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落生落落

主角如果要开场,那么天上就投下一束光。
有个小女孩,聪明狡黠,惹人喜爱。
大家围在她旁边嘻嘻哈哈,一起玩闹,却从来没有人夸奖过她。
在快乐的笑声中,女孩找准了自己的角色定位,适时的扮着小丑。
小女孩的父母是大艺术家,一个手里拿着铁钉,一个手里拿着锤子。
叮叮咣咣,咚咚锵锵。将一尊天然的玉石雕刻成想要的模样。
小女孩有时带着一身伤来上学,看着大家担心的眼神,于是露出灿烂的笑容,表示着我一切都好。
有一天,小女孩的伤口不再流血,凝结的痂中长出刺来。
小女孩抱紧自己,不想让别人发现。
但是,再如何隐藏,尖刺还是不小心划伤了亲密的小伙伴。小伙伴看着一地的血,哇哇大哭。
围绕着小女孩的人们一哄而散。
主角失位,天暗了。
小女孩松开自己蜷缩的身体,发现早已鲜血淋漓。
血液在黑夜中扩散。尖刺也随之疯长,化为藤条,肆意舞动。
小女孩想,我是不是怪物?
于是她抬头问她的神明,妈妈,我是不是怪物啊?
神的光芒温暖的照耀下来,你不是哦,你是我的女儿啊。
然后光芒中根根铁钉随之落下,扎进由血凝结的藤条中,配合着父神的锤子将丑陋的鞭条一一割断。
小女孩感觉自己好了很多,虔诚的感谢神的恩赐。神点点头,隐去身形。
然后小女孩站起来,准备回到大家的怀抱中。
黑暗中有个地方散发着一点星光,那里一定就是大家吧?小女孩心想,然后向前走去。
星光在眼前越扩越大,大家还是那个大家,欢乐还是那样欢乐,只是中心变成了女孩的小伙伴。
小女孩想伸手去打个招呼,但是大家看见了她后都变了脸色,纯白的星光,混杂着鲜艳的红色和慌乱的黄绿色。混乱中,她在别人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头发凌乱,衣衫破烂。浑身的伤口涨成眼睛大小,还缓缓的滴着血。脸上也没有一块好皮。
小女孩吓坏了,这怎么是我?这不是我。
小女孩跑了,聚成一团的星光消散了。黑夜中突然浮现出了无数的星星。把夜空点缀得分外美丽。小女孩尖叫着:不要看我!
她喊着爸爸妈妈。神啊,快来救救我吧!
神啊,难道我不是美丽的吗?
恍惚间,好像能听见妈妈的声音:我家女儿最漂亮了。下一刻,大家惊慌的视线又从眼前划过。
恍惚间,白玉的宫殿好像在眼前敞开,爸爸和妈妈在其间仔细的修筑。下一刻,随着父亲咣的一锤子,宫殿就隆隆的消散了。
别走啊,请回答我啊!小女孩伸手向前试图抓住不存在的幻影。
背景的夜空转动起来,星星划出轨迹,空间开始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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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石壁在空中漂浮着。这里是已然毁坏的神的住所。
神已荡然无存,只有小女孩还在这沉睡着。
到处都静悄悄的,小女孩的呼吸声都能激起一阵回响。
大大小小的石块绕着中心缓缓旋转。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让他们离开这里。
也许千年,也许万年,小女孩睁开了迷蒙的眼。
这是哪里?
沉默的石壁上写着答案:这里是你家。
小女孩突然想起了,当年那绚烂的夜空,那从自己身上长出的尖刺。
她赶紧检查起了自己的身体。
光滑,完美,一如刚出生时的样子。于是松了一口气。
她摸了摸石壁,神已经不在了。
我也能出去见别人了,再见了,曾经的家。
她举步离开,一步穿越时光,超脱空间,去了其他世界。
石壁漂浮着,上面的字深深的刻着:这里是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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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世界里,静静的落着雪,小女孩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大衣的衣角在雪地上曳行着,留下浅浅的痕迹。
初到时这里的温度还算可以,呼口热气。还能感觉到雪的优雅。
但雪一直下,十年,二十年,上百年,被雪覆盖的苍茫大地一直在过冬。
这片大地很沉静,没有暴风,没有曝晒。
只有用来凝望的地平线,和不会变化的灰色天空。
这里真像沙漠。
苍茫的大地偶尔会发出隆隆的响声,仔细倾听好像混杂了无数人的嘶吼,夹杂着“老天啊,你开开眼吧“”去你狗屁的老天爷“”难道天真就一定要受伤害吗?“”天命无常啊“的呼喊和悲叹。
最后一切的都归于平静,被雪悄悄的埋葬。安静的,不着痕迹的埋葬。
小女孩低着头,我不懂,为什么要向天呼喊呢?
小女孩提着一口气,在这片苍凉的大地上一步步走着,走向哪里呢?我也不知道。
雪花落在身上,冰凉凉的。随着寒气,严肃的指责传入脑中:“都是你的错”
又一片雪花落下,是女人惊恐的尖叫。
又一片,是长长的一口叹气。
雪花一片片的,声音一声声的。
身体随着声音一点点变凉。
雪花,积起来,掸掉。
积起来,掸掉。
积起来。
积起来。
儿时的伤口在新的皮肤下隐隐绽开,大衣划过的痕迹变得血红。
远远的一条红线,穿过整个冬天。仿佛大地裂了道伤口。
小女孩也开始抬头问了,老天啊,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的指责?都是我的错吗?求求你放过我吧。
小女孩一路询问着苍天,载着满身的风霜,走到了世界的尽头,她眼底有着深深的疑惑,老天爷什么时候能给我一个答案?
在尽头处,立着块石碑,小女孩艰难的移动到它面前,擦去积累的风雪。只见石碑上刻着一个冲天的箭头,下书两个大字"世道"。
小女孩看完,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懂了。
哪有什么天啊,世道罢了。
世道罢了啊,小女孩松了一口气,再无执着。所谓世道,不就是人么。
这里很安静,只有静静落下的雪,和雪积起来的一个小山包。
小女孩被雪包围着,落入黑暗。
啊,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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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
睁开眼,滔天的火势如浪般涌来。
小女孩坐在火浪前无动于衷。
火浪穿过她的身体,不能伤及分毫。
我是谁?
小女孩喃喃。
我的神已经死了,而天也并不存在。
如果世界上没有神,也没有天,那我在这个世界上算什么呢?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那些伤害我的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我受的伤又是真实的吗?
啊,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不,那是真的,那是真的。
小女孩坐在悬崖上,下面是汹涌的狱火,狱火深处两股暗流相撞,掀起一阵巨浪向悬崖拍来。
一次又一次,因撞击悬崖而破碎的火浪最终化为黑点,铸成更高的墙壁。
小女孩托着脸颊看着泛着金光的火焰,在如此引人的浪潮背后是一片焦土,人状的枯树直指天空,土地渗出血来,缓慢的流入地狱之海中,变成火,变成浪。
这会是真的吗?还是假的?
思想变得混乱,小女孩的形状也逐渐变得扭曲,时而仿佛被什么束缚着,时而又自发的狰狞纠结,挣扎反复,滔天火浪不能伤及分毫的身体竟逐渐渗出血来。
血逐渐打湿了悬崖,沿着崖壁一路流下,没入岩浆中。
远远看去,那却不像是血,泛着金光,黑色的高崖上有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滴血润万物,天光济人间。
挣扎痛苦间,她好像看到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一样的位置上,拧成一团乱麻,身下金色的圣光浸润了悬崖。
他站了起来,身上金光流涌,向着悬崖外跨出一步,坠入了岩浆中,炸出一朵金花,然后消失了。
她看见无数的人一边闪着金光,一边坠落悬崖。
看着这奇异的光景,小女孩心中突然泛出了深深的恐惧。我也会变成这样吗?
却又被那光芒吸引,不住的想靠近那些人。
如果不想变成那样,就赶紧停止思考吧。内心传来警告。
不,不思考我会死的。
你看见那些人了吗?你要变成他们那样吗。
不,我不能。
是的,我不能。。
停止思考的女孩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血液不再流淌。随着一阵火浪,她被烧成了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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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是个优等生,成绩中上,态度温和。
每当有人夸赞她的时候就会微微一笑,然后谦虚道:“比我厉害的人还有很多。”
杨帆的姐姐妹妹,哥哥弟弟都十分优秀,在这个环境里长大的她从来很少有骄傲的机会。但她也不曾嫉妒,我这样过就好了。
这样的她,一路在中上的水平走过,中上就是她的安全地带。
有一定的自由,却又被上方的某种东西限制着。
但她无所谓,突破上方太累了,绝对的自由又算什么。
有些东西她不懂,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会抑郁?为了自由,但自由算是什么东西?
平安喜乐,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到朋友生日就送上小心意,到节日就在家里玩耍,过年就回家吃顿饭。累了就休息,醒了就生活。在底层和上层中的夹缝中好好活着就好了。
社会流动,新一线城市竞争太激烈,就去二线三线。
大学学的东西没用,就去转行做别的。
积累带来踏实,是杨帆安全感的源泉。别人的评价和算命的谶语不能给她带来任何恐慌。只要活着就好了,想那么多干嘛呢?
她不信神,不信佛,不信来生,相信科学会给世界提供永恒的标准,带来一生的福祉。
尽量做对的事情,做有回报的事情,她不画画,不写作,不旅行,不爱看书。她只需要一些消遣,一些知识,和一份工作,让她能保持在中上流的水平。
她一生平安。
在老去的那一天,她安静的闭上了眼。
很快,她消失了。她生活的痕迹就像一阵风,离开了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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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木抽芽,老树生花。
小女孩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是想不起来任何事情。
她动了动身体,身上的黑块簌簌落下。
还是这里,火红的地狱。
她站起来走到崖边,居高临下的俯视这个世界。
看着广袤无际的地狱,她突然懂了:没什么好怕的,神也不可怕,世道也不可怕,不思考也不可怕。一切的惩罚和恩赐都来自于人而已。
滔天的火光仍让人心惊,凝固的枯木仍泛着烧焦的臭味。
她站在悬崖上,皮肤变成瓷白色,眼中发出金光。
一跃而下。
落在狱火上,竟似撞到了坚实的地面,咣当一声,像瓷娃娃一样,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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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浮的石壁,静静旋转的世界。
一尊女神像从上方缓缓落下。
白玉一样光滑,又坚硬又柔软。
石壁上的字迹没有丝毫的变化:“这里是你家”
随着女神像渐渐靠近世界的中心,漂浮的石块也渐渐加速旋转了起来。
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它们走向某个位置。
最终,石块和石壁组成了棺材,女神像轻轻嵌入其中。
石壁上写着:“这里是你家。”
随后,世界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