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挚友·第二次埋葬·第一章·和睦之家

成别正在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挠着脑袋写作业,今年他十五岁,刚上高中,学业压力还没有像高三那么重,但依旧是时间紧张,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歇一歇,还得把一大堆作业给完成。
正当他咬着笔琢磨数学题的时候,母亲葛忘多端着一份切好的苹果进了门,成别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但是很快深吐一口气压下了烦躁,和母亲小声嘟囔道:“妈,进来先敲门问我一声,你怎么老不听。”葛忘多笑了笑,随口应下,紧接着说:“你爸这次在家过周末,平时他难得能在家连着呆上三天,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懒惰饼子,你看怎么样?”
成别脸上一下子有了笑意,“这个好,好久没吃了,可馋着我了,妈,肉多买点啊。”
葛忘多笑呵呵应了一声,转身关门,不一会儿就听到外边防盗门碰上的声音,成别在自己的座位上扭来扭去,大概是刚刚脑海中已经描画过等下大吃一顿的画面,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一会儿瞥一眼闹钟,一会儿拿虎牙嘎吱嘎吱咬着笔,一会儿眼神一呆就开始愣神,回神的时候数学卷子上已经多了团乌漆麻黑的黑线块,成别心里是觉得这数学现在这个状态无论如何是做不下去了,有心扔下笔去外边放放风,但想着那满出书包的作业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换了份语文练习来写,心里头念叨着中午提早半个小时去客厅趴着去,到吃上饭前再不动弹了。
一定下心时间就过得飞快,成别做着作业偶尔抬头扫一眼时间,很快就到了十点半,一到自己预期的时间,成别立马起身,笔盖都不套就往客厅冲。
成别家客厅有一横一竖两条长沙发,围成一个直角,中间摆着一张茶几,用得很少,也就成别他父亲兴起想喝茶了才会用一用。
跑半路成别就后悔了,他父亲成海柱正半坐在沙发上,两条腿搭着茶几边角,和在沙发茶几中间搭了座桥差不了多少,沙发剩下的位置都被父亲拦在另一边,成别心里有点发怵,面上文文静静地绕了绕路,做到了沙发的另一端,这是他爹的余威。
成海柱是一名初中教师,前几年自己老婆葛忘多刚生下小女儿成梦没多久就被调去其他学校任职了,算是升了一级,可本来他所在的学校就离家不近,换完就更是遥远,上班过去大概要一个半小时,老师还得管着早自修呢,如果洗漱完从家里出发,那成海柱估计就要和老家公鸡比比谁起的早了,于是他咬着牙撑了半年照顾老婆女儿,之后就在学校里住起了教工宿舍,再过了半年成别到了上初中的年龄,夫妻一合计,把成别拉到了成海柱任教的学校,也能分开照顾着孩子。
这三年时间成别过得别提多难受了。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话,教工子女肯定是有优待的,这几年他在学校里头零食水果是没少吃过,但有两样,第一,他的成绩他爹比他早知道,第二,教工宿舍没妈拉架,每每想起那段时光,成别总说自己以后想去动物园做老虎饲养员:“我和比我先知道成绩的爹关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我妈距离我一个半小时车程,你说我怕老虎,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虽然成别已上高中,仍没有摆脱父亲的余威,当着父亲的面连动作都要文静上七分,成海柱倒是挺高兴的,觉得孩子长大了稳重不少,也没小时候那么吵人了。
很快葛忘多回到家,和两人招呼一声就进了厨房,成海柱提高声量问了一句:“今天吃懒惰饼子是吧?”
“是。”
“行,你把肉放砧板上吧,等下我来切。”
“好嘞~”
成海柱起身进了厨房,成别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期待起一会儿的美味。
懒惰饼子是葛忘多老家的家常菜,做法是将一大块猪肉剁碎,拌上料酒、小葱等调料后蒸熟后做出,小时候她家家境清寒,这样一份用大量肉类做成的菜肴无疑是一道极少可以享用的硬菜,到后来成海柱上门见葛忘多家长,有到厨房打下手,男人多卖点力气,负责了了切肉这个环节,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这道工序就成了成海柱的工作,如果成海柱不在家,这懒惰饼子也就吃不上了,于是这道菜也在成别心里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偶尔能吃上,又香又解馋,算是成家多年的一道传统佳肴。
“然后呢?那年你十五,现在十七,也就是过了两年,之后发生了什么?”韩城在低头做笔记的间隙抬头,看了眼陷入沉默大约两分钟的成别,旁边从进咨询室就没开过口的成海柱看了儿子一眼,续上了话头:“接下来就我来说好了。”
“那个假期最后一天,他妈出去散步,过马路的时候叫一个酒驾的司机撞死了,两人都没活下来。”
韩城默然,没有接话。
“后来对面全责,那家人也没怎么纠缠,反正赔了些钱,只是我老婆再回不来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成海柱脸上带着一抹淡薄而又无法抹去的死寂。
韩城开口道:“听起来很突然,也很难接受吧。”
成海柱看了韩城一眼,突然说了一句:“那之后我家再也没吃过懒惰饼子了。”
成别听了这话突然涨红了脸,低头大声地干呕了一下,用一种极为不安的眼神看了自己父亲一眼,成海柱没有回望儿子。
“我是老师,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总归或多或少会遇上一些,不说近些年有些孩子想不开,想得开的也未必不出点意外。我记得七八年前,一个男孩儿在篮球场上走了,磕了后脑勺,你猜他怎么走的?”
”是被灯砸死的,那天外面下雨,一班小子在室内篮球场里头打球,你说那时候管得多紧,中午就那么一会儿时间他们还要约着去打球,正打着球,天花板上一盏照光灯年久失修砸下来,一条腿那么长的金属管加上一个大灯头,“铛”一下砸在那孩子头上。那时候我是这孩子的班主任,我到的时候他已经躺下来闭着眼了,头上头发和血缠在一块,血拼命往外冒,脖子上很多被玻璃划出来的口子,一团乱。”成海柱说到这里顿了顿,”我到今天都不知道我到的时候他还在不在,他那个样子我都不敢碰他,怕造成二次伤害,就在旁边给他扫开了地上的玻璃,用衣服捂捂伤口,后来救护车上他已经不行了。”
成海柱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前些时候人还好好的呢,一下子就没了......”他说着话抬头望了望咨询室的天花板,轻轻抽吸了一下鼻子,“命啊,都是命啊,没办法......”
咨询室中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