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曲奇同人小说-掩体往事 #2

2023-03-09 23:21 作者:ひなせ幸成  | 我要投稿



②平成21年——平成22年


      平成21年的跨年夜,爸爸喝得满脸通红,他站在电视旁的榻榻米*上学着屏幕里的能剧演员拍手跳舞,声嘶力竭地唱着完全不着调的《樱花》*。我们大笑,他也跟着大笑。然后他又弓着腰弹着不存在的吉他,陶醉地学着摇滚乐手作鸭子步弹弹跳跳,差点没站稳撞到茶几上。妈妈和亲戚们乐得前仰后合,爷爷却一反常态的安静,他把双手收在袖子里,像寺庙里的雕像一样面无表情的坐在位置上低头盯着酒杯。
     爷爷虽然有点迷信,但绝不是古板的人,小时候爷爷也爱做怪表情扮白痴逗我玩,我不明白为什么年夜饭*桌上最闷闷不乐的人是他。第二天早上,当妈妈告诉我爸爸自杀了的时候,我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好像有些明白了。
     爸爸的尸体是凌晨的时候被上夜班的装修工人发现的,他们在测量运河*宽度的时候发现了他。那里不远,就在我们家一公里开外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水下掩体正在修建。也许是他挣扎着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最后决定跳下去。又或者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出门就跳进了我们家对面的河里,让水流带他去了一公里外的地方。
      隔天晚上雏带我去城里逛庙会*,那段记忆对我来说就像是抽了帧的电影一样,行人的残影在我面前匆匆掠过,雏拉着我的手穿行在色彩中。棉花糖、烟花棒、风铃,折扇、金鱼池、孔明灯*的特写,任凭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为它们染上鲜艳的颜色,像唱片一样在回忆的留声机上旋转循环。
      晚些时候我们提着零食去神社歇脚,渚坐在玄关前静静地喝着茶,她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这几天一直呆在山上。雏故意说些不着调的话惹她生气,躲在我身后咯咯偷笑。渚摇了摇头,起身回屋沏茶。我很意外,她是那种在正式场合会把可乐装在茶杯里喝的那种人,我们平时下山玩也都是喝果汁或者菠萝啤*,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碰传统绿茶。
      我们三人坐在玄关前,我抱着盛着零食的塑料袋,捧着滚烫的绿色茶杯坐在她们中间,机械地嚼着巧克力。月光透过摇曳的枝叶空隙冲我们眨眼,蟋蟀和蝉雀*在树林深处呼唤啼叫,一片蒲公英叶旋转着身子翻滚在半空,一眨眼就再捕捉不到踪迹。扛着小黑块的蚂蚁撞到了我的鞋上,没了方向而惊慌失措。茶杯里的滚滚白气向着天空的方向攀去,行至一半就化作水珠消散在冷风中。没人看着我,我却感觉焦点都在我。
      我明白雏带我出来的用意,但我实在哭不出来。我只是感觉有点遗憾而已,甚至“遗憾”两个字也只是我勉强找到相近的词而已,硬要说可能就是在毫不在乎的基础上,稍微有那么点关心,仅此而已了。
      茶冷了,渚也开口了,她问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吗?我说也许是的,渚指了指我的茶杯,说如果不是你不喜欢我的茶,就是你在撒谎。我说你能告诉我我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吗?她说我们三个手里的茶虽然来自同一个壶,但是倒在不同的杯子里,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位置喝,味道上总会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差别,也许能够凭借自己的经验猜个大概,但归根结底不如相信自己的味蕾。我说我尝不出味道,她说那就这么喝下去吧,尝不出甜味,但也尝不出苦味,这样也挺好。我看着茶里的自己,想了一会,仰头喝了下去。雏笑了,跟着我把茶一饮而尽。
      我从没想到渚有这么哲理的一面,也从没想到她沏的茶这么好喝。也许就像她说的,迄今为止我都只是靠猜测认识别人吧。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由于雏的父亲最近退伍开了一家点心店,所以我们聊的大多是甜点的话题。当雏看到我修长的手指时,她说有一天也许能吃到我亲手做的美味曲奇*。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当真,但雏却意外的认真。她拉着我的手,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如果是宇月的话一定可以的。她把手慢慢松开,我感觉掌心里多了什么东西。张开手指,是一块橡果大的心形曲奇。也许是刚才捏的太紧,中间已经有裂痕了。曲奇表面的左边纹着雏和我第一次相遇时画的西洋少女,右边则是我常画的魔女。我的思想还没做出反应,眼泪已经先掉下来了。双手紧攥着曲奇的我,低头大哭起来。雏轻拍我的肩膀,再没说什么。
      平成22年,有两件大事。一是我报考东美落榜,转去上了第二志愿的神大*。二是妈妈和别人再婚了。对方是某家企业的基层干部,除了带给妈妈经济援助外,他还给我带来了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和我那个有血缘关系的爸爸不同,他虽然之前住在城里的郊区,但还是选择在婚后搬来和我们一起住。他对我们一家很好,虽然总是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下班的时候还是会花很多时间陪小儿子玩,也会花时间关心我们这些大姑娘的问题。他从不打骂我们,也不会像其他大人一样责骂我们,只会在我们需要的时候认真聆听,可能的话给些建议。他还经常跟妈妈强调小孩的私人空间问题,要她进我们的房间之前先敲门。所以我并不讨厌这个继父,只是当时有很多原因使我们没有那么亲近,主要还是受妹妹们的影响。
      妹妹中大的叫真梓,小的叫真知美,从她们口中我认识了继父的另一个样子。他是个传统观念很重的大男子主义者,为了让自己的姓氏延续下去一定要妻子生儿子,连生了两个女儿后他们的妈妈健康已经严重受损了,可继父依然逼着她继续生。最后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时,他狰狞冷酷的脸才第一次变得慈祥起来。当时房间里唯一一个没有听到婴儿啼哭的是他的妈妈,她再也没能睁开眼睛。当时还在上初中的两个姐姐在产房外得知消息时,甚至感觉弟弟也在为妈妈哭泣。
      尽管她们痛恨自己的父亲,却没有把仇恨发泄在弟弟怜身上。相反,她们格外地疼爱这个弟弟。用梓的话来讲,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但孩子都是父母生命的延续,她希望能替妈妈看着怜长大,让他拥有一个健全的童年。因此她们从没告诉怜难产的事,也从没告诉他有关父亲的过去。
      我问她们为什么一下子告诉我这么多大概连我的妈妈都不知道的事情,知美说是为了让我把怜当亲弟弟。梓则说只有兄弟姐妹才会保守彼此那些父母也不知道的秘密,她希望能够消除血缘的隔阂,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她,还是真美和怜,都需要快速适应现在的家庭环境。
      不得不说,也许是有弟弟妹妹的缘故,梓虽然比我小半个月,但心理上比我这个大学生成熟太多太多。自那之后,我也开始留意怜。
      如果要准确形容怜有多可爱,那就是他长得和他的姐姐们差不多(他也留着长发),而他的姐姐,包括我在内都是美人,他很明白自己有多讨人喜欢。当时只有七八岁的怜老是爱冲姐姐们撒娇,一开始可能是因为碍于我是继姐的缘故,不好意思跟我多说什么,过几天就总在我弹钢琴的时候坐我腿上唱歌了。怜的唱功可以说是五音不全,但我们都很喜欢他努力在唱的样子,就像一只小夜莺一样,不需要乐谱也能哼出轻盈的小调,所以我们总是给他最棒的夸奖。怜意识不到我们对他的宠溺,还以为自己是天生的歌姬,后来甚至开始在阳台上大声唱《少女啊胸怀大志吧》*。如果不是我们跟邻居提前打了招呼,可怜的年少歌神就要梦碎了。
       虽然怜是男生,但总让人感觉是在养妹妹,他很喜欢洋娃娃和办家家酒,还老喜欢穿女孩子的衣服。当时我染了黄发,怜就老喜欢拿个椅子坐我背后,把我后发披头上,像个公主一样对着手里的镜子摆姿势做表情,还小声嘀咕些不知道哪学来的大小姐口吻似的骂倒话,总让假装没听见的我憋笑憋得缺氧。虽然听妹妹们说继父是个大男子主义思想很严重的人,但也许是对妻子和孩子们有愧,他对此从没说过什么,有时还会把穿着女装的怜抱起来,向亲戚邻居炫耀他可爱的儿子。
      可惜我和姐妹们共处的时间并不长,为了上大学,我搬进去了城里郊区的出租屋。头一个月的房租是继父垫着,后来我找了一份平面设计的实习工作,就自己掏钱缴费。我住不惯那地方,不是说我住不惯出租屋,稍微装饰一番也是温馨的家。我住不惯的是城市,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大街上都一样拥挤。信号灯下人来人往,大家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小学数学里从A点走到B点的题目工具人一样。他们没有打招呼或是闲聊的意识,只是在凝固成人行道的僵硬水泥上走过来,走过去。大楼的电子屏里总有各种不知在为什么高兴的健康男女,相比之下现实世界更显压抑。
      那时候防空演习的频率降低到了一个月一次,演习的时候直接回家就好,那时候很多建筑都直接建造在地底。当然不是直接空出一块地皮的地下建筑,一般都是在已有建筑的基础上向下扩建,不过中间大概一百米都只有地基,这段地方在电梯上甚至都找不着按钮,负一层的按钮是直达一百米以下的居住区。有些不同的公寓之间的地下居住区是连着的,我这栋倒是还没有,但听说按照政府的计划迟早是会轮到我们这,以后还有可能通地铁站。那会儿暴露在表面的楼房都成了便宜楼,越高越不值钱,原本住在地表的早就搬去了地下,现在住在那的基本都是游手好闲的叫花子或是吃福利的老年人。我比较幸运,因为有家人的援助所以我住得起负8层的地底楼。
      我听说雏也搬来了城里,不过她上了东美,所以住在市中心。有时候我回到公寓,坐在床上靠着窗户,遥望霓虹点缀的东京城夜景,总会不自觉想起雏。想起那天在防空洞的偶遇,想起那天她带我逛夜市,想起那天她送给我的曲奇。说起来那块曲奇我一直没吃,我把它保存到了现在。我一开始是打算吃了的,可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曲奇还在我手里,不过已经从中间碎成了两块,恰好分开少女和魔女。我看着两块曲奇碎片想了一会,还是起床掏出了柜子里的黑蓝小匣子。
      那个小匣子我这一年都没有打开过,我害怕一看到曲奇就想到她,我每天都在为没有追上雏的脚步而后悔。也许以后我们的人生还会有交叉,但是一想到在那之前的每一秒我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浪费自己的人生,就总是黯然伤神。虽然我有雏的联系方式,但我为了不再想起过去的事,从没主动联系过她。
      上大学后,我再也没有遇到像雏和渚那样的朋友。
      第二学期初我染上了一种奇怪的流感,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头疼心慌。医生给出的药方是一盒阿司匹林,头几次吃头疼会缓解,后来就没用了。于是医生又给我开了一盒布洛芬*,刚吃那一会头疼确实缓解了,但半分钟后大脑的疼痛被加倍奉还,我捂着脑袋就在食堂里尖叫起来,坐在我周围用餐的人吓得赶紧换了座位。从此以后我的头疼更严重了,每次发作就像大脑打结了一样。我向学校和公司请了病假,上医院挂号问诊。大夫说CT结果显示我的大脑很正常,但我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有可能是压力和不健康作息引起的并发症,他给我开了一盒文拉法辛(抗抑郁药),并建议我回家休息一阵子。
      连续吃了一星期后,头疼终于消失了,我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公司的病假还有一个月多,我可以趁现在做点自己想做的事。我想了想,在电脑上订了回乡下的长途。
      渚的神社没怎么变,还是和我印象中的差不多。但这一次来我却没有见到渚本人,我在玄关前等到太阳下山也没有等到渚。于是我下山骑车拐向另一条路,向家的方向继续前进。在路上,即使是黑夜,我也能远远地看见远处那些长着爪子的庞大机器,它们横在稻田上、泥地里,斑点似的灯光在爪臂上一闪一闪。我看见以前的草地已经被挖空了一大块,黑乎乎的像是自然生成的黑洞,周围堆叠着些不知道哪来的碎石砖头。再往前一点,爸爸被发现的那条河变宽了,河面几块巨大的金属几何体像是巨人伸出来的手一样,在水流中一动不动。一声急促的鸣笛从背后传来,我赶紧向左拐让出道路,一排满载着水泥的大卡车从我右边呼啸而过,留下一阵阵疾风。紧跟着的是几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它们从右边超过大卡车一路疾驰,好像是向我家的方向开。
      我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我敲门的时候发现门没锁,它顺着惯性自己慢悠悠地打开了。两个警察从我家里走出来,其中看了我一眼,转头向里面的人问了些什么。从声音上来看,回答他的人是继父。他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按着肩上的对讲机说了几句就和另一个一起转头走了。这时我才发现邻里的灯都亮着,伴随着此起彼伏的争吵声,时不时有东西被从窗户里扔出来,在警灯的光照下我能勉强看清那是些旗子和横幅之类的东西。
      我进屋后发现,整个屋子只有继父一个人。妈妈、爷爷、梓,知美和怜都不见了。继父坐在沙发上,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雪茄叼在嘴里,告诉我不要紧张。他说梓和知美只是出去上学了而已,怜和妈妈也只是去农家玩了。说完继父点燃了雪茄,靠在椅背上呼出了白烟。他没有接着说下去,这反而让我更加不安。我赶紧问他爷爷去哪了,听到爷爷这两个字,他愣了一会,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长叹一口气。
      爷爷被逮捕了。
      我很惊讶,我说为什么。他说因为爷爷想要我们都活下去。我问他爷爷到底干了什么,他说爷爷跟那些同样有孩子有孙子的公公婆婆一起上街游行了,他们呼吁政府向苏联*投降。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些根本就不是日本能决定的,就算日本政府真的投降了,这场战争还是会接着在日本本土打下去,有了那件兵器后他们已经变成只知道战斗的魔鬼了。听到这,我不是很清楚所有事之间的逻辑关系,但我明白继父的意思。我感觉脖子后面有一个巨大的太阳在盯着我,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论你怎么痛哭怎么哀求怎么祈祷它都不会停下来,直到它发出的光芒可以吞噬一切...
      我拒绝了继父的挽留,骑着自行车向城市的方向驶去。那些巨型机器仍在运转着,他们挖去大地的皮肉,填以混凝土和金属。漫长的等待后,太阳终于在东方的山头崭露头角,盛出的金光抚摸着大地的伤口。在那些人工挖出的洞窟旁,未被染指的一小片草丛平静的诉说着几千年的时间故事。我想起了大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如果草被毁灭了,藏在地底的根细胞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再生,数以万计的草经过漫长的重生最终会让草原复活。那人呢?如果大阪还有幸存者的话,那么大阪真的被“彻底毁灭”了吗?想到这里,我突然理解了掩体计划的用意。确实,只要还有无数名为“人”的根细胞存在,文明的草原就能一次又一次涅槃重生。
      但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有头疼病,还得打工交房租的大学生而已。无论人类怎么骄傲怎么自豪都好,无论人类能生存多久都好,我都只是个会被战争随时毁掉一切的普通人而已。也许千百年后的人翻开今天的历史会觉得这是一段史诗,但对我来说这都只是侥幸我幸存得过且过的一天又一天而已。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还是要面临随时被杀死的风险?我理解不了这些道理,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是个普通人吧。
      我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晚上了,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去的,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我那时真的感觉很累。我觉得我甚至比那些修掩体的工人还累,就像是刚绕着地球跑了一圈一样,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能量了。疲劳的灵魂一松懈,失去了控制的空壳无力地倒在床上,昏沉地进入了无梦的梦。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一片虚空中,我想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睁开了。我想动,动不了。我想说话,说不出声。我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一阵莫名的恐慌直击我的心灵,化作极寒顺着血管蔓延我的全身。我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但却刚好够我活下来感受这些莫名的痛苦。我尝试努力驱动身体上的任意一块肌肉,但就像是寒冷也阻断我的神经系统一样,就是我的大脑再怎么用力,它们也仍是一动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已经身心俱疲,恐惧让我的心跳加快——没错!心跳!我能够感受到我的心跳了!
     又经过漫长的等待,我感受到了我的手指,他们受大脑的指挥轻微地摆动着。慢慢地,我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自己的整支手臂。我能够感受到我的肌肉在呼吸的作用下均匀收缩,我能够感受我的皮肤和布料摩擦的触感。我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终于我能看到一个白点,它猛地扩展成一副宽广的混凝土天花板。五感一瞬间全部回到我的身上,首先刺激的就是我的大脑。
      我捂着脑袋尖叫着起身,疼痛让我失去理智,我翻身滚下床,像蚯蚓一样在地上扭动翻滚。双脚死命扑腾的时候踢倒了床头柜,一堆美术用具从打开的抽屉里掉落出来,我强撑最后一丝理智,从里面翻出美工刀,抽出刀身的时候划伤了手指,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拿起美工刀,奋力扎向自己的大腿,划出了一个大口子。剧烈的痛觉让理智又回归了一些,我终于能够勉强站起身。我从床上爬过去,打开另一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医生开给我的文拉法辛,打开药盖子的时候因为手抖药片撒了一地,我赶紧跪下去把这些东西塞进嘴里。对了,水!我飞速奔向饮水机,也不管塑料杯子在那,用嘴接着龙头就打开按钮往喉咙里灌水。但下一秒我就吐了出来,那味道完全就是地沟里的废水。但好在药丸已经吞了下去,在地板上又扑腾了两分钟后,疼痛终于消散了。
     我冷静下来,靠坐在床头,看着左腿渗着鲜血的伤口和一地的药丸。顿时感觉自己像个瘾君子一样,又是自残又是嗑药,真是没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今天特别冷,饮水机、柜子、美工刀,摸什么都是冰凉的,甚至还有那么点潮湿的感觉。当时应该是刚转夏的季节,不过又转念一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在地下一百米的地方,什么温度都是人工控制的,并不奇怪。通风系统可能也出了些状况,今天的空气格外的酸臭。
     用毛巾按住大腿的伤口,踉踉跄跄地去洗手间取出医疗箱里的酒精消毒好伤口再用绷带包扎好,差不多就可以正常行走了。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手机怎么按都打不开。接上充电线也没反应,大概是坏了。我转而去试着打开电脑,但电脑也死的很彻底,屏幕根本不带亮。同时我注意到房间的灯光正处于低耗能模式,难怪从刚才开始就觉得今天看什么都费劲。
      我去浴室洗了个澡(简单地洗了一下左腿以外的地方),沐浴露和洗发露比往常还难挤,涂在手上还有点硬,得拍软了才能抹遍全身。擦干身体后我想从衣柜里拿件新衣服,可我稍微用力扯了一下衣架,上面挂着的那件黑白连衣裙居然像是一张a4纸一样被撕成两半掉在了地上。再拿另外一件,也是一样被扯成了两半。我呆住了,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去橱柜里翻找那件前几天刚买还没拆标签的牛仔裤。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折叠,轻轻甩了两下,右脚试探性地慢慢伸进去,没有听到撕裂的声音。于是我又小心地抬起左腿放进进去,穿好了裤子。又拿了件一样新的白色T恤穿在身上。我不敢有什么大动作,生怕一个激动让衣服烂一地。穿鞋没废我什么功夫,只是鞋带有些软绵绵的,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没有扯烂。
     走在走廊上,低耗能模式的地下掩体一片昏暗,地上还弥漫着一点模糊的白雾。我能感觉到这里比房里还要潮湿十倍,可能是因为人工控温的缘故,这些衣服穿在身上让人不是一般的冷。而且这些衣服就像会自己出汗一样,摸上去总是有些湿润。我勉强摸到了电梯的位置,按了一下电钮,什么反应都没有,就在我要抓狂的时候,我听到了沉重的机械运转声由远到近从那一步传来,虽然电钮没有亮起白灯,但电梯确实被启动了,它在从一百米以上的地方驶过来。
      电梯内的电钮也不会亮灯,但从上方施加的轻微压力和阵阵颠簸还是能让我感觉到电梯在正常运作。我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事,有些后悔没有在家过夜。不管怎么说我的假期都还剩下两个月,我有的是时间等妹妹们和怜回来。但那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远离那里,远离一切,远离所有人。那个太阳就这么一直悬在我脖子后面,让我不断逃跑,不断恐惧。可说到底,最后我又能逃去哪呢?就是核战争明天就开始那又怎么样呢?因为它以后有可能会到来,我们就要为它浪费掉人生中那些宝贵的时间去害怕、去发愁吗?如果它根本不会到来呢?为不确定会发生的事情感到害怕,为此疏远自己的亲人终于惶恐,还有比这更无厘头的事情吗?我捻着自己的黄色刘海,想到了我的弟弟。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战争,他不知道核弹,更不知道苏联和美国是什么,如果终有一天一切被那颗太阳毁灭,怜也不会知道。
     如果我没法让自己平静,我至少可以作为姐姐陪在他身边,给他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一个完美的世界,只存在兄弟姐妹的日常的世界。那个世界时间不会走,我们永远在那个年纪,循环一天又一天的日常。仔细想想,这不就是怜的世界吗?
     是啊...我的世界已经支离破碎了,但我还可以保护他的世界。
     压力消失了,电梯停住了。如同慢动作特写一样,电梯门缓缓打开。我走出来,通向公寓外的门如同一个微缩模型一样横在我的视野正中央,四条笔直的射线牵着门的四个角向两边延申到我的视线之外,构成一个完美的几何图像。我向那扇门走去,四条线夹着无数扇门快速地向我的身后飞去,每扇门的间隔像是有节奏的拍子一样,让我的眼前的画面看着像一首无声的歌。
    几何图形消失,我抓着门把手,向左扭转往后一拉,看到的是一片漆黑。随后我听到巨型金属剧烈摩擦的声音,如同一头隐形的野兽一样,冲向狭隘走廊的尽头,又如潜伏的猎手一样悄悄从背后靠近我。伴随着嘀嘀嘀的警报,地板随之摇晃着,尘土和石粒如碎雨一样不断落下。我看见黑暗中出现了一缕光,向两边扩散。它勾勒出了两座横着的古代城楼剪影,两者的凹槽和凸起刚好能够互补。光芒越来越大,以至于我有些怀疑这究竟是人工光,还是自然光。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终于填满了我的双眼。再次沐浴在阳光中的生锈铁墙,如同自然生成的抽象壁画,记录着太阳下的故事。微风轻抚着我的脸颊,抹去我的眼泪,吹散我脚边的尘土,让岁月的伤害远离我。
      平成22年6月28日,太阳收起过剩的光芒,我看见一片荒漠。


曲奇同人小说-掩体往事 #2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