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各样的湖北人

来聊聊我从小到大接触过的来自武汉市区以外的湖北人。

我的初中数学老师来自黄陂。

我清晰地记得，初一开学上课的第一天我就因为某些不可控的因素很不幸地迟到了。当我背着书包急匆匆赶到教室门口时，便望见讲台上一名大爷正在板书，用方言讲授最基础的数轴知识。

他中等身高，看脸约莫60岁左右的年龄，身姿却异常壮实挺拔而与青年人无异。他穿着一件蓝色短袖polo衫，用一把黄色的大三角尺点着黑板上的知识点，讲着一口醇厚而又略带喜感的黄陂方言。

老师姓c，我们平常背地里会亲切地称呼他“c爷爷”。后来我逐渐了解到，c爷爷年轻时曾当过兵，身体素质不是一般地强，甚至到了这把年纪还能和我们学生一样一脚跨两级台阶地上楼。他还热爱看战争尤其是抗日题材的电视剧，我时不时去办公室找他，几乎总能看到他的电脑正在播放着热血刺激的战斗场面。

c爷爷一度把我们全班都带得会讲几句黄陂话，因为他的口音和说话方式实在过于搞怪而魔性，我们都去学他说话，甚至学他批评人——

“xxx，你，不老实！”

“xxx，你伪了！（指证明题伪证）”

“xxx，混！（指混步骤，即做主观题时跳步）”

“xxx，你又用了四点共圆，你应该接受惩戒！”

……

不过也正是在c爷爷三年的悉心培养之下，我才能在中考中考出理想的数学成绩，从而进入心仪的高中继续学习。我今日还是非常感激c爷爷的教导之恩的。

高中化学老师姓y，也是一位用方言授课的大爷。我记得似乎有人提过他来自新洲，但我今天在听语保平台的新洲邾城话时却又很难联想到y老师的口音。我只能分辨出他的方言属于江淮官话黄孝片。

他又高又瘦，头发花白而整齐，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的精工眼镜，与退伍军人出身的c爷爷相比更纯粹地展现出知识分子典型的斯文气质。

y老师性格温和，讲课缓慢而有耐心，有时还会用一些生动的人生哲理来比喻化学知识。比如，在讲到化学平衡时，他说道（以下为大意而非原话）：“这可逆反应，正反应和逆反应都不会进行到底。这就好比对待生活中各种事情时，不要采取非此即彼的极端的态度，中庸地行事才能达到美好的平衡。”

当然，他对学生也不是全无要求的。比如，他要求我们对于作业中做错的题，必须用红笔写出正确的答案，否则就要在黑板上把“红笔纠错”写10遍。

我由于对化学有着浓厚的兴趣，在第一堂课便极其爽快地申请当了y老师的课代表。这份班干部职位也甚是清闲，无非就是将老师布置的当天作业写在黑板上，以及帮老师收发搬运作业本之类的工作。我也并不因此觉得这份差事枯燥无聊，因为上化学课于我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可惜的是，由于化学位列著名的四大“天坑”专业之中，我在报高考志愿时没有选择化学相关的专业，在上大学后也再没有上过化学课。

到了大学，来自天南海北的同学们被分到同一个寝室，而我则碰巧与另一名湖北人成为了舍友。

他个子不高，黑黑瘦瘦，戴着一副黑色的粗圆框眼镜，举止之间显露出楚人特有的浪漫且文艺的气质。他姓m，我们姑且叫他m同学。

m同学来自屈原的故里——秭归。他时常宅在寝室里打游戏，与家乡的队友开麦时便飙着一口语速极快的鄂西方言。由于位于宜昌市区之上，秭归尚属于长江上游的范畴，其口音与四川盆地的川渝方言有相近之处，但总体上仍是明显的湖广腔调，虽不同于我最熟悉的汉腔，但听着仍然莫名亲切。

m同学喜欢并且擅长唱歌。他经常在寝室里反复唱着自己喜欢的流行歌，也曾经参加过学校的文艺展演和毕业歌会，用歌喉俘获了一众女生的芳心。当然，他早已有了女朋友，于是这种俘获也就不了了之。

m同学喜欢猫猫，受他的影响我也开始在网上看一些喵星人的视频——也就是所谓的“云吸猫”。

据他讲述，他的童年在山村度过，村里几乎每家每户都养有抓老鼠的猫。他和自家那只猫相处甚欢，常常追着猫满山跑。猫咪有时跑到屋顶上，大人怎么叫它它都不下来，非得m同学去叫它它才会下来。后来m同学外出读书，回村里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次回家，他得知猫已经在一个月前去世。当时他还不觉得伤感，随着时间流逝这种伤感反而愈加深切。

“我觉得养猫养狗这样的事情，是一个生命把自己的百分之一百都给了另一个生命的一部分，我这辈子除了小时候那只猫还没有过什么生命把它一辈子都依附给我，我觉得人一辈子应该体会一次这样的缔结，契约一样的重要感情。关乎责任，但是攸关生命，让我这样一个不怎么负责的人愿意去负起一些该负的责任，这是一只猫教我的。”他在发给我的私信中这样写道。

除此之外，我接触过的非武汉湖北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中有家族里来自咸宁的亲戚、有初中班上来自仙桃的超级大牛、有高中班上来自恩施的班花同桌、有培训机构里豪横的汉川老板娘、有学车时来自枣阳的倒车入库特别溜的兄弟、有读研时认识的来自孝感的老师、有在院所食堂工作的天门阿姨，等等等等。

各色各样的湖北人，和各色各样的其他所有人一样，有各色各样的喜怒哀乐，为各色各样的生活各色各样地奔忙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