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见闻的起锋 第一章 村庄
今时的天空，有些阴郁。
这个季节的村庄或许就是这样，无风的天气带着异样的闷热。
不远的天边，压抑的霾雾缓缓的翻滚着，伴随周遭树林中虫豸的和声，渐渐的迎着这边而来……
枫语挠了挠自己那一头黑色的碎发，略微皱了皱眉头。风雨欲来的感觉让他不由地感到烦闷，此刻天空无法捉摸的行径如同他的未来一样未卜，想到次处，他长出了一口浊气……
“想来，那一天的傍晚，也是如同此刻的天色般晦暗吧……”
枫语思绪轻扬，如同随风飘荡的丝线般随着时间回溯着，前往五年之前的，那个暮色之中……
那是一个阴沉的暮色，在马车震动引起的碰撞中，枫语被浑身的剧烈痛感刺得一个激灵，随即从那一片混沌之中寻回了一丝知觉。
他朦胧的双眼随着沉重的头颅四处游离，试图了解周边的情况，但昏暗的天色与自己那仿佛随时会支离破碎的身体让枫语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将周边的环境摸清一二：
现在的他正在什么不知名野兽拉载的车辆之上，而周围传来的那不同轻重的微小喘息声，也在时刻提醒着自己或许十分不妙的处境。
“有孩子醒了。”
或许是刚刚的颤抖惊动了车内的其他人，一个声线粗犷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似乎是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他刻意的压低的嗓音，接着说道：
“道格，你的马车开稳一些，这样会吓到孩子的！”
“我也想稳一些，但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必须在它们来临之前赶回村落。”
被呼喊到名字的车夫道格，在兽车前端微微侧目回应到，暮色让周遭陷入了诡异的死寂之中，偌大的森林中，竟然只剩那兽车疾驰的声响……在这条崎岖之路上驭车多年的道格明白，当暴风雨彻底冲刷森林的那一刻，这森林中最恐怖的兽群，将会开始它们的狩猎，
“随暴风雨而来的水豺群，届时将不会放过这片森林里的任何活物……”
“但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可能活不到我们回家的时候了。”
一个女人模样的身影摸索着来到了枫语身边，较为轻柔的声音在之后响起，
“他伤的太重了，现在连我最柔和的魔力都无法承受，再经历剧烈的摇晃的话……”
话语到这儿停了下来。
“即使这样，也比大家全部死在这里好啊！村长临行前交代过我，要把你们安全的送回去，我不可能因为这些快死的家伙，把你们……”
“道格！”
“……”
短暂的沉默。
“那个醒了的孩子，让我来抱着他吧！”
沉默间，在兽车另一侧，一个形体娇小的身影说话了，声音的主人似乎是个十分年轻的少女，她顿了顿，叹道，
“是我找到了他们，就算不能救他们，也希望这些可怜的孩子最后不会孤独地离开这个世界……”
“薇兰……”
话语间，随着渐近的窸窣的声响，枫语感觉到一丝温暖笼罩了自己全身，伴随着淡淡的不知名的幽香，与那陌生身躯的脉搏，仿佛将一她那微小的愿望，传递到了自己的身上。
“你加快速度吧道格，时间的确不多了……”
“……”
枫语感觉自己那残破的身躯在少女温暖的怀抱中渐渐冰冷，他在失去意识的那个瞬间，听到了女孩为自己的祷告：
“高天慈悲，万物神圣，
敬以‘祈祷主’之圣名，
呼引失落的灵魂，
重返至高之天的怀抱，
您虔诚的孩子，
赞美主父。”
伴随着少女低低的吟唱声，车内也再度陷入静默之中，歌声伴随着兽车，渐渐驾向昏暗森林的另一个尽头……
时间过得真快啊……
来到这个村庄已经有五年之久了…就连枫语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挺过了那个风暴之夜……
这或许真的是“祈祷主”的护佑吧，至少见识过他那时惨状的人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吧。
于是接下来的这五年间，枫语在村庄中人们的抚养下长大，面对这样一个明明已经五岁多却仍不懂如何开口的异类，他们想尽办法，艰难地教他说话、教他辨识文字，教他如何使用大陆的通用语言……
不仅如此，村人们还教会了枫语如何在林野间生存，让他学习了基础的格斗术与使唤武器的技巧，甚至在去年，将枫语与同村的少年少女们一同送往了临近的城邦中，见识到了让他震惊许久并为之向往的……魔法。
明天，就是枫语的十岁生日了……其实他的生日已经无从知晓，但为了更好的帮他庆祝，薇兰姐姐他们都将寻找到枫语的那一天定做了他的生日。
事实上，枫语也的确在那一天重获了新生。
五年了……即使枫语现在回想起来，他也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奇幻……
十岁，作为“人类”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这个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多到数不清的各式各样的种族。但这些姑且不提。
村里的人们这样告诉枫语，年满十周岁的人们，将会正式受到世界法则的引导，真正成为被这个世界认可的守序者，并通过各种“授职仪式”来衡量自己与世界之中所存在的无数力量形式的契合度，以此获取秩序的加护。
简而言之，就是得到转职的机会。
没有进行“授职仪式”前的人，只能以“民(普通人)”的身份存在，这时的他们无法触及世界的法则，只能羡慕的看向那些拥有自己特殊力量的大人们，并希望自己也能快快长大，然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特别的职阶……
再过几天，村中十岁的的孩子们会被召集在广场中央，在村中流传的仪式下，进行自己的第一次转职。
而枫语刚好赶上了这趟末班车。
终于快到了，这一天……
枫语对此可是等待许久了！这样决定自己命运轨迹的时刻，他的第一个职阶，究竟会是什么呢？
“小哑巴，你又在偷懒吗！”
枫语身后穿来了熟悉的抱怨声，他回过头去，便看到了一个矮他半个头高的少女正抱胸瞪着他，脸庞微微鼓着，
“过几天村中就要举行授职仪式了，你不去帮大家干活，自己一个人跑到村头来发呆，小心我给姐姐打小报告！”
少女名为华琳·阿克兰姆，年长我两岁，算是我的姐姐吧……她口中所说的姐姐，便是当年将我从战争贩子手中救下的恩人——薇兰，薇兰·阿克兰姆。
五年前，被薇兰姐救下后，我就寄宿在她所管理的阿克兰姆之家中，这个机构与孤儿院大抵相同，而华琳也是那个时候与我相识，比起村民们给我起的名字，她似乎更喜欢叫我“小哑巴”。
这或许和我们之间的“秘密”有些关系吧……
枫语打量着少女，少女此刻一身简洁的黑色修女装束，手臂上挂着一个满是奇异花束的竹篮，看样子似乎刚从村外的森林中归来，想必是刚从林间“祭礼”归来吧。
华琳在两年前成功授职，成为了一名牧师，和薇兰姐一样，现在在村中的教院兼职。
“阿巴阿巴……”
“喂！你装什么傻啊！旁边又没有别人，真是的……”
华琳上前了几步，她用自己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盯着枫语，嗔到。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教院的氛围，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太压抑了……”
枫语环顾四周，见周遭只有华琳一人后，便又转身坐下，一边眺望天空，一边小声嘟囔着，
“上天啊，明天可千万别引导我成为圣职者，我可不想天天在那种地方祈祷……”
“想得美呢你！想你这样没有一点上进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被神明大人选中！”
华琳撇了撇嘴，看上去有些生气。虽然她不会真的生气就是了，不过，她十分憧憬自己的姐姐，对于自己成为稀少的圣职者，还是十分自豪的，我这样的麻瓜，肯定做不好圣职者。
的确，我也只是想要和她抱怨一下教院过于严肃的环境罢了，圣职者在这个世界算得上是比较珍贵的存在，而高阶的圣职者更是少之又少。我也曾偷偷尝试过不同魔力的凝聚，其中，光明系的能量看似柔和，却难以琢磨，这方面我的确应付不来。也许是相性太差吧……
说起相性，这也是影响授职的因素之一。
我在村中的小酒馆帮工时，曾听闻那些成为佣兵的大人们讨论过这些事情。
在未正式受到秩序加护前，一些人会尝试不同的办法来为自己的孩子改变相性，以此来实现对他们更为有利的授职。当然，一些其他因素也可能会改变孩子们的相性……
“喂！你怎么又走神啊？”
华琳秀眉一弯，她走上前来，稍稍牵起裙角，在枫语身旁寻了一片空地边坐了下来，在将那乘满花束的竹篮安置好后，她瞥向枫语，
“你不会还在想自己祈祷的样子吧？用不着担心，神明大人是不会强迫别人成为自己的信徒的……”
“但愿吧……”
我这样接话到。
“你想要什么样的职阶呢？”
华琳又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
枫语故意低声说到。
“嗯嗯！”
华琳向着枫语的方向挪了挪位置，她点头应到。
“那我问你啊，华琳，你去过凯恩斯叔叔的书屋吗？”
“废话，我们村还有没去过凯恩斯叔叔书屋的人吗？”
凯恩斯叔叔是我们村中的名人，他年轻时成为了一名贤者，在大陆周游了几十年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也就是现在的村子啦。
回乡后，他打算在村外的山林中建造一间图书馆，然后将自己周游数十载的藏书放进图书馆中，供村的人们阅览，不过因为地皮的原因未能如愿。不过凯恩斯叔叔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几经周转，他在村外的山林中建起了一间很大的书屋，自己也隐居在了那边。
村中的人们大都喜欢这个书屋，时不时会去那里借阅书籍，华琳和我也会隔三差五去找凯恩斯叔叔，看看书，帮帮忙……
见她这样说，枫语点头，继续低声问道，
“那华琳，你溜进过禁书库吗？”
“禁禁禁……禁书库？！小哑巴你……”
听到禁书库的那一瞬间，华琳俏脸一红，她瞪着枫语，声音突然上了几个档次。
“嘘！别那么张扬！低调。”
看华琳突然叫出声来，枫语赶忙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比划出了一个安静的手势，待华琳点头之后，他收回手，继续说道，
“凯恩斯叔叔的禁书库里，藏着很多来自这片大陆之外的书籍，里面有很多精彩的东西！”
“凯恩斯叔叔不是说，那里面的书的等我们长大了才能看吗！”
“叔叔不也说过，长大可不止是单单指年龄增长吗？”
“这倒也是……你这个家伙的一些举动，根本不是孩子做出来的……”
“这样也算我长大的证明啊！”
“我姑且相信你吧……”
华琳似乎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受了我的说辞。
但这些书籍中，有许多的知识与理论同我们村子的观念大相径庭，甚至不为这个大陆的主流所接受，所以才会被凯恩斯叔叔藏在了禁书库中。
“我非常喜欢其中的一本游记，作者在那本书中描绘出了一个无神国度的故事，很多人崇拜并学习一种名为“科学”的力量，所有人都可以运用科学的力量来为那个国度甚至整个世界带来新的活力……他们那儿还出现了名为“枪炮师”与“机甲师”这一类的职业，并且备受人们推崇……”
“无神的国度吗……那还真是……无法想象呢……没有神明大人的话，谁有这个能力来维持整个国度的运转呢……”
华琳支着脑袋，看向天空，喃喃到。
“据说在那里，人人都可以做自己的主宰，他们有着无限的自由，可以尽情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类……真的可以掌控好自己吗？没有神明大人注视的自由，真的可以成为真正的自由吗……”
“是可以的哟！那个国度的人们一同创造出法则，并遵守它们，来确保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幸福……”
“……”
不知为何，枫语在潜意识中非常向往这样的国度，并对那样的生活十分憧憬。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见识一下那种情况之下出现的职阶呢！”
“搞不懂你……”
对此华琳只能摇头，表示不解……
枫语和华琳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村口的田埂上，一边看着本就昏沉的天空逐渐深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未来的模样。
直到……
“阿琳，小枫……你们还打算在这儿坐多久？”
一个女声从华琳与枫语的身后传来，虽然听上去十分柔和，却让两人的背后一凉。
“薇兰姐？！”
华琳噌的一下就跳了起来，她回过身去，便看见自己的姐姐薇兰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过几天可就是孩子们的授职仪式了，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们去完成呢，小枫也就算了，阿琳可不能偷懒哦！”
“薇兰姐，我先去把‘祭礼’的装束还回去，先走啦！”
华琳见状不妙，转身抄起一旁的花篮，找了个还算合乎情理的借口，没等薇兰反应过来，便逃之夭夭了。
回身捡花篮时，华琳还不忘对着枫语眨了眨眼，然后露出一副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这小妮子……”
看着华琳提着裙角一路小跑消失在自己的眼界之后，薇兰的目光来到了枫语身上，
“虽然明天可以休息，但现在也还是工作时间，不可以偷懒呢，小枫，下不为例哦！”
枫语只得挠挠后脑勺，点头应到。
…………
再随薇兰返回阿克兰姆之家到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所幸村中道路上的魔力灯已经亮了起来，虽然魔石的质量并不算优良，但也大概可以将街道的景色照出个七八分样。
枫语的步子缓慢，但还是走在了薇兰的前头。
“看你最近心不在焉的，是在想几天后的授职仪式吗？”
路上，薇兰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慢慢行走在前的身影，低声问出了她的问题。
“……”
枫语停下脚步，他看向薇兰，只是点了点头。
随着授职仪式的将近，他的内心的确愈发期待起来。
若是授职成功，他便能够真正走出这个村庄，去看看大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外面的繁华世界，告别每日繁杂而又无趣的劳作，这样的未来又怎会不让他期待呢？
“我听导师说过，授职仪式是可以改良授职者体格，帮助授职者摆脱一些缺陷的，虽然我自己在授职仪式时并没有体会到什么变化，但我想……”
薇兰上前几步，她一把抱住眼前的这个孩子，声音依旧轻柔，
“你一定可以再次说出你想说的话吧！所以，不用担心，我和阿琳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
枫语被薇兰这样轻轻搂住，熟悉的淡香刺激着他的嗅觉，让他鼻子微微发酸。
他的思绪再次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雨夜，也是如此温暖的怀抱，带着虔诚的祈祷，将他的灵魂挽留了下来……
枫语的双手不知不觉间也环上了薇兰那纤细的身躯，面对她的关心，枫语既感动，又惭愧，他真的很想说些什么来感谢眼前的少女，但他不能，因为现在的他，是个“哑巴”。
当年身受重伤的枫语被救下后，对周边陌生的一切都十分抵触与惧怕，便以沉默应对身边的事物，久而久之，便被村中的人们误认为成一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枫语学会了曾经所不能理解的语言与知识，不知出于何种思想，他最后也没有做出任何的澄清，于是乎，枫语在村中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哑巴，为了饰演好这样的角色，他甚至去学习了一些用于日常的手势与肢体语言……
为了完善自己曾经的谎言，枫语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
而世上的确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并非是哑巴的秘密终究还是被人发现了。
发现的人自然就是华琳了，之后，这便成为了枫语与华琳两人的“秘密”，也是华琳为什么习惯于叫他“小哑巴”的原因。
其中的细节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这样被谎言充斥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薇兰为了枫语寻求过许多方法，她从她的导师口中，了解到了授职仪式的一些传闻……不管怎么说，这是枫语正期待着的。
于是乎，就有了现在的局面。
“好了……别去想这些了，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可要好好筹备一下才行呢！”
“……”
枫语抹了抹自己有些湿润的眼眶，他再次点头回应到。与此同时，他暗暗发誓，如果可以的话，一定会用余生来报答这对姐妹，以及这个小村庄中友好村民们的恩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