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手记：Ⅱ》心不在焉

上课时，我都是按照自己的风格度过的。至于老师在讲什么，同学们在发表什么意见，我从来都没有听。那我都在干些什么呢？我挂念着杂志连载漫画下一期的情节，惦记着自己想弄到手的玩具或者小动物，我还会仔细倾听教室外边传来的“废品换卫生纸——”的吆喝声，或者眺望窗外的山和天空，还可以收集橡皮屑揉到一起玩，再不然就在笔记本的空白处涂鸦，等等。总之，上课时能干的事还真不少。感觉我的课堂时光过得还是十分忙碌充实的。所以，我认为自己绝不是那种在课堂上无所事事的人。而且，由于我总是在想东想西的，所以头脑得到了充分利用，充满了瞬息万变的奇思妙想。 但是，有一天妈妈对我说：“你啊，就是因为整天都心不在焉，所以才会总是忘东西、做错事！”对此我十分不解，歪着脑袋想：我怎么心不在“烟”了？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烟”啊？我这样问妈妈。妈妈告诉我，把前面我列举的那一连串行为综合起来就是“心不在焉”的状态。并且，她还告诉我“心不在焉”经常会被用在有点傻的人身上。还有，虽说和“烟”的发音相同，但和“炊烟”“七窍生烟”的“烟”没有什么关系。 妈妈的话让我非常不满意。像我这样一个每天让头脑高速运转着思考各种问题，对自己的所见所闻发挥着淋漓尽致的想象，从来不打扰别人、只是安静又忙碌地创造着自己的世界的小孩，竟然被妈妈冠以“傻”的总结。对此我深感遗憾，真希望妈妈能改变一下自己的看法！她就算是说不出“桃子啊，你真是太棒了！有你这样的孩子，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妈妈了！”这种话，起码也应该说个三分之一左右的程度嘛！至于“三分之一左右的程度”该怎么说，我可以给你举个例子：“桃子啊，你的想象力真的好丰富哦！我好开心自己的小孩是这样的呢！”嗯，这还差不多。 我试着向妈妈建议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式夸奖我。但是妈妈却说：“你啊，真的不知道自己惹人生气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们学校的观摩日，看到你上课时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都提心吊胆！连老师都跟我说‘樱桃子同学上课时总是心不在焉的’，真的很丢脸啊！算我求你了，你给我认真一点好不好！”我还想让妈妈夸奖我呢，结果反倒被她苦苦哀求，看来是完全找错对象了。 没过多久，那个让妈妈提心吊胆还颜面扫地的日子又来临了——学校要举办家长观摩会。 那一天，请家长观摩的课是数学课，这是最能让我展现自己没实力的领域之一。我决定这次就请其他的小朋友尽情表现，我还是按照自己一贯的风格度过就好。要是按我自己一贯的风格来的话，课前准备就很简单了。首先把笔记本和课本在桌子上摆好，然后在一旁放上文具盒，剩下要做的就是用手托腮，盯着教室里的日光灯附近。如果能做到将视线不经意地投向黑板的方向或者时不时瞄一眼手表确认时间的话，就更完美了。如此一来，多少能给老师留下一种在认真听课的印象，也就不必担心我的世界被老师打扰了。 准备工作很快就绪。我的座位正好靠近走廊，妈妈们从走廊一侧的窗口窥视进来，她们的视线令我有些介意。但我安慰自己，过一会儿就能习惯了。按照自己的风格上课，算不上什么特立独行的事情，应该不会成为妈妈们关注的焦点。我的视线无意中飘向了窗口，忽然看到了我妈的脸。我心里暗想着“就算我的座位离走廊很近，你也不必靠那么近嘛”，忍不住又往妈妈那边瞥了一眼。我忽然发现妈妈的表情非常严肃，她正在一边用手指着什么，一边对我发出某种指令呢！ 我立刻就领会了：“噢，肯定是妈妈发现我总看窗口，在提醒我不要东张西望呢。好啦，知道啦！你以为我爱看妈妈们吗？”于是，我恢复了自己平常用手托腮的姿势，很快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开始上课二十分钟后，班上的同学都开始努力地挑战数学题，我关于“如果能养一只小狗的话，该养什么狗以及该怎样生活”的幻想也达到了最高潮。如果可以养小狗，我应该会和老爸一起去逛静冈的商场，然后挑选一只柴犬吧！为什么会选柴犬呢？因为它体型大小合适，又是各方面都说得过去的小狗，所以我猜想老爸一定会建议我买那种狗。大家可能会想，反正是幻想，干吗不随心所欲地挑一只自己喜欢的狗呢？那是因为幻想中要加入一些真实成分才更有现实感，也更加有趣。所以，按照我家的情况来看呢，绝不能选圣伯纳或者牧羊犬这类的大型犬，看上去在蔬果店里也能养得下的柴犬才是正确的选择。 看到买了只小狗回来，妈妈和姐姐多半会唠唠叨叨地埋怨阿宏和我：“又要养动物了，真是的……”但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被这只可爱的小狗降服，一会儿喂它吃东西一会儿又抱住不放，彻底忘记刚才的抱怨。我们给小狗起了“小不点”的名字。最近我刚学会了骑自行车，我要把小不点放进车筐里，骑车到距我家约十五分钟的紫云英田，和小不点一起嬉戏玩耍。我还可以用紫云英做一个花环送给小不点。我的好朋友小玉也非常喜欢小狗，所以她一定也会很疼爱我们家的小不点。小玉和我还有小不点，我们仨一起去附近的公园郊游，一定也会很有趣。只要我的生活里有了小不点，我每天都会六点起床，带它到外面散步三十分钟，路上遇到街坊时会爽快地打招呼，道一声“早上好”，早饭时也能吃得很香，用生鸡蛋拌酱油浇在米饭上……总之，我将成为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优秀气质的前所未有的好孩子。这样一举多得的好事，仅仅停留在我的幻想里真是太可惜了！我看，我们家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养小狗的事了。 就这样，关于“如果能养一只小狗……”的幻想不断扩展。每次有关小狗的幻想模式都大同小异，虽然小狗偶尔会从柴犬变为博美或者约瑟犬，但我一定会骑上自行车带着小狗前往那片紫云英田。然后，小玉也一定会登场，我们一起去郊游。最后，我也一定会因为有了一只小狗而变身成为一个优秀的孩子。 关于小狗的幻想告一段落后，接下来我决定思考一下有关“还得存多少钱才能买一对小文鸟”的课题。这也是一个比较适合在数学课上研究的课题。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要做的是一些关于金钱的计算，和同学们正在埋头钻研的那些无聊的分数问题相比，这绝对是更符合实际生活需要的问题。 我感到有一丝自豪，拿出了铅笔。因为接下来要进行计算，所以想把笔记本也打开。当我伸出手去翻时，却吓了一大跳。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我放在桌上的不是数学课的笔记本，而是社会课的笔记本。课已经上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竟然一直将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社会”二字的笔记本放在面前，被走廊外的妈妈们看了个一清二楚。当然，妈妈一定也看到了“社会”两个字，所以刚才看我的表情才那么严厉，还向我示意着什么。 我的脸上一阵阵发热，心里慌得要命，但还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社会课的笔记本缓缓地收到桌子的抽屉里，再若无其事地打开数学课的笔记本。打开的那一页上很不凑巧地被我画得乱七八糟，于是我又开始埋头拼命用橡皮擦那些涂鸦。 我一边心里想着“写上去容易，想擦掉还真不容易呢”，一边手上更加卖力地移动着橡皮。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老师说：“喂，樱桃子，你重复一下刚刚老师说过的话！” 请想象一下我当时那种极度惊慌、为难、感到大祸临头般的心情吧。教室里鸦雀无声。很明显大家都看出来了：“啊！樱桃子同学一定没在听老师讲课。”事实也的确如此：樱桃子同学正在用橡皮拼命擦自己乱画的东西，根本没在听老师说什么。不仅如此，在那之前樱桃子同学甚至连数学课的笔记本都没有拿出来，脑子里想的全是小狗的事情。樱桃子同学是一个比大家想象中还要更没出息的孩子。 陷入窘境的我只好无奈地道歉：“老师，对不起！我正在用橡皮擦东西，所以没听见老师说了什么……”虽然实在没好意思说出口自己到底在忙着用橡皮擦什么，但我觉得自己还是相当诚实的，也坦率地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可能是因为有家长们在场，老师没有进一步追究，接着又继续上课了。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好丢脸。好不容易干劲十足，想做做关于买文鸟的计算，这下也兴致全无了，头脑里萦绕的只有回家后会被妈妈训斥的几种模式。不管刚才老师有没有提醒我，没有心情听课这一点是一样的。 回到家里，果然不出所料，妈妈怒气冲冲地开始教训我：“我啊，今天才真是丢脸，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上数学课，你竟然把社会课的笔记本一直放在桌上，还完全没有意识，真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且，被老师在那么多人面前指责之后，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那里发呆。我要是真能做到不管不问你，让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日子该多轻松！真悲哀，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小孩！”妈妈今天真是怒不可遏，训完我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的脸上还一直是一副“我还在生气”的表情，吓死人了。 妈妈逮住了店里的阿宏，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今天我在学校里出的洋相。我就躲在楼梯边的角落里偷偷地观察着他们俩。阿宏似乎对妈妈说的事没什么兴趣，一边“嗯嗯”应付两声，一边抽着烟，继续看报纸上的电视节目预告。 “喂！我说，你倒是也说说桃子啊！”妈妈这样一说，阿宏回了一句：“今晚的《怀念老歌》节目里，好像会有美空云雀（注）呢！”。妈妈勃然大怒，我听到她大声吼叫：“我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是不是？为什么你和桃子都能那么心不在焉地活着？真是受够了，我带着姐姐离开这个家算了！” 我一边偷笑一边往楼上跑，然后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想象“如果妈妈带姐姐离家出走的话……”如果家里只剩我、阿宏、爷爷和奶奶的话，就压根儿谈不上什么养小狗了……要是妈妈真的离开这个家可就麻烦了，所以以后即使被骂，也尽量不要和她对抗才好吧——我呆呆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