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有学阀,戏有戏阀。戏曲的问题在哪里?
这边厢微博出圈轰轰烈烈批判,不耽误昨晚梅花奖颁奖晚会热热闹闹举行。我说戏曲界在自绝于世俗社会,打造自己的完全独立封闭的次元。所以不了解戏曲的热心路人还是关心不到戏曲界的问题在哪里,一直提啥娱乐圈,这里有娱乐圈啥事呢?戏曲界的问题在戏曲界本身呀。 戏曲界的问题,笼统的有三大个: 一是集体性的腐败;这种腐败并不仅仅只是经济上的,还包括权力上的。也不是今天才有,而是改开之后就已经有了,而且挺明显。在资源的分配上,上层卡资源,资源常常不能下沉到基层,没有基本的公平;在平台上,上层卡资格卡指标,不给基层展示的机会,封闭上下层的流通通道。但是戏曲是来自民间的艺术,它的灵感很多要从民间挖掘。就像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一开始是安庆文化馆和安庆专区黄梅戏剧团从基层挖掘的,然后剧目给到安徽省黄梅戏剧团精细化加工,配上电影这样的新媒体技术,加上省级行政资源大力推广,才打开了黄梅戏的知名度。基层院团为高层院团提供部分剧目、新颖的表演和表现形式的灵感,高层院团为基层院团打开市场,提供提升技艺的方法,提供精细加工策略,上下对流,剧种才有活力,才能发展。但实际上,建国后才形成的黄梅戏的发展,是挺典型的高层院团脱离群众的代表。职业化的省黄其实没有为黄梅戏独立创作一出吃饭戏,也没有为基层院团提供提升技艺的训练方法,甚至由始至终,基本功都不如基层,仅仅因为平台高,就能处处压基层一头。戏曲界里,大剧种歧视小剧种,高层院团歧视基层院团,讲求排资论辈,讲出身讲师承,都是常态。我常说:戏曲界常干的事是,演着反封建的戏,干着真封建的事。 二是全面价值观的败坏;戏曲界跟着中国文艺界的大环境跑,也是有着价值观的败坏的。就像今天很多人骂戏曲界总是乱创新、乱改戏,但这些其实都是八十年代戏曲界主流主动做的。八十年代是中国文艺界新旧势利争夺权力的时期,这里所谓“新”,很大程度指的是“西化”。很遗憾,官方站在新派那边,所以所谓“创新”是那时候戏曲主流主动做的。恰如1986年,中国戏剧圈大规模、高规格的举办莎士比亚戏剧节。我很理解极度压抑之后的骤然松绑,总会出现一些过激的反应。但怎么说呢,你也很难想象一个国家的文艺界举全国之力,去推广别人的艺术。至今你也没见戏曲界如此高调搞“汤显祖”“关汉卿”戏剧节。这不是有主见、有远见、有脊梁骨的“艺术家”干出来的事,但就干了。他们很主动的腾笼换鸟,自我矮化。大家可以去查查,这次戏剧节上的莎士比亚剧目几乎都获得了当时重要的奖项。而至今,我们却并不见业内有高规格的“关汉卿”“汤显祖”戏剧节。戏曲没落,那些参加了的剧团,参演了的演员,有一个算一个,都有他们一笔“功劳”。 腾笼换鸟衍生的后果就是戏曲艺术创作完全中国脱离现实,脱离中国脱离群众。官方孤高自傲清高自赏,但你说他们品味高吧?他们推崇的非西化的剧目,也无非是些浅薄的言情剧、恋爱脑、宫斗剧、杰克苏、故作深层实则虚无的朝堂政斗剧啥的,对社会现实一点关照都没有,毕竟那时候“情为最”嘛,要哲思嘛,而百姓是低贱的! 三是戏曲市场是真不行。何赛飞说,自己剧团不给自己排戏,所以才转去演影视剧。史依弘也说不排新戏,就没有拨款。其实换个角度想,就是哪怕八十年代末期,那时候戏曲的市场就是萎缩的,所以戏曲界压根消化不了那么多演员,不能人人都有戏排。而排新戏才能有拨款,演员戏迷不老是说老戏有市场,新戏没市场吗?那么为啥你要靠排新戏拿拨款,你怎么不用卖老戏的票房排新戏呢?真实情况是,老戏的票房情况确实比新戏好,但这是吃戏曲曾经作为社会主流艺术打下的群众基础的老本,老戏的票房其实也并不足以维持剧团基本的运转。本质上来说,老戏的票房好不好,该比较的不是新戏,而是其他的艺术门类,因为我们要看的是市场份额的争夺。显然戏曲是争夺不过其他艺术门类的。其实那时候戏曲界就该着手应对了,但是戏曲界上层老神在在,干着我前面说的第一点第二点问题的事呢,哪有心思在做实事上? 最为令人气愤的是,这些人垄断了资源,造成了不公平,影响了戏曲的发展,导致戏曲市场的萎缩。又为了充门面,用垄断来的资源买职业戏迷,搞大量的赠票,还美其名曰推广宣传戏曲,这倒赔钱的买卖又严重扰乱了市场。本来有些剧团演员可能还想靠自己的力量闯一闯市场,但是你只要卖票,你拼的过那些不需要花钱买票就能看的演出吗?观众已经被培养成了“戏曲就该是赠票,我干嘛还要花钱买票”的思维了。所谓“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市场被这些人进一步搞坏。在这点上,这些人是有两重罪的! 其实曾经并不是没有人去探索戏曲的发展,想要出人出戏。就像八十年代安庆文化局,就积极拥抱当时新兴的电视剧,这本来也是地方的一种认知,就是清楚知道通过传统“舞台剧”的所谓“正统”形式,拼不过绕不开上层建筑,所以选择通过更加公平也更易传播的电视剧,培养安庆基层的角儿,但未尝也不是居安思危。黄梅戏的一次崛起靠的是电影,二次繁荣就是靠的电视剧。之前有人跟我探讨说,京剧《定军山》是中国第一部电影,而那时京剧如日中天,是电影来蹭京剧。不管谁蹭谁,未来谁更有传播力,显然不需要有上帝视角,当时的人也清楚得很。而且戏曲就是时髦嘛,什么最新鲜玩什么。当时的戏曲角儿,不就像今天的影视明星吗?但是改开后的戏曲界主流,可骄矜自傲了,眼看着戏曲市场一天天萎缩不为所动,倒是自诩自己是高贵的艺术家。但对韩再芬这种基层无后台但真出圈的,一直贴的是“明星”“花瓶”的标签,靠着话语权把戏曲影视剧打为“旁门左道”。最为搞笑的是,韩再芬的经历是如此,本该吸取教训,总结方法,参考自己的经历培养能出圈能挣市场的有能力的年轻辈。但今天的她好像被洗脑下降头了,成天张口闭口是“戏曲的根源在舞台”。舞台确实不能忽视,但只守着舞台,不依靠电视剧,哪怕你舞台剧目再好,有你韩再芬出头之日吗?正确的做法不是通过影视为剧场引流吗?正如粤剧电影《白蛇传情》之于曾小敏和舞台版《白蛇传情》。这一点上,她真的很败兴,感觉越来越保守摆烂了。 戏曲要复兴,可以做的有很多,且不是不可能。首先就是要反腐,清除队伍的害群之马,刮骨疗毒。其次艺术评判标准要回归正常。资源要按照业绩来分配。 在戏曲发展上,要做的是多管齐下。舞台剧、舞台直播、电影、电视剧乃至网剧、短视频剧多种形式多方宣传,多启用新鲜血液,多出好戏,多出年轻的好演员。在戏曲的营收上,院团应该改变思路,将剧院的收入来源多结构化,不要只想着伸手跟政府要钱,也不要以为只有剧场票房才算是收入。收入结构可以多样化,可以是票房+网络影视收入+商业赞助/广告收入+直播收入,要灵活点。 我这么说,肯定就有人说这不可能那不现实。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事情是要一点点的做起的。从2003年第一个穿着“汉服”的人走上街头,到今天20年了,汉服就是靠着民间自发组织,也被官方讥讽是“民科”,却不断的严谨考证、试错、发展、出圈、影响,几乎就要接上断了几百年的命脉了。戏曲呢?你还有政府拨款,你还有底子,你的基础比汉服好很多,你其实可以做的有很多。 而对于普通的路人来说,你能给自己定个目标,下个任务:我愿意花钱买票,一年进两三次剧院,去看几场传统戏。能适当发表自己的观点看法,给戏曲界一些真实反馈,就是对传统戏做贡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