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幻想纪行 第21话 唤名
“如果想要认识，乃至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先要知晓那个人的真名。”
很小的时候，她就在偶然间听到了这一句话。
充当这声音的背景的，则是珩湾聚落城外的庙祠里，不断回荡着的晚钟。
“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今天……我又是谁呢？”
她房间的墙上，贴着各种拼拼凑凑的海报与纸张，奖状在墙边拉开单独的三排，整齐地排列着。
而她桌角的稿纸上，除了作文的大纲以外，还有一幅画在角落里的半身像，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像动漫里跑出来的，某种巫女的服饰。
晦暗的楼道中，有人点燃了一支烟。
手电的灯光打入幽深曲折的楼道，与忽闪的电灯光交相辉映。
“解(xiè)儿？解儿？”
她从昏睡中醒来，斜着眼睛望见了过道里的时钟。不知是坏了还是怎样，指针已然停止了转动。
“你的作业做的怎么样了？”
她揉了揉眼睛，从桌上举起她的小号终端，这是学校要求她每个月花150尼欧银租下的。
“作文还差两百字就写完了。”
“那就好，隔壁的张奶奶做了点好吃的，想吃的话就到客厅里来吃吧。”
她踩着略发潮湿的水泥地，来到了家门口。她在夹杂着水霉与烂菜味的空气中嗅嗅，嗅嗅，吃力地抓住了那一种能勾起她兴趣的气味。
“是水煎包耶！”
“嗳！解儿，快来吃吧。”
张奶奶坐在四方桌前，朝她推了推白瓷盘。
解儿用筷子夹起一只，大快朵颐起来。
“哎哟我的囡囡，这是晚饭没有吃饱吗……”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解儿的吃相。
“唔姆，唔姆……”咽下一口后，她用手背揩了揩嘴边的油渣，说道：“奶奶，你不知道的，健康课上老师教我们要‘早饭吃好，午饭吃饱，晚饭吃少’，我就想着，那我的晚饭就吃少点好了。而且，今天早上我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蛋呢！”
“好好好……好啊……”
一旁的宁捷，还在塑料盆里大力地搓洗着衣物，灰色的水从盆边溅出，泡沫在地漏边打着转。
“捷儿，你不吃一点吗？”
“不了，谢谢奶奶。”
张奶奶解下手套，一边理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着。
“早知道这丫头这么爱吃，这盘我就再多塞点肉了。唷，不吃啦？”
“不了奶奶，够了。”
吃下三只后，她放下了筷子。
“够了？”
“够啦！”
解儿转身就要回到房间。
“哎，要不再休息会儿？”
“不了，我还有作业要写。”
“明天星期天啊！”
“我明天还要去换我的身份芯片呢，得花个半天，还是今天先把作业写好，不然我放不下心。”
张奶奶点了点头。随后，解儿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一阵沉默后，张奶奶的脸色有些严肃起来。
“捷儿啊，等会最好就不要出门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为啥啊。”
张奶奶颇有些神秘地说道：“你总归听说，最近楼里面闹鬼的事情了吧？”
“闹鬼的事情？”宁捷心里虽有些犯嘀咕，但还是打算听她讲讲，“闹什么鬼？”
“最近，你阿有睡不好？”
“这倒没有。”
“奶奶我一把年纪了，夜头睡个五六个小时就差不多了，一直都是早上三点多钟起来，打理打理面点铺子。可这几天啊，我都是没到一点就醒过来，身上也动不了，总是看见有个穿的红兮兮的人在房间里走，可没把我吓坏了。”
“奶奶啊，说不定这只是‘鬼压床’，然后做噩梦了呢？可能是你忙的太累了吧。”
“啊呀，你是不晓得，我和楼里的老头老太都聊过了，结果没想到人人看到的都大差不差。而且最近街那边吃酒打人的事情也变多了，有点还讲那一套的人，觉得这就是有鬼在作祟，就偷偷把事情报出去了，说是今天请了什么‘师傅’过来解决问题了。”
“还有这种事？”
“对呀，所以跟你讲不要出门，万一撞上个人，被当作什么被附身的人拿去操操办办，到时候肯定麻烦的慌。估计就是趁半夜的时候来，你就不要再去楼下打扫了啊。”
“晓得了。”宁捷答应了下来。
“那么，我先回去，盘子就留在这里了，你要吃就吃，啊。”
“嗯，嗯。再见。”
“哐”的一声，铁门被关上了。狭小的40平米间里，就剩下了他和隔断间里的妹妹。
他仰躺在床铺的凉席上，打开了他的终端。他漫无目的地在求职信息网站上翻找着。
“下一份工，打什么好呢？”
电视里依然在没完没了地播报着商业和娱乐新闻，浑身包覆着金属亮片的美女似是在冲着他笑。
他叹了口气，关掉了屏幕。
狭小的房子，被隔断成了三个部分，门口的客厅兼卧室，中间的卫生间和过道，然后是妹妹的房间。原本宁捷是不喜欢这种让房子变得更局促的安排的，可他眼见妹妹已经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到底不该继续跟她窝在同一张床上。
于是，宁捷愣是在客厅里支起了一张床，睡在足有一人高的杂物箱和柜子之间，稍一翻身就可能滚到地上。这里的房子潮湿到根本做不起任何防水，只能任凭它被光秃秃的水泥涂抹。一旁的柜子里，塞了足有一铁罐晶晶亮亮的干燥剂——他从食品店顺回来的。
头朝向门口，他就能听到锅碗瓢盆的敲击声。那是天然的闹钟，一天里只会有五个小时的沉寂。
宁捷用枕头捂住耳朵，尝试着休息一会儿。
就在他歇息的短暂片刻，一双陌生的眼睛出现在了狭窄的走廊之中，四下地窥视着。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诡异的气息。
“还有剩的鱼蛋吗？这边可能要用上。”
“现烤牛肉串，十尼欧银三串！”
“再来一扎啤酒！”
解儿趴在窗台上，看着下方街道中的人群。
如果能去工作，就能赚钱，就能替家里分忧，晚上哥哥就不必那么忙，就可以去排档吃点好的了。
她这样想着。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父亲上次离开时留下的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巧的飞船模型，被树脂封在其中，四周点缀着彩色的星星。
“爸爸，你这次要去什么地方？”
“还是濑江城，不过这趟比较麻烦，恐怕一年不能回来了。”
“为什么啊？”
“爸爸在做需要保密的工作，因为如果你说出去的话，爸爸会有危险哦。”
“爸爸就相信一次解儿嘛，解儿是不会乱说的……”
他面露难色。
“哎，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宁捷接过他手中用油纸包裹的钱。
“拿着吧，解儿还是要上学的吧。”
宁捷眼中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钱，我还是不能收。”
“你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你又有能耐了？有能耐你怎么不去找个更有的赚的生意呢？”
“……”
他留下那一万尼欧银，随后摔上了门板，扬长而去。
“等着吧，很快这里的人就赚不了一分钱了。”
宁捷赤着上身，深深弯下的头埋在两腿间。
良久之后，他颤抖着打开了那个油纸包。
“哎，她下学期的学费……”
后来，他果真一去未归，再没有了任何消息。
不知为何，宁捷发现，接下来的日子里竟真的如他所说，许多事情变得不太对劲。首先是税收的陡然增加，而后则是他们房子的价格分担比例突然从百分之五十升到了百分之八十，银行也开始限制提款。似乎有一张无形的巨口，不停地消耗着从人们口袋里挤出的钱财。
或许真的如走私生物质料的父亲所说的那样，生化相关的领域突然迎来了一波不在明面上的暴涨。可是，它的原因又是什么呢？没有人说的出来。
他终于失去了继续思考的力量，沉睡过去。
在拉合窗帘前，解儿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塔。那是供应整个聚落城能量的聚变反应堆，无时不刻地迸发出热烈的光焰。废热凝聚成一颗在夜晚闪耀的星星，照亮着这个城市。
朦胧间，她的余光窥见了一个飞舞在那光焰周围的影子，竟然如同生着羽翼的人一般。
“那是……什么？”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后却发现那个影子不见了。
“是……我的错觉么？”
她拉合上窗帘。
“也许……只是我太困了……”
眼睛一合，一睁。
却没能睡着，而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睡着……是什么情况呢？是失去意识的时候，是那种对时间的流动丢失了感知的，没有时间的时间。而梦，则是在一个虚假的时间流向里看到的东西。换句话说，它不也是须臾的一种么？
与此同时，在这种连自己的名讳也失去了的地方，自己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一些外界输入的东西与由回忆拼凑的乱流。
此时，一些变量也开始悄然发生作用。
“我是谁？”
她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了纪录片里黑洞一般的景象。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它都像是一个漆黑的洞口，吸入的物质扭曲成了它边界上细细的谱线。
她低头看去，恍惚间却望见了自己身着一身红色的衣装，白色的衣边向上飘动着，脚底则是正在开裂、崩解的地面。
猛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向着那个方向坠落而去，失重感与随之而来的恐惧立刻将她彻底席卷。
“解儿！”
他被一阵摇晃惊醒了。
“有什么事吗？”她有些睡眼惺忪。
“张奶奶刚才突然打电话过来，让我们不要睡觉了，赶快醒过来，还一直念叨什么驱邪仪式要人醒着才行，睡着的话就会被附身而疯魔什么的……”
“哥哥……怎么这种封建的东西你也信……”
“嘘……小声点……”
“什么啊……”
“……等等，你刚才没听到么？”
“听到……什么？”
宁捷抹了一把额头，用她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道：“不瞒你说，我刚才是被吓醒的。本来我听见一阵响，都以为是早上了呢，结果起身一看，居然是个男人在敲门。那个人一边敲还一边大喊着‘不要出来’之类的话，别的说的是啥我也听不清。”
“你……你不要吓我啊……”
“我没在吓你，我只是说我看到了什么而已。”
“那……那后来怎么样了？”
他抬起头，指向了门口。
“后来，我只听到有什么东西靠着我们的大门扑倒的声音，然后，我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感到一阵恶寒爬上她的脊梁。
“不会真是什么被附身的人吧？”
“不知道。”
“这……”
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动着。两人安静下来后，很快注意到了门板背后传来的细语声。然而，那却不是什么疯魔的话语，却是一阵抱怨。
“哎哟……这种差事怎么这么累……得亏这家好像是没有人，不然就演不下去了……”
一个男人在门板后自言自语，手中的打火机扣响三下，橙红的火星便在香烟末端燃烧起来。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难道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男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室内的声音，自顾自地一边抽烟一边吐槽：“也真是服了还会有人相信这种事，累死我了……希望闹完这一阵以后，他们就会相信这里没有鬼吧。”
宁捷挠了挠头，一脸的迷惑，解儿则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嘻嘻，我就说嘛，这年头怎么还有人会接驱邪的活。”
宁捷无奈地耸耸肩：“谁知道！”
解儿拉了拉宁捷的衣角，用恶作剧的语调说道：“要不……我们吓一下门口那个人？”
“吓他？这不太好吧？”
“这种时候，如果他突然又大喊一声，那不就显得更逼真了吗？反正最后肯定都会怪到人身上。”
“呃……”
不等宁捷回应，解儿离开墙边，踮着脚尖来到了门前。“笃，笃，笃”，她从门内敲了三声。
“听得到我吗？”
门外传来两声咳嗽，却并没有言语的回应。
宁捷忽然有了一种恐怖的预感。
“解儿，等等……”
她握住把手，一把拉开了门。
“……什么？”
她呆呆地立在门前。
刚才还能听见那个声音的门外，居然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二人惊恐地围在门边。本就昏暗的走廊，在电灯熄灭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房门中透出的光，仅仅照亮了门前的一小片空地。
“解儿，你先别动，我去外面探探。”
说罢，他便举起手电，朝着门外走去。
“可是……”
“别担心，我先去找人问问。”
“好……我就先在门边看着你。”
手电的光点在墙壁间上下游移，照亮了原本隐匿着的角落，蛛丝在缝隙之间牵连，空气中漂浮着随他步伐而起的灰尘。
“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异样……”宁捷心想。
他走出几步，来到了隔壁的门前。
“喂，张奶奶在吗？”
他反复地扣响着那扇铁门。楼道里静得出奇，平日里几乎没有停止过的交谈声，烹饪用电器运作的声音，甚至是狗叫声，统统都消失了。只剩下门板后传来的，空空的回响。
他无奈地朝门板上踢了一脚，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难道说，楼里的人……全都已经不见了？”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解儿的声音：“怎么样？”
“不知道，他们好像不在家……”
“啊？怎么会？！”
“要不……我还是先到走廊那边看看吧。”
“不要啊，这……感觉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走廊另一头传来了呼救声。
“啊！救命啊！救命！”
那正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
“你等着，我凑过去看看！”
不由分说地，宁捷打着手电向着黑暗的走廊中冲去。
“不要……把我一个人撂在这里……”
尽管解儿这样自言自语着，可是她却依然恐惧着前方的黑暗，不敢移动半步。
她回头望了一眼窗户，却什么也看不到，仿佛整个城市都已经陷入了停电的黑暗一般。
没跑几步，宁捷就来到了走廊的尽头。
可是，当手电的灯光照向那里时，诡异的事情再次出现了。地面上，只剩下了一堆如纸张烧焦一般的灰烬，依稀的轮廓如人影一般。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惊慌地将手电的光打向四周。
通往楼下的出口，公共厨房的大门，都已经被诡异的封条与符文封锁起来。
难道真的有人在大张旗鼓地做驱邪的法事？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岂不是意味着……
他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语，来让自己安定下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怪……”
他凑近了封条，仔细端详着上面的文字，却并没有看到常见的符篆与祝文。上面只有一些扭曲的色块，还有一串被不断重复的文字。
“随我敕令，妖邪退散；或遇冤屈，直呼吾名？”
他将封条翻了过来，同样的纹样，同样的字体，内容却只剩下了四个字，似乎是谁人的名字。
可就在他打算穿过那些封条的时刻，宁捷的身后传来了木头开裂的声响。
“解儿？”
在昏迷之前，她看到了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击碎的门板，桌上的纸片在风中飞舞、回旋着。
不由分说地，那里的某种事物立刻攫取了她的意识，将她拉回了那个梦境之中。
一瞬间，她再次感到自己失去了重力，整个身子都漂浮于空中。四周的一切都在那无形的力量下，被粉碎成不比汽车大的碎块，化为那湮灭的中心周围吸积盘的一部分。
“这是……黑洞？”
她并没有感受到恐惧，脑海中剩下的，仅仅是一种不属于她的情感。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入了眼前的视界。
如同全息投影一般的扫描线从那飞旋的纸片中放射出来，逐渐塑造出了她残破不堪的身躯。
“你是……巫女？”
她没有回话，只是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无比的威压几乎要令解儿喘不过气来。
面前的这个家伙全身遍布着苍白的晶石，透过千疮百孔的巫女服迸至体外，即使是脸也有一半被这种东西覆盖。无数刻画着符文的布条缠绕在她的身上，似乎是在镇压她身上的某种力量或是灾殃。氤氲的红色光辉从她的身体中喷薄而出，却又被那些诡异的晶体吸收。
她裹挟巨大的敌意，缓慢地向解儿靠近。
“妖邪……必须铲除……”
“解儿！”
他焦急地冲到门口。
只见那闪烁着奇异微光的身形，几乎已经贴到了解儿的脸上。
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文字。
“‘或遇冤屈，直呼吾名’？”
忽然，一种强烈的直觉，仿佛来自另一个人支配的强烈意志涌入了他的大脑。
“对！就是在这里，念那个名字。”
他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随后大声地喊出了那个方才见过的名字：
“博丽，灵梦！”
巫女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低头向下望去。
“是谁……在呼唤我吗……”
她胸口绑缚的重重咒文之中，有一条正幽幽地发着光。
“这……受到冤屈？原来，是我看错了吗……”
毫无预兆的，她原本就如鬼魅一般的身形，竟然开始在空气中融化，渐渐弥散开来。
很快，这个巫女便彻底消失了。
解儿看着眼前的情景，忽然失去了平衡，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结束了……”
宁捷跑上前来，紧紧地拥抱着她。
“嗯……都结束了……”
然而，解儿的心中依然有着疑虑。即使此刻她正被宁捷保护着，脑中却依然回转着方才的景象。
“我……看到了什么来着……”
刚刚遭遇她时，在与那个“巫女”短暂对视的时刻，解儿发现，巫女如镜头般的瞳孔中，居然映照出一片令她感到吃惊的画面。
她的眼中，五彩斑斓的火焰席卷着整个房间，无论是茶几，窗帘，地板，甚至桌边的水杯，都在火焰一般的光雾中闪动。
然而，那片视野里还有一块色调诡秘的暗斑。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却并不是出于对那个巫女的恐惧，而是对那暗斑的一种感受，仿佛自己早就知道某种关于它的真相一般。
“都是妖邪……都是妖邪么……”
巫女不断靠近，口中念念有词，凌厉的风吹开窗帘，倒灌进房间里来，声音如同哭号一般。
“所有想要在人里变成妖邪的人，我定将铲除……”
解儿大气也不敢出，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眸。
耳边尽是巫女癫狂的话语，还有宁捷的呼喊。
终于，她看清了那暗斑的模样，却也被惊得浑身颤抖，几乎失去逃跑的能力。
青灰色的边界线内，只有不断流动的暗影，错落的边界显示出五官的轮廓。
那，正是巫女眼中的她。
与此同时，宁捷也撞开了门。她也望见了巫女眼中，自己身后的东西。那同样是一片诡秘可怖的暗影，影子的嘴大张着，似是在叫喊。
“解儿！”
“这到底是……”
那个瞬间，她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真是个可怕的噩梦啊……”
她长出一口气，无意识地望向了墙上的时钟。
“等等，现在是……？”
一种剧烈的恐惧再次将她包围。不合时宜地，她终于想起了时钟上指针的含义。
那个时钟，并没有损坏，因为那正是她所能记得的最后一个时刻。
时钟的时间停止，在深夜23：37：21。
不等她多想，燃烧的爆鸣声将她包围，剧烈的气浪冲开了房门。惊恐中，她眼睁睁地看着剧烈的火焰逐渐吞没这狭小的房间。她的公仔，门边的扫帚，墙上的挂画，全部都在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哥哥！哥哥！”
近乎习惯性地呼救两声后，她却突然感到一阵刺入心脏的痛感。“我和他……不是已经……”
她看向了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遍布烟灰与伤痕的手，可也是一双半透明的手。
“那个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死掉了啊……”
尘封的记忆，此刻重新开始流转。
其实，那时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驱邪的工作人员，所谓的邪魅，只不过是因为那天小卖部进的香烟，全部都是被污染而诞生的品种，它们早就浸满了承载极因的病毒和信息素。从那第一缕烟雾升起，进入通风管道的时刻开始，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至于这火焰，究竟是起于哪一家的失火，还是HMO的人在这座被诅咒的城市点燃的“净化”之火，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在那倒塌的废墟中，有一对紧紧相拥的的身影被火焰包围。
那正是他们兄妹二人。
房间中，潦草地画着她梦中所见巫女的纸张，在火焰中渐渐消逝，化为灰烬。而那画的一角，是她在最后的谵妄中杂乱涂抹的文字。
“‘博丽灵梦’。”
时钟的玻璃外壳在高温下开始碎裂，塑料边框飞快地融化、滴落。然后，那指针开始了转动。
黯淡而又暴烈的深红星光下。
一个手执御币的身影站在地壳幽深的裂隙之下，遥望着头顶如同伤口一般的狭小天空。
“我记得，我都记得，那是我刚刚在这个世界醒来的日子……别人，居然也能看到那些回忆么……”
她追寻到了异变的“源头”，却也被困在了这里。
她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
“这火焰……”
从那光焰之中，曾经属于那里人类的回忆闪烁起来。那是一座狭小的聚落城，而她的回忆，曾经为那里的人所接收，成为了他们梦的一部分。
在那个探测极因信号的先头兵走入楼道的片刻，他也就成为了极因的一部分。透过他的眼睛，她看到了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这场异变，到底还是太超出我的想象了……”
许久之后。
“喂？喂？！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隔着一层厚重的红色隔膜，她望见了一道亮光。一种挣开束缚的念头在她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很快，一只苍白而瘦弱的手突破了茧壳。
她崭新的身躯，被羊水一般的涌流拱出。心跳剧烈地冲击着她的所有感官，血液灌注着那原本毫无血色的肌肤，将她通身都染成了新生儿一般的粉红色。
“咳咳，咳咳！”
她伏在地上，口鼻与肺部的残液被咳出，渗入遍布着缝隙的地面之下。四周并不明亮，头顶的灯光只能堪堪照亮房间。
“我……我这是……”
“你原来的名字是……‘宁解’，对吧？”
“你怎么会知道？”
她撑起身子，看向了那人的脸。她的表情先是疑惑，而后又变成了震惊。
“……哥哥？”
“哥哥……么……”他摇了摇头，“如果你还乐意叫我哥哥的话，也无妨。不过，我已经不再是“宁捷”了。我现在的名字是，‘曾驰’。”
她有些迷惑：“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看吧，”他指向了一旁的时钟，“你可是睡了足有三十五年呢，在这段时间里，整个世界都大变样了。”
她望向一旁的时钟。时间并不是它的重点，引她注目的，是一旁与时间所用字体一般大的日期。
“二一二八年七月二日？！”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
她愣神一阵，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这么说，我真的睡了那么久？可我明明记得，我和你不是已经……”
听到这句话后，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不，不，我们都不会死了……”
“不会……死？为什么？”
“这都是那颗陨石带来的……”
“陨石？就是二零九六年的那颗？”
“对，就是它。现在，我们全都生活在它的恩惠和诅咒之下，死不掉只是其中的一个副作用罢了。我也才苏醒了半年，很多事情还不那么清楚。”
说完，他转身拉开了门洞外走廊的窗帘。
刺眼的阳光透过圆形的窗户照进房间内。
而后，她睁大了双眼。
整个房间，几乎由树枝与藤条扭结而成。半透明的管道镶嵌其中，里面流淌着不知名的液体。
“等你缓过来了，我再把各种事和你捋一捋。你要知道，很多复生者都跟自己原本的亲人失散了，一般都是直接看管理委员会制作的影像来了解。不过，既然我找到了你，就还是让我来讲吧。”
她疲乏于刚刚接收的信息量，有些昏昏沉沉。
“好……好的……”
“过会儿，我把一些介质里的回忆传给你。虽然这只是个象征性的环节，不过……还是尽快给自己起个新的名字吧。”
“好……好的……”
在他的搀扶下，她走出了重生所。
巨树的簇拥中，无数房子依木而建。枝条与人工的电线互相缠绕，不分彼此。
一瞬间，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外在感知，意识汇入了前所未有地庞大的洪流。
“这里……这里是……”
“星辰的原野。”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回应着。
“不，不……”
巫女站在遥远的天顶。
“难道说，这又是一次历史的重演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