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凶 同人 苦行 第三十二章 下
“他只是死神，他只擅长这个。”
韩彬尽量将车开得平稳些。
之前他把关宏峰背到车跟前及将这个高危病患安置在放倒的副驾驶位置上的过程中，关宏峰几乎再次休克过去。他那强撑着的心脏再也经不起折腾，而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连续用了三片硝酸甘油，不能再吃了。
不用仪器韩彬也看得出他血压已经太低，再吃硝酸甘油绝对要出事。
或者说，再吃关宏峰就可以解脱了。
韩彬知道这应该算是解脱。
他自己也经历过那么一次半次濒死的状态。但那时候他很快就失去意识，没经历太多的惊慌绝望和无助。
而对于关宏峰来讲，他的濒死带来的是身心双重的痛苦，且还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他的心肺区应该在绞痛，所以眉心处是深刻而隐忍的纹路；他也应该感觉溺水般无法呼吸，之前韩彬在调整座椅角度时发现如果将靠背放平关宏峰的反应接近窒息。
虽然并不想，但偶尔眼角的余光瞥到关宏峰微微蜷着身体半躺半靠在副驾驶座上面青唇白双眉紧蹙的样子，总会令韩彬质疑自己之前的决定是否正确。
真是奇怪，韩彬并不太习惯自己这种居然会在生死这件事上迟疑的态度。
通常他都是一眼就能决定对方生死——甚至死亡方式——的人。
他不会迟疑，不会挣扎犹豫，没有内疚和惶恐，以往能让他明显感觉到的情绪只有愤怒。
过去的十年里，每一次他遭遇到那些过分残忍的事，血腥的杀戮，或者不可能公平的裁决，所有那些彰显着丑陋的人性——人类那与生俱来的相互伤害的本能——的事件，都能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冷静的外表下那熊熊的怒火。
而这会触发他的裁决。生与死的决定他一向做得干净利落，在执行自己的裁决时他没有恐惧、犹豫、惶恐和不安，举手投足间的精准娴熟让他处理起一切都游刃有余。
所以他总是毫无破绽。
之后他的内里得以重新获得平静，愤怒消匿于无形，他得以以常人的样子继续前行。
韩彬习惯了自己不犹豫、不拖沓，也不会质疑自己决定的行事风格。左右为难犹豫不决的心态让人烦躁——让他担心自己可能会犯错。
这会儿他感觉到愤怒已经慢慢流淌在身体里，因为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只能决定死，而不是生。
这一次他对自己愤怒。
原来他韩彬也有无助的时候。
别人曾经称他为死神。
而他只是死神，他只擅长这个。
“关队，”寂静中韩彬听到自己的声音生涩，“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
虽然他是认真地提出来的，内心也明确地认为自己应该提，但韩彬下意识地希望关宏峰听不到他提供的这个选项——就是他最擅长的这件事，从事的时间长度远超过了当一名辩护律师，擅长到让他在身兼三职的情况下也能应付自如。
处于濒死状态的人很难开口说话，声音其实是一个人在最后的那个阶段里最先失去的。关宏峰几乎都无法控制整个身体，但他听得到韩彬的声音——听觉是五感中最后丧失的那一感。
他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
人只有在做极度艰难的选择的时候，才会认识到人性到底能有多矛盾。这样的回答一方面让韩彬松了一口气，而另一方面居然让他感觉到胸口气闷。
“我现在会送你去人大家属楼。”快要拐进学院路时，韩彬道，让自己的声音如同平时一样平稳，“我父亲在那儿有个工作室，当他需要做封闭研究、访谈、重大、恶性案卷讨论及跟同行开小型研讨会时，才会选择那里。今晚他要出差，大概有段时间不会回来。他不在时没人能使用这个工作室，所以那里是安全的。”
当然就算是有追查逃犯任务需要大面积摸排的片警，也不会关注这个地方。
这也不是说韩彬认为关宏峰在逃这件事会在今晚曝光。但他总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按照关宏峰目前的身体状态，在一段时间内——如果他能挺过来——是不能经历再次转移的颠簸劳顿的了。
关宏峰没什么反应，这大概就是认同他的意思。
“不过人大校园里这个时间人会比较多，所以待会儿我还是得背你走段路。”韩彬又说。他可以用抱的姿势尽量避免因体位变动或者压迫心区而引起心律失常甚至是休克的危险，又不是说他抱不动关宏峰。但是这姿势在两个男人——甚至是男女——之间日常里太少见了，如果他那么做，难免会引人注目。校园里别的不多，好事儿的学生可不少。
关宏峰微微点了点头，表示他愿意冒这个险，后果自负。
停车之后韩彬再次看了看三楼的那几扇窗子，确定此刻工作室没人，这是他进入家属区到现在第三次确认。
这里真的是韩彬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有人可能怀疑到他韩彬的身上，也不可能有人怀疑韩松阁会窝藏在逃犯罪嫌疑人。而且还窝藏到了校园中自己的工作室里。韩松阁要隐藏罪行的话，他应该有更漂亮的法子。他这辈子都是研究这个的。
灯下黑。
虽然韩彬并没有韩松阁研究室的钥匙——只有韩松阁偶尔让韩彬帮忙完成某个研究或者案卷时才会把钥匙交给自己的儿子——但是开这么个家属住宅的锁并不是什么难事。伏在韩彬背上努力挣扎着呼吸的关宏峰大概都没意识到他们是用非正常手段进的门。
人大家属楼的供暖很好，室内空气温暖干燥。
韩彬打开了写字台上的台灯，把关宏峰放在书房一侧的罗汉床上，将遮光窗帘密密实实地拉紧，顺手开了旁边墙壁上挂着的制氧机——这也是他选择这个地方藏匿关宏峰的原因之一。
那些被冷汗浸透了的衣服既不宽松也不保暖。韩彬没费劲去找什么剪刀，办公桌上的裁纸刀倒是能派上用场。
这还是韩彬头一次，这么持刀在手却不是用来划断筋骨血脉而是划开层层的衣物。但是这并不难，他的力道照旧掌握得刚刚好，没在关宏峰隐隐发青的肌肤上留下点血痕。
一个像是韩彬这种生命里花了大概三分之一时间在野地里行军潜伏的人是不可能不准备着睡袋和空调毯在车里的。
那种铭刻在骨头上的习惯不会轻易改变。
赵馨诚和何靖诚这些常常蹭韩彬车的人都知道到哪儿能找到条补觉时盖的被子。
而现在室内的温度盖着轻软的睡袋刚刚好。
韩彬做这一切都如此的有条不紊，像是他早就计划了几百遍，甚至是做过好几百遍。
其实并没有。
他不知道慌乱是什么，而且大脑能比他意识到得更早地把正确的选项准备好。
现在他只剩下一支哌替啶，这是他能做的所有努力中最后一项。握针对韩彬来讲没有握刀那么顺手，发力的方式差别太大。但在关宏峰上臂进行注射的时候他稳得就像个行医多年的大夫，那双稳定的手没泄露出一丝不确定的意思。
只是他秉着呼吸，直到看到关宏峰的眉头似乎松动了些后，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手机卡我已经销毁了。”韩彬一边从划破的衣服堆里捡出关宏峰的手机，熟练地把电池卸了——手机卡早在发完给周巡的短信后即刻就销毁了——他把电池跟手机分开摆在关宏峰触手可及的地方——分开电池和手机是为了防止关宏峰的手机被人动过手脚，以假关机状态被定位。而放到关宏峰触手可及的地方是考虑到，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可以打报警电话。虽然这种可能性韩彬知道接近于零。“医院那边你不用担心，周巡和馨诚都在，他们应该能处理好。”
如果不能，这俩也就别在支队长的位置耽误大家工夫了。
最后，韩彬把地上那些破得不可能再穿的衣服和注射器等需要拿出去处理的物品收拾好，站起身，环顾四周，想了一想，他又从对侧的写字台上把座机和台灯都拽了过来，放在关宏峰左近，“你左手边有座机，如果出了什么突发情况，联系我。”他知道关宏峰记得他的电话号码，假如他还能清醒到判断是否应该打求救电话的话。
关宏峰的手轻轻地搭在韩彬的手臂上，像是想要拉住后者，但仅仅如此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韩彬蹲下身，侧过头，将耳朵凑近了对方翕动的唇边，凝神细听那如同呼吸般的语声。
“我记住了。”他说，眉紧蹙在一起，摘下眼镜，在衣襟儿上擦了擦镜片的一角，又再戴上，“如果到了那个时候。”
然后，他站起身，走出了这间隐藏在住宅区里的犯罪心理研究室。
韩彬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接下来有他没他在场对结果没影响，而他不会在这里，一分一秒地等着眼睁睁地看到这个结局——一个他根本无法预料的结局。
所以韩彬会按照原本的日程行进，就像是他跟赵馨诚说过的，会送他们家老爷子去沧州——他从不会留下明显的破绽给任何人，哪怕是赵馨诚也不行，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对赵馨诚尤其不行。
而这种特质不正是关宏峰找他的原因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