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笙 第十幕 雷云中的手术（四）
12月15日 云堤城 静海区 静海区人民市政府附近
——咚咚咚。
“请进。”
“你好，何自明阁下。”
刚刚搬入新的办公室，何自明还是有些不适应，因为这里和蓝光中心不同，只有三层楼高，原来自己的办公室可是可以看到信业区那些如日中天的工厂，而现在，他的窗外只有一棵挡住了视线的大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一整扇窗户，就像是戏剧表演结束后落下的幕布，让他看不清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棵树的根系很大，可以说是深深的扎根于泥土中，云堤城的人们都说，这座城市最大的特点除了雨之外，就是这一片片茂密的树木——可是云堤城已经有一年没见到阳光了，这些树木就算营养再丰富，叶子也开始逐渐泛黄。
他停止了胡思乱想，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刚刚准备放松一些的时候，敲门声便响起了，看来老天爷还是不想然他休息，至少……是在实现自己的理想之前。
“嗯？你是谁？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啊。”
出现在办公桌前的人，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性，她戴着一副眼镜，身着很标准的文职人员服饰，脚踩高跟鞋，看样子就像是个知性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头上有一个很明显的斑秃。
“你好，我的名字叫做华春雨，我之前是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总裁徐振海的秘书，我要举报。”
“举报？”何自明的眼皮跳了一下，“你要举报什么？”
“这些是徐振海与钱兴贤利益往来的证据。”叫做华春雨的女人将一个移动硬盘放在何自明的桌子上，然后又拿出另外几个，“还有这些，是聚能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真实的财务报告；最重要的是这个，这个报告里面能够证明，徐振海策划了聚能生命董事会和胜利集团高层坠机，他的目的就是想要将他们取而代之。”
“嗯……如果这些东西是真的话，那徐振海就要蹲一辈子大牢了。”何自明没有说话，而是将移动硬盘插在了电脑上，然后靠在椅子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等一下……我记得徐振海没有秘书啊。”
“聚能生命董事会成员里，有我的父亲，徐振海把他害死了，我的目的是为了报仇。”
“报仇……啊……”
——就和我一样。
“您说什么？”
“哦不，没什么——”何自明摇了摇头，希望对方没有把自己刚刚的自言自语听进去，这几天他的精神状态很差，但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还不能放松警惕，“但这些毕竟只是指控，如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司法系统顶多就是判他半年。”
“我相信何自明阁下手里面有实质性的证据。”华春雨顿了顿，“徐振海最近在秘密转移聚能生命在云堤城的资产，他走得太快，留下了一堆证据，比如静海区那个已经停摆的填沼项目，还有七七八八虎头蛇尾的工程。”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帮助华春雨女士，我会把这些资料交给中央的督导组。”
“那我就回去了，祝您今日开心。”
华春雨弯腰行礼，而后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而就在她准备去拉门把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身前；这个人推门的速度有些太快了，然后撞倒了她。
“哦，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这里。”
“没事的，你们先忙。”
简单的道歉和原谅后，华春雨便离开了办公室。
“哎呀，真是个美人啊，何自明阁下您说呢？”
“咱们是人，又不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戎承颜阁下。”何自明长长伸了个懒腰，“怎么？你和那个女人之前见过？”
“啊？没见过啊——这种脑袋上顶着个斑秃的女人我肯定过目不忘，倒是你，她来找你干什么？”
“她给我递交了徐振海和聚能生命公司的犯罪证明，虽然不足以让徐振海判刑，但把他抓起来应该绰绰有余了——我要给厦门政府的同志们打个电话。”
“厦门？”戎承颜靠在墙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徐振海现在在云堤城，我们拿他没办法，而且他现在正准备离开这里去厦门，他肯定会坐着那艘凯桂号回去——只要他一踏上厦门的土地，就让当地的执法部门抓住他。”
“你这是在借刀杀人么何自明？”对方笑了笑。
“只要杀了不就完事儿了？”何自明拿起座机的话筒，“而且，云堤城的司法机构已经因为蒋春文变得乱七八糟，戎承颜阁下，现在应该可以联系中央督导组来云堤城了吧？”
“当然，我会去和他们说的。”
华春雨离开了静海区的市政大楼，她先是观察了周围确认没有人在跟踪自己后，缓缓来到了一家川菜馆——李家四川味道？没想到在云堤城还能吃到正宗的川菜，经营着这家店的是一对老夫妇，这种四合院风格的餐厅，看着中央人造假山与雨水相互交融的场面，的确有一帆风味。
“啊——华春雨你来了，快吃吧，有麻婆豆腐、鱼香肉丝、回锅肉和开水白菜，虽然说出来吃饭讲究的都是‘N+1’原则，但我感觉今天这一顿饭得叫四个菜吃才吃得饱。”
这架馆子现在只有他们一桌客人，所以后厨也不是很忙，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菜品就已经全部上齐了；华春雨坐在云倧的对面刚刚准备动筷子，却忽然发现了一张挂在墙角的照片——那是两个老人和一个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请问照片上的人是？”
“你问照片上的女孩？她原来是我的养女，但她已经死了。”将茶水沏好的老人刚刚准备离开，似乎是没有预料到有人会问自己，便有些木讷，“对不起……我是这家店的老板，我的名字叫做李建军，我和我的妻子李慧一起经营着这里。”
“这么老了还要工作，真是辛苦了。”云倧微微点头致谢。
“哪里的事情……只是，这里马上也要转让出去了。”
“转让出去？为什么？”
“咱们中国人不是讲究落叶归根嘛……我得回老家去，而且……养女死了，现在留在云堤城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叫做李建军的老者背过身去，像是在偷偷抹眼泪，“抱歉，说了一些抱怨的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二位的雅兴。”
“没有的事情，那个……老先生……”云倧放下筷子，从兜里面掏东西，“我是胜利集团的总裁云倧，如果二位愿意的话，可以乘坐我们公司在濛雨港的游轮离开云堤城，这是我的签名，你把签名交给船长，他们就知道是我了。”
“可是……我不能……”
“就当做是对人生的补偿好了，我不想看到你们留在云堤城受伤。”
“实在是太谢谢了，我这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爱人。”
话毕，李建军便朝着后厨的方向走去，望着这一幕的华春雨，只是觉得心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云倧阁下，您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善良？”云倧似乎对对方的评价持否定态度，“华春雨你说笑了，我如果是一个善良的人，我就该把那个女孩的事情告诉他们，而不是瞒着。”
“这么说……那个女孩的确就是……”
“没错，W-02，诺可，聚能生命的资产，蒋春文的人造人。”
“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啊——咱们又不是看小说，知道个事情的大概就行了，没必要深挖下去，既浪费时间又得不到什么好处；你小心点，这个麻婆豆腐有些辣。”
“我明白了，那对于此事我不多问。”华春雨将麻婆豆腐用勺子舀到自己的碗里，打算就着米饭一起吃，“那请问，我们什么时候有游轮了？濛雨港现在可是一艘船都没有啊。”
“那些是胜嘉良的遗产罢了，我让那个分公司的人把所有的轮船开到云堤城，准备救人。”
“救人？”华春雨一头雾水，“云堤城……要毁灭了吗？”
“这种事情不是我说了算了，是徐振海说了算的。”
“徐振海？”华春雨停下吃饭的动作，仔细想了想，几秒钟后，他明白云倧为什么要派自己去举报徐振海的目的了；看到华春雨恍然大悟的模样，桌对面的云倧也只是笑了笑。“云倧阁下要是在古代，想必应该是诸葛亮那样的奇才吧。”
“我可不是什么奇才，我只是丢了一个选择题给徐振海做罢了，他的选择才是决定云堤城命运的关键。”云倧继续用筷子夹菜，“是贯穿自己一直以来的人生理想，与金钱和力量为伍；亦或者是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与幸福相伴一生……都是必须要做出的决定。”
“聚能生命在云堤城留下太多的尾巴了，徐振海又是个刚刚上任的新官，做事情肯定不会很干净……而那些工程和项目，就是将他拉入深渊的东西，我说的对吗云倧阁下？”云倧点点头，“所以……除非徐振海主动把云堤城给炸了，否则他一到厦门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判刑蹲一辈子监狱。”
“是的，而且绝对不会查到胜利集团头上。”云倧笑了笑，“毕竟我们现在扮演的是救世主的身份。”
“可是……该怎么销毁那些证……我懂了，用‘源’对么？”华春雨倒吸一口凉气，“可是，如果徐振海迟迟不作出选择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您曾经评价过徐振海，您认为他是一个在某些事情上优柔寡断的人。”
“就算徐振海不做出选择，命运、内心、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也会逼他做出选择；要那样了他还是不选择的话，我们就帮他选择。”云倧从桌下拿出一个笔记本电脑，打开后，将屏幕上的内容展现给了华春雨，“徐振海被金钱的力量冲昏了头脑，不知道聚能生命已经被我们渗透成筛子了，所以想要掌握这个科技公司的核心技术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您的意思是，徐振海如果不做选择，就要用到这一张牌么？”
“这可不是牌华春雨，这是达摩克里斯之剑。”云倧关上了笔记本电脑，继续动筷子吃饭，“我有些时候会想，如果让一个整体获得幸福的成就，是要建立在对绝大多数的牺牲上，那么这个幸福到底还有意义么？”
“我不太懂哲学上的问题，但如果云倧阁下需要任何帮助，我都会帮你完成的。”
“谢谢你华春雨，油腻陪在我身份我真的感觉很开心。”
“但有些需求是我没办法满足的……”华春雨在说出这句话后，便后悔了，“是么？”
“是啊——”云倧的眼皮子跳了一下，“我们赶快吃吧，一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12月16日 云堤城 出云区 云堤城公安厅附近
“孔局长，这么早就走啊？”
“啊……啊对……家里面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一下，我不在的时候就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值班局长处理。”
在和自己的同事道别后，孔献仪来到衣帽间，将自己身上的警服脱下，将辞职信放在衣柜中后，深深的对其敬了个礼。而后，她把储物柜中的私人物品全部都放到了一个小背包里，做完这一系列的准备工作的后，就是回家把那些已经打包好的箱子寄出去，于是，她准备打电话给徐振海，可是她摸了自己身上半天，都没有找到手机。
“孔献仪，你这么着急你要去哪里啊？”忽然，蒋春文出现在了衣帽间门口，她的声音把孔献仪吓了一跳。
“你好春文……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些事情……我家里头屋顶老漏水，刚刚居委会给我打电话，说是打算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我得回去一趟，就是不知道咋回事手机找不到了。”
“你说这个吗？”蒋春文把孔献仪的手机拿了出来，“我在外面的楼梯口捡到的。”
“谢谢啊——”孔献仪接过手机，“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等会，你现在有任务了；屋子漏水的事情我给那儿的街道办主任打个招呼，他们会去处理的。”
“可是我……有什么任务？”
“抓捕何自明的任务。”蒋春文顿了顿，“中央的红头文件，你赶快换上衣服，然后带着警察一起和我去静海。”
“我要看看文件。”
“你以前都不看文件的，怎么今天突然要看文件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中央的红头文件，对吧？”孔献仪冷笑了一声，“春文，我一直以来都把你当做我的好闺蜜，好姐妹，好同事……但是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我是真的接受不了。”
“你说什么？”
“我要走了春文，再也不回来，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的——但我总得对得起我的良心……”孔献仪咬着牙，大口的喘着气，她现在十分紧张，“你在杀人蒋春文……而且杀的不止一个人……仇黎……你忘了他在电视上说的爱你的那些话了么？他是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却把他杀了！你的良心去哪里了！”
“你忘了我身上的病了么孔献仪？”蒋春文撸起袖子，发黑的血管清晰可见，“如果我死了，仇黎一样会难过，但如果是他先死了，那么难受的就只是我了……反正大家到最后都会死。”
“你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啊！”孔献仪提高了声调，“我原来认识的那个蒋春文去哪里了！原来那个运筹帷幄，面对任何事情都会做出最为理智决断的蒋春文呢？什么叫做‘他死了他就不会难过’，还说什么‘我来背负难过’，表现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有想过沈笠他怎么想吗？”
“你别提那个名字！”
“我就要提！再说了，把沈笠女儿害死的人是你不是我！一会又让我隐瞒聚能生命研究所爆炸案，一会又是让我销毁云堤城的排雷计划表，什么脏事破事我都帮你做了，但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我变成什么样子？我要死了孔献仪，没有‘源’我就活不下去——所以我需要那个女孩的血！她是个人造人！就不是天然的生命，死了就死了！”蒋春文虽然咄咄逼人，但她心里面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在强词夺理罢了，但既然是强词夺理，那就得把理给夺过来，“你知道我当上市长之前是干什么的吗？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逼大学生，被家人抛弃被社会抛弃……原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工作，没想到却是让我去送死！我就想要活下来，这难道也有错吗？”
“但是……我们不能为了自己活下去……去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权利……”孔献仪并不知道蒋春文在成为云堤城市长前经历了什么，但从她刚刚的控诉可以确认，至少在现在，她说的是实话。
“我为什么不能？”她张开双臂，摆出一副审判者的模样，“别人来剥夺我活下去的权利了，我就得去剥夺别人的，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天经地义。”
“沈笠剥夺你活下去的权利了吗？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跟你说了，别提那个名字！”蒋春文见强词夺理没用，便改变了自己的攻势，“孔献仪，你最了解我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和徐振海到了厦门，一切就都结束了吧？”
“你说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刚刚看到你手机上的消息了——你以为鸵鸟政策能帮你摆脱这一切么？我告诉你，你和我已经在一条船上了，如果我被抓了，你也会跟着完蛋！”蒋春文向前一步，“但是好在，我这个人十分讲信用……只要你帮我，把何自明抓起来，就算到最后我真的进去了，我也不会把你说出来，你的意下如何？”
“你怎么保证……你一定就会信守承诺呢？”
“没法保证，但你不帮我，我一定会把你和我之间的事情说出去——稍微用人话的方式，就算你现在没有选择。”在威逼对方的同时，也要施以小惠，这是蒋春文这几年能够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的必杀技，“你想想看，就像玩游戏一样，这是你要做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这个任务，你的游戏就通关了，就能获得真正幸福的生活；而且这件事情对我们大家都没坏处，只要何自明闭上嘴，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云堤城还是那个云堤城，一个美好……充满了科技感的城市。”
“我……”孔献仪回过身，望了望衣柜里的警服，“我……我明白了，我这就去把大家集合起来。”
“你不穿警服么？”
“我现在不配穿！”
这么喊了一句的孔献仪，把蒋春文撞开，朝着办公室走去；从这里到静海区，在排除了交通因素的情况下，半小时能赶到何自明的所在地，她必须把这件事情告诉徐振海……如果真的蒋春文把何自明关起来或者杀了，没有何自明ID的沈笠和徐振海肯定没办法打开晴空塔的密钥救走诺可。
因此，必须赶在蒋春文之前，找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