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四部分
第三十七章
由美做梦了。
做的是噩梦。
是的,这讽刺意味太浓了,你甚至可以把它涂在你的吐司上。[1]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听到了什么。因为与大多数噩梦不同,这场噩梦只有声音。
声音一:“她正在冲破补丁。”
声音二:“加固它。”
声音三:“我们应该用机器剪除这些记忆。所有记忆,回溯一整个月。”
声音二:“我们没有那种能力。而且如果我们这样做了,她会注意到的。这会打破平衡。”
声音一:“那如果她冲破了呢?”
声音二:“我们解决她,然后再试一次。”
在那之后……再无声响……
由美醒来时感觉筋疲力尽,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但晨星已经出来了,正在天空中闪闪放光。她一直觉得晨星的出现是个好兆头。这预示着原初之灵今天会敞开怀抱欢迎她。
有个古老的笑话提到过,丢失的物品往往会被留在你最后寻找它们的地方,但它并没有提及记忆。那些东西一旦丢失,你甚至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由美伸了个懒腰,然后安坐在温暖的地板上,等待着她的侍者。
侍者没有来。
最终,是丽云打开了门,她看起来很憔悴,头发凌乱,蝴蝶结也没系好。由美吓了一跳。丽云违反了仪式规定?她们好像一直在永恒的时间里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情。现在由美甚至还没吃早餐,丽云就来到她门口了?
“这座小镇,”丽云说,“病了。”
“病了,”由美说。“整座小镇?”
“是的,”丽云一边说一边手捂着头。“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发现的了。但有事情发生了,而且……而且今天你要留在车里。做祈祷和冥想。是的,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由美一跃而起。这是她的机会吗?仪式被打破了。她可以询问了吗?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的胆怯彻底消失了。虽然她已经为这个问题担心了好几个星期,但现在却轻而易举地问出了口。
“我,”她说,“想要去拜访鸢市,参加一百天之后的节日庆典。你帮我安排一下?”
她(低低地)有什么毛病?要这么讲话?这么强势?对丽云提出要求?就冲这一个行为神灵就可以瞬间将她抛弃!
“好的,没问题,”丽云心不在焉地说。“如您所愿,天选之人。就这些吗?”
由美目瞪口呆。没有用提问的方式说教?没有怒目而视?也许这镇上每个人都病了,丽云也染上了病。她肯定已经神志不清了。
“我会……”丽云说。“我会亲自给您送来早餐的。焕智和彩英去哪了?对了,早餐。我……”
她走到门边,停住了。
“丽云?”由美问。
“我的职责是什么?”这位老妇人问道。
“引导御灵姬。”
“对,对,”丽云说,然后动身下车,穿上木屐。她又停了下来。“但这不是全部,对吗?”她僵硬地动了动胳膊,这让由美感觉到她很痛苦。她把手伸进了腰间的袋子,拿出了一张叠起来的纸。
丽云盯着它看了看,然后把它扔到了马车的地板上,仓皇逃出门外。
多么异乎寻常的奇怪举动。由美走过去,看着丽云穿过小镇离开,镇上似乎空空荡荡。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就连庄稼都无人看管。
这病有这么严重吗?难怪丽云会那么担心。由美跪在地板上,向着神灵祈祷,然后她看到了那张纸。
带图画的纸。
她歪了歪头,展开了纸张。
那两只手……
一只是她的。
另一只是……他的。
记忆像一座高达百尺的石塔轰然崩塌般向她袭来。
画家疯狂地计算着建筑物的数目,从心底里希望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在他身后,虹音线把他的影子投成双份,映在了他要去的那栋房子的门上。
他敲响了门,没等多久,就又敲了第二次。当他举起拳头准备第三次敲的时候,门开了。从那身正式的画家制服来看——外套比他穿的更紧身一些,前襟较短,色泽亮蓝——他来对了地方。画家根据他的经验推测到,守梦人会被安置在哪里。他们需要一整栋楼房,而画家的部门只拥有几栋这种房子。
“固化的梦魇,”画家喘息间说道。“我……跑了……一路……”
“哦,你看到了,是吗?”门口的那人说。他身材高大,留着令人不可思议的大胡子,所以他是个秃头也容易理解——顶上的毛发被吓得躲了起来。他的外套表明他是一名同伴——他本人不是守梦人成员,而是被正式成员选中加入团队的人员之一。画家的朋友们曾希望填补的角色。
这位同伴打着哈欠开了门,挥手示意画家进去。画家曾担心守梦人会不会都到城里去搜捕固化的梦魇了,但他似乎还算幸运。他们都在里面,也许是在开战略会议,或者是在接洽联络人。
即使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画家被带进他们的总部的时候还是感觉一阵战栗。即使和他们的世界这样轻微地擦肩而过都让他感觉惊叹不已——当他走进这栋建筑的主厅,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位守梦人正式成员的时候,这种感觉更强烈了。他们身着黑衣,夹克上缝制着各自的岗位标记。画家忍不住凝视着他们。
他们在打乒乓球。至少有两个人在打,一男一女。第三位正躺在电视机旁边的座位上,观看《遗憾的季节》。另外几位同伴在屋子里闲逛,忙碌着画家想象中的公务。阅读。为乒乓比赛积分。呃……打盹……
画家告诉自己,在辛勤工作的间隙,他们也需要放松。他已经向由美解释过放松的价值。
他进来时,正在打乒乓球的女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是吃的来了吗,燧人?我点了烧烤……”她注意到了画家,皱了皱眉。
“他说他见过那只固化的梦魇,”画家的引导者解释道。“一路跑过来告诉我们。”
“哦,”她说,似乎对他没有把食物带来感觉很失望。“嗯,很好。做一下他的笔录,燧人,在地图上做个标记。我们的地图弄好了吗?”
“快了,”正在房间的一侧读小说的同伴说。“我把它放在我的背包里了。”
“行吧,记下他看到梦魇的地址,”守梦人成员说完,又转身回到游戏中。
画家深吸一口气,然后走上前去。“有一百只那种固化梦魇要来了,长官,”他说。“那只梦魇告诉我的。这是一次梦魇大举入侵,就像在浮提诺罗发生过的那样。它们从西边来。拜托你们,一定要保卫这座城市啊!”
那女人瞥了一眼她的两位同事。和她一起打乒乓球的那个人翻了个白眼。另一个则继续盯着电视机看。
“一支梦魇大军,”打乒乓球的女人说这,漫步来到他身边。
“请你相信我,”他说。“求你了。”
她对着他的夹克点点头。“你是个画家?”
“是的。当初就是我第一时间发现了那只固化的梦魇。”
“你看起来真的很有干劲啊,”她说。“想加入守梦人,对吗?”
“我这一生,”他说,“都在拼命努力想考进去。但我……还不够好。所以我们需要你们。来保卫这座城市。它们要来了——也许很快!”
“我们会处理好的,”她(高高地)说。“你干得不错。谢谢你的警告。继续加油,可能以后你就会变成守梦人的料。”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向着她的大胡子同伴点点头,他拉着画家的胳膊,试图把他引到门外。
但画家却徘徊不去。那位守梦人成语转身继续打她的乒乓球。也许……也许这就是她冥想的方式吧。
现在,你可能比画家更快地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此时此刻,你可能会想起那句老话:世间不配拥有英雄。类似的话在宇宙中随处可见。一些愤世嫉俗的观点会鼓励你永远不要仰望某人,更不要说把你的目光投向天空,这样你就会暴露出你的内脏,然后被狠狠捅上一刀。
我不同意。希望是件伟大的事情,而拥有英雄对于人类的愿望是至关重要的。这也是我讲述这些故事的部分原因。话虽如此,你确实需要学会把故事——以及故事对你的影响——和引发故事的个体区分开来。艺术——所有的故事都算艺术,甚至包括那些讲述真实人类的故事——就在于它对你所造成的影响。
真正的英雄是你心里的那个英雄,他是你的理想的代表,让你成为更好的人。而那个激励你产生这个想法的人,好吧,他们就像是桌上的书或墙上的艺术品。一个容器。一剂充满变革性愿望的注射器。
不要强迫别人活成你梦想他们可以活成的样子。如果你遇到了和画家一样的境况,理想破灭,不要像他那样做。不要拖延。走开去疗伤,而不是给刀子时间让它在你体内扭动。
“来啊,”同伴燧人说着,再次拉住了他的胳膊。“让我来给你做笔录吧。”
“她说的是认真的吗?”画家问。“说我是当守梦人的料?我还能加入他们吗?”
燧人揉了揉太阳穴。(这动作他做得如此频繁,但神奇的是他的太阳穴上居然没有老茧。这就是与守梦人打交道的生活。)
“你喜欢当画家吗?”燧人柔声说道。
“应该吧,”画家说。
“这是份好工作,”燧人说。“稳定,受人尊敬,也不会太危险。你应该好好享受。”
画家读出了他的语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在这里没有机会,孩子。他当然没有机会;他早就知道。他深吸一口气,想恳求一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有几个朋友,”他说。“都是很出色的画家,对事业也很忠诚。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我能进入守梦人队伍。他们本来是要成为我的同伴的,但我让他们失望了。我不够优秀。他们是因为我画得不够好而受到惩罚的,我总觉得这对我不太公平。你觉得……他们还有可能成为同伴吗?你的守梦人战士在这里还招人吗?”
燧人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困惑。“你以为你能成为守梦人的,是不是?我猜,你是个精通画术的画家吧?你们班里最好的?”
“我是这么觉得,”画家说。“为什么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燧人指了指球桌旁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画家摇摇头。
“手坂田富,”他低声说。“参议院的女儿?”他指向旁边那个。“学校新翼党派主投资人的儿子。”第三个,看电视的那个。“老钱。他是第四代守梦人了。”
第四代?那肯定是个技艺高超的家族了。或者……
确实,在这方面,画家几乎就像银行金库一样难以攻破。但三张钥匙卡加一把压力锁过后,他的眼睛还是瞪大了。
“守梦人,”他低声说,“只在意你的人脉?”
“当然,”燧人说着,终于把画家引开了。“这是画家中最负盛名的职位。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委任。”说这话时,他一脸的遗憾之情。那对眼神仿佛在说,他曾经目睹过不止一个年轻人准备冲向目标的时候,丝毫未觉那目标是在防弹玻璃的后面。
“那谁来对付固化的梦魇呢?”画家问道。
“他们会对付的,”燧人说。“只不过是在接受了很多培训的同伴帮助下。”他对画家笑了笑以示安慰。“你和你的朋友都有不错的工作。好好享受吧。我们很快就会动身去猎杀你说的固化梦魇了。”
“但那支梦魇大军,”画家说。“它们要来了,燧人。我……”
燧人不相信他的话。他当然不会相信了。为什么他要相信这么离谱的事情呢?画家努力想着有什么可以当作证据,但他们已经来到了门口,燧人坚决地把画家退了出去。他冲着画家点点头,然后关上了门。
我永远都不可能加入他们的,画家麻木地想着。无论我的画技有多高超,无论我有多努力,都不可能被他们接受的。我只是一个来自小镇的无名小卒。
他们和我……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机会。
在画家的一生中,曾有一刻会觉得这将是他最大的发现。但今天,相比于更迫在眉睫的可怕现实,这发现显得微不足道:他将彻底孤立无援,必须只身阻止城市的毁灭。
[1] nightmare有噩梦和梦魇的双重含义,故此有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