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猫（四十四）

岛屿十分大，年轻男人沿着一个方向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尽头。奇怪的是，这个岛竟然是方方正正的，走到这个角上之后，转个弯，立马就可以看到下一条边。年轻男人大致计算了一下这个岛的面积，如果没有计算上的错误，差不多有五千平方米。

岛上的植物十分多，树木拔地而起，树下野草丛生。草丛里不时穿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旁边的芭蕉叶突然抖动一下，然后又重归平静。草丛中不时闪出和周围环境不匹配的红色花朵，没有蜜蜂的环绕，只能孤独的等待凋谢。植物层次十分清晰，树木只有顶端长出叶子来，杂草最多也长到齐腰，中间的那一层空空荡荡的，一眼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阳光很合理地被分配给了不同的植物，每一个个体都能得到自己所需要的能量。一些鸟类像邮递员，在树木与草丛之间上下穿梭——树木看到的更开阔的世界，草丛发现的土壤中的细节——传递着对方感受不到的快乐。它们在这里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每天都是如此，乐此不疲。

没有一条道路，于是年轻男人自己开辟道路。他打破了小岛的平静，把草推的东倒西歪，植物不反抗，因为它们知道，这个外来人只是一个过客，过不很久，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年轻男人寻找着可以维持生存的东西，一直走到了太阳撞碎了西方的云彩的时间，仍然一无所获。他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向西方的天空——那个想要留住却不能留住的太阳——感到绝望。他心里清楚，夜晚比白天更加凶险。

年轻男人找到了一个巨大的石头，就像一个巨大的床一样，平平坦坦的没有大的凸起和凹陷。他爬上了石头，站在上面看着四周。夜的味道渐渐蔓延开来，四周的植物也开始更加肆意地行动。白天听不到的声响，在夜晚被放大看十倍送进了耳朵里。萤火虫开始行动起来，它们从石头的下面探出头来，抖落一身的泥土，打开翅膀飞起来。萤火虫十分安静，没有蜜蜂嗡嗡的振翅声，也不像飞蛾那样上下不停跳动。萤火虫的颜色各不相同，有淡淡的黄色的，有近似绿色的，有的十分亮，有的却十分微弱——也许是因为它现在不太开心，也许是生命马上走到尽头的缘故。它们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四处分散，那光波似乎有一种音乐的律动。在生与死之间，似乎存在着像萤火虫的光一样的物质，借助着微弱的光，灵魂渐渐从肉体上剥离开，继而又如萤火虫一样，散落在风中的各处。年轻男人伸手去触碰萤火虫，而手所到之处，萤火虫便四散奔逃。就像死亡，你伸手去触碰死亡，死亡却往后倒退了一步，而你仍在生的此岸，不在彼岸。月光是冷冰冰的，摔在石头上的声音也十分清脆悦耳，就像贝多芬的《月光》，弹着弹着，音调突然高了两度，失去了本来的柔和。不过月光如何亮，也无法与萤火虫争夺，月光像柔纱，而萤火虫便是刺绣。月光照亮各处，萤火虫夺目。年轻男人试图捕捉萤火虫，但实在是困难——萤火虫异常敏捷。年轻男人感到了困意，便躺在床一样的大石头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年轻男人惊奇的发现，自己竟然真的睡在了一张大床上面。大床的床头顶在房子的墙上，位置差不多在房子的正中间。透过大大的落地窗，阳光直接照到自己的床边。年轻男人环视房间，布置十分豪华——水晶吊灯，刻花壁纸，羊毛地毯，檀木书桌——他惊讶地合不上嘴。

这时一个拿着法杖的老头走了进来，法杖很漂亮，顶端镶嵌了一颗蓝色的宝石。

“我是这个岛的主人，是个魔法师，我看到你在石头上睡着了，于是便把你带回了我的城堡。”老魔法师说。

“谢谢你，魔法师先生。我是航海的时候遇到了大风暴，然后被水冲到了这个岛上，你能不能把我送回我的家呢？”年轻男人说。

“哦，亲爱的年轻人，我很抱歉。我的魔法只可以在岛上使用，出了岛，魔法就失效了。所以我不能把你送回你的家去。”

“好吧。”

“既然你无法回去了，不如留下来帮助我把，我恰好却一个助手。”

“魔法师先生，我求之不得，只要你可给我一个生存的空间，我愿意成为你的助手。”

从此，年轻男人便成为了魔法师的助手，每天都给魔法师去岛上收集制作魔法所需要的材料。作为补偿，魔法师每天都给年轻男人讲一个故事，年轻男人欣然接受了。

魔法师和年轻男人走到了城堡的顶端，去看日出。

“这座岛十分大，我的城堡在岛的正中间。往东边看，我们看到的这座山就是我们岛最东边的山，我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看这座山。”

“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为什么每天都来看这山？”

“没有，只是养成了这样的一个习惯，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罢了。就像萤火虫晚上就要发光一样，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魔法师先生，你在岛上生活了多少年了？”

“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生活了好久好久了，以前那座山的高度还没有这么高的时候我就在这岛上生活了。”

年轻男人看着远处的山，感到十分惊讶。

有一天，魔法师对年轻男人说：“你帮我打扫仓库吧。我总共有九间仓库，第一间里面是魔法的资料，里面都是书籍，打扫的时候需要注意不要把书籍弄乱。第二间房子里面是半成品的魔法药水，千万不要把药水打翻，有可能会出现很可怕的事情。第三间房子是我们通常吃的食物。第四间房子是魔法的材料。第五间是花圃。第六间是鱼塘。第七间是我写的日记。第八间是我每天的梦境。然后第九间，这间房子千万不能打开，如果你走进了这间房子，就再也回不来了。希望你能记住。”

年轻男人点了点头，开始去打扫房间。

第一间房子非常的大，有五十多个书架，上面的书被排的满满当当的。年轻男人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去打扫，书籍上的灰尘都快有一个手指的厚度了。年轻男人把所有的书都拿出开清理干净，然后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他觉得已经十分干净了，于是就离开去了第二间。第二间房子和第一间差不多，只不过书架上是摆满的药水，有的是绿色，有的是蓝色，有的是紫色，有的五颜六色，有的没有颜色。他把所有的瓶子都擦了一遍，然后把门关上，去了下一间房子。第三间房子里面堆积了大量的食物，只不过比普通的食物要小许多。一个面包差不多有指甲那么大，还有烧鸡只有巴掌那么大小，生鱼片就像纸屑，被装在一个盒子里面。到食用的时候，魔法师就会用魔法把这些食物变成原来的大小。年轻男人也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第四间房子也很奇怪，里面都是一些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有紫色的鱼，蓝色的草，灰色的花，绿色的煤炭，白色的鹿角，七色的羽毛。第五间的花圃更是奇怪，那些花朵竟然在屋子里面散步，来过走着。第七间的鱼塘没有水，所有的鱼都在空中飞着，就像在水中那样自由一样，有一只鱼游出了房子，立马掉在了地上开始挣扎。年轻男人把鱼拿起来放进了房间，鱼又瞬间自由起来，游到了房梁上。第七间里只有一本大书，被放在屋子正中间，打开的那一张上写着今天的日期，上面的字在不停地增加。第八间房子里像第二间的魔法一样，都是一个瓶子一个瓶子，只不过瓶子里面都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在旋转，就像一个被封印的恶魔，努力地向外挣扎。八间房子全部打扫完毕了。年轻男人继续往下走，突然想起来魔法师说的不能打开第九间房子。于是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魔法师先生，我已经把您的房子全部打扫干净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尽管吩咐。”

“谢谢你，年轻人，我已经很高兴了，现在我可以完成你一个心愿。”

“好的。魔法师，让我仔细想一想吧。”

“给你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给我一个答复。”

年轻男人想了很久，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心愿最值得。如果说长生不老，那太荒唐了，如果是再生出一对手臂或者长出一只眼睛来，可能到时候又不好驾驭了。年轻男人想了很久，最终决定要学一种魔法。

三天之后，他对魔法师说：“魔法师先生，我想要学习一种魔法。”

“那你想学习什么样的魔法呢？”

“我想学习飞翔的魔法，飞出这座岛，回到家里。”

“可是我的魔法离开这座岛就失效了呀，你是没有办法用魔法离开小岛的。”魔法师说。

“那我学习一个预知未来的魔法，看一下能不能离开这个岛。”

“这个魔法十分困难，到现在我还没有学太好。”

年轻男人十分失望，想到：既然不能离开这个岛，那就学习一些方便自己的魔法吧。

“那我学习一个透视的魔法，这样可以更容易的去帮你采集魔法材料了。”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人，我现在就把这个魔法教给你。”

于是，年轻男人学会了透视的魔法，只要自己愿意看到的，别的东西就挡不住视线。从那以后，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都是看着星空睡着的。

年轻男人学习了这个魔法之后，魔法师的魔法材料越来越多，而且他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书架上那一本书是魔法师想要的书。

有一天，他又被魔法师安排打扫卫生。这次，当他走到第九间房子的时候突然停住了。他想：魔法师先生说不然我进去这间房子，说进去之后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是他并没有说不让我看这间房子里面的东西呀？于是他用自己的魔法，透过门，去看第九间房子里面的东西。他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港湾，里面停泊这一艘大船，上面的设备都十分齐全，就像是一个刚刚造好的船一样崭新。年轻男人突然间想到，如果我开着这船，就可以离开这座岛了吧。这个时候，他已经把魔法师告诉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推开门，走了进去，从梯子上爬上船，把船锚收起来，把船开动了。这间房子是半开放的，后面是一条河，直接可以通向大海。年轻男人高兴极了，开着船，哼着歌曲就离开看这座岛。

船很坚固，几次大的风暴都没有把船动一下，船稳稳当当向前开去。

他很顺利地回到了家里，朋友们见到他十分惊讶。

“我们还以为你遭遇海难死掉了。那一天我们都回来了，唯独找不到你了。”

“我被冲到了一个岛上面，幸好活了下来。”

“那可真是幸运。”一个朋友说，“那座岛上面有没有宝藏呢？你是怎么活过这两个月的呢？”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

“没有什么宝藏，有一个城堡和一个魔法师，多亏了魔法师，我才活了下来。对了，我是开着他的船回来的。”

朋友们都惊讶极了，都问他魔法师长什么样？是不是大白胡子，是不是带着一个巫师帽子，是不是可以肆意飞行，是不是有尖尖的鼻子和下巴。奇怪的是，年轻男人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魔法师的样子了。只记得他手里那根像枯木一样的法杖，在法杖顶端还镶嵌上了一颗蓝色的宝石。

“我们要不去一下那座岛，说不定会发现什么宝藏什么的。”一个朋友说，“你知道路，你带我们去。”

年轻男人答应了，于是又开船回到那座岛上。他很熟练地操纵着船，顺着岛上这条弯弯曲曲的河回到了这个港湾。他们下船，走到港湾的尽头，看见一扇门。于是便打开了那一扇门。可是打开门之后，只是一片草，却没有什么城堡了。

“你是不是记错了？”朋友问他。

他十分肯定，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我就是从这里离开的，怎么可能记错呢？这明明是第九间房子的门呀？”

这时，年轻男人突然想起来魔法师说的那句话：第九间房子的门不能打开，如果打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城堡就这样神秘的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