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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城市及其不确定的墙》第3章

2023-08-11 21:34 作者:LinConnectLiquid  | 我要投稿

原著:《街とその不確かな壁》 村上春树 新潮社 2023。汉化仅满足爱好者的学习用途,未经允许请勿转载。

3

    秋天,独角兽全身披满灿烂的金色长毛,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准备。额前的独角锐利而洁白。它们在已然冰冷的河水中清洗四蹄,伸长脖子取食红色的浆果,咀嚼着金雀花的叶子。

    那是一个美丽的季节。

    我站在依墙而建的瞭望塔上,等待着黄昏时分吹响的号角。太阳即将落山之际,角笛发出一长三短的信号声。约定俗成。柔和的音色在日暮中流淌过城里的鹅卵石路。大概已经几百年如此了(也许更久),声音深深地嵌入了家家户户石墙缝以及广场树篱边的石像里。

    当号角声在城中回荡时,兽们便朝太古的记忆扬起脖颈。咀嚼金雀花叶子的停止咀嚼,用蹄子叩击路面的停止叩击,仍在最后一抹阳光下小憩的惺忪醒来,纷纷把头仰至相同的角度。所有独角兽雕像似的定格在那一瞬间,唯一的动来自随风飘曳的柔软金毛。它们到底在望向什么呢?兽们无不朝向一个方向,身子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天空。姿势定格后,它们便谛听着号角的鸣声。

    俄顷号角的回声被天空吞噬殆尽,兽们便并拢蹄子起身或是伸个懒腰,随即在几乎同一时刻踏步前行。定格的咒语转瞬不复存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街小巷便淹没在它们的踏蹄声中。

    独角兽群在蜿蜒的鹅卵石路上前进。没有走在最先头的,也没有引导指挥的角色。它们只是低垂着双眼,微微晃动肩背沿着寂静的河流走着。尽管如此,每一头独角兽之间似乎都有着难以消融的紧密羁绊。

    几经观察,我发现兽群行进的路线和速度都有严格规定。它们一边四处招引同伴,一边走过平缓的旧桥,走到有着尖塔的广场(那里的钟楼上的钟,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一根指针都没有)。在那里,一小群正在河洲中吃着青草的家伙加入行进团队。兽群沿着河岸往上游前进,顺着一条向北延伸的干涸运河穿过工厂街,在树林里一伙寻找浆果的兽们加入。随后,大部队向西一转,穿过铸造厂屋檐下的走廊,沿着北边山坡层叠的台阶拾级而上。

    环城而砌的城墙上只有一道大门,由守门人负责开关。门上横竖钉着厚木板,看起来又重又结实。然而,守门人只用轻轻地推动便能使大门驯服地开合。除了他之外,任何人连碰都不允许碰这道门。

    守门人是个大个子,外表结实,对工作极为忠诚。他的尖头总是剃得很干净,脸也光滑。每天早上,他都架上大锅烧一整锅水,然后用一把锋利的大剃刀一丝不苟地刮头刮脸。我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守门人的职责之一是早晚吹响召集独角兽的号角。他会爬上门房前两米多高的塔楼,对着天空吹响角笛。这个外表粗犷、近乎粗俗的男人究竟是从哪儿发出如此柔和而有光泽的声音的呢?每当我听到号角声,我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黄昏时分,把所有独角兽都放出墙外后,他会再把沉重的大门关上,最后落下大锁。门便发出一声干冷的嘎吱声。

 

    北门外有为独角兽们准备的营地。它们在那里睡觉、交配、繁育。营地里有树林和灌木丛,还有小河流过。这个地方同样被墙包围着。墙很低矮,只有一米多一点高,但不知怎么的,兽们无法翻越它,亦或是它们不愿意逾越。

    大门两边的城墙上设有六座瞭望塔。任何人都可以通过古老的木制螺旋楼梯方便地爬上爬下。从瞭望塔上可以看到独角兽的栖息地。但通常没有人去那里。城中的居民似乎对它们的生活漠不关心。

    只有初春的第一个星期是例外,这时人们会心甘情愿地登上瞭望塔,为的是一睹兽们激烈的打斗场面。在这个时期,独角兽会变得难以想象的狂野,公兽们为了争夺母兽,连食物都忘了吃,拼了命地搏斗。它们咆哮着,试图用锋利的独角刺进竞争对手的喉咙和腹部。

    在交配期的这一周,兽们不会被放进城里。守门人关闭大门,以防它们对城市居民带来危险(因此在这期间早晚都不吹号)。不少的独角兽在争斗之中身负重伤,一些甚至失去生命。而从地上流淌着的鲜血中,新秩序和新生命就此诞生,和柳树的绿枝在初春时节集体发芽一道,为城市带去蓬勃的气息。

    独角兽们生活在我们无法感知的独特周期和秩序中。一切都是有规律地重复着,以它们自己的鲜血为代价来不断赎回这种秩序。当狂野的一周落下帷幕,四月的绵绵细雨就会洗去流过的血迹,兽们又回到了它们静谧而温和的生活中。

    但我并没有亲眼目睹那样的光景。我只是从你那里听说的。

    秋天的独角兽们安分地蹲坐歇息,金色的长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它们静待着号角声被蓄入万里高天之中。兽群数量恐怕比一千还要多。

    这就是城市中的日常。日月流转,四季变换,城里总是如此。但这些日子和季节也只是暂时地降临。真实的时间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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