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北国酒馆

聪明的生意人都不会打北境的主意,只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北境的资源与人口都少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这其中包括在北国之中随处可见的地火。再加上终年飘雪的鬼天气,以及战火的偶尔波及,所以在这里开店,基本不可能会有什么活人光临。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生意,哪怕再少那也是生意。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北境肆虐的寒风之中,仍有一座小酒馆于此苟延残喘。
我是老板,所以我当然知道我们的处境并不乐观,但还没有差到极点——和我一样想要在这里开店做生意的家伙们全都饿死了,但像我这种流民的脑子总是相当灵光,所以我决定出售熟肉与麦酒,在粮产基本为0的北境,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而我的存在倒也带动了其他几位流民的生活——他们贩售给我我不知从哪搞来的粮食与肉产,倒也算是一条产业链。
虽说北境环境恶劣,但在此开店也绝不是因为我有什么奇怪的“贵族爱好”,而是因为流民被驱逐于人类的领土,而北国又不准许与人类进行贸易往来,像我这种流民,能在这种地方开店就已经很不错啦。
当然啦,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就算贩售再抢手的东西,毕竟鲜有顾客,生意也难免冷清。但我的客人可不是这里的原住民,准确的说,应当是驻扎在北境的矮人士兵。
矮人嘛,嗜酒如命,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有多余的力气给你讲我的故事......
但日子也不景气,一杯麦酒除去成本还剩三个铜币可挣,而一瓶火酒则是两个银币,但火酒只有有一定军功的士兵或是军官才可以买,听说这是士兵们暗自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呢。
实际上,矮人军中也会供应味道微妙的自酿酒,所以说,我的生意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倒不如说一天下来,一个客人也没有都是常态,只有我和我的小助手——一位叫做莱特的小孩子一起坐在炉火前消磨时间,以免白白浪费一天的柴火钱。
但今天例外。

天还没破晓,我正坐在柜台里把玩着一枚被磨得十分光亮的银币,突然感觉一阵寒风袭来,还以为是某扇倒霉的窗户又坏了,正想起身查看,一袋铜币伴随着一声粗犷的话语一同被丢到了到了我的面前:
“三杯麦酒,赶快的!”
“哦,好嘞!”我下意识的应了一声,这才知道是来了客人,盛酒的同时,我一边悄悄的打量了一下来人的模样。
来人自然还是矮人士兵,自打我被圣城流放以来,我都快有三年没见过陌生的人类面孔了——除了莱特,也就剩那几位倒卖粮食的家伙。
哦,说起莱特,当他在一年前顶着暴风雪敲响我的店门时,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也是我们这些流民的一份子——当曾经的圣城将我这个无信者放逐时,我还天真的以为那是我自讨苦吃,但从我所得知的、莱特的身世来看,我倒还真有点庆幸我没和那群神养的疯子同流合污。
比起它们,面前的这些矮人士兵还真是要好上不少,虽然他们普遍性格暴躁,但他们却也相当直爽——只要你对他们坦诚一些,再同桌喝上几杯,他们连自己家里婆娘内裤是啥色的都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咳咳......等等,是我眼花了么?
我揉了揉因为熬夜而有些肿胀的双眼,再次定睛一看——
确实是三个没错,这么早的时间,一次三位客人......
今天太阳才刚从东边出来啊?
管他的,有客人就是好事。
我将装满麦酒的杯子递给他们三位,同时安静的站回了吧台后方,安静的给身后的烤炉点了火,还顺便加了两块柴火——我有种奇怪的预感,总感觉今天来的客人不会太少。
不得不说,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还没到正午,我这间小小的酒馆就已是坐满了,自打我开业以来,这可还是头一次,虽说店里都是熟悉的面孔不假——他们是这一带的常驻军,但驻地里这里可不近,再加上常驻军的规矩,也就直接导致我平日里的生意也就是将就,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更是绝无仅有。
今天这是怎么了呢?
破旧、还有点漏风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但这次走进来的,却是一道有些......奇异的身影。
与店内的士兵身穿的甲胄不同,来人穿着一件正灰色的厚军装,同样厚实的翻毛军帽并不能遮挡她丝毫不加修饰的银色长发,一对如同宝石般通透的蓝眸扫视着店内的众人,而她的身后则是绑着一柄闪烁着寒光的秘银战斧,木柄上还残留有早已干涸多年的斑驳血迹......
我当然认识她,在座的所有人都认识她。
北境常驻军中的唯一一位女性,驻军中的十位百夫长之一,曾参加并赢得两次抵抗圣城侵略的战争,矮人族现任族长之女——月光石。
别觉得奇怪,虽然文字共通,但矮人语在某些方面还是有区别的。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可是这里的常客。
只见她扫视一圈之后径直走向吧台,一旁坐在吧台上的一位士兵识趣的为她让开了座位,而她也是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正坐在我的面前,我当然明白她的意图,连忙自柜台下取了瓶火酒递给她。
“哈,谢了。我在整个北国都找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她笑着说道,同时打开封口,轻轻抿了一口。
“不客气。”我保持着微笑:“今天有些反常,我猜。”
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同意我的说法:“北境啊,又要变天了......”
“他们在北境的那一边高唱所谓的圣歌,我看,最迟也就还剩几天,当他们的后续兵力到齐,战争就又要开始了......”
“所以你就下令今天让大家放松一下,是嘛?”
她依旧点点头,而后将手中的那瓶火酒一饮而尽。
“哈,有胜算吗?”我擦了擦手中的杯子。
“不容乐观,杰德。”她皱起眉头:“斥候们这次看到了防空武器......”她说着,而后尴尬的看了看手中的空瓶子:“哦......还有吗?”
“当然,只要你在,火酒就管够。”我又为她递上一瓶,心中却是在默默思索她的话。
在这片大陆之上,除了无害的飞鸟,只有巨龙有能力踏足天空,这么一来,所谓的“防空武器”,怕是足以击落巨龙的东西啊......
“你们会赢的。”我笑了笑,尽管有些勉强:“我和圣城那些疯子可合不来。”
“借你吉言。”她也笑了,同时举起手中的酒瓶:“祖先保佑!”
“祖先保佑。”我同样回应道。
“祖先保佑!!!”
本应冷清的酒馆里,爆出了一阵嘈杂的欢呼......

......
“那后来怎么样了?杰德叔叔?”
烧得正旺的炉火旁,几位小孩子正围在一位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身旁听故事。
“后来啊......后来战争结束了,北境也赢来了长久的和平。”我笑着说道:“圣城的人们回到了他们的白墙后面,继续唱着所谓的圣歌。”
说完,我缓缓站起身,绕过一脸疑惑的孩子们,绕过嘈杂的酒馆中的每一位顾客,来到了酒馆门前。
这间酒馆早就不需要老杰德了——因为莱特会打理好一切的,他是个乖孩子......
真讽刺啊,老杰德向神明祈求无数遍的平静生活,在他抛下最后一丝对神明的敬重时到来了。
我推开门,感受着本应呼啸而至的寒风——它们现在仍在北国的城墙外咆哮,并且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我从未想过在北国境内做生意,就好像那个老旧破败的酒馆是我生命中的一切一样......但直到战争结束的一年后,当她亲手将文书递到我的手上时,我几乎要激动的哭出来——只是打个比方,在北境这种地方,要是你真的流下眼泪,那么在荒野上四处游荡的冰灵绝对会将你的眼泪连同你的眼珠一同冻上。
我走出店内,摸索着牢靠的石墙,走到了酒馆侧面的马厩外,一个看上去饱经风霜的树桩旁,自一旁的地上拾起了那把秘银斩斧——仍旧闪着寒光。
伴随着木柴被劈开的“咔咔”声响,我们又结束了一段,平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