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协奏曲

  在动身去参加维尼尔的“独家表演”之前，奥塔维亚花了足足四个小时来做准备。她精心打理了鬃毛，恢复它平常最完美的光泽。领结也派头十足地系在了脖子上，对陆马的蹄子而言，这可是一项难度巨大的丰功伟绩。最后一遍检查仪表，再喝上一杯纯正的格兰杰威士忌【1】，奥塔维亚终于做好了监督维尼尔演出的准备。晚宴进展的…嗯，至少一切尽在把握。她们聊了很多，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场赌局，既然奥塔维亚向维尼尔保证过会来欣赏今晚的演出，那么作为一个守信的小马，她必定准时出席。

  她把大提琴留在了家里，平日背上沉甸甸的感觉消失了，大提琴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云端。无论到哪里，奥塔维亚都会背着大提琴。一个成功的音乐家会随时抓住表现才华的机会，而奥塔维亚也从不吝惜以表演打动观众。这倒不是说她有多么虚伪，大提琴家很早就明白，她的观众终其一生都不大可能听到更优秀的大提琴表演了。

  现在，身着精心准备行头的奥塔维亚正和维尼尔站在一家…勉强算作夜总会的门前。大提琴家的脸颊则因惊诧和愤怒拧成了一团。

  “这里…这…”

  “你看，我知道这里没那么典雅。但某位雌驹总得找个地方工作，对吧？只不过，呃…如果有带奇怪口音的小马邀请你当模特的话…”维尼尔的表情阴郁起来。

  “那种小马会来这里？！”

  维尼尔环顾四周，仿佛马贩子就站在自己身后似的。“不造，我只负责在这里捧场，好吧？”

  “很好…但我还在台下呢。我不信任这些…类型的小马。”

  “好吧，那太棒了。”维尼尔露出了欠揍的笑容，“那你就在台上欣赏我的风华正茂吧！”

  夜总会里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龙卷风的袭击。周围的墙皮剥落一地；门口亮起的牌匾“恋驹之夜”掉了好几个笔画；正门几乎从未维护，斑驳破旧的入口似乎老过塞拉斯蒂亚；排队入场的小马就像在沼泽地里洗了个澡；如果小马的蹄上能够长蹼的话，奥塔维亚确信这些家伙绝对可以在水中游个痛快。倘若邂逅维尼尔的酒吧被定义为“缺乏品味”，那么这里毫无疑问连“定义”也不配拥有。

  奥塔维亚放下身段，准许警卫们搜了身，但与此同时，她目光严厉，蕴含着不言而喻的诉讼威胁以确保他们的蹄子在职责范围内移动。证明自己不是携带刀具的杀马狂之后，奥塔维亚终于走进了夜总会。维尼尔却以令大提琴家嫉妒的顺利通过了安检，她向警卫挥挥蹄子，仿佛在说，“怎么了，我的粉丝们？”随后便大摇大摆地进入了会场。

  夜总会里面的状况和外头一样脏乱，地毯破旧不堪，地板从大大小小的窟窿里露出，其他地方则因下面掩盖的垃圾而凹凸不平，显然，清洁费用并不在这家夜店的成本之内。不过，最吸引奥塔维亚的还是围在舞台四周的铁丝网。

  “这里为什么有——”

  “铁丝网吗？”维尼尔紧张地笑了笑，“为了不让酒瓶砸到我。”

  “酒-酒瓶？为什么要用酒瓶砸你？”

  维尼尔局促不安地打了个哈哈，“这么说吧…那是他们提醒我换碟的方式。”她顿了顿，“用你的话说就是他们没那么…高雅。”

  “我能想象这种地方的观众会是什么样子。但拜托，别把我单独留在这里…和那些野蛮马一起。”

  “哦，别担心。你可以和斯库奇阿姨呆在铁丝网后面。”

  奥塔维亚抱起前蹄，撅起嘴巴，“别装了，我还比你大上两岁呢。我只是不想和那些小马共处而已。”

  “嘿，奥塔，我可没强迫你过来。”

  “我们之前打了赌的，我要确保你在表演时不用魔法。”

  “嗨，小菜一碟。”维尼尔向台下得意洋洋地挥挥蹄子。“这些就是我的小马驹，好吧？再说…他们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让音乐淹没瓶子吧！”

  “还有我们的赌注？”

  “好吧，如果我输了，我就买一轮【2】你最喜欢的那个玩意，行吧？”

  奥塔维亚把一只蹄子拍在了额头上，“那是朱拉，你个白痴…朱拉。”

  奥塔维亚跟着维尼尔走进后门，登上了表演台。她搬过一把椅子，仔细算了算角度，找到一个能防御各个方向酒瓶的地方，坐了下来。维尼尔爬上中心的混音台，开始主持派对的进行。环顾四周，奥塔维亚情不自禁地想道，这里的流氓地痞很可能几代之后就要退化成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维尼尔衔起第一张唱片，小心翼翼地将其安在唱盘上，随后如法炮制，装好了碟机。

  “看…我根本不需要独角。”

  另一边，奥塔维亚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没关系，等杯子飞过来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哦，他们会这么干的。小心点你那精致的小鬃毛，低音炮要来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说到底，你的音乐才能不过是些吵闹的噪音罢了。但请继续，我准备了绷带和创可贴。”

   维尼尔轻轻一笑，伸蹄按动开关，开启了今晚的演出。沉重的贝斯声如怒涛般涌向奥塔维亚，轰击着她的头骨，激起了一阵头痛。她抱住脑袋，拼命将注意力转向今晚的赌局，思索着失败的代价。不过，她微微一笑，从目前的掌握的信息来看，这只白色雌驹注定要出些差错。此时此刻，维尼尔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伴着音乐激情四射地摇头晃脑。几个酒瓶飞来，砸在脆弱的铁丝网上，见此情景，维尼尔大蹄一挥，切了张碟。奥塔维亚则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在她看来，这酒吧卖大瓶子无异于协同谋杀。

  维尼尔踮起蹄尖，轻轻一挑，翻过了一张碟片，随后右蹄一扬，将它抛起，秀口一张，在半空将其牢牢衔住。她站起身，向欢呼喝彩的观众们鞠了一躬，又向一旁的奥塔维亚报以大大的笑容。大提琴家不得不承认，即便不用独角，这位白色DJ的音乐功力也超凡脱俗。虽然输掉了赌局，但奥塔维亚还是很高兴在这群疯小马中没出什么岔子。不过话说回来，她还是得为今晚的饮料付钱。

  “所以奥塔，我们是不是该下去喝点东西了？”

  奥塔维亚的心立刻跳漏了一拍，她抱起前蹄，摆出一副恼火的姿态，“我想，既然我输掉了这场比赛，那你今晚的表现一定无可挑剔。然而…我更想去一个…更加…”她望向台下的小马，“…温馨…更加雅致的地方。”

  “太棒了，奥塔。我完全同意换个环境，而这一定是因为要由我来挑地方！”她两眼放光，仿佛变成了一个马形台灯。

  奥塔维亚叹了口气，“很好，既然你赢了，我想地方理应由你来挑…至少现在如此。”

  她们离开了“恋驹之夜”，奥塔维亚冷漠地拒绝了这家夜店提供的免费饮料。在她看来，这些廉价的、肆意生产的工业垃圾不过是那些在文明社会中无法立蹄的渣滓们用以麻醉自己的工具。分文不值的东西自然激不起音乐家们的兴趣，于是，她拉上维尼尔，阔步走向了灯火阑珊的城中心，那里有更多合乎艺术家口味的地方。

  她们最终选择了一家新式、主打紫色风格的酒吧。点点粉灯照耀着室内浅紫色的地毯，无瑕的墙壁流淌着华丽的光泽。就连酒保也是一位紫色雄驹，奥塔维亚情不自禁浮想联翩，也许他不是拒绝雄驹的类型吧。果然，他风情万种，娇柔唯美地前来服务。见此情景，奥塔维亚飞快地点完了饮料，缩在了长凳的另一边。【3】

  现在，奥塔维亚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奢华的、铺有软垫的长凳上，一口一口地呷着面前的长相思【4】。当喝不到或者不能喝自己最钟爱的威士忌的时候，葡萄酒往往便成为了它的代替品。大提琴家常常为无数的坎特洛特酒吧昏庸无能，分不清泔水和美酒而恼火。自诩为高雅的场所总是千篇一律，那些最基本的元素被捧上天际，大张旗鼓地自吹自擂。一想到寻觅纯正威士忌酒吧的机会愈发渺茫，奥塔维亚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万幸的是，抛开让马浮想联翩的灯光不谈，这所小小的夜店却能从坎特洛特所谓“时尚”的大潮中挣脱，成为了一座让古典元素能暂时休憩的孤岛。

  她转转酒杯，又呷了一口面前的饮料。一缕淡淡的茶蘆子清香掠过舌尖，淌过每一寸味蕾。点酒的时候奥塔维亚特意提出了产地要正宗的新锡兰马儿堡，只有这里，茶蘆子的浓香才能赢得她的芳心。与朱拉浓郁绚烂的烟熏风味不同，长相思的口感更加平滑、柔美，仿佛清风拂过橡木般微微荡漾。总而言之，这是一种温文尔雅的高贵。

  维尼尔则点了一杯起泡酒，随即引起了奥塔维亚的一阵嗤笑。（也引起了一阵关于旁边那对有多像情侣的轻浮讨论，还引起了大提琴家对酒保的匆忙躲避）现在，她们坐在桌前，打量着酒吧里其余的主顾。维尼尔拍拍奥塔维亚的前腿，轻轻指了指旁边一对共同喝一杯酒的雌驹。其中一位鬃发呈巧克力色，蹄子也涂成了甜腻腻的金黄。另一位通身纯白，蹄上套着紫色短袜，粉色的鬃发由浅入深，不过，维尼尔真正指向的地方却是可爱标记。

  “啥样小马的可爱标记会是冰淇淋啊？”

  “我不知道…也许她的天赋是…吃冰淇淋？或者做冰淇淋？你为什么不直接走过去问问，好让她知道你正盯着哪里？”奥塔维亚笑着抛出了挑战，不过白色DJ只是挥挥蹄子，驱散了大提琴家的胡闹。

  “也许她是卖冰淇淋的。卖冰淇淋和冰淇淋配饰？”

  “根本就没有冰淇淋配饰这种东西吧？那另一位的可爱标记呢？它有点像爱心…你是怎么想的？”

  “不造，但如果那位的可爱标记指的是吃冰淇淋的话，她可能发现了了不得的惊天大秘密。”

  一听此言，奥塔维亚猛呛一口，葡萄酒也喷了出来，空气骤然尴尬了几分。其中一位酒保赶忙纵身上前。

  “哦，亲爱的，别担心，请等一下！我会拿纸巾来的。女士们，请让一下。”他冲过冰淇淋小马和她的朋友，独角亮起，浮来纸巾。“拿好，甜心，请别…乱吐东西，除非你们想赔一份新的…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谢天谢地，酒保消失的速度和出现时一样块。旁边的那对雌驹向她们瞥了一眼，相视一笑，转过头接着品尝饮料去了。奥塔维亚重新转向维尼尔，后者正一边揉着肚子，一边从方才的大笑中恢复呼吸。

  “好吧，奥塔维亚，我得说你那高雅的气质好像不见了！”说罢，她又是一阵爆笑，脸颊也因此涨的通红。

  “呃啊，我还是别听你说其他小马有多么吸引眼球了，专心喝东西吧。”她好奇地端详着面前的葡萄酒杯，穿过透明的玻璃，打量起维尼尔。

  “拜托…呃，恭维别的小马又不是件蠢事，我只不过是在和你呆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没看到什么值得夸赞的东西而已。”她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了奥塔维亚。

  “是因为一个鬃发乱糟糟、不怎么说话、住在垃圾堆里的小马吗？”

  皮球被踢回了维尼尔这边，她挑了挑眉毛，喝下一口饮料，让自己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组织语言开始反攻。“也许吧，但这只是按你的视角来看，对吧？在你眼中…领结是最酷的东西。但没有小马会觉得那东西酷。”

  “我向你保证，领结在这个时节流行的很呢，至少上流社会里是这样。”

  维尼尔搔着脑袋想了半天，随后装出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我不明白…你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时尚专家？”

  注【1】：

  格兰杰威士忌产于苏格兰威士忌中的高地产区，有浓郁的果香

  注【2】：

  一轮在酒吧中指敬这一桌每人一杯，不过请一轮酒一般指这家夜店里每桌都请一份套装。按一份400元计，如果有20桌...好吧，看来维尼尔不缺钱

  注【3】：

  紫色有同性之爱的含义

  注【4】:

  长相思是一种干白葡萄酒，原产自法国波尔多地区（我对葡萄酒了解不多，若有兴趣，您可自行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