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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鸥羔】烧不尽13

2023-03-08 11:18 作者:异翅yu  | 我要投稿

*爬山

 

焜山是本地外环郊区的一座山,离市中心非常远,路况也不好,大概是地势偏僻,有些地带封了起来,还有闹鬼的传闻,因此人烟稀少,海鸥却说,这是他小的时候来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好地方,他恰恰喜欢这样罕见的安静。

 

羔老老实实跟着海鸥走,也不问他做什么,到哪去,他会这样永远仰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把哥哥作为他的起点,也是无法到达的终点。他不知道自己是乌龟还是兔子,奔跑的快慢如何,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一直在无限趋近于他,就像那柔和的风与光,感受的到,却永远抓不到,这就足够。他要的一向不多。

 

登上顶峰,山河赠礼豁然展现在眼前。仰首是光的轻抚,俯身是风的絮语。绿草,蓝天,黑山,白云,天青雾霭,山水空明。

 

羔闭上眼,便闻到了青草的清香,这是山顶给予他善意的见面礼。张开五指,便能充盈在风的流淌中,他睁开眼,在光源最旺处看见了海鸥的轮廓。

 

海鸥说:“你活的太憋屈了,总是在为了迁就别人过活,你要学会找回你自己,有什么愤怒和委屈,别总是憋在心里,要发出来,垃圾桶满了,也要学会清理垃圾是不是?”

 

“你把你讨厌的人或者事,总之,就是你讨厌的一切都发泄出来,像这样,我教你。”海鸥拢起双掌,对着高高的云端喊:

 

“你大爷的!”

 

羔忍俊不禁,他前半生就没骂过脏话,包括一些语气词,母亲叫他别学这些“坏孩子”的东西,可如今从哥哥嘴里喊出来,怎么就丝毫不觉粗俗鄙陋,反而有种旷达无虑的率性。

 

羔模仿他,开口道:“你——”

 

声音刚一拉长就泄了气,他说话一向是低声细语,不习惯这样放开嗓子喊,生怕引人注目,下一秒就被人揪出来讥笑百般漏洞和笨拙。

 

海鸥不忍嗤笑,说:“怕什么呢,这里只有你和我,没有第三个人。”

 

羔的手掌倏然间被包裹,羔心神一漾,就见他哥微昂起头,带着一贯玩世不恭又随意的表情看着远方,这样成竹在胸,又有点轻描淡写的闲适,仿佛散入凡间视察的使者。

 

羔胸口微热。

 

海鸥的手掌比他略大,他向外对任何人都是锋利荆棘,可此刻向内裹紧的掌心却很柔软,温暖又坚定,他说小羔,你哥在这儿,有什么好怕的。

 

热流沿着交合的掌面源源不断传输,羔在这延续的温热里获得了敢与天争的勇气,他一手与海鸥紧紧相握,另一只空闲出来的手张开虎口,放在嘴唇半侧,他终于喊了出来:

 

“你——大爷的!”

 

回声在山谷间回荡,那些沉重在心头的巨石随着这一声吼,都甩给了苍茫茫的天,把某些无形的东西都给震开了裂口。

 

两人交握的双手同时松开,羔的心跳慢慢落回本位,狐假虎威的勇气又有些余额不足,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一眼他哥,就见海鸥含笑垂首,说,再喊一次。

 

万事开头难,第二下就没那么犹豫了,羔合拢双掌成喇叭状,很快就又吼了出来:“你大爷的!”

 

海鸥凿开了他胸口积淀的碎石泥沙,强势地将他从一蹶不振中解放开来,奔腾在自由与自我的江洋。许久未见的阳光和欢笑浮现在羔脸上,那一声声叛逆的大吼,是隔着光阴,对十几年来自卑低贱惯了的牢笼发起猛烈撞击,什么题目,考试,唠叨,期望,畏缩,窝囊,都统统滚开一边吧!

 

喊不了几句就累了,羔面颊微红,感觉心中那口郁郁之气消解了大半,他看向海鸥,一双眼璨璨闪动,掩饰不住面上的喜悦。

 

“吃糖吗?”

 

海鸥从背包里掏了一包软糖,撕开包装,树莓桑葚味的,酸酸甜甜的果汁在咀嚼间爆开,感觉天空也被蒙了一层介乎于树莓和桑葚的色调的滤镜。

 

他们相视而笑,海鸥又说:“很快太阳要落山了,我们一起看落日吧。焜山离市区较偏远,但风景是不错的,在山顶上是看日落的绝佳位置。”

 

羔向来拒绝不了哥哥,他点头,海鸥就地坐下,然后仰倒在草地的怀抱里。

 

“像这样,躺着看落日,最舒服最惬意。”

 

羔不疑有他,按着他的示范躺下,两人并排躺着,天边是山川远阔,近处是温柔故乡。

 

愿意陪你看日落的人,比落日本身就温柔。这是羔很久以后明白的事情,不过不要紧,那时的他,已和身边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安静少顷,海鸥先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日落吗?”

 

“日落时,所有一切都会被这火红色覆盖,天地俱为一体,就像天堂与人间落下了相通的悬梯,沿着这道桥梁,我可以触及到发自内心的,本真的宁静祥和。

 

比如说独自游泳时的水下世界,晨曦时花瓣洒落的一颗露水,我常在某些大自然最纯净的角落,看见我的妈妈。这是她借着大自然送给我的礼物。”

 

海鸥说到这有些勉强地笑笑,目现缅怀之色。

 

“我小时候经常往墓地里赶,总觉得能像童话故事里那样,用眼泪用真心,或者用别的什么来唤醒她。每到圣诞节的时候,我都会许这样的愿望,希望妈妈回到我跟前,可惜圣诞老人也不愿意成全我。后来我长大了,发现她就无时无刻不在我身边。”

 

羔又想起了很多事情。比如说每年生日,他自己就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办派对,摆宴席,请好多小朋友一起吃喝玩乐,而他哥似乎很少在家过生日,不刻意提醒,华雄杰他们可能还记不起来这回事,要么是给他钱自己买礼物,要么干脆就忘了。

 

或许是出于怄气,海鸥生日时也从不跟华雄杰讲,他在那天都会偷偷溜去母亲的墓前,任何礼物的吸引力,都比不上他的妈妈。

 

在羔很小不懂事时候,大概是四五岁,他把自己生日收到的礼物,是一副最昂贵的高达模型送给海鸥,结果被海鸥直接当场摔了个稀碎,他当时还难过了好久。

 

羔悄悄看海鸥出神的模样,他忆及母亲时相当柔和,想来那个阿姨在哥哥生命里驻留时间极短,却足以奠定他一生温柔的底色。玫瑰有刺,可它毕竟还是朵花儿,有世间最炽烈且哀恸的芬芳和柔软。此刻,哥哥把他的脆弱也摊放在日光下,交给晚风和红霞轻柔地熨帖,与生死因果短暂和解。

 

“哥,”他轻声唤道,又有些不自信,羔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做你一辈子的礼物。”

 

他不知道海鸥听见没有,说出口才发觉有点莫名意味。他听到了含糊的一声回应,不知道哥哥听清了没有。

 

 

*云与鸥鸟,落日与玫瑰海

 

 

“你看,那片云是不是很像你,”海鸥躺在草浪间,随意翘着腿,枕在脑后的一只手腾出,信手指向天边一朵流云。

 

一只又蓬松又柔软的小羊羔。海鸥一面笑着说,一面伸出手,用食指轻轻绕了绕羔微卷的发尾,流年绕指,化作满腔柔情。

 

不一会儿,暗红的积云涌动,温吞地张开大口,所有白云都被吞噬殆尽,天穹平野都被纳入那淤暗的色调下。偶有风路过,攒了些劲儿吹,也驱不散那那团谜网。

 

羔愣怔望天,心里那些想发未发的迷惘也被堵住了。

 

他很想飞,可他没有翅膀。

 

欸,海鸥胳膊肘碰了碰他,在想什么呢?

 

一声清脆的鸟鸣划出丝缕清明,羔循声望去。

 

那是一只海鸥,它的翅膀镀上了薄薄的暮色,浮光跃金,流虹乍现,它是撞入春天的一刹惊鸿。

 

他的视线和神思被那位天堂的信使顺路捎带,羔一瞬不眨,看着灰白的鸥鸟排云直上,欲揽九重霄。

 

鸥鸟一往无前,振翅的雄风扑击长空,白翅自下而上旋搅着层层阴霾,将黑暗切割得四分五裂,金红霞光顺着阴云碎片边缘漫溢而出,一点一点蚕食绝望。亮橘包裹着深红,大地也随之变幻色彩,孕育着华美灿烂的新世界。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淙淙流水环绕着苍翠群山,为天地万物都笼上一层瑰色的雾纱,晚风醉醺,暗香浮动,像新娘出嫁的凤冠霞帔。

 

草浪染了余晖烧得炽烈,是玫瑰怒放的燎原。荒芜之上,是玫瑰色的苍穹,玫瑰色的山峦,还有玫瑰般鲜活如火的少年,这是天使吟唱的赞美诗。

 

羔静静的,感受这独一无二的时光消逝,欲语泪先流。他心上的伤口开始愈合。亲近欲蓦地涌至心头,他转头望向了身旁躺着的哥哥,眼瞳亦散发出柔和瑰丽的光芒。那时的他们这般年轻,如火如荼的生命和心跳也这般热烈。

 

羔有些过分亲密地拉住了海鸥的手,想拥抱他,离他越近越好,连自己也不知为何不自禁。所有的景物都在余光中斑驳,他的哥哥是唯一的亮色。

 

海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反握紧了那抹温度。

 

羔在这样绚烂的烟火中短暂失聪,自己也跟着悄无声息地绽放。“喜欢”二字挣脱天罗地网,从胸膛破土而出,摇摇欲坠在喉间,心跳是史无前例的快,甚至觉得自己快被夕阳烧熟了,把炙热的陈情,晒化成如水的深深眼眸。

 

他用眼睛在告白。

 

倘若春日来临,积雪未尽,你我共赴此地,烧出另一个瑰焰满霞的春天。

 

楚天阔,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那是一片烧不尽的玫瑰海,他们躺在世界尽头,时间和死神都不能将他们碰触。

 

 

 

 

——

*本文地名虚构,只作为写情感推动的一样线索,勿较真

*这一篇开始给后文和结局埋伏笔,挖的坑后面都会填

*本文有化用/引用林清玄的《煮雪》、加缪《加缪手记》、李清照和柳永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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