽然叫住了他。

  “师父你知道情人咒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梅花十三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但目光里却已无半点悲戚。

  “因爱而亡者,也将因爱而生。”

  “这是情人咒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伍六七和我的约定。他会回来,而我会等他。”

  尽管那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几十年或一生。

  在养好身上的伤后,梅花十三启程去了小鸡市。

  她说若是伍六七回来,他一定会回到那个城市。她会在那里等着他,直到他回来。

  那两把双刀随着湛凰的消失也失去了灵气,青凤此刻才意识到,那场大火之中,湛凰举刀自刎时她的一部分灵魂融入了长刀里成为了刀灵,残破的灵魂被困在鬼市无法转生。在那几百年的时光里,那些魂魄靠着顽强的执念一点点聚拢复苏。成为在鬼市中日夜等待的湛凰。

  而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冥冥之中注定了,她要为青凤魂飞魄散的结局。

  原来他亏欠她的,早已多到还不清了。

  烂命华说湛凰的魂魄碎片经过几千年的融合洗礼早已经成为了刀灵。如今虽说大部分魂魄已经化为碎片消散世间。但刀灵中那些残破的魂魄未必不会有转生的希望。

  尽管微乎其微,但仍是希望。

  于是青凤又一次踏上的旅程。他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很多国家与景色。他在那些或陌生或熟悉的风景中寻找着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身影。

  最后,青凤去了那个伍六七住过的小岛。

  隔着玻璃,青凤看到那家理发店里的理发正和身边的姑娘聊天。他不知对姑娘说了什么,对方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几分。姑娘抬手整理头发时,青凤看到了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理发店里的姑娘似乎觉察到青凤的目光,下意识抬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青凤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时,青凤看到一对挽着手散步的情侣。不知怎的,青凤忽然想起湛凰曾和他说过,她最喜欢的生活就是和他一起看遍世间的风景。

  “你看嘛,我们的名字连起来就是凤凰啊,凤凰就是该翱翔天际自由自在的才对。总有一天,我们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属于自己的人生。”

  那个时候她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她的手机。

  湛凰消失后,青凤很轻易地打开了那个手机。手机里除了一些通信用的软件,就只有一个记事用的软件。

  青凤打开那个软件,发现里面写着的都是千年前他们的故事。

  她将那个故事命名为凤凰于飞。青凤如今才记起,那是他们成亲那天绣在布帛上的诗。心底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每每想到她,都会如此。

  数千年后姗姗来迟的感情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青凤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那是他身为帝王要肩负的职责。只是如今当他放下那些野心后再回首,想到曾经对湛凰的一切,他明白他们之间已经错过了太多。

  若是他能早些明白,他们之间是否也不会留有那么多的遗憾?

  可经过了这么长的时光,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湛凰的感情到底是爱还是遗憾与内疚,亦或是都有。

  那些感情和回忆交织在一起,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不断地折磨着他。

  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少女清脆的哎呀声打断了青凤的思绪。他低头看向对方,发现是一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

  姑娘留着一头浅蓝色的齐肩卷发,一双眼睛蓝得像天空一样透彻。

  看到那双眼睛的那一刻,青凤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穿过了他的心。

  少女同样看到了他脸上的疤痕,但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和厌恶。略带好奇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微微停顿,而后又移开。

  她低头道歉,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慌乱。

  “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

  梦呓般地说出这三个字,青凤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少女抬眸望向他,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终究还是理智重新占据上风,青凤弯下身子将少女被撞掉地上的手机捡起来放在她手里。

  少女红着脸接过手机再次道谢。她握着手机踌躇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准备和对方要一个联系方式时,却发现刚刚那个人早已经走远。

  手中电话嗡嗡作响,看着好友的名字,少女接起电话兴冲冲地和对方说起了刚刚的奇遇。

  “滚滚我和你说,我刚刚不小心撞到一个银发的帅大叔,真的好帅!我本来想要个联系方式的,可惜愣神的时候对方走远了。”

  “啊对了,我马上到地方了,你到哪里了?嗯嗯好,卫子哥和羽叔说她们也快到啦。行,那你在路口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过去。展子快开始了嘛,早点到,省得到时候还要排长队,怪麻烦的……”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散在秋风中,再也听不到半分。

  青凤从一旁的小巷中缓缓走出,他抬头望着头顶的一片晴空,忽然想起他们初见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湛凰穿着窃蓝色的长裙,站在城墙下看着城墙上的他,目光明媚而悲伤。阳光落在她身上金灿灿的,像是画中出现的仙子。

  那个女孩会是她吗?

  不重要了。

  这一次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她会拥有属于她自己的人生,自由的,无拘无束的人生。而他将守着他们的回忆,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样就够了。

  青凤想。

  街角处的超市忽然放起了一首歌,浑厚悠扬的男声远远的传来,仿佛在缓缓讲述一个悠长的故事。

  “凤凰于飞

  翙翙其羽

  远去无痕迹

  听梧桐细雨

  瑟瑟其叶

  随风摇记忆

  听梧桐细雨

  瑟瑟其叶

  随风摇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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